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明]狭路相逢 作者:山海十八 晋江VIP2015-06-24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88090   总书评数:313 当前被收藏数:2224 文章积分:22,964,832 文案 明朝末年,内忧外患,天灾人祸,虎狼环饲,危局已成。 朱大影帝觉得一定是他起床的方式不对,才会挑战了最Hard模式,成为崇祯,景山上的那个吊死鬼。 等等,为何有个锦衣卫叫雨化田。难道这是给他最大的金手指?! 一句话: 宗师级影帝穿越明末,厂花重生百年后正史,各路人马在大明江山风雨缥缈之际狭路相逢。 (⊙ω⊙)ノ CP:腹黑男神(经)帝王X妖孽霸气(萌)厂督 两人是互攻,不过现在都没有船戏,所以也都差不多~ —————— 防雷告示: 1、随着剧情发展,历史将发生改变,会产生半架空明朝。 2、鉴于明末历史人物的复杂性,粉与黑请谨慎,请勿深扒!(比如袁崇焕) 3、有了重生的厂督,就有了金手指,当然就是爽文,谢绝过度考据。 内容标签:历史剧 强强 穿越时空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由检 ┃ 配角:雨化田 ┃ 其它:明朝末年的牛鬼蛇神 ================== ☆、第一章 徐应元站在外间,看着天色,没有想到快要日上三竿了,房内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他在心中暗搓搓地想,应该是昨天晚上太激烈,才会让王爷累到了。果然田田氏比王妃要受宠,更得王爷的心意。不过自己一个太监,是怎么也不能明白这样的鱼水之欢,到底有什么可乐的地方,还是能握在手中的财钱更加的可心一些。 就在徐应元不知道要神游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房内突然传出了一阵闷声,‘咚!’的一声,怎么听怎么像是有人从床上滚了下来。徐应元下意识地要抬起手,却克制住了进入一看的好奇心,他没有听到王爷的传召,只能硬生生地顿住脚步。不过还是竖起了耳朵,想要知道里头究竟怎么了。 田秀英身上套着一层纱衣,眼神哀怨惶恐地看着床上的人,明明昨夜还在颠鸾倒凤,为何今早一醒来,信王就把自己踹下了床。她半躺在地上,某个不能说的部位,还疼的厉害。 “王爷恕罪,都是妾身没有伺候好,请王爷责罚。”田秀英嘴里说着讨饶的话,半地下了头,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雪白的后颈,她知道信王有时候会有些暴躁,会气性大一些地发火,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对着来,楚楚可怜的姿态才最动人。 但是低着头的田秀英没有发现,床上的那位眼中闪过的震惊,而她等的那些怜香惜玉的话,也同样没有出现。“你既然知道自己侍候的不好,还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一句极为刻薄的话,让田秀英吃惊地抬起了头,对上了信王的眼睛,却发现了眼前的这位嘲讽地看着她,然后说出一句让她更加难堪的话,“媚上惑主的本事倒是厉害,你也不看看天色如何了,怎么还想要白日宣淫吗!” 到底是怎么了?没等田秀英弄明白,信王就叫人进来了,“来人更衣——” 徐应元看到跌在地上的田氏,有些疑惑却知道田氏一定是惹王爷生气了。虽然平时田氏的手里总能漏些银钱给徐应元,他也在王爷面前说过田氏的好话,但是眼下却像是根本什么尴尬也没有看到那样,按部就班地伺候起了信王更衣,整个过程房间里头安静地只有穿衣的沙沙声。等信王洗漱完了踏出房间时,对于独自垂泪的田氏,再没有施舍半个眼神。 直到走出了田氏的院子,信王才对着徐应元吩咐到,“你去和王妃说一声,田氏的规矩要好好教教了。”说罢他没有再停留,直接走过了长廊,好像脚下生风一般去了主院的书房。徒留徐应元在那里心中暗叹,这下是要得罪田妃了。 信王一脸的阴沉,看得下人们都在心中揣测,不知道那个受宠的田氏是怎么惹到了王爷,直到他一个人进了书房关上了门,独自坐到黄花梨木靠椅中后,本来三分阴沉的脸色才垮了下来。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开始磨墨准备落笔。找到了一本问安的折子,这上头的话才写了一半,信王对着上面的字迹,在一边的白纸上誊写了起来。开始的时候手上还有一些不畅,但是等到抄到第三遍的时候,字迹却是一模一样了,甚至还多出了一股肃杀。 看着手中的这几章纸,信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究竟是倒了几辈子的大霉,才会在功成名就的时候,遇上穿越这种事。朱大影帝闭起了眼睛,明明昨日是他获得了米国的小金人的日子,有了那个奖项,可以说他把所有重量级的奖项都收入囊中了,在华夏的演艺人里面还是头一个。才想着以后也许要转战幕后,做个导演拍摄他自己写的剧本《崇祯帝录》,没有想到庆功宴之后再醒来,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世界了。 在刚才两个时辰中,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灵魂进入这个躯体,还是因为接受那些片段的记忆,脑袋有些昏沉头痛,朱影帝还是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眼下正是天启六年的十月,信王十五岁,几个月前娶了正妃周淑娴,后院里面还有两位,一个就是今早被他一脚踹下床的田秀英,还有一个则是侍妾袁佳珍。明代的王爷只有一个王妃,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所以没有侧妃这般的封号,剩下的后院女人都是侍妾,要是生了儿子,又受宠才可能上请封号,也是只能上请夫人、淑人这样的级别。而田氏虽然受宠,其本质不过也只是一个妾。民间纳妾尚且要摆上酒宴,但是信王这般的藩王纳妾不过是看上一只小猫小狗一般,随手一指的功夫罢了。 与她们地位上完全不同的是王妃周淑娴,她是当今中宫皇后为信王选的正妃,品性端方,颇通药理,自从嫁入了信王府之后,对于后宅内务的操持也是面面俱到,这与她自幼清贫,很早就当家密切相关。信王对于这个正妻,很是敬重,所以在她面前也是端着自己。但是在田秀英面前就不好说了,哪怕是在女色上不太上心的信王,对于精通琴棋书画、婉约动人,又能摸清信王的脾气的田氏,多了一份真心的宠爱。 说起来昨天夜里面,原主与田氏确实闹得有点过,所以才会这么累,是不是因为得了这个空隙,才让他穿到了这个身体中已经不重要了。朱影帝想到这里,对于刚才自己当机立断给了田氏一个冷脸的做法,再满意不过了。虽然他得了一些记忆,但是从今早田氏的一番姿态中就能看出来,她对于原主的脾气把握的太好了,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放在身边。务必找到一个由头,马上发作了她,把她隔开来才行。而床第之间侍候不好,就是最好的借口了。 朱影帝按下了脑中翻腾的各种思绪,转而看向了手中的两张纸,取出了一个火折子,将它们烧得一干二净。 要说朱影帝被尊称一声宗师,还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人走到大佬级别,在华夏娱乐圈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外人都说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男神,多金帅气、洁身自好、品性高洁。而他所演的角色丰富,从底层的车夫到万人之上的帝王,不是光是演技,显示出了一种底蕴。这些年里面他读的书,让他成为了一个博古通今的人。还一度被基友嘲笑过,就算不再演艺圈混了,还能去考个博士生做个学者。 当然这样的话,朱影帝也只是听过笑笑,他喜欢演戏的感觉,说起来也许有点矫情,但是他觉得每次演一部戏,过得就是一种人生。不过,光有学识与演技是不够。走到巅峰王座的人,对于局势的把握,有着精准的感觉。朱影帝自问不是什么目下无尘的人,他能混的如鱼得水,对于审时度势,忍人之不能忍有着深刻体验。娱乐圈的水深,想想哪怕一烂片圈到的钱,也够普通人用上一辈子,有着这样的暴利,能在圈子中保持真正干净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着绝对的背景,他们其实不混这里也是好命。还有一种是在勾心斗角的腥风血雨中洗净铅华的人。 出生无法选择,上辈子朱影帝成为了后面的那一种人。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演出一个不能喊卡的剧本,还是投了一个帝王命,世上在也没有大影帝,有的只是一个换了芯子的信王朱由检。别的帝王他也许还知道的不全面,但是对于崇祯帝,历史上记载的那些事情,还是他有把握的。想想为了写好剧本看的史书,那些史实都在告诉他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明年皇兄就会亡故,然后自己被选作了继承人,成为了明朝的末代皇帝。而登基之后就没有好事,先是面对是魏忠贤阉党把持的朝政,然后是东林党与他党的党争,外有后金皇太极的军队虎视眈眈,内有明朝疆域上不断出现的起义军,还正好赶上了小冰河时期的粮食歉收与天灾不断。 怎么看,都想要呵呵地糊历史一脸血,怪不得人说了皇帝是历史的奴隶。 而现在是不是还要感谢老天,让他曾经以为最无聊的一个技能,能模仿各种字迹也被带到了这个身体中来,才能解决了最会露出马脚的问题。不然就一定要把右胳膊给弄折了。一点也没有自残倾向的朱由检,还在想着另外他的两个技能,能够伪装的很好隐入人群,还有与动物的亲和性是不是还在。 是的,朱影帝原是个毛绒控,谁也想不到他喜欢的会是各种毛绒玩具,当然活物就更好了。‘哎——’也不知道家中的萨摩耶与短毛猫没有了他怎么过。父母亡故,无妻无子的他,唯一挂念的只有一猫一狗了,希望经纪人可以好心收留它们。 “王爷,王妃那里来人问,您午膳可是在梅园用?”一个声音在书房外头响起,这人不是早上的那个徐应元,朱由检马上想起来了,说话的人是王承恩。那个史书上崇祯在景山上吊时,唯一最后还陪着他的太监。 朱由检犹豫了一下,他要这么快就去见周氏吗?但早晚都要面对的,而周氏现在找他多半是要来问关于田氏禁足的事情。揉了揉有些涨的太阳穴,朱由检决定厚脸皮地用昨夜田氏侍候的不好,他被累到了的这个烂借口。都说周氏通医理,在整个皇宫都被魏忠贤把控的情况下,能不请太医的话,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他有些头昏,让周氏看看也是可以的。就这样转念间,朱由检便说到,“就去王妃那里用吧,让她备一点清淡的东西。” 王承恩听着王爷的声音有些暗沉,看来王爷的胃口不太好,也在心中猜测今早惊动了大家的田氏禁足,不是小事情,看来王府要起风了。 ☆、第二章 来到周淑娴的梅园,朱由检看到了院中那些旁逸斜出的梅树,这里与田秀英所在的海棠园的明媚之气,确实不同。周淑娴早就在正厅里面等着了,见朱由检从远处走来,就马上迎了出去,却看到了朱由检脸上带着的那丝不郁,心中坐实了田氏惹恼了王爷的想法,却不知是因何而起。“妾身准备了豆腐虾仁汤,王爷先暖暖胃,在食一些开胃的醋溜白菜,还有一个小鸡炖蘑菇也是清淡,王爷您看如此可好?” 落座之后,朱由检就看到了桌面上的膳食,确实不多,也就两菜一汤,还有一道南瓜饼状的点心,要说他与周淑娴两个人吃,倒是正好。可朱由检此时脑中只冒出了‘节俭’二字,他算是在自家的饭桌上直观地体会到了这个词。一个王府的王爷与王妃正餐只用这些,而不是摆了一大桌,绝对是节俭。然后,他想到了府内的库房,默默叹气,他现在是个王爷,穿的用的比起百姓要好上很多,却比过去的自己,差了一大截。如果再比比清史中记载的康熙皇室用的东西,简直是要落泪了,天差地别啊。好在他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 “你有心了,这样就好。”朱由检稍稍微笑了一下,两人食不言地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朱由检挥退了众人,明显是与周淑娴要说起今早的情况,王承恩很有眼色退到了房门的几尺之外,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好。 “淑娴,替我把个脉吧。”朱由检伸出了右手搁在了布团上。 周淑娴被惊了一下,她带着三分惶恐地看着朱由检,“王爷身体是有不妥了吗?怎么不请太医,妾身的医术,不过尔尔。”可是还是搭上了朱由检的右手。 “你也知道现在宫里的情况,我就是有事也不敢请太医。”朱由检放松了一下神情,让周淑娴莫要太紧张了,“你不要紧张,我只是今早觉得有些疲倦,可能是累到了。” 周淑娴心中尴尬,累到了的原因还用说吗,在大老婆面前,说这话真的好吗。不过,此时她知道朱由检是真的信任自己,才会放心说这话,如果这次的累到了,能让田氏从此失宠,未免不是好事。“从脉象上来看,王爷只是昨夜没有睡好,要安神静养几天,稍稍进一些补气的膳食即可。至于药,能不吃还是不吃吧。” 朱由检确实信得过周淑娴的医术,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皇后也在私下里面微微提过,知道了没有大碍,他也不会选择喝什么安神汤。这时,周淑娴却是多加了一句话,让朱由检差点想把原主拉回来打三百鞭子。“王爷要好好保重身体,眼看就要秋冬交替,就怕受了寒。今日本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王爷,佳珍妹妹那里诊出了三个月的喜脉,倒是要热闹一番了。说来我自己的月份也已经过了三个月,也是稳定了,您看要向上面报吗?” 恭喜你,当爹了!六个大字在朱由检的眼前猖狂地飘来飘去,他的眼神落在了周淑娴的肚子上,一点也看不出来那里有什么凸起的痕迹,这身衣服做的真好。就说接受记忆是个不靠谱的事情,这样的大事为什么没有告诉他。活了四十多岁也没有女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刚换了身体,变成了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就当爹了,这种心中几万匹草泥马一起跳舞的心情,太难用言语表达了。 朱由检却在下一刻温柔地抚上了周淑娴的肚子,好像隔着几层,已经能体会到小儿的动静一般,“淑娴辛苦了,孕妇本是要好好养着,却还要忙着府里面的事情。袁氏那里你费心了,她那个小心的性子,要是过了就是战战兢兢,也是不利的。” 难得被朱由检如此温柔的对待,周淑娴心中淌过一道暖流,她当然知道信王正妃不是好做的。当今皇上继位至今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孩子,而后宫被皇上乳母客氏与九千岁魏忠贤联手把持,就是张皇后也要避其锋芒。在当今圣上的兄弟里面活着的只有朱由检一人,若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信王一府,就是他人眼中的钉肉中刺了。 对于皇上为什么没有一个存货下来的儿子,她与皇后都心知肚明,这里面没有魏忠贤的手笔,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她自从怀孕之后,口风十分的紧,信王府中未免没有探子,有些事情防不胜防。 朱由检想地却更远,他没有想到府中会有两个孕妇。史书上这两个孩子落了地,也没有能好好活下来,但是现在他必须保证他们的平安。忘了说,朱由检本身是个同,而且是个高要求的人,在曾经的大染缸里面,他一直没有能够找到一个知心人,这辈子就更加不指望了,能怎么保住明朝,自己寿终正寝还是二说呢。所以,他要保住这两个孩子,哪怕两个都是女儿。 “淑娴,有件事情,我们应该要想一下了。”朱由检现在身边无人可用,他能暂时相信八分的是周王妃,还有信一半的是王府太监总管王承恩,所以某些大事上面从前的那位也好,都会与王妃商量。“虽然皇兄待我很好,但是我已经成亲,是到了应该就番的时候。” “王爷是想离开京城这个虎狼之地?”周淑娴听了朱由检的话,暗自沉思起来,她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当下朝廷几乎都是魏忠贤的人,他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皇上是个万事不管的人,每日做木工的时间,比批折子的时间多得多。就算内有一个明白的张皇后,却是独木难支。在京城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就算是王爷遇到了魏忠贤,也是要客客气气礼让三分。关键是腹中的孩子,要是魏忠贤把手真的伸了进来,暗地里面绝了信王的子嗣。想到这里暂时的离开京城也未尝不好,“只是舟车劳顿,万一有个差错?” 朱由检苦笑了一下,“淑娴,凡事不能两全。我何尝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我想着皇兄也不一定会放人,他的好意我明白,就怕我们在外会遭到不测。但是若现在只有我与你两人,我们忍退也就算了,可两个孩子赌不起。我的封地理应在河南信阳一带,我们避到那里没有什么不好。虽说有危险,但是不像在京城,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中。今年的当口事情多,后金的努/尔哈赤死了在了袁崇焕的炮下,皇太极当了大汗。朝堂上还在为着这个算是战胜的消息,磨着嘴皮子。那些人看到太平的日子,就开始心生不太平了。” 周淑娴不是不知局势的妇人,相反正因为她清醒地知道,才会被选为信王妃,也才会觉得自己如履薄冰。她一权衡也觉得还是走好,“这倒是一个时候,听皇后说宫里又进了美人,看来魏公公现在想要皇上快点有个后。此时,我们就番的事情,反而是小事了。” 朱由检拍了拍周淑娴的手,他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原来的史上,关于信王是否就番,一直存疑,没有定论,而京城的信王府倒是一直存在。距离明年八月皇兄逝世的日子,还有十个月的时间,无论到时候历史有没有变,他会不会做皇帝,这八个月他都不能留在京城中,只有去了封地,才能有一定的自由,才能有所动作。 “皇兄那头,我明天就进宫去说,你先准备着把府中的事情归置起来,越早走越好。舟车劳顿是难免的,一路上轻车从简也没有关系,就是苦了你们二人,药材什么的要准备齐了。等到了封地,一切就会好一点的。至于皇后那里……” 周淑娴点点头,既然要走就要快,免得夜长梦多。她其实并不想进宫,就是怕在那里遇到客氏,万一出个意外,“黄门里头,有皇后的心腹,我稍一封信给她吧。” “那就今夜写吧,我明日带给小李子,就算是被劫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要走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朱由检想了一下,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真是憋屈的事情,总有人与魏忠贤不和,要是能暗中在锦衣卫中发展自己的人就好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前头的大事一说,周淑娴把今天本来要问的事情给漏了,“王爷,田妹妹那里……” “让她安分地呆在院子里面,反正她在禁足。”朱由检毫不犹豫地回到,“还有徐应元那个滑头你也知道,你也存个心眼。我们总是要带他们走的,而且现在很多事情不能动,田氏就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冷了便罢。其他人就怕向外透露了一点什么,反而还是不动,先稳着再说。”看来田氏是没有戏了。周淑娴当然不会没事去求情。 出了梅园,朱由检回到了书房,在周淑娴面前眼中露出的温和与担忧都化作了平静无波。就番是他想要拼的第一把,以后的路怎么走,就算了解后世如他也不清楚。但是眼下却只有一个目标,要活着,不择手段地活着,他与大明都要好好活着。 第二日下午,朱由检就进宫了,好在皇上对于朱由检这个弟弟很好,他要面圣不是难事。 ☆、第三章 朱由检进宫的时候,魏忠贤并不在,通传过后进入乾清宫,发现皇兄果真在做木工活,而后殿里面那些堆放的完品,果真栩栩如生,就像那个木鸟,似乎只要按动了翅膀上面的一个凸起部位,就真的能够冲上天去。 “由检来了啊。”皇上看到了朱由检就放下了手上做到一半的活,免了他的请安,兄弟之间跪来跪去的一点意思也没有。“看看朕昨日刚刚完工的木偶,上月演出的那场水傀儡三宝太监下西洋,大家都说很好。朕就想着再做几个木偶,给他们上了不同的漆,你快来看这组八仙是不是很好。” 朱由检看着在长宽各一丈的木池子里面,盛了七分满的清水,里面放了活鱼、蟹虾、浮萍这样的活物。木偶的八仙各个都漆上颜色,显得十分逼真,在它们的底座处,卯上了一个小竹板,让人偶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然后用一个屏风将木池子围了起来,移到暗处,再用灯光打上去,隔着屏风,一出活灵活现的水傀儡就成了。 这个手艺当皇帝真的是可惜了,要是搁在几百年后,就是一派的艺术大师了。朱由检的这个感叹不过是一闪即过,人总是要做很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但到了一国之君的位置,就没有任性的权力,所以感情上朱由检明白朱由校,但是理智上却也知道就是因为他的玩物丧志,才有了现在的朝局。 “皇兄,臣弟今日来是想请您恩准一件事。”朱由检端正了脸色,微微低下了脑袋,“臣弟已经成亲,也是应该就番了,若在留在京中有违祖训,陷皇兄于不义,这是万万不可的。” “就番?”皇上没有想到朱由检会提出这个事情,在京城有什么不好的,他只有朱由检一个最亲的人,难道要分别两地,想念了要一起吃个饭,做好了玩具要一同玩,都没有找不到人怎么行。“由检,你根本不必理会那些唧唧歪歪的大臣,是谁说闲话了,找魏公公就行了,他能帮你摆平的。” 看到皇兄由衷地信任魏忠贤,朱由检一阵胃疼,这种脱口而出的可以摆平,真的没有问题吗?皇兄的心不是一点的宽。对于权力真的看的太淡了。不过对于皇兄的这个说辞,他早有预料,已做好了应对。朱由检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拉住了皇上的衣袖,想要说悄悄话一般地压低了声音,“其实臣弟不是想要就番,只是您也知道臣弟从没有离开过京城,您看那三宝太监还去过西洋,可是我们十几年就只能看着那几张老面孔,一点意思也没有。臣弟只是想要出去玩。” 皇上一听到这话,眼中露出了一丝亮光,他也没有离开过京城,要说这里是有够无聊的,在前朝晃来晃去就是那几个人,一点新的创作灵感也没有带给他。“出去玩啊,朕也想知道外头的风景是什么样的。” 然后皇上看到了朱由检脸上露出的不好意思,他就说嘛,弟弟一直都很好,根本不是魏公公说的,也和那些老古板一样,就知道劝这劝那。果然要论了解人还是皇后靠谱,还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人。“这个四方城朕是出不去了,你若是能出去好好玩玩也不好,若是借着就番这个名头就不错。” 朱由检马上笑了起来,“臣弟也是这样想的,皇兄真是聪明。有了这个由头,臣弟走的慢一点,到了封地之后,不过多久,皇兄只要说一句想念臣弟了,下个诏书那我不久就可以回来。这一路的风景一定不错,来回也不过是小半年的时间,臣弟还打算带上一个画师,让他画下有趣的风景,带回来给皇兄看。” 皇上越听越觉得,朱由检的想法好,这么一来那些老臣们也没有话说,就是听魏公公说外面有些刁民总是喜欢劫富济贫,这安全上面不如让魏公公安排人保护由检,这么一来就万无一失了。“朕再派一支锦衣卫跟着你,这样你们也不用担心那些流寇了。” 朱由检满怀感激地道谢,“皇兄想的太周到了,您这么关心臣弟,臣弟一定多多地带着特产回来。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魏公公了?他手下的人都有要事要忙,若是跟了臣弟出京,反而增加了魏公公的负担,这样一来就不美了。皇兄不如挑选一些不是身居要职,但是身手过硬一点的人,听说三个月前刚选了一批新人进来,就他们如何?” “新人?”皇上不是很看好那些人,那些人哪有魏公公手下的人忠心,“他们会不会做事啊,谁知道会不会是偷奸耍滑的人。” “但是要是魏公公手下的人若是跟着臣弟,那臣弟不就不能偷偷跑出去了吗?”朱由检脸上泛起了尴尬的红色,好像想要偷溜出去的地方,是什么不能说的地方,而魏公公手下的人都是能臣,若是他们知道一定会严加劝解的样子。 “这个……”皇上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虽然魏公公从不管着自己做木工,但是与他交好的兵部尚书还是会说上两句,由检不比自己,本就是借着就番的由头出去玩的,让人管着就放不开手脚了。“你说的有道理,就是朕怕新人不顶事。” “那便请魏公公派一个人管着,谅他们也不敢不听话。”朱由检理直气壮地说着,好像魏忠贤十分的有本事,没有难倒他的事情,“那些人怎么会违背魏公公的话呢。” 正常的皇帝听了这话一定会心有不爽,偏偏眼前的这位还理所当然地点头附和了,“也是这个理,那就这么着吧,等下魏公公来了,朕就与他说这桩事情,反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先回府去,准备起来吧,就怕夜长梦多,要是被那些老臣们看出你的玩心,他们又要吵吵嚷嚷了,真是烦人。” 朱由检谢过了皇上就出了乾清宫,临走前皇上还对他说,这件事情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出去玩不是坏事,他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朱由检看着皇上又投入到了木工活中,突然心中有了一种悲哀的快乐,无知的人才是最幸福的,而知道的越多就越难以糊涂下去。若是他们身在几百年后的现代,是一对平凡的兄弟,一定会真正的兄友弟恭,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惜,现实永远不按照人的奢望而改变。谁也改变不了天启帝的悲剧,他不是一个睿智的人,现今看来动摇他心中魏忠贤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做到。 就像历史上他临终前对崇祯嘱咐的那样,他只剩下两个心愿,一是善待张皇后,二是可以放心地用‘忠臣’魏忠贤。从其中足以证明他信任三个人,皇后、弟弟、还有魏忠贤,这个信任成就了兄终弟及,但也让大明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压下了心中的思绪,朱由检抬头看向了蓝天,这红墙之内的蓝天,几百年前的蓝天,在金秋十月蓝得动人心神,让人以为可以化作白云徜徉其中,却不知浮云无根,今日的云与昨日的云,早就不同。 *** 魏忠贤听了皇上的话,心中暗暗吃惊,他没有想到皇上居然会让信王就番,不是一开始怎么也不肯放人出京吗?说了要就近保护信王,看的他都眼热。自己说的话皇上九成都听,但是一涉及到了张皇后与信王,就不灵验了。“皇上,信王离开京城了,您不担心吗?而且一块玩的人都没有了,那些宫人们只能逗个乐子吧。” 皇上没有听出魏忠贤把信王贬低到了宫人的位置,说他不过只是一个取乐的工具,他只是下意识地摇头了,“信王怎么可以与那些木头们比较,根本不一样。朕不是要他就番,而是让他出京好好玩玩,公公也说了这京城里面只有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头们。他们说的话,朕都会倒背了,朕是不能出去玩了,难道由检还去不得!” 信王会想要四处玩?魏忠贤心中狐疑,对于信王他看得不清楚,虽然信王妃是皇后选的人,但是信王一府对自己很是尊敬,也从没有与东林党的人掺和到一起,只是以前信王总是太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生母早亡的关系,他只会读读书,连养花弄草的雅事也做不来,这点还不如自己呢。不过想到信王的清贫,这样情有可原了,却想不到是个玩心重的。 但是想到后宫新进的美人,还有皇上至今无子,让信王离京未尝不好,距离会隔断皇上与信王的亲近。如此一来,他要顾忌的人少了一些,也多出一些人手来,与那些老货们扯皮。听皇上的意思,还要派一对锦衣卫保护信王,这是一定要的,倒不用全派上亲信们,一个无权无钱的王爷能干什么,就是指派一个人管着那些新人就好了。三个月前的那批,也算是懂规矩了,就让他们去吧。要是真的将来信王碍事了,也能够就近的行动。 心中闪过了这些念头,魏忠贤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皇上放心,杂家保证信王这事情,不会出错的。” 而宣读就番圣旨的那天,还是魏忠贤亲自到了信王府,他看着跪在地上听完圣旨的信王,果真在他的眼中找到了将要出去玩的兴奋,顿时把最后的疑虑也是放下了。魏忠贤将圣旨交予了信王,亲近地说,“王爷放心,杂家已经安排了那支锦衣卫,负责王爷的安全,保证您能玩的尽兴,他们也都是年轻人没有什么不理解的。今日王爷可是与杂家一同去看看人?” “魏公公选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皇上都说了您办事是最稳妥的。”朱由检像是一点也不想多此一举,对于魏忠贤是百分百的放心般地随意说了一句。然后好像却不知想到了哪里,朱由检稍稍摸了一下衣袖,有点不知是好地开口,“但是公公知道就番不过是个借口,我与王妃她们离开,也是打个幌子,到了信阳,把她们留在了府中,我说不准会到处晃晃,万一被有些人看到,那是不是……” 魏忠贤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打断了朱由检的话,“不用管他们,那些人什么时候不是在多管闲事呢。他们可以去青楼楚馆,还不许王爷去游湖玩吗。京中要是有人乱上折子,不说皇上,杂家也不会让他们乱说话的。”魏忠贤说了这句话,深深地看着信王,就想要知道他的反应,是否会因为自己的一手遮天而一丝的不满。可是他只看到了一点崇拜的眼神,还有夹带着一种生怕麻烦了自己的小心。这让魏忠贤有些诧异,却奇异地有了一种满足感,看吧就算是王爷又如何,也要依仗他,才能好好活着。魏忠贤心安理得地将朱由检的这番感激全盘接受了,看来信王此人也不过如此,不足畏惧,要是将来真的走到了兄终弟及的局面,也未尝不可。 朱由检目送着魏忠贤带着一丝飘飘然的情绪离开了信王府,自己嘴角的那丝将要离开京城的喜悦仍然恰到好处地保持着。对于自己刚才的表现,他要打一个九十九分,那个站位、那个眼神、那个不经意的真实,简直是镜头前的完美表现,入木三分。 若是说还有缺少的那一分,就是朱由检在心中的一阵冷笑,还是没有做到真的身心如一啊。都说演技的至高境界是骗过了别人,也可以骗过了自己,他果然还需要磨练,总有一日入戏与出戏间,再也不会有丝毫的障碍。 魏忠贤那样的人,刚才不就是再试探吗?如果在不小心间看到了信王的崇拜与感激,才会真的放心,恐怕被人叫做一声九千岁,看到多的也是敬畏与嫉妒,像他这般的情况,还不曾遇到吧。此行七分的安全是没有问题了。 不过,那批锦衣卫在回来的时候,还是不是魏忠贤的人,他就不保证了。总是要见面的,他又何必今日赶着上呢,来日方长,等到后日出发时就能见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个惊喜。 ☆、第四章 田秀英被禁足了十天,这十天之中,整个海棠院都被封了起来,身边的老妈子也打听不到消息,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一点什么。从前王爷也发过脾气,却从没有超过三天,就会又进她的院子。虽然才进入王府小半年,但是比起王妃更早入府的自己,已经多少了解王爷的性子,要顺着来。却没有想到这次自己真的是栽了,但是到底是错在了哪里,难不成是那晚太放得开了,让王爷觉得放/荡了。 就在田秀英胡思乱想,开始猜测是不是王妃在王爷耳边吹了什么歪风的时候,外头王公公突然来了,说是圣旨已下,不日王爷便要就番离开京城,让自己马上准备起来。这个突如起来的消息,让田秀英忙了起来,只有几天的时间要收拾好这么多的东西,王妃也不会早点通知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要是等她见了王爷,定要说上一句。 然而田秀英看着王承恩离开的背影,让她最不爽的地方在于明明对方称呼她为田夫人,言语中没有任何轻视的地方,却是让她生生感到心虚。究其根本自己只是一个妾,没有什么封号,那些下人们不过是看在自己受宠的份上,才会这样叫,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儿子,真的得到一个名副其实的夫人封号。不过离开京城,一路前往封地的路上,总不能像是在这里一样被禁足了,她总能找到一个机会,好好地在王爷面前表现一番。说起来还是徐应元更得自己的心意,那个太监会做人,不像是王承恩总是守着一条线,永远不会违背王爷的命令。 朱由检不知道田秀英又在蠢蠢欲动地打某些主意,不过就算知道了,也只会一笑而过。自己从来都是软硬不吃,田秀英又不是魏忠贤,值得自己陪着她演戏。今天中午一过就要出发,朱由检终于见到了这队要来保护他的锦衣卫。 从前听说明朝有三宝,东厂、西厂、锦衣卫,被人们合称厂卫。要说其中建立最早的,是洪武年间朱元璋选拨建成的锦衣卫。可是在他的儿子朱棣夺/权之后,便组建了东厂,因为比起外臣锦衣卫,内侍太监离皇帝更近,更能有力的控制。而西厂起于成化年间的汪直,刘瑾倒台后,武宗便下令废止西厂,西厂是存在时间最短的,可是在当时也是风头无两。 虽然官职制度上,锦衣卫与东厂是同级,但是到了宦官权倾朝野的天启年间,锦衣卫明显低了东厂一截,而东厂之中除了宦官,也会借用锦衣卫负责监察等事宜,现实中两者其实已经成为了从属的关系。 皇上下旨派遣一支锦衣卫跟着朱由检,这里面就不会有宦官的出现,起码这些都是正常的男人。所以当朱由检拿着那本锦衣卫的名册,看到了魏忠贤指派的那个领头人名字,居然叫做雨化田的时候,他太庆幸刚才没有喝茶。更加庆幸书房中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多余的人,看不到自己一时间的失态。 这一定是重名,绝对不是弄错了剧本,不然龙门飞甲中的西厂厂督雨化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朱由检想要安慰自己,他也是害怕此人的到来,会不会意味着某些事情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偏离了正史的轨道。 “王爷,雨大人来了。”王承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朱由检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影,心中的不靠谱猜测越来越大,那个身形真的好像。怎么也是当年的经典电影之一,作为混那个圈子的人,前辈的作品怎么会没有看过。朱由检握了握拳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进来吧。” 朱由检从名册上已经知道这位雨化田刚刚升任了锦衣卫千户,同时也兼任东厂的贴刑官,是东厂的掌刑千户。书房的门被从外打开,雨化田踏着正午的阳光进入书房,也不知是不是那人身后的阳光过甚,还是那身红色的飞鱼服与腰间的绣春刀闪出了一道反光,竟然让朱由检觉得有了一丝刺眼。可随着大门的关闭,刚才那一瞬之间的气势却徒然消失不见了。雨化田一站定就向朱由检见了一个礼,“信王安康,臣雨化田,今日起带队与王爷通行,一路前往信阳,必保王爷一路平安。” 雨化田这个半礼行的干脆利落,紧接着就是一句掷地有声的保证,之后他便站直了身体,矗立在了书桌边上,离着朱由检不远不近的距离,稍稍抬起了头,却只是把视线落在了朱由检的颈部,没有与之对视。 朱由检坐在了椅子上,并没有马上接话,在他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太像了。不是曾经影视作品的那位,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真实感觉,雨化田应当如此。眼前这个人七分相似的相貌,在一瞬间无意外露的霸气气场,就是那个雨化田。 他在正史中的原型是汪直,那位曾经权倾朝野的督公大人。是他建立了西厂,并压倒东厂的权势,同时开启明代禁军掌于内臣之先河。也许在历史的岔道中,没有一个汪直,却有一个雨化田。比之前者更加的武功盖世、算无遗策、心狠手辣。 朱由检脑中不合时宜的冒出了一个问题,自己所处的世界到底还是不是正史。如果不是,为何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奇怪的偏差。但如果是,为何有这样一个更加亦真亦幻的人物会出现? 朱由检对于人的情绪把控,有种奇怪的直觉。眼下的这人,不知为何,身上有种隐约暗沉的压抑。名册上说此人不过十六,三年前进入锦衣卫,升迁迅速,应该很得魏忠贤的信任。按理说年少得志,就算沉稳也应有一点欣喜,但是他完全没有,反而多了那种只有岁月才会留下的暗影。 原来的雨化田是个太监,而如今的这位却是一个真男人。若是两者为同一个人,此人对于魏忠贤怎么可能是真的忠心。成为太监是男人一生的痛,如今要是从头再来,相比权柄在握的魏忠贤,前世今生落差之大,他还是一个说话没有分量的千户,但又获得身体的健全,此中的滋味,百般苦涩,只有本人才能知道真味吧。 不过这样一来,只怕魏九千岁终日打雁,今日却被雁啄。将这样一个人送到了自己的身边,不就是亲手送上了那个姗姗来迟的金手指。 “雨大人客气了,坐吧。”朱由检的脑内剧场内容丰富,但是思考的时间很短,短到让雨化田认为对方不过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本王已经都准备好了,这就可以启程。日前魏公公让本王前去看看他选的那支锦衣卫,本王没有去。天下人都知道魏公公办事稳妥,百官无不钦佩他的能干,连皇兄也是极为信任他,本王也不用多此一举。今日虽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本王知道魏公公是不会选错人的,雨大人说是也不是?” 雨化田听着信王的声音,不急不缓,有些悠然自得的从容,这样的大明藩王,是他不曾见过的。被选入保护信王,是他暗中争取来的结果,他知道目前朝中的局势,如要出人头地必须依附魏忠贤,但是要真的建功立业,只有等皇帝过世,新皇继位,才有跳出魏氏势力范围的可能。 皇上至今无子,魏忠贤对于皇帝做的那些事情,别人不能断定,但是作为曾经同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怎么会不清楚。魏忠贤那是想要借着后宫客氏的势力,以及那些新入宫的美人,生下一个皇子,让继任者也对他言听计从。而这是不是皇上的孩子,却难说的很。魏忠贤本妄想要操控两代帝王,可惜遇到了张皇后,那位看得太清楚,是绝不会让血统混淆的情况出现。 如果皇上无子,能继位的只有信王。他从魏忠贤那里得来了一些风声,信王其实不是去就番,而是去游山玩水。本来魏忠贤还有疑惑,让自己在路上见机行事。却不想一天一夜,不过是亲自传圣旨之后,魏忠贤就对信王放下心来,言辞之中的感觉,要是真的由信王继位也没有关系了。 不同与魏忠贤,两世为人,雨化田此生仍得此名,命已不同。三年前的雨夜,眼开眼闭之间,来到了这个完全没有他存在过的几百年后的大明,纵使有太多的不解,但也庆幸自己这辈子却是一个完整的人。 如今的天下,与当时完全不同,若想要位极人臣,东厂也好、西厂并不是好的选择,阉党之祸已成,等到天启帝崩,一场大清洗必然开启,但是若是新帝谨慎聪明,就应该重用锦衣卫。于是他重新拾起了自己的功夫,加入了锦衣卫,而在这新的路里面,他想要找到一位值得他效忠的人。 厂卫、厂卫,没有皇帝的信任就没有了一切。其实何止是厂卫,就算他将来为将镇边,没有皇帝的信任,在这风雨缥缈之际,如何奋力一搏,不过是空谈。前有鹏举受困于秦桧,后更有他自己的身死,哪个不是证明着要是有朝一日,信任这种东西不在了,那么曾经对着敌人的利刃最后只能刺进自己的身中。 魏忠贤不知为何对了信王放下了戒心,但是他却莫名地升起了警惕,此人绝不是表面上那样。若自己能愿意放下身段,暂时顺从于魏忠贤,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可以收用的得力之人,却不可能真的谄媚于人。自己死而复生,让前世有些错失的东西,今生却成了坚持。但是信王不一样,这人的真实藏在幽深莫测的地方,是会骗了天下的人。 雨化田觉得在他进入这个书房之后,站在了信王面前,短短时间内,对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深处,明明信王眼中只有淡淡温和,可是他的问题却是那样的刁钻,世人谁不知魏忠贤指黑为白,蒙蔽皇上,在信王的话里魏忠贤却是一个大忠臣,这是他的本意吗,当然不可能。 那么信王说魏公公没有选错人,还问自己对不对。也是在问自己是魏忠贤的走狗呢,还是他与信王实则是不谋而合,面上骗过了魏忠贤,实则想要翻天覆地。这根本不是询问,信王早就十分确定。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跳上信王的船。短短一面,如此心思,他选的明日之主,真的能让自己平步青云,得以善终吗? “臣以为,魏公公自是不会错的。”雨化田顿了一顿,首次直视了朱由检的眼睛,“就像皇上说的那样,魏公公是忠臣重臣。” 这位真是有意思的人,朱由检眼中透出一丝笑意。自古以来一届天子一届臣,功过是非、史笔如刀,可真真假假有太多的难以定论。如今他们二人说着魏忠贤是忠臣重臣,不过是因为龙椅上是天启帝,若有一日,物是人非,那么一切自当不同。“雨大人说的不错,以后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雨化田走出了书房,猛地发现外面的世界是如此明亮。他忽而一阵恍然,在信王身上他第一次真的感到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成化皇帝没有带给过他这样的感觉,天启皇帝就更没有了。二世为人,突然他有了一点兴奋,有生之年,棋逢对手,他终究与这样一位潜龙狭路相逢。 ☆、第五章 没有给雨化田太多的时间思考,大队人马就出发了。此行的目的地是河南信阳,他们将会穿过河北进入河南。从京城到信阳的这段路程,若是快马加鞭不停歇的话,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然而朱由检带着一大家子的人,还有两个孕妇,起码要走上小半个月。除了皇上派给朱由检的锦衣卫,还有其他的官兵保护着信王就番,这样的待遇完全是因为天启帝不放心弟弟的安危。 朝上的大臣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信王怎么就这样被一道圣旨弄出了京城时,信王一行人在两天之后,已经到了通州境内,此地在明朝的时候,甚为繁华。通州与京城是分不开的,从西汉建置路县时起,直到今天,通州随着王城兴而兴,王城衰而衰。在洪武元年,徐达、常遇春等大将攻下通州后,朱元璋就下旨命孙兴祖督军士修城,在将京城定都燕京后,便有了“国家奠鼎燕京,以漕挽仰给东南,长河蜿蜒,努如游龙,而通州实咽喉之地,我明之有通,如唐之有灞陵,宋之有卫源,其烦剧一也。” 今夜朱由检一众人在张家湾落脚,这个地方连通大运河,并且有白河、富河、浑河、里河相聚,水势环曲,是个水利枢纽之地。在明代中期后因为运河的泥沙堵塞,有些船只不能入京,就有了盐米商旅,万国贡赋,内外官绅,都是船经此地后换车入京的情况。为此朝廷还设立了通济仓、砖料厂、盐仓检校批验所、张家湾巡检司、张家湾宣课司等等。甚至特地建立了城墙驻防,可见此地的重要性。而在危局隐约将至的天启年间,这里的繁荣却更甚一筹,港口中的那番景象,是一幅长桥映月、万舟骈集。 朱由检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街道中的商贾来来往往。现在已经过了一更,没有想到这里还如此的热闹。明代的夜禁制度本是规定了从一更开始,敲响了暮鼓后,就禁止百姓出行。锦衣卫们会在城池中巡逻,直到第二日的五更三点,晨钟敲响之后,才开禁通行。不过夜禁在后来渐渐不再如此刻板严格了。就像在通州,因为每天都有那么多的货物流通,晚上的出行不可避免,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把夜禁的时间向后延了一个时辰,就有了时不时出现的夜市。还有一些城镇会在一个月中定下几天的赶集日,那天也就不用严守着夜禁的规矩了。 明明是一片繁华的样子,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凄凉的结局。朱由检看着万家灯火,只感到了更加冰冷的寒意。眼下他看到的财富,并非是藏富于民,而是被掌控在少数人的手中,那些人多半与明朝的宗室藩王有关,也与朝中的大臣们有关。土地的兼并已经越来越重,就在几年后那些没有了活路的农民大批大批地加入有了反心的起义军。难怪有了那句话,有明一代占夺民业而为民厉者,莫如皇庄及诸王、勋戚、中官庄田为甚。这些朱家子孙像是被一叶障目似的,完全看不到背后的危机。也是难怪,世间其实从来没有以史为鉴,而是不断地重复着悲剧,一环一环跳不出覆灭的悲剧。 就在朱由检想到一半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声音,是田秀英在说话,“王公公,能否通禀一下王爷,妾身是来请罪的。” “田夫人,王爷吩咐了,若非京中传旨,或地方官员请见,一律不见外人。”王承恩淡淡地回答,他还有半句没有说,如是雨化田大人想要进去,报一声就可以了,可是来的是田夫人。 田秀英没有想到王承恩这么不给她面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回绝了。要不是徐应元先走一步,被王爷先派到了信阳,去整理信王府的事情,自己绝不会和一只看门狗磨叽。 “王公公,妾身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我前阵子在院子中抄书,许久未见王爷,前天远远见到王爷一面,王爷似有一点劳累。妾身特地煲了汤,只希望王爷喝一点补补身体。王爷是信王府的天,可不能累到。还劳烦王公公通报一声,请王爷收下汤品就好了。” 田秀英之所以说了一连串的话,是因为客栈小院与王府不同。她在这里虽然放轻了声音,但其实在这个安静的小院中,屋中门后的朱由检能听清楚她说的话。田秀英想了很久,不管她是怎么惹到了信王,伏低做小外加上关心担忧王爷的身体,这样的做法总是错不了。她刚刚的那一番话就是在告诉朱由检,无论王爷怎么责罚,在她心中王爷都是第一位,她也是无悔无怨。 这样的感情再多一丝,就连田英秀自己也要被感动了。可是朱由检脑中全都是数不完的烂摊子,他没有想好要把那些藩王怎么办,如何把那些兼并的土地还地于民,更加重要的是眼下他手中没有余钱,除了在临行前皇兄批给他的一小笔银子。因此,心烦的朱由检根本没有听出田秀英想要表达的温柔善意,而在被打断脑中的思路后,只觉得那个女人心机太重,他才没有多余的时间陪田氏上演一出宅斗剧。 于是朱由检直接拉开了门,眼神冰冷地刺向了田秀英,让她心中一哆嗦。“田氏,看来你是听不懂本王的命令!什么叫做闲杂人等不要来打扰,你是皇上派来传旨的官员,还是一方大员有紧急事宜,一定要本王出面才行。” “王爷,妾身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田秀英知道眼下不应再说了,却自然地泛红了眼眶,半是委屈地嗲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本王的身体不用你来操心。”朱由检毫不客气地堵住了田秀英后面的话,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也是演技派,眼泪说来就来,还懂得半落不落才最动人的道理。 想到以前与女演员八卦的事情,他们讨论过女人中最高演技派是什么样子,还有什么样的女人最会把握人心。他如今也是亲眼看到了,有些女人太了解男人,知道男人都是怜香惜玉的,没有人会拒绝真的关心自己的人。可惜他不在乎这些关心,哪怕是百分之百,田氏心中的人也是原主,与他无关。而且不是有句话‘骗尽多情是戏文,骗过天下是忠贞’,他的真心也许从不存在。 “只要信王府的人不阳奉阴违,都听懂本王的命令,本王自然就是健康安乐。田氏你还在禁足,看来你抄写女戒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朱由检有如实质的眼神,将田英秀压地一下子喘不过气来。看来王爷是真的嫌弃她了,而下一句话才让她如临冰窟地全身发冷。“连王妃也不会让本王破例,难道你一个侍妾就可以?!妄想天开是种病要治。安安分分地做你的侍妾,要是再演上一出这样的戏码,就不要怨我不念旧情。田氏你最好明白,这世间不是只有你聪明,能看透人心。本王不需要一个把我掌控在鼓掌间的女人。” 田秀英的心口被狠狠地插了一刀,聪明如她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原来如此,王爷不需要一个能影响他思维的人存在。他才是信王府的主子,而自己以为看清了王爷的喜好,从而得来的宠爱,放到现在更是证明自己的用心险恶。但是她也只是想要活得更好,这有错吗? 朱由检不会回答田秀英心中的问题,他不是圣人,做不到的事情太多。况且世间本来就是残忍,谁说了真心就能换来真心,更别谈田秀英的心也不是她自认的那般赤诚。以为自己不知道她的父亲田弘遇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田氏虽是选入了信王府,但是她的品性远远比不过周淑娴,张皇后没有选错人,只是原主被柔情蜜意弄得头晕了而已。田氏受宠之后,田弘遇的底气也硬了,在江南的一些风声也传入了京城。现在朱由检根本腾不出手来管这些跳蚤,他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忙。 朱由检心中的火气没有消去,他知道今夜是迁怒于人了。到了明朝之后,他在谁面前都要演好戏,不能出现一丝的纰漏,哪怕在梦中也要憋着,就怕说了不该说的梦话,这都让他一根弦紧绷着。直到终于出了京城,才稍稍缓了一些。可今夜朱由检的心情着实不好,现在只有对着田秀英,他才能厉声厉气地开骂,田秀英是撞倒风/口上了。这样的失控并不好,朱由检披上了一件披风,决定出去走走,他不能把这样的负面情绪留着,希望夜风会吹散一些心中的烦躁。 “雨大人,本王要出去逛逛。”朱由检拉上了雨化田,也不顾对方想要再多带一些人的想法,“那些人你让他们在暗中跟着,我可不想走到酒馆中,这群人就把掌柜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雨化田的耳力惊人,当然听到了朱由检发作田秀英的一段话,看着朱由检脸上已经不留丝毫怒意,也不知道顷刻前朱由检声音中极力压制着才没有爆发的怒气,到底去哪里了。 “下官就去安排。”在捉摸不定的信王面前,现在雨化田持着少说少错的想法,他看到朱由检换了一身便服,再顺着对方的眼神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也聪明地换了一套便衣出来。 果然朱由检看到雨化田这身衣服后,就微微勾起了嘴角,“对了,不知雨大人表字为何?这样出去,称呼上可要改改。” “臣十三入锦衣卫,还不曾得一字。”雨化田没有想到朱由检的思维跳地如此之快,问起了这个问题。可他确实没有表字,也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前世今生能唤他表字的人,同样是一片空白。但雨化田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信王是在释放善意。 虽然眼前人明明刚才还极为愤怒,如今就对自己和颜悦色,让雨化田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信王的城府之深,但不过是转念间,他就抓住了眼下的示好机会,“不知下官可否请王爷赐字?” “为雨大人赐字是本王的荣幸。”朱由检这次是真的开心。对于雨化田,他的心中多了一丝让自己也警惕的亲近。也许因为他们都是这个世上不应出现的局外人,却不得不跳入天下大局中来,这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春风化雨雨化田,雨大人的名字本就是极好的,带着浓浓的暖意。春雨润物细无声,而老子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如就用一个希声,无声之音才是志高之道。” 雨化田心中一跳,希声吗,与他正是相合。这世间他能与之畅谈的人,他愿意与之交心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有声无声本无差别。而信王是不是暗指着他们不是让朝廷吵吵嚷嚷的魏忠贤,只需要默默地一击必中后就能登临高处? “希声谢王爷赐字。”雨化田半跪了下来,向朱由检行了一个礼,却被他立即托住,“希声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隐之就可以了。今夜似乎有个集市,去看看都卖些什么吧。” 雨化田点点头,还是慢了一步,跟在了朱由检的后面,没有与其并行。他现在不想去解读隐之的含义。因为他发现才是短短的几日,自己已经太关注这个信王。但是和在云雾中的自己不同,就像那人的表字,真实的信王不知隐藏在哪一张面具下。有时候人不能太好奇,那会陷入一个不能预料的境地。 可是生活总有意外,缘分总是玄而又玄。 ☆、第六章 “希声,今日可是什么节日?”朱由检走出了客栈,在青石小道上,他隐约听见了街道院子中飘出的咏诵声,像是在念着什么祭文,而有些宅子的门口还挂着黄旗,上头像是写着一些字,在昏暗的月光下,看不太清楚。 雨化田侧身看向了那些黄旗上面的字。他的目力好,看清了上面写地都是些‘天地水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消灾降福’的字样。他才想起了今日已经是十月半。也许是信王这段时间太忙了,也忘了今日是下元节。“王爷,今日是十月半,是水官解厄之辰。” “都说了,叫我隐之即可。”朱由检听了王爷二字,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他希望雨化田可以亲近他一些。将两个陌生人绑在一起,除了利益之外,也可以用感情。目前为止,朱由检能带给雨化田的利益,还太少了。要说帮忙,还是雨化田出力的多,所以他希望他们之间可以不只是上下级,而是成为朋友。虽说这样的感情里面有说不清的算计,但是总比没有要好。 被朱由检认真的目光盯着,雨化田心中一顿,他不是不知深浅,会相信这样一个有着王者之心的人,会动了真心,但也只能改了口,“隐之,前面有些人家门口还挂着三盏天灯,这在咏诵的经文是为了斋戒祭祀亡灵,祈求下元水官排忧解难。出门在外,我们倒是没有准备,隐之若是想要过节,不如吃一些豆泥骨朵,酒家里头应该有小团子卖。” 朱由检心中一愣,花了一小会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原来是到了下元节。雨化田没有明说,他都差点想不起来了,现代谁会过这个日子。道家有三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三官生辰分别为农历的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这三天被称为“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今日正是祭祀水官的日子。正月十五吃元宵,八月十五吃月饼,十月十五吃团子。在燕京河北一带,吃的是豆沙馅的团子,称作豆泥骨朵,也是从京城中开始流行起来的。 没有想到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过的节日会是下元节。朱由检有点心动,孟冬十月里,他也想要尝尝那个豆泥骨朵的味道,“那我们就先找一家酒馆吧,也不知能不能见到百姓们是如何过节的。” 雨化田没有打断朱由检的兴致,民间的迎神会与百姓的设宴祭祖一般都在白天,到晚上也就没有活动了。虽然现在夜禁延后了,但街上的灯光昏暗,除了有商家的那一带,没有多少灯笼点着,这样的大规模活动还是很少见。 而朱由检的步子比平时快了一分,似乎对于这个节日很好奇,雨化田加快了一点速度跟了上去。而前头的朱由检已经踏入了一家酒店,向老板问起了价格。然后他掏出了五文铜钱,买了几个团子,转身把一个油纸包塞到了雨化田的右手里,“希声也尝尝,掌柜说这种不是太甜,也不知是不是合你的口味。” 雨化田看着手中的油纸包,被朱由检自然亲近的态度惊讶到了,他可以感觉到就在刚才的刹那间,朱由检身上的迷雾似乎猛地褪去了,那人就像一个看到新鲜事物的少年,满心满意都是与同伴分享吃食的喜悦。而自己竟然不敢在去看朱由检的眼睛,那里面盛满的光亮,让他忘了这人是信王。雨化田咬了一口团子,这个豆沙的味道确实不太甜,还带着一种清凉的味道,好像是放了一些薄荷汁液进去,这样的做法,他也是首次尝到。 朱由检那头已经解决了第二个团子,他微笑着把还剩下的那个再塞到雨化田的另一只手里。“这个东西的味道不错,甜而不腻,这个也给希声吧。对了,你老家在福建,那里的下元节与这边一样吗?” “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雨化田想起了往事,上辈子他早早就去势入了宫,哪里会接触过民间的节庆习俗。而他今生也没有什么父母缘分,在三年前原身因为父母双亡于山洪之下,而忧思过度昏厥过去。他到来的那一夜,就没有了亲人。福建的下元节他没有能够经历,花了小半年重拾了功夫,就直奔京城想法办进入了锦衣卫。 “臣十三岁的那一年失去了双亲,听族老说臣有些忧思过度,生了一场大病,小时候的记忆,已经记不全了。之后臣便上了京城,家乡的下元节是什么样子,臣都记不清了。”雨化田却是趁此机会说出这番话来,也是事先告诉朱由检他对过去的记忆模糊,如是日后发现他与别人印象中的原主不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朱由检一愣,才想起来雨化田从前的经历,而今生这人的亲缘看来也是淡薄,怪不得名册上半分未书。在人来人往的酒家门口,朱由检微微抬头,看着稍稍比自己高出一分的雨化田,这人换上了青色便服之后,褪去了红色飞鱼服显出的明丽,而他周身清冷的气息让朱由检没有来由的心中一涩。好像没有经过思考,朱由检脱口而出了一句话,“以后得了空,我陪你回去看看,福建是个不错的地方,一定与北方有所不同。到时候希声可以把那些节日都过上一遍。” 雨化田听到这个满藏着怜惜的承诺,下意识地对上了自己故意避而不见的双眼,为什么要让他在其中找到了真诚。明明刚才自己说这话只是想为日后打算,就怕信王得了一些别的消息,误认为是自己前后不一。而朱由检竟然听出了其中的落寞,那种感情自己真的有过吗?还只是为了稍稍示弱,博取这人少有的同情心? “若是有那样一天也好。”雨化田不知道他们二人间真真假假的感情到底怎么区分,如果只是相互利用,那为何早就死去的心,会在听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承诺后,有了微微的温暖。可若是真意,他们二人自己也会笑出声来吧。而他早就学会了不再去拥有希望,这样就永远不会绝望。想来在深宫中学着把自我深藏的信王也是如此吧。那么,他除了将这一瞬的感动埋葬,还能怎么办。 朱由检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雨化田态度的变化,也自发跳过了这个话题,“在去前面的夜市看看吧,这里商贾云集,也许能淘到一些好东西。不知道希声擅不擅长经营之道,虽说官员不能明摆着经商,但是就凭借那些俸禄过日子,真的是远远不够,单看王府就明白了。” 雨化田还真的没有经商过,从前得势的时候谁不是巴结他,还怕没有人孝敬银子吗。而且他身负绝世武功,就算是这辈子前头的苦日子,也能去采点稀有药材,渡过了艰难的日子。“臣对商道了解不多,不过听说就番之后,藩王都能与当地的富商们共同经营一些产业,王府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是吗?!”朱由检的声音又回到了平淡无波,他可不想要用那些藩王的办法,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等到后几年义军起来的时候,今日做的事情,以后就会落人口舌。“你看这里的商贸如此发达,也不知道银子都流到了何处,有些人过得比皇兄还要好。也不知道那些嚷嚷着要追加农业税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就看不到可以提高商业税收吗。这点税收钱不会拿不出来吧。” 雨化田感觉到了朱由检的态度转变,这个才是他认识的信王。而刚才的那些真诚与简单,不过是如水月色下的错觉。他听出了朱由检话语中对于这些大商贾的厌恶,或者说是官商勾结后,将百姓的生活过分压榨的痛恨。此人不是万历皇帝,他是真的想要改变,也许还不只是大明。想到这里,雨化田提醒自己,不能像是过去那样的不加收敛。信王是容不得他把刀伸向百姓的人,只是不知道将来朱由检会不会拿大商人开刀。 朱由检也没有想从雨化田那里得到什么实在的答案,专人行专事,锦衣卫自然不用操着户部的心。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观察起来,街上的小摊贩,还有那些林立的店铺。而就在短短这一路,便看到了好几家晋商的商号,其中就有八大晋商中的曹范两家。看着这两家店铺,朱由检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他突然凑近了雨化田的耳边,低声地问了一个问题,“若是希声出手,可否能有一种手段,能让人生不如死,唯你是命?” 雨化田袖中的双手一握,他不知道信王到底怎么看待自己的武功,自古以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据他所知,这个年代,根本没有人修习内功,他本来就是高手寂寞,现在真的是独孤求败了。但是这样的武力,并不一定是好事,这样来去无踪的功夫,会让上位者忌惮。“王爷,臣只会听命行事。” 朱由检听他又改了称呼,知道他想差了。“既然改了称呼,就不要一直臣啊臣的,自称我便行了。希声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又不会吃人,你的为人我放心,才会把自己的安全都交到你的手上。” 然后朱由检也收回了心中对于那些晋商的复杂念头,这大事还是等到他仔细想清楚再说。不过他不希望雨化田总是维持着一种谨慎,自己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谨慎的锦衣卫。大音希声,朱由检既希望雨化田不会和尘同光,悄然地强大起来,但也希望他可以鲜衣怒马地活着,那番霸气的人才能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希声还是太拘谨,何时你能放下对我的小心,何时我们才算是真的磨合好了。我不是一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人,也做不来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许是你不相信,但是本王能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也不想失去难得的友谊。不过,希声也不用勉强自己,我们才认识了几天,虽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但是人还是要在相处中慢慢了解地好,你日后就会知道了。” “我知道了。”信王的这番话,在此时此刻许是诚意满满。但是自古人心易变,今日他们是亲者,但难保来日不是仇者,人生转折,谁能掌控。被舍弃过一次的雨化田,不会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一位天家子弟的承诺。但是他会放下表面的谨慎,成为信王想要的那种人,毕竟只有这人才能给自己通天之路。但同时却也在心中给自己划好一条底线,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帝王之诺,淡薄如水,真假难测,“我会好好适应的,还请隐之再多给一些时间。” 朱由检拍了拍雨化田的肩膀,让他与自己并肩而行,十五月圆,天凉如水,地上两个影子离得那样近,但是他们的心却隔着月光,疏离难辨,忽而闪现的温情只是那月亮惹祸的谎言一样。 就在拐进了下一个道口时,雨化田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盯着他们的后背。 ☆、第七章 那道不甚明显的目光,虽然很细微,但直直射向了两人所在的这个方位。雨化田放开了感知,却未能找到究竟是哪路人马藏匿在何处,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锦衣卫们,也没有其他的动作。难道是自己的感觉错了?雨化田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种被额外注视的感觉还在,那似乎没有恶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怎么了?”朱由检立即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有什么情况?” 雨化田回头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是没有找到可疑的人物。这里是个路口,右拐弯处是客栈和笔墨纸砚店,左边是药店与银楼,进出的人都不多,没有什么躲躲闪闪的人。既然一下子找不到人,来者隐藏的这样好,就说明是有备而来。那么他们还是先行离开的好,要是那人跟了上来,也能一下子解决了。“隐之,若是逛好了,我们还是回客栈吧。” 朱由检听懂了雨化田话中的意思,怕是这里有什么不妥的情况,他当即就点头,“也好,那我们走吧。” 雨化田这次走在了前面,为了防止路上有什么突发情况出现。而他们相继穿过了几个小巷子,在那些昏暗的最适合伏击的地方,也没有一个人影出现。就风平浪静地七弯八拐地回到了暂时落脚的院落里。 雨化田并没有放松下来,今夜的这事情有些奇怪,他明明都感觉到那目光是冲他们来的。可不说那道目光出处为何,自己耳边就连异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世间何时有了这样的一个高手。 两人进了院子,王承恩还在主院里面候着,“王爷、雨大人回来了。” “有谁来过吗?”朱由检代雨化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趁着他们外出,过来寻人。 “没有外头的人来过,王妃那头也已经休息了。”王承恩恭敬地回了话,他看着面前两人的脸色,似乎是怕有什么不安定的因素混了进来,“杂家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等你听到动静就晚了,雨化田做事仔细,让人在彻查了一遍院子,自己先进了朱由检的房间,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可是房梁、床底、柜橱这些适合藏身的地方,就连一丝被动过的迹象也没有。 朱由检站在了房门口,他知道雨化田的功夫好,世上能瞒过雨化田的人可能几乎为零。不过看着雨化田认真的样子,朱由检没有去打扰他,直到等他搜查完毕走了出来才说,“希声要是真的不放心,今晚可以睡在一边的塌上,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就好。” 雨化田怎么会听不出朱由检语调中的调侃声,贴身护卫一般都是在门外守着,没有在卧室与主子同室的道理,他当然拒绝了朱由检的提议,“臣在外间就可以了。” “那王公公岂不是没有可以躺的地方了。”朱由检故意曲解了雨化田的话,并不想要他在门外站上一夜,随即将雨化田的言辞中的外间说成了王承恩候着的地方。 朱由检本是不喜欢有人与他同处一室,但若此人是雨化田的话,他还是提早习惯一下好。本来他就想着等到了信阳之后,要溜出去探查其他地方,在有些荒郊野外,两人共处一室再正常不过。朱由检此举还有一层意思,想要让对方觉得,自己是把他当做朋友看的,都说朋友可以抵足而眠,他也不会让两人同床,不过是在一间房里休息而已。“希声就不要推辞了,你这几日也是累了,就歇在这里,在塌上歪一晚上,万一有个动静,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也不容雨化田分说,朱由检就吩咐王承恩,“去取一床被子来。” 雨化田拗不过朱由检,他觉得今夜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然而朱由检不停地示好于自己,他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就是这个速度真的太快了。好像朱由检太了解他了一点,信王辨识人心的能力,让雨化田的心情更加的复杂,如果这样的信任是真的,那自己又会怎么样?难不成传说中的士为知己者死真的存在。不过眼下对朱由检的提议,他只好咽下要分辩的话,答应了。 等到王承恩吹灭了烛火,关上了卧房的门,退了出去,相距不到二米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好像是累了就要马上睡了。 朱由检在这个世界里面,除了第一天早上与田秀英躺在一张床上,后来因为王妃与袁氏都怀孕了,田秀英被他禁足了,也都没有与谁晚上共处一室过。他前一阶段的睡眠不是很好,主要还是心理压力太大。不过早年他还未成名的时候,也有过这样阶段,忙不完的工作却总是看不到红的可能,那时候也是失眠过。 他后来摸索了一套睡眠的方法,也总算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的精力去做更多的事情。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到了这里还适用,朱由检将脑袋中的一切清空,完全地静下心来,就能获得两三个时辰的安眠了。不过,今夜有些不同,朱由检以为自己听到另外一个呼吸声,会被/干扰到。谁知道他还没有用那套方法,就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因为有了雨化田这样一个人形杀器的保护,朱由检就心安理得地高枕无忧了。而雨化田本人听着朱由检入睡后平稳的呼吸声,心情也神奇地沉静了下来,似乎也有了一丝睡意。多少年了,他早就不记得有过与人同睡一室的经历。 练武有三好,雨天不用伞,头发自然干,夜间睡眠短。到了内力臻微入妙之后,真气外放可以抵挡风雨,洗头之后可以用内力烘干,晚上的睡眠可以用打坐代替。所以不得已与别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雨化田都不会真的睡着。 雨化田侧过了身体,望向了朱由检的位置,屋内虽然昏暗,但是外间的蜡烛还燃着,还有那明亮的月光钻进了窗缝中,所以他看清了朱由检的脸庞。这是只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少年,睡着的他没有了白天人前的温和伪装。 雨化田看着朱由检清俊消瘦的脸庞,感到这人流露出的一种单薄脆弱。他随即就收回了目光,连睡觉都在骗人啊,脆弱的情绪绝不会出现在那人的身上。雨化田用左手捏了一下右手,还是痛的,那就是说明刚才自己真的是在胡思乱想,看来是太闲了,还是要找点事情做才好。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清晨的第一道晨光射入了房间。两人都睁开了双眼,昨夜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雨化田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向朱由检说道,“隐之,我先回去了。” 朱由检还有些睡眼惺忪,听到雨化田的声音呆呆地点了一下脑袋,就在那人走出房门的时候,王承恩进来了。朱由检一看到王承恩,那一瞬的呆气就不见了,下了床,张开双手,等着王承恩为他套上外衫。 “王爷,今天的早膳,在哪里用?”从出门之后他们就没有好好歇过,今日也算是难得有了落脚之地,能安稳吃一顿饭。王承恩不知道信王会不会要去王妃那里。 朱由检想说还是不要去麻烦周淑娴了,要是自己去了,对方也是要打起精神来,“让王妃不用忙了,她的身体要紧,若是她想要多睡一会,就让她好好休息。早膳上一些清粥小菜就可以了。” 等到朱由检吃好早饭,就回了屋子。他们不会在张家湾久留,等下面的人稍稍补充一下物资,今天的中午就马上要再启程。朱由检坐到了书桌前,也是随手拿了一本河南的地方志。他读得已经差不多了,更加了解了当地的情况,就是这上面的东西也只能参考八分,尽信书不如无书,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实地考察之后才知道。但是信王的封地信阳,在这年头,算不上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地方。 朱由检想要利用今早多余的时间,写一些计划,却没有想到开始磨墨的那一瞬,居然有个小东西从竹木笔筒中爬了出来,是个毛茸茸的小猴子。它不过一个拳头大小,身上可见之处的茸毛都是墨色,有条长尾巴还勾着一只毛笔,两只圆圆的眼睛盯着朱由检,发出了貌似愉快的唧唧声。 朱由检见到这个像是传说中的笔猴,一下子就双眼发光了,好想要摸一下有没有。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四周,很好一个人都没有,门也已经关好了。他放心地看向小猴子,亲善地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说,“小家伙,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也不知道笔猴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朱由检的问题,竟然朝着朱由检晃了晃脑袋,然后盯着砚台中的墨汁,露出了垂涎的神情。 绝对是我看错了,朱由检自我催眠了一下,否则为什么会看到一只猴子,再催促自己快点写字,那样它可以早点喝掉剩下的墨汁的感觉。 作为一个专业资深的毛茸控,朱由检马上就想起了关于笔猴的故事,相传朱熹养过笔猴,它十分得文人墨客的喜爱。笔猴的老家好像是在武夷山的密林深处,小东西身高如笔杆,体重才四五两,主食是花生、豆类、硬果一类的坚果,甚好养活。 笔猴平时就蜷缩在笔筒里,或者会钻到抽屉角落中休息,但若是闻到墨香,或听到磨墨声,就会灵活地钻出来。小身体蹲在砚台边上,接过磨墨的计活,爪子抓着墨条,捧着慢慢磨。等到墨汁磨好,它就在一边乖巧地等着主人写字,等主人搁笔后,就会把多余的墨汁舔去,再跳回笔筒中休息。当然主人如有召唤,它也能藏在袖子中,随时随地帮着主人翻书递纸,是悟性极高、颇通人性的动物。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笔猴,它察觉了朱由检没有一定要蘸墨写字的意愿,就伸出了小舌头,轻轻添了一口砚台中的墨汁,把嘴巴周围的那圈毛给染得更黑了。等它吃得尽兴了,还用前右爪摸了摸小肚子,一不小心把爪子上染到的墨汁,也带到了身上唯一是白毛的腹部上,把那里也给弄黑了。 小猴子有点烦恼自己的白毛被弄脏了,懊恼地抓了抓脑袋。朱由检被这一幕给逗笑了,取过了一边小碟子上的一粒花生,放到了它的边上,“吃点花生,等下我为你清理肚子上的墨汁。” 小猴子闻了闻味道,好像很香的样子,它抓了起来,也是先舔了舔,然后吧唧吧唧地吃完了。味道不错,比墨汁更容易饱,它好久没有吃正常东西了,还想要!然后炯炯有神看向了朱由检。 朱由检这个毛茸控没有原则地把那一碟子花生都拿了过来,还贴心地说,“要是吃得渴了就喝点墨汁,你有没有特别偏好的口味?要松烟墨、桐烟墨,还是漆烟墨?” 没有等到小猴子回答,雨化田已经到了外间,他清楚地听到了里面朱由检的声音,却没有从纸窗上看到一个人影。然后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朱由检不会是自言自语吧,这内容也奇怪了一点。 ☆、第八章 “王爷,雨大人求见。”王承恩的一句话打断了朱由检与笔猴的感情交流。 朱由检看着桌上的小猴子,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怕生。还有,万一雨化田也看上了小猴子,他是不是要忍痛割爱啊。“进来吧。” 雨化田踏进了房间,就在第一时间感到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目光。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觉得十分神奇的一幕,有个漆黑的小东西,一跃而起跳到了朱由检的脑袋上,抱着他的白玉头冠,还朝着自己挤眉弄眼地晃着尾巴。这绝对是挑衅吧,看来昨天夜里那个久久不能找到的可疑人士,就是这个猴子。 “王爷,这个墨猴来历不明,万一它身上带着毒,伤了王爷的身体就不好了。”雨化田一开口就是要朱由检把这个碍眼的东西给扔掉的节奏。所以雨化田会夺人所爱什么的,是朱由检脑补过度。 朱由检讪讪一笑,他刚才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环,但是带毒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吧。而且小家伙颇通人性,看起来是饿了很久没有吃饭,应该想要找自己做为临时保姆,他才不要放过这种与毛茸茸相处的机会。 “希声,墨汁很乖的,它只是看到了你,有点害怕而已。”朱由检轻轻一拉,就把自己脑袋上的小猴子给拿了下来,然后给了小猴子一个眼神,让它要乖。现在有决定权的人,是小猴子眼中的大妖怪。“墨汁,来和希声打个招呼,让他帮你看看,可有饿出什么病来。” 朱由检站了起来,把小猴子稳稳当当地放到了雨化田的手里,意思是让他亲自查一下小猴子是没有危险,确定之后,然后自己就能放心地饲养了。雨化田无奈地看着手掌中摊开肚子在撒娇的小猴子,再看着朱由检隐隐期待他们一人一猴可以和平共处的眼神,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原来他还觉得信王是个不正常的人,因为大明的皇室弟子都有一些怪癖,比如皇上就喜欢木工,而信王这样无悲无喜几乎没有偏好的人才那样的不真实。现在他要把前面的想法全部收回,这位的不靠谱是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雨化田伸出了另一只手,捏住了小猴子的后脖颈,将它吊了起来,然后反反复复地检查了一下,连那个尾巴根部也没有放过。这猴子也精怪得很,一点也不反抗,好像知道在体检过关之后,就能安心地有个新家了。 “王爷,它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但还要给它洗个澡,也不知道它昨日是从哪里冒出来,跟着我们回来了,这身上沾的灰尘一定不少。” “这是当然。王承恩,让人上一盆温水来。”朱由检一看雨化田的神情,就知道他基本同意小猴子留下来了。虽然小猴子的来历成迷,但是它亲近自己是毋庸置疑的,好不容易能养一个宠物,还是一只聪明好养又有用的宠物,一定要留下来才行。当然有雨化田的同意就更好了,他亲近的两者要和平相处才好。 王承恩进来的时候,感到了一种古怪的气氛,雨大人站在一边一言不发,而王爷笑着看向雨大人手中的小毛团。咦,不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东西出来。 “王爷,水来了。”王承恩让人把水盆搁在了架子上,看着那团墨黑的东西,这是要为它洗澡的节奏吧,到底要不要他动手啊?还是说王爷要亲自来,或者是雨大人要用张看不出喜悦表情的脸,正对着被淋湿了黑毛的猴屁/股。 没有等到王承恩继续脑补一些什么,雨化田就把猴子扔到了水盆中,又掏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瓶子,拔开了塞子,将一些粉末到倒入了水中,稍稍用手指搅动了一下化开了它。雨化田没有为猴子洗毛的打算,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猴子一眼,然后就看到小家伙不再是毫无目标地游来游去,而是开始自己洗起澡来。 朱由检看到这一幕,有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果然是他的墨汁,就是聪明,连洗澡也可以自己来,看来炼成孙悟空的技能指日可待。 王承恩看着当下的这一幕有点进退不得。王爷您倒是给一句话啊,这小东西这么聪明,但是等一下擦毛的时候,总不见得也是自己来吧。对了,还要拿一块新的毛巾进来,王承恩选了这个机会,先退出去拿毛巾了。 就在王承恩再进来,手中拿着一块毛巾的时候,水盆中的水已经有些脏了,相对而言小猴子干净了很多。它向着王承恩唧唧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要毛巾擦身体。没有等到王承恩为小猴子服务,雨化田拿过了毛巾,拎起小猴子把它一包,然后放到了小榻上,铺开了毛巾,“自己去滚干净。” 这样好吗,杂家可以做的来的。王承恩眼睁睁地看着小猴子十分乖巧地滚了又滚,想要把打湿的毛都给弄干了。他觉得自己今天没有侍候好王爷的新宠,说好的让他包揽一切杂务呢,这样自主自觉,还有他这个王府总管太监什么事情。 “好了,你先出去吧。”朱由检及时地拯救了差点有了自我怀疑倾向的王承恩,让他先退了出去。现在是自己的家庭时间,不需要闲杂人等的参与。 “希声,你也看到了,墨汁很乖吧,要不要我为你也寻一个?”朱由检看着用内力帮墨汁把毛毛彻底烘干的雨化田,心中有了一丝羡慕。这样的技能以前只在武侠小说中看到过,那个时候他还在想着为什么侠客们可以来去自如,总是穿着白衣,原来是能够做到尘土不沾。 雨化田被朱由检的问题噎住了,刚才开始这人的画风就有点不对了。他何时表现出了喜欢这种毛绒团子的神情。告诉他,他一定改。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前厂督大人不知道后世有种冲动叫做忍不住想要吐槽。 他忍住想要把手中的小家伙揉成一团的想法。等到墨汁毛干透了,雨化田就马上把东西还给了朱由检,“臣已经给在它的洗澡水中,加了一些消毒的药粉,现在它基本是干净了。只是日后这猴子,也要定期清洗才好。” 墨汁回到了朱由检的手上,就抱住了他的手掌。它才不要继续在大妖怪那里呆着,他身上的煞气那么重,要是自己不够机灵,被当做香/肉吃了怎么办。还是这个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大老虎的人好,虽然也很阴险,但是有好吃的,就勉强帮他磨墨翻书当做报酬吧。 墨汁脑中的朱由检与雨化田明显都不是善茬,但是它还是决定留下来,从树林中出来之后,它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餐风饮露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找到感到亲近的人,它不要再做流浪猴了。墨汁想着就蹭了蹭朱由检的手掌,让他心中乐开了花。对着雨化田的笑容也更加地真诚了,“希声说的对,墨汁也是个爱干净的孩子。就是辛苦你了,要帮它烘干毛毛。要是我也会这样神奇的技能,就不用让你那么累了。”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包揽这只猴子日后的洗澡工作,他又不是猴子的爹,为什么有了养儿子的错觉。雨化田对着这样的朱由检,就连找借口反驳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更加关心的是朱由检想要学武这事,“王爷,习武要趁早,若是王爷想要强身健体,臣能提供一些好方法,只是飞檐走壁的功夫,十分的辛苦,王爷怕是……” “好了,我只是偶尔感叹一下。”朱由检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困难,他也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就依你说的,练些强身健体的即可,其他的事情,反正有希声在不是吗?” 雨化田低垂了目光,人不能轻易在年轻的时候,许诺‘一直’这个词,因为前路慢慢,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墨汁却在这个时候,唧唧地叫了起来,好像很赞同朱由检的说法,大妖怪什么都不好,但是为自己烘毛的技能是满分。 “你看连墨汁也赞同我的说法,果然是个好孩子啊。”朱由检摸了摸墨汁的小毛脑袋,终于问起了正事,“希声来,可是有事要说?” 雨化田总算等到了恢复正常的朱由检,还是这样子他习惯一些,“王爷,等用过午饭就可以出发了。今天加快车程,我们先赶到到永乐店,在那里登船,走水路到信阳。” “这事情按照原来的安排就可以了。”朱由检也想要快点去封地,只是有些担心两个孕妇不能适应船上的行程,早就备好了一点药材,不过冬季的水势不急,应该算是风平浪静,“我是会水的,算是没有给你多增加一些负担。” “王爷的事情绝不会是麻烦,臣一定是能照看周全。”雨化田清楚朱由检的意思,就是不幸真的落水,朱由检也能撑上一段时间,但是自己是不敢大意的。善泳者溺,可不是新鲜事。 朱由检没有再多话,他在京城的温泉池子中练了一段日子,而从前泡在冰水中演戏的感觉早就刻在了灵魂中,只要身体上适应了,落水自保还是做得到的。“王妃那里你让人看好了,她身子重,就怕有个大碍。其他的事情,你自行安排吧。” 雨化田马上称是,而听着朱由检的话,他想着恐怕信王府中,王爷唯一还放了一些真切关心的人,也只有王妃了。可这也与自己没有太多的关系。 **** 为了能在天黑前赶到永乐店,大队人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着,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来到距离一个小山堆不远的客栈中。 “今天就好好地休息吧。”朱由检看着周淑娴的脸色,是有些不太好,“你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周淑娴温和地点点头,“王爷放心吧,妾身有分寸。等到明日上了船之后,就能好好休息了。妾身与佳珍妹妹都坐过船,不晕船的。您放心吧。” “这样就好,听说要是食用一些酸果会止住反胃。你要是想吃些什么,就吩咐他们去做,不要总是怕麻烦。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朱由检的话让周淑娴笑了起来,她其实还好,又不是从没有吃过苦的人。这波人里面最不适应还是田秀英。昨天的事情,她都已经听说了,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田氏这样不懂规矩。 周淑娴没有想到,其实真的规矩不过是朱由检到底是怎么想的,当信王再也看不到田氏的好,那么一切就是错了。 朱由检催着让孕妇快点休息,他自己又和雨化田晃悠了出去。这永乐店不是什么平常的地方,永乐店这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已经有几百年的悠久历史,明成祖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曾驻军于此处,亦即历史上有名的‘燕王扫北’。 接着更因为因明神宗的生母诞生于此,百姓商贾们都认为这里的风水甚佳,生有利且死有益,开始兴起一波建造阴阳之宅的风潮,让原来没有正式城墙的永乐店,在权贵人家纷纷建宅后,东西两面,由南到北,有了一群砖瓦建筑。外加建宅时,后沿墙外挖有壕沟,那里是长年有水,而且很深。所以远远望去远,仿如城墙一般。 “这里看上去有些像是江南水乡小城。”朱由检走在小街上,两旁还有水流过。永乐店地处高岗之地,更因由四周取土,垫高城内房基,地势显得更加高峻。“可惜我未去过真的江南。” 就像我曾经生活过的北京并不是北平,更不是现在的燕京,后来的苏杭也不是那个烟雨迷蒙的江南。就在朱由检还在感叹的时候,他袖子中的墨汁突然唧唧地叫了起来,好像发现了前头有什么东西。朱由检让它爬到了手上,墨汁望向了远处的小山丘,然后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好像是表明那里有着什么东西。 朱由检心有疑惑,却看向了雨化田,“希声,我们去看看吧。” “隐之,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明日还要赶路。”雨化田不觉得一只猴子能发现什么东西,一定是在胡闹。 朱由检却是主意已定,“这里是永乐店,与成祖年号相同的地方,说不定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呢?” ☆、第九章 那座小山丘看上去不远,但是靠徒步行走,还是花了一些时间。等到两人走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一带没有什么人烟,小山上也只有稀稀疏疏的一些树木,一看就是不太有人踏足的样子。 墨汁却在到了这里之后异常兴奋,它不甘心藏在朱由检的袖子里面,而是唧唧吱吱地一定要到外头来。朱由检也没有恼,好脾气地将它放在了肩膀上,任由它那小爪子把自己的衣服抓出一道皱痕。“墨汁,你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还是你来过这里?” 雨化田听着身边人的温柔语调,差点忍不住想要撇撇嘴,这世道变得真快,有人对猴子比人要好上千百倍。不过他的适应能力强大,在短短一日之内,已经预见到将来这只黑猴子呼风唤雨的日子了,还好这只是一只猴子。虽说雨化田的脑中想着不靠谱的事情,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从他们两人跟着墨汁的胡乱指点,走入这个小山后不久,他就感觉到了一种古怪。 月亮出升,光影斑驳。‘啪嗒——’一声乍然响起,是他们踩断了脚下的一根枯枝。这个声音在寂静的树丛中显得格外的突兀。而就在此时,他们的背后猛地刮过了一丝寒风,孟冬十月的夜晚早就不再温暖,这样的风让朱由检的后颈上起了泛起了鸡皮疙瘩。趁着朱由检的一个晃神,墨汁从他的肩膀上跳了下去,一溜烟地跑向前方,根本来不及阻止,它窜入树堆中不见了。 朱由检拿着手中的火把,一时间犹豫了。这个时候追上去是不理智的事情,虽然这里不是什么密林,也不过只有一些荒树,没有什么野兽出没,但难保地上有些坑坑洼洼,要是一个不留神跌到什么里面去就不好了。“我们先在这里等等,墨汁是个机灵的,马上就会自己出来。” 雨化田一点也不奇怪朱由检会这么选择。他们出来时让平日跟在后面的锦衣卫都撤了,本来只是想着遛弯后就回去休息,却没有料到会走到这里。虽然没有任何的迹象,但是这里给自己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不是一个普通的荒丘,还是及早离去的好。“隐之不用担心,小猴子本就长在野外,许是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等新鲜劲过去了,就会回来的。要是真的没有回来,我明天一早就来寻它。” 雨化田却也没有说现在就去找它,要是再过一会还不见踪迹,朱由检也不会提议现在就去寻找。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一团小黑影就从那头钻来了出来,身上还黏上了一片枯叶,这分明就是在枯叶堆中打滚的迹象。 雨化田见状伸出手指,将这片枯叶给弄了下来,然后正色对墨汁说,“玩够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墨汁却是唧唧地叫了起来,用尾巴指向了它刚才去的地方,伸出爪子想要拉着朱由检往那个方向走。 “王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雨化田不赞成继续向前,还瞪了墨汁一眼。 墨汁抖了一抖,立马就跳到了朱由检的脑袋上,然后抱着白玉头冠,又唧唧地叫了起来,一边还在比划着什么,像是说着前面确实有东西。 “你确定前面有好东西?”雨化田看着墨汁着急的样子,那分明就是怕他们这样转身离开,“你要是骗人的话,一年的花生就泡汤了!” 墨汁唧唧地不住点头,这个大妖怪真可恶,威胁要克扣我的口粮,就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惜它在朱由检的脑袋上,朱由检自是看不到这样的神情,不过却发现雨化田面上已经有了一点动摇,“希声,我们就去看看吧。都说动物通灵,说不定这里就是墨汁呆过的地方,它知道这里有什么宝物呢?人为财死,我也是凡夫俗子。” “隐之……”雨化田还能说什么,他知道朱由检需要钱,而且是恨不得天下掉下馅饼来。墨汁的反应特殊,朱由检既然已经进来了,当然是希望找到一点什么。雨化田知道要是这里真有什么,还是今夜他们单独发现的好。到了明日后人多口杂,一切就说不好了,“万一遇到什么不对的,马上就走!” “那是当然,你自己也要小心。”朱由检心中也不安,这样的深入未知,也与他一贯的作风相违背。但是他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关于那个后世的流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们保持着警惕,在墨汁的指引下,绕过了不少灌木丛,走到了一个怪石的边上,这个怪石看上去也才两米高,边上有两棵歪脖子树。墨汁跳到了怪石上面,朝着两人,拍了拍怪石,示意他们已经到了。 这里还能有什么机关不成?雨化田仔细地找了一遍,却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墨汁站在巨石上嗤地一笑,就像是在嘲笑雨化田的无能,还是要靠猴子大爷出马才行。墨汁自然不会等着雨化田抓住它,再把它吊起来施加弹脑袋的酷刑,就一溜烟地窜到两棵歪脖子树的中间。 只见那十六的月光也正好照到了这两棵树的中心。然后有些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从这个月光的照射处,向着怪石看去,它上头竟然隐约浮现出一个红点来,然后墨汁猛地一冲,就用小爪子拍向了红点! 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它的力气太小了,只能‘啪嗒’一下顺着石头滑了下去。这是个什么鬼?朱由检的表情已经很古怪了,这样的设计到底是用到了什么物理化学原理? 雨化田鄙视地看了一眼墨汁,这个红点应该是开门的机关,这样的小身板也想敲动什么,异想天开。 你行那么你来啊!墨汁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到了朱由检身边,小脑袋看着雨化田,眼神中就是这个意思。 被墨汁挑衅也不是第一次了,雨化田很淡定地走向了怪石,向着那个红点就是一掌,谁知道竟然也是没有任何动静。还有这样的事情?雨化田运了运气,对着那个地方用上了八成的内力,连续拍下了三掌。 此时只听嘎吱一声,站在歪脖子树边上的朱由检,突然感到脚边一空,马上向边上挪了一步。就见那两棵歪脖子树的中间土地,突然震动了起来,一阵沙石落下,出现了一个黝黑不见底的洞口,仅供一人通过的宽度。朱由检蹲下后拿着火把照了一下,下面似乎是深不见底,将耳朵俯在上面听听,那里似乎传来了水流声,不知道是不是有一条暗河。 “六七丈的深处,有个台阶。”雨化田看到这个洞,脑子却猛地清醒了过来,这里不是猴子偶尔接触过一些被埋葬的钱财那么简单。这样的布局,这样的手段不是常人能有的。 他看得清楚,面前的这个洞很深,而且上窄下宽,石壁上都是青苔,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洞的下面确实有河,只是这样的河水中有什么却是不能确定。要是人从这里跳下去,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就是六丈深处的一个石台板,也仅供两人站立,不知那个石板后面会不会有其他的出路。 这样的地方对普通人来说也许会因为顾忌太多而望而却步,万一下面的暗河中有什么食肉的怪物,而又没有十分地把握跳到石板上,说不定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但是对于雨化田来说这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一个小事,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马上跳下去,而是问起了朱由检的意思,“王爷是想要臣试一试?” 朱由检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地方,尽管知道雨化田的功夫,但还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如果雨化田没有十成的把握,那么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可如此一来,这个洞口背后的那段诡秘,也许就会一直掩埋下去。“希声可有万全的把握?” “这样的程度当然不难。”雨化田在这方面十分的自信,他只是不知道朱由检为何这般的执着,先是毫无缘由地跟着墨汁来了荒丘。而且看样子,只要等一会自己先下去了,他也是会跟着下来的。那么问题来了,这下面究竟藏着的什么东西? 雨化田没有问,朱由检却闭上了眼睛,想要压住心中那一丝激动与茫然。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雨化田的耳边低语了起来,“你可知道永乐店真正的意思?这里面可是有个大秘密呢。” 雨化田被朱由检的耳边低语弄得有些不自然,他稍稍偏过了头,谨慎地观察了四周,确定了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才收回了有些不自在的心思。“王爷说了这与成祖有关,臣也不敢妄测皇室辛秘。” 朱由检左手拿着火把,在火光中看着站在他右侧的雨化田,发现这人的睫毛有些长,半是低头的姿势,让人看不到眼睛中的真实想法。一缕发丝从雨化田的头冠中跑了出来,散在脸颊边上,落下一片阴影。朱由检的目光沉沉,盯着雨化田的侧脸,好像此时才发现这人生相俊美,本是个不施粉黛的男子,却遮不住那眼角的流光。 “燕王扫北之时,曾驻军在永乐店。而成祖登基后,将京城从金陵迁都到燕京。永乐店与成祖的年号相同,这里距离燕京也是不远,水陆皆是便利。元朝四处征战,所掠夺的宝物无数,而曾经的大都就是如今的燕京。建文帝的踪迹至今无人可知,他的踪迹一直是个谜。三保太监几下西洋,大船上有没有载回其他的东西。” 朱由检的声音明明很轻,言语也没头没尾,断断续续的话头,让人不知意义何在。但是雨化田却越听越心惊,他又不傻,已经听出了朱由检背后的深意。脚下的这个地方在金国时叫做永乐店,却在元朝被改为了晾鹰台,直到成祖登基又被改回了原名。所以成祖对于永乐店的感情绝不简单,不然不会用到这种与年号相同的称呼。他在收复攻占北方时,确实在这里驻军,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能考证,但是他喜欢这里,也许永乐的年号,就是取了永乐奠基的深意。 一想到这里,雨化田心中突然有些泛起了一丝恐慌,他不想再知道下面的事情,而站在这个洞口边上,他会接触到的那个秘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窥见的,甚至哪怕是当今圣上也不知道。那么信王究竟怎么知道的?为何小猴子会突然的出现?是未卜先知,还是皇室隐秘?哪一个都好,这样的秘密都不能被一个毫无关联的外人知道。 可是朱由检却是勾起了嘴角,他忽然握住了雨化田的手,语气有些诡异的兴奋,“希声不用怕,你也猜到了吧。自古建宅的时候,要是在基地下埋入一坛金银,或在桥基下埋入金元宝,就能镇宅、纳财、保平安。永乐奠基,或者就是金银奠基。民间传闻先有永乐店,后有永乐年。你说下面真的有老祖宗用心良苦埋下的传国宝藏吗?” ☆、第十章 雨化田率先跳下了深坑,快要接近石板的时候,侧踢了一下岩壁,借力便落在了石板上。他拿出了火折子稍稍照亮了四周,却仍然看不太清下面的暗河中有什么,不过石板后面确实有一条小道,这里的空气并不浑浊,看来不是一个密闭的地方,也不知道在小道的尽头会不会有另外一个出口。“隐之,这里看起来暂时安全。” 朱由检站在上面,听到了下头传出的声音,也看到了那阵火光,没有丝毫犹豫地就一跃而下了。六丈的距离也有二十来米了吧,从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敢从七层楼高的房子上跳下去的人,还一点保护措施也没有,这里没有威亚,而疾风过脸的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就在一刻之前,朱由检向雨化田说出了心中的猜测,此处应该就是藏宝地。在后世对于成祖宝藏或者说是建文帝宝藏的猜测有各式各样的,永乐店藏宝不过只是其中之一,他也只是想碰下运气,不知道能不能瞎猫抓到死耗子,当然这个形容不是很贴切,不过如今看来他还是有狗屎运的。 装作没有感觉到雨化田散发出来的不敢置信,还有无视了他对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清楚的淡淡猜疑,同时也否决了让他一个人冒险一探的想法,朱由检好像再平常不过地提议让雨化田先下去,然后再接住自己就可以了。这样的做法是信任一个人吗?或许吧,将自己的性命压在另一个人身上,也将可能出现的巨宝让另一个人知道。可那位是身手瞬间能把自己秒成渣渣的人,有什么理由不这样做呢。没有雨化田自己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分毫,而借着这件事情若是能消去他心中的一些防备,不是一举两得了吗。 朱由检的胡思乱想其实也不过是十几秒钟,电光火石间,雨化田伸手一揽,就把这个说跳就跳急速下落的人拽到了石板上。也是朱由检的灵活性还不错,只是靠在了雨化田的手臂中,向前跌冲了几步后,就站稳了。 墨汁从朱由检怀中爬了出来,抓紧了他的衣襟。朱由检也拿出了火折子,看向了幽深的密道,“也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什么阵法?说起来希声有没有学过这方面的本领?锦衣卫不是应该无所不能的才对嘛。” 雨化田松开了朱由检,怀中一空后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直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真的同意了这个会把朱由检推到了险境中的冒险做法。要是自己一失手没有接到人呢?要是自己心起贪念,想要把宝藏占为己有呢?雨化田不是一个顺从的人,更加不是什么忠臣。难道朱由检都没有想过这些可能,还是说他太确定自己的选择。而这样知之甚详,让朱由检给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信任。 “你是在发呆吗?”朱由检没有听到雨化田的回答,侧身看了看他。在雨化田没有注意的时候,朱由检眼神一暗,看来自己的目的是达到了,这个冒险很是值得,让一个人接受你,最直接不过是性命相托。 “唧唧——”大妖怪也会发呆啦,是不是就要到了美食狂欢日了,榛子、松果来的更多一些,让我的小肚子鼓起来吧。墨汁不甘示弱地发出了嘲笑声,对着雨化田叫了起来,在下一刻就被无情镇压了。雨化田一挥手就把它从朱由检的身上抓了过来,捏在了手中,“隐之,前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墨汁放在我这里更加安全一些。” 朱由检看着墨汁徒然垂下的尾巴,只能给了它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希声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没有主人爱的朱由检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小宠物,然后两人一宠向前走去。墨汁在心中抗议,有本事欺负小动物,没本事直接欺负主人的大妖怪,它不会这样就认输的。 *** “呼——,终于进来了。”朱由检只感到一阵疲惫,他们刚才完成了一个巨型的石阵拼图,而内容就是朱棣的丰功伟业连连看,几乎是把朱棣一生做过的事情都给串了一边后,石阵上面的石板被移到了相应的位置,这个大门才轰然开启。 雨化田也觉得有点手酸了,刚才那些石阵中的石板都不轻,在移动了几百块之后,他觉得设计这个机关的人真的是用心良苦。他敢说要是来的人不是他,起码要有十来个莽汉才能推动一块,而后面的那些怎么一一推开还是问题。 朱棣留下了这样一个并不阴险,而近乎是阳谋的阵法,是不是希望来的后人起码兼备了两点,先是要对他足够敬重,才能把他的功绩记得清楚。另外有谋无勇也是枉然,他还要有足够的人力,才能齐心齐力完成这个石阵,也是希望子孙能有足够的人力守住财富。 说来成祖一定不曾想到,几百年后进入这里的会是朱由检与自己这样的组合。好在朱由检对于成祖的功绩知之甚详,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顺利,刚才的那个石阵可是一次性的,要是一步错了,就等着困死在这里吧。 墨汁是唯一一个没有出力的,它生龙活虎地跳到前面的大箱子上,真的有好多啊。在这个近乎于几个足球场一样大的地方,堆满了各种箱子,上面还各自挂着一块竹简,‘金、银、箭、弩……’等等,说的是这里面所藏之物的种类。 朱由检没有着急去打开箱子,而是径直走到了正中央的石像前,那应该是朱棣的石像。前面还有一个祭台,上面点着两盏长明灯。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石像,然后就跪了下去,这里没有蒲团,让他的膝头刺入了一道阴冷之气,但他还是结结实实地给石像磕了三个头。 朱由检在心中半是吐槽,半是感激地想着,他可是看过传说中最无厘头的桥段,蒲团中藏着武功秘籍并不是谎言。所以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了石像,当然不能无视,不仅不能无视,还要第一时间跪拜才行,以示尊重。另外他也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先祖,在他最贫困的时候,给了他一笔银子,这样的恩德就是雪中送炭,是值得心怀感念的。 雨化田看着朱由检居然能无视了一边的宝物,先想到的是要感激藏宝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称朱由检说不定真的是个好人。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敏锐地听到了一些‘咔哒’声,像是从四周的墙壁上发出来的,而朱由检所跪的位置,真的出现了一个暗格,里头是一卷竹简。 朱由检拿出来一看,心头嗤笑起来,看来前辈们诚不欺我,果然每个藏宝人都是奇奇怪怪的,心里有点不正常。竹简是朱棣留下的,不用纸张与锦缎书写,就是怕时间一长就损毁了。 上面的开篇第一句当然不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然而这狠毒的程度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朱棣说了,要是来人不是第一就叩拜石像,而是其中任何一人打开了箱子,那么藏在石壁上的机关就会尽数发动,然后涂着剧毒的箭矢就会密密麻麻地射出,让他们成为被射穿的刺猬,因为不尊敬老祖宗的后人,根本就不用留着。 要是通过了这一关,那就是说明来人起码心怀感念,也算是值得托付的人了。这个藏宝库就是在永乐店的城基下方,而那条暗河中养着剧毒的蛇,千万要小心不要跌落。因此宝藏库不只是有一个入口,还有一个出口,它在山林中,已经出了永乐店的范围。从石像的位置向南方数四十三块砖,打碎它,下面就有个机关,一动就能开启暗藏的石门了。 朱由检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四十三正是朱棣登基时候的年龄,用这样一个数字,更加能看出这个人的心思缜密。竹简上说到,这笔宝藏是在郑和第五次下西洋回国后埋葬的,藏宝图纸分成了两半,一半藏在了金陵的皇城中,另一半将会传给继任的皇帝。这里所留的宝藏有很大部分是前朝元军搜刮来却在撤退时没有带走的,也有西洋的各种宝物,还有这些年来朱棣在位时搜罗的兵器等等,为的是有朝一日,子孙遇难之际,可以做中兴保国之用。然而这个宝藏却还有一个自毁的装置,史上除了周朝可过八百年之外,其他的王朝最长也不过四百年,所以朱棣推算明朝也会如此,以三百年为界限,这座宝库就会被泥土乱埋,河水倒灌,再也不见。要是他的子孙用不到这些东西,它们还是消失在世上的好。 “老祖宗才是真的狠人啊。”朱由检将竹简递给了雨化田,让他也好好看看,这后面还有一卷附录,记下了这里所有东西的数量。“真是宁可我负天下人的性子。果然有钱,就是任性。” 雨化田看过竹简上面的内容,对永乐大帝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这位枭雄,后人对他的褒贬不一,但是心智计谋却不是现在的人能有的。若是在位的是朱棣怎么可能会有如今的局面。所以永乐年间有的是下西洋的三保太监郑和,而天启年间只有一手遮天的魏九千岁。“隐之,不看看箱子里面的东西吗?墨汁已经在上面跳了很久了。” 朱由检看着从这里跳到那里的小猴子,摇摇头。他是真的想要知道为什么藏宝图没有传下来,而小猴子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可惜墨汁口不能言,如何告诉他。他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一个箱子,那些黄橙橙的金锭整齐排列在里面,“我们先带一些出去吧,其他的东西,还是放在这里,现在还不是拿的时候。” 他们的确不可能带着太多的东西上路,太扎眼了。还不如放在这样一个地方来的安全。雨化田也很赞同朱由检的想法,他们取了几大包的金子就离开了,说起来在这里耗得太久了,说不定外头都要天亮了。 而打开了那个石道的暗门时,那里还有特地留下的一块造型奇特的异石,应该是以后可以做开门的钥匙使用。一路走出了长长的甬道,在雨化田推开了三道巨沉的石门后,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水幕,原来此处是在一个小瀑布后的山洞里。 等冲过了水幕,小跑到了平地上回望来处时,朱由检怎么也看不出,在这样一个了无人烟的树林中,会有那样一个宝库的存在。 “走吧。”朱由检对雨化田说到,晨光将他们照得清楚,两人身上都是灰尘,但是精神却都不错,“下次再来的时候,希望我们可以把东西全部拿出来,不用再顾忌那么多的事情了。” 雨化田对上了朱由检并不明显的笑容,这一夜他经历的事情,只会永远地藏在心里,不会再对第三人说。墨汁在出洞后,总算被雨化田放开了,跳回了朱由检身上。雨化田看着在为墨汁顺毛的朱由检,忽然觉得有着共同秘密的感觉,也是不错。 ☆、第十一章 等到进入了河南信阳,一大家子人安顿下来,在迎来送往,吃吃喝喝之后,时间不长眼地已经进入了十一月末。朱由检这几天的心情却是越发地沉重了起来,他到了河南这个地方之后,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李自成在攻打洛阳之后,会把福王朱常洵那个三百斤的老胖子剥光洗净,与几头鹿一起在巨锅里煮熟了,名曰“福禄宴”,与部下一起吃了。 河南这个地方上老朱家住的子孙多,封地都是不够用,还要问邻省借调。要是他们能是善待百姓的人也就罢了,但是一个个都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人物。就单拿老胖子福王来说,他当年是万历皇帝宠妃郑贵妃的儿子,这个胖子曾经引发了国本之争,差点就成为太子。 “希声,你说这福王名下的那些土地,可以养活多少流民呢?”朱由检在安顿好一大家子之后,并没有在信阳多停留,他又马上踏上了路途,他还能亲眼看看明朝民间真实情况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然而放在面前的问题却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找不到一个解决的方法。 不说别的,朱由检在一路上见到的那些流民,就让他触目惊心。他不会忘了那句崇祯年间几乎无年不灾荒的说法,天灾固然可怕,但是*更加可恨。如果说现在已经是这般的光景,已经有太多的农民失去了土地流离失所,那么等到大灾将至的时候,大乱必起。 雨化田不是治理民生出身,要是问起别人,可能还不清楚,但是对于郑贵妃这个女人的事情却是知道地很清楚。因为她与那个自己交手过的万贵妃都是厉害的人物。说起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颇受万历皇帝的喜爱,也是因为子凭母贵的例证。在万历皇帝与大臣们的拉锯战后,再不舍得也让朱常洵就番了。而赐予他的金银与土地更是让人咋舌,那一车车的金银从燕京运到了洛阳,都是长得看不见尾巴的队伍,更别说两百万亩的良田了。 然而,雨化田却无法回答朱由检的这个问题,因为他听出了朱由检平淡语调中的血腥之意。明朝对于皇家宗族并不给予实权,但在生活上多是有待,他们要是就番了,靠着王爷宗室的名头,可以干的坏事不少,而皇上多半都是不会严管。而像是朱由检这般没有多少钱的,雨化田也觉得有点奇怪。也许早年间,信王真的不是个与民争利的人吧。 朱由检没有等雨化田回答,他也不过是想要一吐心中的阴郁,“这个年头没权没势的人守住自己的地皮,是太不容易的事情。十成的土地中,恐怕有九成掌握在权贵手中,只有一成是在农民手里,偏偏那一成的人,背负着十成的税负,怎么可能不乱。都说读史使人明志,可是翻翻史书就能明白,这样严重的土地兼并,加上农税之重,怕是离天翻地覆不远了。有田的人不交税,没饭吃的人还要纳税,不乱又怎么可以呢?!可惜,这个历朝历代最大的土地问题,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可以解决的。” “王爷为民着想,上天庇佑,车到山前必有路,必能是找到一条可行之路的。”雨化田在沉默了片刻后,说出了这句苍白无力的话。他如今也深深明白,这个大明不是他生活过的地方,而在百多年之后,一切都飞速地向着一个可怕的结局飞奔而去,似乎做什么都是螳臂当车。好像他们找到了那笔银钱,也是不知应该用到何处,而又如何改变现状。 “上苍庇佑?!”朱由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悲痛,还有隐隐的害怕与恐惧。看着那些藏在街角中被冻得连发抖都做不到的流民百姓,谁能说上天是在庇佑着明朝。“希声,你也会开玩笑了,可惜这个笑话一点也抄不热场子。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朱由检想起了迫在眉睫的饥荒,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易子而食,他的时间那么短,然而手中的权力那样的少,现在又应该怎么办。上天从不曾庇护于他,否则也不会来到这个头悬巨刃的时代,成为了这么一个人。他根本不是忧国忧民,而是从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阎王在催命,这些都是崇祯本要面对的未来。 只有直观地看到这样的饥寒交迫,只有亲自感受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会从心底渗透出一阵不能言喻的恐惧来,这样的乱世是他可以负担的吗?他不过是一个知道未来走向的人,然而历史的车轮碾压下,他这只蝴蝶会被灰飞烟灭吗?朱由检已经从一多月前无意中获得了巨宝的惊喜中清醒了过来,他甚至有了一瞬间不如逃到海外去的冲动,要是没有朱由检明朝也不会怎么样吧? 要是退就要退地远远的,不再回头,然后在看不到的地方,数以千百万计的百姓被杀,在饥荒与战争中,血流成河,浮尸千里,之后可能是更加黑暗的事情连番上演。然而永乐巨宝让他这样一个外鬼找到了,要是真的退了,会不会遭到了报应。比如在逃亡海外时遇到大风暴,而尸骨无存。 朱由检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被寒风一吹,差点哆嗦了一下。此时,他明白原来演技再好,也不能骗过自己的心,他不是真的朱由检,他却比真的那位更加的痛苦,因为清醒而痛苦,因为明白而惶恐。他本不想退,他只想好好活着,但是世道如此,“我们还是找个客栈先休息一下,我要好好想想。” 可是当夜,朱由检就发起了高烧来。 ☆、第十二章 雨化田运起了内力,飞踏在屋檐上,银灰色的披风在夜色中划出了一道弧线,月光里只留下了一道残影,人早就消失在了视线中。他心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朱由检不能就这样死在了河南的小镇上,不能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与自己再说些什么。雨化田只想要抓住最后的那个机会,听闻在百里之外的浅井镇里,来了一位包治百病的神医。 在前天夜里,朱由检突然高烧不退地病倒了。在把镇上的大夫们都轮流请来看过之后,他们都只是纷纷摇头,表示无能为力,颇有这个风寒无法医治的结论。 “都说你的医术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而你看了半天,告诉我的却是我家主子只能等死吗?!”雨化田的眼神刺向了站在面前的白胡子老头,并没有透漏出朱由检的身份,毕竟是秘密出行,不能弄得人尽皆知。 但是那老大夫早就受不住雨化田如同实质的杀意,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老头在心中直呼自己倒霉,做大夫的就怕碰到这样的权贵,却想不到在这小地方也会遇上。能把他大清早从床上给拽了出来,不由分说就带到客栈中来看病,身上还有一股肃杀之气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层面的大官,他绝对得罪不起,就怕贵人的命没有了,他自己的小命也会保不住,无妄之灾啊。 “大人,草民医术浅薄,实在是无能为力,贵人又一直高热不退,这深冬时节的风寒,真的不好说。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草民一条生路吧。” 雨化田看着跪着的老头,听到他惊恐的语调,眼闪过了一丝不耐,自己又不是一个弑杀的人,何必怕成这样。可是却显得周身的气氛更加地压抑了,“我要你的命有何用,你们一个个都只会说这句话吗?连个像样的方子也开不出来,这药换了几轮,也不见好!前头的人说这里你的医术最好,那你告诉我,现在你说自己不行了,那么到底谁可以治得好!” 老头额头上的冷汗都快要落到地上了,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心里头还在责怪着那些出卖他的同行们,怎么可以医不好就把他给供了出来,不知道有时候是不能瞎推荐的吗。看来不说出一个人选来,今天是落不得好了。对了,怎么把那个小子给漏了前两天还听说百里开外的浅井镇上来了个青年,听说还治好了什么复杂的伤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大人,草民听闻浅井镇上来了一个神医,那年轻人包治百病,若是您将他带来,那么贵人的病就有转机了。” 雨化田质疑地看着老头,难道他会听不懂其中的不确定,这也许只是一个传闻,但是现在只能抓住一根稻草,是一根了。“你确定?那人叫什么名字,在何处落脚?” “这个……”老头真的是说不出太多来,他不过是个看小毛病的大夫,也不过是听了那样的毛头小子能治大病,心中暗暗不信,耳中听过了那个消息罢了。“草民只听说姓吴,大约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行了。”雨化田也懒得与老头再废话,他现在没有那个精力去想多的事情。朱由检的病来势汹汹,好像真的是阎王夺命一般,而这次出来除了一队暗中的锦衣卫,还有内侍方正化,这是朱由检从下面提拔上了的一位。 “雨大人放心,杂家会照看王爷,还劳烦您动身前往浅井镇,找到那位为吴神医了。”方正化刚为了朱由检又用烈酒擦身一边,勉强稍稍降低了一点热度,但是因为没有能都对症下药,过不多时,热度又会反复起来。要说这烈酒擦身,还是方正化小时候听来的偏方,在这个关头,也顾不得许多,大胆一试,也是起到效果了。 雨化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朱由检,压下了心头纷纷扰扰的思绪,偏过头看向方正化,这个人倒是有一分敢作敢当的性子,要是有忠心,是个能用的人,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外面有锦衣卫守着,其他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去去就来。王爷要是醒了,多少让他吃点东西。” 说完也知道朱由检自己清醒过来的可能很小,还是找到大夫要紧,马上就前往了浅井镇。 **** “有你这样的人吗?你是请我来看病,但还没有问过我到底治不治吧,强买强卖没有好结果的!”说话的人只用一根青色发带扎住了一头青丝,他刚刚被雨化田一路从浅井镇扛了回来,终于又脚踏实地了。饶是他见多识广,还是第一次体会空中飞人的感觉,还别说这比纵马飞奔还要快,看来话本中的高人真的存在。 雨化田一路狂赶到了浅井镇,真的找到了那位吴神医。镇子上的人一下子就指出了那位吴神医所在的地方,就在后半山腰的义庄里头呆着。然而与其说是神医,不是说是怪医,敢用刀子在人肚子上割开一道口子来治病的办法,难道真的是华佗再世? 然而雨化田看到吴大夫的时候,就看到他在研究死者的尸体,嘴里面还念念有词,说着一些仵作才懂的话。这样的一个怪人,希望能治好朱由检的病吧。所以,没有给吴大夫任何的反驳机会,雨化田就把人给半强迫带了回来,路上只是说了朱由检的病情,然后就不再理睬那位呼着空中飞行有违西方的格物规则。 忍受了某人一路的嘀咕,雨化田推开了朱由检卧室的门,“劳烦吴大夫了!” 吴大夫一看到方正化,这人居然是内侍,他的眼神一顿,看来自己摊上麻烦了,有高人还有内侍,病床上的那位,一定是皇家的人。能有这样的配备,应该是就藩的藩王,扳扳手指数数,现在朝中的几位王爷,这个岁数的,应该只有刚刚到了河南的信王。听说信王深得皇上的信任,看来所言不假,要不然怎么可能随便跑呢。当然这整个天下的规矩,也都破坏的差不多了。 见到了病人,吴大夫也收起了那幅话痨古怪的样子,专心为朱由检把起脉来,他又仔细地问了方正化这几日的情况,才开出了一个方子来。“就按这上面的去抓药,我再为他扎上两针,明日一早就可以退烧了。但是医者治病,不治命,这位的病是因为思虑过重,这可不是能一帖药下去就解决的问题。” 果不其然,第二日朱由检真的不再高烧了,这才让雨化田与方正化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雨化田心中压住的那些思绪又泛了起来,这次朱由检生病的起因是什么,他猜测与当前的时局分不开来,亲眼目睹这了百姓的苦难生活后,带给朱由检的冲击应该是巨大的。 雨化田端着一碗粥,吃到了一半,却也想起了自己的未来。 从成化年间到天启年间,来到这个史册记载不同的地方,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位高权重?还是能够自主地活着? 这时候,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朱由检的一阵咳嗽声,他惊讶地对着吴大夫说,“你居然是吴又可的徒弟?!” ☆、第十三章 雨化田心中诧异,吴又可是谁?为什么听着房内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激动,难道那是生白骨、活死人的神医?可是并没有听说过此间有什么武功盖世的江湖豪杰,同时也就没有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物。 病床上的朱由检的心情却是真的有些激动。他看着面前的大夫,这人看上去是有一些不靠谱,年纪不算大,才二十出头。可是自己的病自己知道,真的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要不是找到了这样一个靠谱的大夫,在明朝这个地方,说不定就发烧死了。 “难道王爷认识家师?”吴无玥看向了朱由检,这人的恢复能力倒是不错,才几帖药下去,就有已经生龙活虎了,倒是不知为什么前头的脉象里面有着郁结于心的迹象,现在看来这股郁气已经散去了。 朱由检认识吴又可吗,当然是不认识本人的。但是做人可以没有学富五车的知识,却要有不被人嘲笑智商的常识。吴有性,字又可,明末清初的传染病学家,撰书《瘟疫论》,突破了伤寒理论,后世都说他是世界医学史上的重要人物。 在崇祯年间,‘一巷百余家,无一家仅免,一门数十口,无一仅存者’,瘟疫肆意的年代里面,一位传染病大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朱由检见到了活的吴又可——的徒弟,也是要好好庆祝一下的,最好能把人留在身边,然后把师傅在勾引过来就更好了。自己的这场病生的还是有点价值的,看来传说中的穿越人士能够收小弟,打到反派魔王,走上人生巅峰的模式就要开启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朱由检心里面的这些猥琐念头,在面上是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他只是微微敬佩地说道,“本王也希望能够有幸见见尊师,早就听闻过吴大夫的事迹,虽说他的理论与普世的伤寒论有所不同,但是却也是另辟蹊径,独有见地。对了,还没有请教先生的名号为何。” “王爷客气了,小子哪有什么名号。”吴无玥看着朱由检,这和他想象中信王的样子,真的不太一样。在吴无玥的看来,信王的成长环境,以及天下大局将他引向的位置,所形成的性格应该是刚愎自负中带着果决,广纳百言却心性多疑,可是眼前此人与传言中的形似而神不同,关键是师傅在真的那么有名吗?!看来皇家子弟都是演戏的高人,不真实相处的话,都不能妄下断言。“小子是师傅收养的,从师傅姓吴,单名一个止,字无玥。王爷唤小子无玥便可。” 有点自来熟啊,朱由检打量着吴无玥,刚才他那番话可不是一般的草民会对王爷说的,而且目测下来,这人面对信王的身份根本无所畏惧。这世间的升斗小民,忙于生计,哪怕像是吴无玥这样医术过人的人,也不过一袭白衣,为什么他会不惧怕呢? 朱由检却也是从善如流地笑了笑,“看我,倒是忘了一件正事。”他话音一转,端正了神色对着吴无玥说道,“还没有谢过先生的救命之恩,若是属下请先生来的过程中有所得罪之处,还请先生海涵。在此,本王先陪一个不是了。” 吴无玥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大方地表示能为朱由检治病是他的荣幸。 “王爷客气了,无玥能为王爷治病,是无玥的荣幸,又何尝不是我们之间的缘分,雨大人成全了我们的缘分,无玥感激不尽,还能见识一下那样绝世的功夫,才是三生有幸。” 吴无玥想起了临空飞翔的感觉,背上的汗毛有点再站起来的感觉,对着那样的绝世高人,他不敢有什么抱怨,就算医术再好,但是雨化田半夜里不知不觉给他一刀的做法,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所以武力值不行的时候,就要识相一点。 雨化田真的不是有意在外间听他们说话,但是听到吴无玥的话语,总觉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像自己一不小心把月老的活给抢了似的。什么叫做两者之间的缘分,还有生了一场大病,能得来的缘分吗,多么不吉利的事情。 方正化这时候走了过来,他手中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看着雨化田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到有些别扭。 雨化田迎上了方正化的目光,正好逮到了其中那丝不解,心说这耳力太好,也是一种不能言说的苦恼。方正化向着雨化田点头问安了后,便敲响了房门,“王爷,药好了,可是现在就用?” “进来吧。”朱由检看了一眼那碗中药,胃中一苦,他本人是极其讨厌喝中药的,这股味道总是让他习惯性地想起当年还是龙套时,从一桶泔水中钻出来的滋味,这些年过去了,那样的滋味还是牢牢地印在脑海中。 虽说如此,朱由检还是面不改色地端过了药,轻轻地吹了一下,确保它已经是温的之后,根本不像别人讨厌中药就一口闷的急速,而是缓缓慢慢地咽了下去。喝完之后,他笑着把碗放回了方正化手中的端盘上,对着一边的吴无玥说,“无玥的药真是见效的快,这两日辛苦你了,你还没有用膳吧,有什么喜欢吃的,和方管事说一声,别的他不行,在膳食上面却是门清。” 方正化听见了朱由检的吩咐,马上就明白了王爷对此人不只是对着一个大夫的看法,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打算,但是眼前却是一定要照顾好才行,“吴大夫尽管吩咐,小人这就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吴无玥深知吃人地嘴软的道理,他只是一不小心被雨化田抓来了,更加一不小心马上治好了朱由检的病,就算朱由检说着推崇师傅吴又可,也不用这样的礼下于人。难道他是看出了一些什么。吴无玥低头抬头间也是扯出了一个笑容,也没有推辞,反而谢过了朱由检,“那就谢过王爷了。也麻烦方管事了。” 说话间吴无玥就随着方正化先告退了,雨化田这时候从外间走了进去,他却先看向了吴无玥,昨夜走得匆忙,现在仔细看看这人,确实有种奇怪的感觉,而就看到吴无玥的目光在药碗上停留了半分,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吴无玥抬头就对上了雨化田的眼神,也不知道其中的意味敬佩还是其他,微微示意后就擦身离开了。 “希声辛苦了。”朱由检半靠在床上,面带倦意,示意雨化田把门给关好,说的是这次治病的事情。“这次要不是有你在我身边,谁能找来一个有本事的大夫呢?” “这是我应该做的。”雨化田却是没有用属下这个称呼,这短短几日他忙里忙外,也不知是否只是为了救回一个主上。“冬令时节,易感风邪,隐之要多加保重才好。” “你却是知道,我不是因为风邪病的。”朱由检偏过了头,收回了刚才还有的一些暖意,目光幽深地看着雨化田,伸出了右手摊在了雨化田的面前,墨汁马上从雨化田的袖子里头跳了出来,窜到了朱由检的手上,用小脑袋蹭了蹭,终于笑面虎又活过来了。 “你也应该清楚了,现在的世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今后的路恐怕比想象中还要难一些。那么希声这几日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雨化田听着朱由检还有三分虚弱的声音,这人虽然身体抱恙,但是却再也没有了那日的惶恐与彷徨,这场病不知道究竟改变了什么,反而让他的意志坚定了起来。“属下当然是听从王爷的吩咐,惟命是从。” 朱由检只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墨汁的尾巴,把它倒挂了起来,也不在乎它在空中毫无着力的可笑模样。惟命是从,从到几分为止呢,光有三五分可不行,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对着雨化田不想再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这次的病来的过于突然,却让他明白了很多,他根本无处可逃,要是他不是信王,雨化田会帮他吗?会随他隐居海外?这根本不可能。而对方已经知道了那个宝藏的秘密,自己是信王的时候,自是想着辅佐,一旦不是,恐怕只会是夺宝杀人吧。没有了雨化田帮忙,乱世之中,他一人何谈平安地走。 而这次的生病也让他看明白了雨化田的选择,其实对方已经别无选择。想要平步青云,位极人臣,除了自己谁也给不了他那些权柄,因为眼下皇上只有他一个亲弟弟。如果,到了今天雨化田还不能真心实意地选择他,那么只能对不起了,不为我所用,不如毁去。 “这段时间,跟着你一起离京的那些锦衣卫新人,可都已经懂规矩了?我估摸着会要去北边看看,人手上不会有问题吧。对了,我说的北边,是途径开封后,直入山东到了日照,坐船去看看辽东一线的情况。” 雨化田暗中皱眉,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吗!辽东一带早就是混乱不堪,就算今年努/尔哈赤死了,皇太极继位,后金的局面并不安稳,但不是朱由检孤身直入的好时候。或者说从来就不会有这样一个时候。要在那里面保全朱由检,非要拼尽全力才行。 可没有等雨化田回答,朱由检就直起了身体,猛地拉过了雨化田的手臂,将他带到了床边,“希声,还是先坐下来说话吧。” 这不和规矩!雨化田刚才差点没有想要一袖子把人给掀翻,可是硬生生地克制了住了自己的动作,眼前的这位是信王,他也早就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西厂督公。忍而非狂,才是最好的处事之道。 “我朝开国至今已经快要二百六十年了,算起来这里面发生了不少的事情,要说与其他朝代有所不同的,莫过于厂卫的建立。希声投身锦衣卫,对其中的事情一定知道的不少,这世间昙花一现的东西很多,成化年间的西厂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朱由检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微微前倾了身体,靠向了雨化田,“汪直也是费尽心机才爬到了那个西厂厂督的位置,他办案数量之多、速度之快、牵扯人员之众,都远远超过了东厂和锦衣卫。” 雨化田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听着朱由检的话,从他无缘无故提起了西厂,就勾起了自己埋葬的记忆,也不知道后文是什么。 朱由检却口风一转,“但是距离成化年,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年,此时的大明早就不是彼时的大明。希声若是用心看看,就能发现百姓脸上的苦味,那可是比吴大夫开的药苦多了。一个皇朝能支撑多少年,要是没有了这个王朝,什么东厂、西厂、锦衣卫,都不过只是旧时烟云罢了。希声,你这样聪明,不会不明白本王在说什么吧。” “不过话说回来,西厂也算是个东西了。东厂破不了的案西厂破了。东厂不敢杀的人西厂去杀了,东厂不敢管的事西厂管了。一句话,东厂管的了的西厂管了,东厂管不了的西厂更是管了。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就是西厂。”朱由检不急不缓地念出了这句话,让雨化田背后一凉。 这句如此熟悉的话,一模一样的语调,却是多了七分的漫不经心,雨化田终于不再低着头,而是看向了朱由检,就看到他双唇一开一闭的讽刺神态,“可惜,西厂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东西而已。希声,你说呢?!” ☆、第十四章 朱由检的问话在雨化田的耳边炸了开来,这句相似的话语,正是当年自己亲口所言,这如同幽魂般的重现,让人背后发冷、毛骨悚然起来。而朱由检那如同穿透了灵魂的眼神,让雨化田脸色一僵,这个人到底是谁,他难道拥有着那种可以预测过去未来的能力,还是说这位是他的某个故人?毕竟自己现在的名字与从前的一模一样,要是真的是从前的故人,说不定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雨化田想到这里,心中升起了一道杀意,他不喜欢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一切摊在对方的面前,而自己却不过是对方眼中的一颗棋子,随意摆弄,毫无尊严可言。 他没有再犹豫地对上了朱由检的眼神,想要从那里看出个所以然来,若是故人,那么不会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可是在雨化田渗出杀意的眼神对视中,朱由检坦然地向后靠到了枕头上,脸上又露出了无辜的笑容,“希声,为何这样看着我,难不成你对西厂有其他的想法,可惜这个年头再建一个西厂也没有什么意思,内侍掌权始终不是好事。要我说还是让锦衣卫的地位重新比过东厂才更加重要。毕竟希声就是锦衣卫呢,你可是比谁都重要啊。” 雨化田却没有就此放过朱由检脸上的任何表情,他试图找出这个人任何的不妥,却发现他的神情越来地自然,好像刚才的吓唬人不过是一种无意的玩笑。朱由检此人的脑筋绝对不正常。 雨化田握紧了右手,微微眯起了眼睛,对方在如同实质的杀意中,居然能这么自然,难道还不说明问题吗?这次雨化田没有再回避,他不知道朱由检到底是谁,是不是那种有着通神本领的异人,但他也不想再猜测下去,那样的虚虚实实之间,到底是谁偏过了谁? “王爷的话,臣真的有些不明白,西厂早就是过眼烟尘,如今又何必旧事重提。”雨化田收起了一贯清冷的表情,而第一次显露出了那种张狂的神态,“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要是问起当今的世道,为民请愿,还天下太平这样的宏愿,臣还真的没有。” 他又不是什么读圣贤书长大的士大夫,也没有那么多忠君爱民的抱负,试问当今天下真的有这般宏愿的人存在吗?他只是习惯了想要拥有权力,才能活得安稳,才能活得肆意。要是获得这样的自在之路上,不小心做了一点于民有利的好事,那也是顺手,要是一不小心灭人满门,残害忠良,那也只是无心。 “王爷问臣想要怎么做,我只是想要看看青云之上究竟有些什么东西而已。”雨化田不是没有位高权重过,不过当初的高位总是缺了一些什么,他的输也好、死也好,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自己的计算之中,但是后来的后来,他发现没有什么意思了,这个局也不是那么的刺激,高手寂寞大抵如此。 而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所有的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全部抹去,他是雨化田却不再是雨化田,他想要知道那些缺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许是一死一生之间,他一个武道高手更是看得透彻了。那些刻在骨血中的黑暗与阴冷终究随着自己来了,却也没有全部随着自己到来。 这是一个最混乱的时代,遇到朱由检这般迷雾中的人物,是幸运也是不幸,结果如何,自己不知道,对方也不一定知道。要想有一场惊天动地,跟着朱由检是唯一的选择,然而却不代表自己愿意一直压抑着本性,既然对方已经看穿了一些往事,又何必再忍。 “所以我说希声是个有意思的人啊!”朱由检在雨化田越发冷冽的气势中竟然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那个笑容让雨化田更加想要把这人暴打一顿,这样欠扁的语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朱由检说,“我早就承诺过,就算前途是荆棘遍布,但是我们同心协力,总能够披荆斩棘。希声却总有些放不开呢,要不是我生了这场病,你为我劳心劳力,我还以为希声心中没有我呢。” “不过今日总算是得了希声的回应,你也想要与我共同携手,看看我们究竟能在这个天下危局中走到哪里。你终究是放下了那些小心翼翼,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这些东西,就算有朝一日,刀剑相向,我也相信,希声是为了让我看到更加海阔天空的大局。”朱由检说着就握住了雨化田握拳的右手,眼中满是感动与真诚,硬是将雨化田身上的冷冽之气给打乱了。 雨化田一下子就甩开了朱由检的手,颇有种鸡同鸭讲后被故意歪曲了本意的恼怒感,“王爷,可真是听得懂我说话!” “不要见外地叫我王爷。我是看出来了,你一生气就叫我王爷了,可是我说的是心中的实话,为什么你要生气呢?”朱由检微微蹙眉,歪过头表示不理解,“算了,既然你已经与我订下了誓言要携手并进,以后我自是不会让你生气的。” 朱由检不待雨化田再反驳什么,马上端正了神情,“不过,眼下却有一个摆在面前的事情,我们可以用的人手不够多。要想看看九霄之上到底有什么,前头还挡着那么多的牛鬼蛇神,现在发展一些自己人是当务之急。这是一半从宝库中取出的钱财,就交给你了,如何弄出一支我们的锦衣卫来,希声可比我熟练得多。” 雨化田的手里面马上被塞入了一个大包裹,这里头的东西他再清楚不过,当时还是他扛回来的。 “对了,这可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千万不要被魏公公的人知道了,我可是不愿意与其他任何人分享这个秘密。”朱由检末了还没有脸皮地加了一句,这话里头的味道,带着一丝古怪的缠绵之意,倒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也不知雨化田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所有的话都被你说了!雨化田瞪着朱由检,浑身上下那个不爽是十分扎眼的,从来也没有人能这样对自己自说自话,这个人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认为自己真的下不去手。 不过是一碗茶的时间,几番对话之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雨化田终究是在朱由检面前卸下了那丝隐忍,而他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朱由检这人是个难缠的人,除非他能真的与此人划清界限,先下手为强,不然等着他的也许就是温柔一刀了。 雨化田心中的念头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暗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什么故人,也许真的有某些不同的能力吧。能在这个陌生的世间,在某人面前,褪下隐忍,显出自己的一分本性,竟然也让人觉得心头一松。 朱由检此人对自己倒不全是看穿与嘲弄,也带着一种道不明的两厢无依下的信任。虽然有些看不清这样的信任到底有几分真实,那人的性格也本来就恶劣可恶,又当手中偏偏拿着这些银钱,听着那些共同奋斗的话语,自己心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百味杂陈感,好像一不小心走到了某个人的心里,不然为何会感觉到了一种纵容。 “隐之还是再躺下休息一下吧。”雨化田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你的病还没有痊愈,就这样的劳心劳力,还有好几服药还吃呢!” 朱由检哀怨地看向雨化田,田田你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看出来我不喜欢吃药的,绝对不能说出去,太没有面子了。 “隐之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你不喜欢喝药的?”雨化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朱由检,再贴近了他的耳边,轻笑地说着,“关于这件事,我还真的不想说呢。恩,就不告诉你。” 话音一落,就看到朱由检更加哀怨的眼神,能耍他玩也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情。雨化田却一副没事人的表情,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叠纸来,交给了朱由检,“吴无玥的情况都在上面,下面的人昨天连夜查出来了。” ☆、第十五章 不知不觉间没有几天就快要腊月了,在吴无玥开的几服药下去之后,朱由检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正化安排的伙食太好,吴无玥并没有离开朱由检一行人。而用朱由检的话来说,有个大夫随行,还是个医术高超的人,又何乐而不为呢,至于那日拿到的雨化田给他的关于吴无玥的调查,朱由检看后笑了笑就烧了。 “说起来无玥是已经出师了吗?听闻令师是江苏人,怎么没有跟着令师在江南一带行医,反而是来了河南。”朱由检坐在马车里面,他们的原计划是要朝着东北方向的山东而去,却因为听说了最近附近城中会发生的热闹,而稍微改了一下行程。 吴无玥正在心里头感叹能有马车坐也是不错的,这可比平日里头骑着小毛驴要舒服多了,这腊月的风可是不小,刮在脸上生疼生疼,也只有外头的雨化田还像是个没事人一般。而这个马车里头也是别有乾坤,看看那个烧着的小炭炉,还有比从前坐过的马车都要稳当的车身,也不知道是如何改建的。 “回王爷的话,在两年前我就已经离开师傅,一个人来中原一带了。师傅也不都然是在江南一带行医,也是大江南北地跑,师傅常说要是想要成为医术高超的人,自然是要多走走多看看,各地不同的病人,与自然环境、各家人的生活条件都是相关的。不能只坐在药铺中等着病人上门求诊。我也就向着师傅学习,趁着还走得动,多跑跑了。” 朱由检也是赞同,行医这一行,经验很重要,多看多听多闻多思多诊,是提升自己的正途。“如此说来,我们能遇到也是缘分,不过我也是遇到了无玥才明白,医术与年龄倒也不一定挂钩,想着那太医院的那拨人,治个头痛脑热的,还没有你来得爽利。” “这个功劳我可不敢揽下。”吴无玥摆摆手,自己的医术高超与太医们治疗的温吞并没有对比的立场,他们医治的心态不同,当然就不一样。那个时候自己要是不尽全力,不说朱由检的病好到几分,会不会有后遗症,就怕雨化田给自己一掌,然后自己就成为豆腐渣了。“太医们那是想要考量地全面一点,不能冒进。像我这样的赤脚大夫,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朱由检也没有多计较什么,太医院是个什么样子,他还能不清楚。撇开魏忠贤对宫中的把持不说,那群人离着权贵越近,胆子就越来越小了,他们要保住的东西不再是人珍贵的健康,而混杂了太多的东西。太医,有了太字,过犹不及,不再是单纯的大夫了。 “我还是第一次去禹州,从前也只是得了一套钧窑的瓷器,也真是名不虚传,不怪宋徽宗御笔一批它为御用珍品,诰封神钧宝瓷,每年产量极少不说,还禁止民间收藏。也没有想到还能去这个烧制的地方看看。” 禹州,古称钧州,为避神宗朱翊钧名讳,改钧州为禹州。宋代五大名窑的出产地之一,官汝哥定,器皆单色,而独有钧窑,众色参互,五彩缤纷。禹州的历史悠久当然不止于瓷器之城,相传在舜时期,禹在此受封为夏伯,也可以说禹州是华夏之城。 不过吸引吴无玥来到这里的当然与这两者无关,“瓷器的事情,我懂得不多,但是能被王爷说好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 雨化田听着车里头两人的对话,眼角抽了一下,吴无玥能不能不要这么谄媚,朱由检的审美怎么样,他不敢说,但是脑筋绝对是易于常人的。也不想去管这两人看似毫无意义的对话,盘算起了人手训练的问题。 朱由检倒是没有觉得吴无玥谄媚,最多感觉此人的脸皮也是够厚的,但也不让人反感,可也真的不像是一个行医的大夫就对了。“无玥去禹州,是为了药成会吧?” “王爷也知道禹州的药成会啊,真当是博闻广见。”吴无玥又恭维了一把朱由检,却也主动讲解了起来,他估计朱由检就算知道,也只是皮毛,可来此地也不知道到底为何。“禹州古称药都,□□统一中原后,诏令全国药商集结禹州,这几百年来此处也算是全国药材的集散地了。交易分为药成会与药成市两种。药成会一年三场,春会从二月到麦收,秋会乃是八月时分,冬会则在十一月下旬。我们也就是赶上个尾巴了。我今年也是刚入河南,头一次参加药成会,也是不太懂,就是来长长见识。要不然说出去,一个大夫还没有见识过药都的大会,不是惹人笑话吗?” 可是你当真只是去凑个热闹吗? 这话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具是没问出口。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禹州,递交了路引,进了城中,这里还真的是热闹。 ☆、第十六章 腊月元日是天启六年的冬季药成会的最后一日,要说药成会的后几天主要是以零卖为主。以南街为中心地带发散开去,还都是没有散去的药商们。几条街上都是临时搭建着不少的药棚,里头卖着天南海北的药材。朱由检跟在吴无玥,带上了雨化田,穿行在摊位之中,这里卖的东西真让三人都大开了一番眼界。 “山货、中药、且要、丸丹膏散,没有想到这里什么都有啊。”吴无玥也没有想到交易的最后一日,还能这样的火爆,还有禹州官府派出的衙役在一旁巡视着,也算是保证交易的安全进行。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也不少,还有趁着药成会的热闹,推个小车出来卖个小吃食的,让这些忙着买卖药材的商人们也能不要特地到馆子里,就能吃上一口热的东西。 要说这些药商身上还是带着不少现银的,朱由检也是走过了这些地方后才发现,后来小说中的那些能够存取兑换银钱的票号还没有出现,大家都是用着现银交易。 说起来也是到了明朝之后,银子才成为了主要的货币。因为白银是官府征收各种赋税,发放官员俸饷、民间大宗交易使用的主要货币,而铜钱是普通百姓买卖生活用品,在日常生活的主要货币。就有了白银与铜钱之间的兑换需求,才有了钱庄这个店铺的出现,在那里也可以把碎银子铸成整块的银子,人们叫它钱铺。 而后世人们脑子中那种异地存取的票号,外加可以贷款的地方,就像是日升昌这样的有名票号,也是道光年间才有的东西。 “按照药成会这样发展下去,以后恐怕不是地摊与药棚的规模,我看说不定就要建起自己的药庄了。”朱由检看着吴无玥手中已经多了好几个包裹,还请着雨化田帮忙拿了很多,这也是有点疯狂购物的味道了,里头都是难得遇到的好药材,不少都是深山远水中的东西。 吴无玥心满意足地买了自己想要的药材,三人逛了一整天大圈才回了客栈,饥肠辘辘的三人晚膳吃得比平时也是多了一点。 饭后吴无玥主动为雨化田续上了一杯茶,“今天真是谢谢雨大人了,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还真的拿不动这么多的东西。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一不小心就买了这么多。” 雨化田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接下了吴无玥的道谢,也没有什么表示。他想的是朱由检刚才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意,就在吴无玥用大价钱买下那两只人参的时候,朱由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少有的情绪外露了。 “我看无玥多半买的都是山货,里头那两只人参就不错,应该是从辽东那头来的。这样的药材平日也是不多见。”朱由检果然提起了这件事情,今日也是知道了吴无玥算是个不差钱的人,这个年头人参的价格可是不低的,寻常百姓用不起,只有权贵之家才能备着一小支。 吴无玥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副肉疼的样子,“王爷快别往我心口中插刀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几个钱,又都投到了这里头。我这个爱好可是烧钱的玩意,喜欢捣鼓药材,虽说我一直认为给百姓治病用的药材要不需要贵而是要对症下药才行,但是不能否认有的病症需要的是奇药才行。研究这些方子,我也深入山林,自己动手挖了不少,可是有些还是要靠运气的。” 这话算是解释了吴无玥的钱财是他卖了自己在山里头挖的东西得来的,也让朱由检不要再深究下去了,大夫喜欢研究药材也很正常。 “倒是王爷刚才说的,按照这个药材交易的规模逐渐扩大,禹州只怕会越来越热闹。我看今年就有不少的药商是结帮而来的,日后说不准就有了药帮、药行,这样的组织出现了。” 不止如此,说不定还会有药商商会在此建立会馆呢。朱由检记得他出演过一部中医剧,里头说的正是清代后期的事情。只是那些事情还没有影子,要形成一个大规模的禹州药行会也要等到康熙年间了,为什么呢,因为那个时候天下大定了。 朱由检关心地还是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他刚才特意说出的人参,“无玥对药材的贩卖情况不陌生吧。李时珍不是在本草纲目中写了,这些年的人参可是不好得,关内的开采过度,要想弄到一支足够年份的,只能依靠关外来的辽参了。人参价贵等同黄金,我听说每年就有几万斤的交易。有些夸张地说后金也靠着辽参才能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卖出的辽参换回的银子,才能让他们有了钱财供应兵马呢。” 吴无玥眼神一暗,王爷您能不能不要思维飘得这样的远,这种商贸的事情,我一个小民也做不了主啊,当年您的祖宗不也是制裁失败了吗。不过,他听到朱由检的下一句话,差点一口水呛住,“无玥,有没有去过辽东?你不好奇吗,那里可是出了一位能把人参的保质期变得如此之长的人物。说来可惜,那位大人物今年早早死了啊!你说大夫们是不是都想见见这位奇人。” 谁敢啊!那个朱由检好像带着敬佩之意说的奇人,不是别人,正是几度攻打山海关的努/尔哈赤。 ☆、第十七章 腊月已经到了,在外行商的人们也开始收拾起行李,是时候往家中赶路,准备合家团聚过节的时间了。昨日禹州城内还是一派人声鼎沸的样子,今天那些搭建起来的药棚却都已经拆除,药商们纷纷准备离开,争取要快点回家与家人团聚。 住在升悦客栈中的陆家两兄弟,当然也是这个打算,他们这次算是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大哥,我怎么也想不到人参这么好卖,才往山西跑了一次,就能筹到了七百两的银子,这可是一笔大数目。”陆焱看着床上摊着蓝色布头上面放着的那些大银锭,这是他们刚刚在钱庄熔铸好的,这笔款子对于百姓来说可是巨额了,要知道一个知县一年的俸禄也就四五十两左右,他们不过是在山西转了一圈,就得了别人十几年的积蓄,怎么可能不开心。 然而陆淼却更加谨慎一些,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把床上的银子一分为二,分别包进了两块布中,将其中一个交代了弟弟陆焱的手里。“好了,我知道你高兴,但是别忘了,家里还欠着一笔债呢,老爹欠着赌坊的钱还没有还上,还有药铺的那个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好,这银子不过是过过手,马上就会到别人的腰包里头。这样一来,你也没有必要那么乐呵了。” 陆焱听到大哥陆淼的话,一下子就焉掉了,他摸着手中的布包,眼中已经开始不舍,可是确实家中那个烂摊子甩不开,要不然他们两人何必从山东一路冒险去到山西,同关外的鞑子做地下的交易。直到现在他心中还有些惧怕,他们不是有着依靠的大商团,不过是兄弟两人走投无路了后,听说晋商同鞑子做生意赚的多,才冒险一试了。都说那关外是茹毛饮血的地方,还时常有抢劫与战争发生,要是一不小心死在了刀剑之下,只能做个冤死鬼了。 想到长城边上凛冽的寒风,还有那个夜晚偷偷摸摸地交易过程,陆焱打了一个哆嗦,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有下次了,等到他们回了山东日照老家,还是太太平平地吹吹海边的风,再也不要去那个可怕的黑漆漆的地方了。 “好了,你也不要多想了。”陆淼看着陆焱的脸色,就知道他想起了那个与鞑子交易的夜晚。朝廷明令上并不允许与后金的那些鞑子交易,他们用布匹换回那些人参的时候,就怕事情出现了纰漏,万一把他们给关了进去。当然了,其实买卖这样的事情根本不是一纸诏令就能禁制的事情。“其他的事情都不要想了,我们拿着钱快点赶回家,还不知道家里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 吴无玥这头被朱由检的一个问题给难住了,他知道朱由检是信王,信王是当今皇上的好兄弟,更是被宠着的王爷,就算他做了滔天坏事,都有人能轻松才干净屁股摆平。当朝这些宗室子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单单看福王圈着的那些地,还有糜烂的生活就知道了。 两相比较,朱由检是个好人,他不乱花钱,不强抢民女,不霸占良田,就是爱玩了一点,不喜欢在封地上面呆着,就是要学习徐霞客四处走走,皇上也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同意了。但是我的王爷,您的胆子不要那么大好不好,去哪里不行偏偏要去辽东,您说您怎么去?难不成到了山海关,伪装成奸商溜进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无玥何必愁眉苦脸。”朱由检坐在马车里头,若无其事地翻着一本地方志,他们正在通往山东的官道上。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朱由检特地捎了一封信回信阳,关照周淑娴今年春节是不会回去了,他们可能会往南边走,府中的一切都由她管理。要是有人欺负上门,就把魏忠贤的名号抬出来,说起来他们不是魏忠贤一党的人,但是没有人规定不能借着名头用用,这年头魏忠贤的名头也是好用。趁着魏忠贤在京中,他们在外,两者之间没有冲突的时候,偶尔示好也是不错的选择,现在不用白不用。 当然现在他们反正已经逃出了京城,雨化田也已经与他初步达成同盟,手下的锦衣卫都是自己人了,他们从永乐宝库中也取出了一小笔现钱。保镖有了,银子有了,他当然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希声,不要拘束,来吃水果,这一路风沙大。你看看,你那脸吹得都有点红了,还是坐在车里好吧。要想在马上奔驰,那只能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日子才行。”朱由检直接略过了吴无玥的担心,对着一旁自我对弈的雨化田说道,还一边用小金勺子挖了一勺子猕猴桃肉出来,就要送到雨化田的嘴边。“希声的手不得空,我代劳也是不费事情的。” 这人没有脸皮!被喂食的雨化田嘴角一抽,车里头还有吴无玥在,他不能对着朱由检实行*,当然没有这个人在,也是不能真的动手打一顿的。不过看到伸到跟前的勺子,雨化田自我催眠了一下,不要拒绝,要不然这人会编出更多的歪理来。他一言不发地把勺子里头的果肉给吃了,然后就马上搁置了手中的棋子,把朱由检手中还没有挖完的那只给拿了过来,先解决掉了再说。 吴无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再一次告诉自己要淡定,高人的世界,不是凡人能轻易懂得。朱由检这么做,是为了礼贤下士。礼贤个白菜,他难道不是高人吗,难道没有一手起死回生的医术吗?为什么没有分给他一个猕猴桃,那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无玥是也想要吗?”朱由检看着雨化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满意地点点头,不让喂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的目的就是让他的脑子休息一下,总是下棋想着怎么布局阴人也累得荒。 这下才有了空闲看向被忽略的那个人,不过吴无玥的待遇就没有这么好了,朱由检倒也拿了一个给他,“无玥也是交了伙食费的,我记得这件事情,不会把你的这份给漏掉的。就算真的是我请客,一个猕猴要我还是请的起,但是要是一只辽参就不好说了,算起来倒卖药材的才是有钱人啊。” 吴无玥自己挖着果肉,一口还没有吞进去,就差点又噎住了,怎么又提起这事情了,都是人参惹的事情。当年努/尔哈赤与万历皇帝一场贸易战中,就是这个人参引发的。 曾有官员向万历皇帝献策,压低人参的价格,削弱人参贸易,就能对后金实行经济制裁,一开始这是建立在人参的保存方法上取得了小胜利。因为人参在挖掘后,需要一系列的工序才能保质,但是后金并没有这样的技术。所以当时的人参挖出来之后需要马上卖出去,这样后金能够更丰厚的获利。可是因为朝廷的政策下来后,商人们特地推迟了贸易时间,导致大批的人参腐烂变质。后金无奈之下,只能屈服调整了价格,在贸易战的开始损失颇大。 但是□□哈赤是一个甘心认输的人吗。当然不是,他凭借着幼时打猎的生活经历,发明出了人参煮晒法,大大延长了保质期。此法一出,一下子就打破了原来的贸易制裁。不仅如此,关内本来就人参少,需要买入辽参。这个时候,买卖的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后金的手中,可以说到了现在,市面上的人参基本都是从后金来的了。几乎垄断的药材利润可想而知。 吴无玥吃着猕猴桃决定不再瞎说话,他不就是买了几只人参,就引起了朱由检想要去辽东的想法,要是多说什么,万一他要去□□哈赤的坟头祭拜怎么办。 一时间马车里头竟然没有了声音。朱由检也不再多说话,吴无玥这厮放在这个年月绝对也算不上正常人,拴在身边就是为了看看除了医术之外,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要知道刘邦遇到过张良,朱元璋遇到过刘伯温,民间多有奇人,难道他朱由检不能遇到一个千古谋士吗? “老爷,天色已晚,我们今日是不是就宿在前头的客栈中?”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一队人走到了河南与山东的交接处,这里是黄河的支流,渡过黄河支流就是黄岗了。 朱由检掀起了车帘,望向前方的滚滚河水,忽而冒出了一股酸涩,“就留一晚吧。去前头的客栈,问问有没有多的空房,我们这么多的人呢。” ☆、第十八章 虽然朱由检说他们有一群人要住客栈,但是加起来其实也才十个人。除了他自己之外,有名字的人还包括雨化田、吴无玥、方正化,然后就是留下来的六个锦衣卫好手。其他的锦衣卫都已经被雨化田派到了最适合他们的位置上,去暗地中发展壮大队伍了。至于他们怎么联络,这真的是一个与身份铭牌有关的问题,用着铭牌与暗语接头,那个好雕工,那个绕口令让朱由检自叹弗如。 不说那些撒出去的网,雨化田一踏入客栈中之后,就眼神一变,不要忘了他的出身来历。当然说的不是西厂厂督,而是他生命中难以忽视的一笔,龙门客栈那是一道抹不去的过往。而到了这个没有了高手的江湖后,雨化田对于客栈二字的警惕之心仍然还在,可惜一直以来他遇到的都是百姓为了生计开的客栈。直到今天,这样的平静被打破了。 朱由检看着店小二笑盈盈地为他们添上了一壶热水,然后退了下去,还主动地关上了门,等到雨化田也做到了桌子边上后才轻声问道,“这里难道有什么问题?” “隐之也看出来了。”雨化田拎起了茶壶,掀开了壶盖,仔细地闻了闻,没有发现什么异味,又倒了一些出来,沾了一点尝了一下,也没有什么问题,才暂时放下了心来。“这个地方是有点古怪,看着刚才招待我们的掌柜与店小二,我总觉得有些别扭。” 朱由检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是有些不妥,“我倒是没有看出他们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希声好像有些警惕的样子。” 雨化田撇撇嘴角,这人观察自己倒是仔细,怎么没发现店中人有什么问题。就又听到朱由检继续说到,“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问题。他们的神情中似乎有种压制的热情,似乎总算等到一个客人来了的感觉。按理说这里的前头是个黄河的渡口,生意应该不会很差,他们那副太久没有见到生意的感觉,是有些奇怪了。” 雨化田想到客栈中不算干净的地面,倒是没有明显的垃圾,就是地上的灰尘有点打眼,好像这里是被空关过一段时间的感觉。“我去马厩里头看了,除了我们的车队之外,还有一辆马车和三匹马停在那里,起码有一两家别的客人也在这里投宿了。今夜若是能够相安无事最好,我已经吩咐了下头,谨防有什么异动,要小心一些。吴大夫那里我也已经提醒过了。” “无玥不去阴别人就不错了,我不担心。”朱由检对雨化田的安排算是放心,隔壁房间的吴无玥也不是一个善茬,每个医术高超的用都是用毒的高手,这是相通的医理,所以他很放心吴无玥的彪悍指数。而他有些担心的却是同在客栈中投宿的人,如果这里真的是一家黑店,也不知道那些普通人能不能避过去,还是到时候帮上一把?不过这样救人于水火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朱由检不是乐善好施的人,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 就在朱由检与雨化田已经高度戒备的时候,客栈的后厨中招风耳的大汉,正在磨着一把菜刀,在磨刀石头上发出了才‘呲呲——’的声音,这个古怪的声音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有点瘆人。 “老大,准备地怎么样了?”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向半掩的厨房门中探了探,推开了门,钻了进来,“我已经与外头的兄弟们联系上了,子时一过,就能准时动手。” “我这家伙也已经准备妥当了。”招风耳举起了手中的菜刀,把边上的大葱利落地一切为二了,“不过小五,你们确定没有看错人,是那兄弟两人在禹州出手了不少的人参?可不要像是上次那样,说着是一只肥羊,等一到宰下去才发现居然是一只瘦鸡。” 那个名叫小五的人当下就摇头,有些讪讪地解释,“上回不是兄弟们干的第一票吗,手生还不习惯。这次不会错了,那兄弟两人姓陆,没有什么背景。在山西走了一遭,携带了一大包人参,在禹州的药成会上都卖出去了。这个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我们跟了一路。从山西那头就开始了。也找那里的人打听了清楚,为了确保弄个消息来源,我们还添上了一笔铜钱呢!” 招风耳听到小五说了先花了不少银子,脸色就有点不耐烦了,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你们前头填进去的银子,等到事成了,还会漏了你们的不成。就是等下办事的时候,不要惊动了后来的那对人马,他们也有十来人,看上去不像是好相与的样子,用迷香迷晕了就好,不要节外生枝!” “这是一定,这是一定,兄弟们都是明白人。”小五连忙点头保证着,“大家都有分寸,不会动不能动的人,只要把陆家兄弟给劫了,起码有七八百两银子,够我们好吃好喝一年的了。” “哼!你明白就好。”招风耳也不再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包来,里头是足量的蒙汗香。“这个点燃了扔到房里头去就行,不出一碗茶的时间就能见效。给我利索点,争取半个时辰搞定这事情,然后随便找个地方,把那两兄弟,还有三个镖师给埋了就行。” 小五接过了油包,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天知道他们为了这票大的,等了已经有三个月了,就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实在是太迫不及待了,过了今夜他们也能算是有钱人了,先要去青楼中叫上几个姑娘玩玩才够味。 小五消失在了客栈的百米外,去招朋引伴了。客栈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店小二睡在了大堂中,可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掌柜的,其实也就是他们这群人之中的老二,随着小五一同出去了,要去外头放风,虽说他们已经确定了这个渡口处,不会有什么衙役巡视,因为这里除了这家客栈之外,没有什么居民,官府也根本不上心。就是趁着这个空子,他们在半年前将原来客栈中的老掌柜一家给杀了,就地埋了,然后在这里做起了拦路抢劫的生意。 可惜生意一直没有开张,因为一直没有什么肥羊路过,想着要干一票大的,大家也就忍耐着,今天终于是等到了。店小二想到了明早可以分到的钱财,心里一痒,他还没有见过十两以上的银子是多大呢。但他入伙得晚,虽然凭着这张还算亲切的脸做了店小二,可分到手的银子总是少了些。店小二此时猛地想到今个后面来的那批人,虽然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说不出来好在哪里,但是一定不一般,打头的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小地方出来的。这样的人就怕有大背景,大哥是不敢碰的,可是捡个漏总行吧。 反正都是要用迷香的,他不贪心,就多拿一个玉佩什么的就可以了,去当铺里头多个二三十两,也就心满意足了。店小二才想着,门口响起了吱吱声,这是他们的约定暗号,就要动手了。 *** 房内的烛火都灭了,雨化田与朱由检却根本没有睡,为了方便行动,他们躺在了一张床上。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莫说雨化田了,朱由检也是凝神就听个大概,他捏了捏雨化田的右手,看来对方行动了。 不久之后,就听着门口有着细微的异动,一股香味从那里散了进来。朱由检闻到这味道,差点没有被呛着咳出来,他用手想要扇开这股味道,却发现这劣质的蒙汗香实在是无孔不入。 雨化田并没有朱由检那么的敏/感,他只是拿出了提升醒脑的薄荷油朝着鼻子下方一抹,一股清凉的刺激就直冲脑门。雨化田感觉到朱由检的不适,那人就差没有把脑袋埋到自己的头发里面了,难道在那里就没有异味了?他也没有多想,就顺手沾了一点薄荷油,涂到了朱由检的人中上。这个稳准快,让朱由检反对的机会也没有。 我讨厌任何刺激的味道!朱由检苦哈哈地瞪了一眼雨化田,特别是薄荷油,这古代的薄荷油还特别的刺激,眼泪差点就生/理反应下来了。雨化田这人的夜视能力也太好了,欺负自己不会武功嘛。 “我讨厌薄荷油!”朱由检一边磨牙,一边低声凑近着雨化田的耳朵,想着是不是要找回场子。谁知道门口的人去而复返了,想要撬开这屋的门栓。 看来这群打劫的人智商也不太高,难道不是事先查清楚才动手嘛。 来人正是店小二,其他的七八个人都去三楼陆家兄弟那里办事了。店小二抓着这个空档,就想要发个横财。 ☆、第十九章 “啪嗒!”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店小二听到了这个声音,心头一跳,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捂住了那个就要跳出来的心脏。真是没有用!他啐了一口唾沫,不就是把门栓给挑下来了吗,这功夫练了好久了,真的用上还是第一回,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不那么大惊小怪了。 “咯吱——”店小二推门而入,他又听着这破门的吱呀声,连忙扶住了在要继续摇晃的门,这个门年久失修,发出的声音万一把屋中的人给惊醒了怎么办。看来以后要提醒一下大哥,就算要暗地中打劫,也要注重一下客栈的内部设备,打草惊蛇就亏了。可他却完全忘了上头的大哥说不要去动身份不明的人,然而要是做了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抛尸了事,那还要去修什么房门。 店小二屏住了呼吸,终于摸到了床边上,他取出了怀中的火折子,刚想要点起来,却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好了,万一蒙汗香的作用不够,让火光把人给惊醒了怎么办,不就是功亏一篑了,向他自己就是见到一点光就睡不好的人,还是不要添乱了。 店小二对于房间的布局很熟悉,他发现床帘居然被放了下来,而在另外的一张卧榻上没有人睡,心中还在嘀咕着怎么两个男人挤在一张小床上,不知不觉就把心中的话给顺嘴说了出来。 突然觉得后颈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盯上了他,这样毛骨悚然的感觉说起来不过是一种臆测而已,但是那种被缠上的感觉太真实了。他手下一停,然后骂自己蠢,干嘛要去掀起床帘,去找找包裹放在哪里,顺走一点东西不就好了。 他不贪心就拿一点点,想着就马上窜到了衣柜边上,打开了柜子,果然又听到了吱呀声,这比刚才的开门声要轻了一些。衣柜一打开,店小二就乐了,这包裹就放在了里头,一伸手摸进了包裹里头。 咦,不对,为什么手上的感觉有些不对,好像有点热度,稍稍用力一捏,然后就冷不丁地被一个东西狠狠咬了一口。“啊!——鬼啊——” 店小二尖叫了出来,甩开了手上的不明物体,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痛,那可是咬在了他的食指上头,就差没有一口咬断了,这鲜血是直直地流了下来。他是被衣橱中的恶鬼给咬了,完了,这下子完了,他还活得下来嘛!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也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又有几个声听不清的呜呜声传了过来,然后走道上头的烛火就都被点亮了起来。店小二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房内一阵风刮过,就见那油灯唰地亮了起来。从那张小床上下来了两个脸色都不怎么好的人,人家可是清醒得很,一点迷晕的迹象也没有。 “你叫得很欢畅啊!”朱由检扫了一眼店小二,这个胆子也敢出来做贼,也太给贼丢脸了,然后语气一改,温柔地朝着衣橱说了一声,“墨汁快出来,让我看看,你刚才是不是咬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店小二已经傻了,他只看到一道黑影从衣橱中窜了出来,跳到了朱由检的手掌中,那是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墨黑色小猴子,合着刚才是它咬了自己。这个时候店小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现在好像是被人给抓了一个现行,脸色刷得就变白了,想要求饶但是一想大哥的手段,又不知是有了底气还是别的,硬是憋出了一句,“你们不要过来啊,我,我大哥可厉害了,今天晚上你们,是那什么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雨化田听到这话,差点没有笑出来,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这话说的多新鲜,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话,说是他闯入了地狱里头,他到要看看这里的地狱有没有阎王与判官。 也不和这个人废话,雨化田只是把手边的杯子朝着那店小二的腿一扔,然后就听见扑通一声,那人就跪到了地上。应该说就在杯子砸中他双腿的时候,一下子就麻了,失去了力气,一下栽倒了地上。膝盖砸出了嘎嘣脆的响声,让墨汁不忍心地用爪子捂住了耳朵,不敢听了。 “这么暴力做什么啊。”朱由检一边推开了房里所有的窗户,让那股刺鼻的味道快速地散发出去,一边三分怜悯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言语却更加刻薄了,“都说有仇报仇,这迷香是你放的吧。老话说以牙还牙,你以为光是跪下就没有事了。还是应该把你放在一个密闭的屋子里头,将刺鼻的香料熏上三天三夜才算是扯平了。” “不是我放的!真的不是,我只是看门的,其他的事情一概没有沾手过。”店小二再傻,这下也看出不对来。下面闹出了这一场事情,为什么楼上大哥他们没有一点反应呢。还有他那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双腿,这个世上原来真的有人能够飞花伤人啊,他是摊上大人物了,干嘛要没事情找抽,来摸个小财发发,现在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二说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哇凉哇凉地,开始嚎了起来,“两位壮士绕过小的吧,小的真的没有参与谋财害命啊!小的也是没有饭吃了,才会加入这个黑店的。” 这话一边说着,膝盖上头的痛就怎么也忍不住了,店小二的眼泪就顺着流了下来。“小的已经上没有老,下头也没有能够有小,只是想要过几天能吃饱的日子而已。壮士们绕过我吧,日后我再也不敢了,要不是家乡的田被老爷们给占了,小的也不会离开家来这里做这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闭嘴!”雨化田见那人鼻涕也要留下来的样子,就不想再看下去了,刚才那股迷香的味道,他也是吸入了一些,虽说没有事情,但是这股恶心劲头也是没有过去。要不是想要一网打尽,他又何必忍那个一时片刻。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的锦衣卫也已经下来了,“木栗见过主上。楼上的八人都已拿下。陆家的两兄弟都没有受伤,属下已经将他们给弄醒了。还请主上发落。” “他们原来是要杀人劫财。”朱由检听着刚才店小二断断续续地话,已经拼出了今夜的大概来了,“可是缴获了什么兵器。” 木栗低着头,嘴角还是抽了一下,哪有什么兵器,只有几把菜刀而已。“缴获了菜刀五把,还有几个大.麻袋,和捆人的绳子一大捆。还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一些*香,是劣质的货色。就他们交代是在山西那头买进的,这次是第一次使用。” “呦!热闹着啊。”吴无玥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瞄了一眼跪在地上,膝盖上的裤子颜色已经染成红色的店小二,然后是一言不发在玩着墨汁尾巴的雨化田。还有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知何时站到了朱由检背后的方正化。 吴无玥也像是没事人那样坐到了圆桌的一边,就对着店小二开口了,“你们这个客栈够意思啊,茶水还是分不同的人上的。给我们的是白水,给楼上的那些人就是掺了好料的,是看不起人还是怎么着,我们给一样的钱,得的东西还是不一样的,小二你说说,开饭馆的什么时候有这个规矩了。” 店小二的脸上已经是流了好几把鼻涕了,他现在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群是什么人啊,说的话一个比一个要毒,讽刺人都不带颜色的。刚想要辩解两句,就被那个灰衣人的眼神一扫。雨化田这一眼平平淡淡的,却让店小二什么话都憋了回去。 够狠!吴无玥知道了店小二的惨状是谁做的了,谁不好惹对上了这位,不是嫌弃命长吗。 不过朱由检听了刚才的话,却是皱起了眉头,吴无玥的话不正是说了陆家兄弟早就被黑店盯上了,所以他们早就被下了药。“木栗,你们是怎么把人给弄醒的,他们是不是昏迷的厉害。” 木栗看了一眼吴无玥,“是吴大夫帮忙,给他们闻了提神的药,我们又晃了陆家兄弟几下,人总算是醒了过来,过不脑子还有些迷糊。”主上不要再问提神药是什么,那味道真的有够恶心。 “可以啊,你们当家的那位真是准备地够充分。”朱由检的脸色一下就平静了下来,连语气也是平淡了起来。雨化田知道这人是生气了,就又听着他问道,“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还有如此有才的人物,会看人下菜。他倒是有本事,是怎么知道谁可以惹谁又不能的?!” 店小二一个劲地摇头,这是上面的事情,他是真的不清楚,这次除了让他往那陆家兄弟的房间里头,送了一壶加料的茶,其他就没有他什么事情了。也顾不上雨化田刚才让他闭嘴的威胁了,马上申辩着,“小的不知道啊!这都是大哥们一手做的事情。” “木栗,去问问清楚,那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陆家兄弟的,莫不是在禹州就已经谋划了!”朱由检心中猜测是人参闹出了事情。财不露白,可是药材交易的时候,陆家兄弟的活动总是瞒不过太多人。这样一来,黑店的这帮人是不是也盯上了他们,那为什么敢对陆家兄弟下手,却不对他们下手。既然对方是心狠手辣直接取人性命的人,那么怎么敢保证不会有人替陆家兄弟出头,还是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 要真是这样,可不是简单的黑店谋财了。 房中的人,除了店小二都不是傻子,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雨化田站了起来,“我也上去听听,他们背后可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第二十章 雨化田这么一说,朱由检也站了起来,“我也上去听听,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一个来龙去脉。能把黑店打劫做出一个跨省的行当来,也是本事。” 在山东与河南的交界处开的客栈,但是迷药却是在山西买的,肥羊可能是在河南圈定的,这一圈有够大的。朱由检想不到民间能用几把菜刀干出这个打劫的人,还这么会绕圈子。其他人要查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木栗跟两位上了楼。剩下了吴无玥看着跪在地上的店小二,还是摇摇头,把他给弄了起来。“你和我说说,在这黑店中干了点什么好事。要是说地我高兴了,我就把你的伤给治好了。” 雨化田听到背后吴无玥的话,脚步也没有停,和一个小人物计较太多,不是他的风格,迷香之‘仇’到这一步也算是报了。那个犯傻的小二不是主要的,而被五花大绑的这八个人才是关键。 “分别弄到几间房里,把他们的消息渠道给弄清楚了。”雨化田对木栗吩咐着。黑店截杀并不是朱由检与自己看在眼中的事情,如果是临时起意那么只不过是扭送官府吩咐一句的事情。但偏偏他们是准备多时的样子,这事情就复杂了。 “是!”木栗与几个锦衣卫分别押着人走了。 朱由检也不担心得不到实话,能在明代的厂卫手下熬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也趁着这个空档,朱由检去找了陆家兄弟,他们看上去脸色真的不太好,在隔壁的三位镖师也是一样的头重脚轻。 “这次真是多谢恩公了!”陆淼看到朱由检就想要行一个大礼,被朱由检给及时扶住了,就怕这人一不小心脑袋磕到桌子上。 “你也不用客气了。我们这是赶巧了,正好与你们同路。说起来也是我们之间不算是完全陌生,先头就买了你们的药材。钱财打眼,你们被这伙人盯上了,难保我们没有被盯上。这次一网打尽,也省得他们以后害人。” “哎——”陆淼揉了揉脑袋,在一边坐了下来,“话虽如此,恩公的大恩我们两兄弟是记在了心上,要是有什么用得着地方,只要说一句就好。” 陆焱听到哥哥这样说,也是在一旁附和着点头。今夜真的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要过好日子,却差点连命都搭上了。“恩公,我们兄弟二人姓陆,是山东日照那头的。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陆焱倒是想拿出钱来谢谢人家救了自己的命,奈何手中的钱也不算他们自己的,这次赚了的,马上就要填补家中的窟窿。想到这里脸上就有点不自然了,有些鄙视自己,连想要谢谢救命恩人,却连置办一桌好的酒菜都做不到。 朱由检与雨化田都是在人精堆中生活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这两兄弟的窘况。雨化田只是微微地摇摇头,也未说点什么,他不是什么热络的性子,更不是特地救人,不过是顺势而为。 反而,朱由检起了一点兴趣,人参的利润他知道,那么赚了一大笔的陆家兄弟连拿银子谢人都做不到,而是脸上带着窘况,那家中的情况一定不算好。想到他们说起了家乡在日照,那是个临海的地方,百姓的生计也同内陆一样不堪吗。也不知道这个年头,沿海是个什么情况。朱由检有心多问了两句,“陆兄不用客气了,这世道出门在外谁都有个困难,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 陆淼在心中叹气,朱由检脸上的真诚,让他眼中一涩,这个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的世道,哪有什么应该的,遇到了祸事谁不是避地远远的。而像是朱由检这样的,身边带着护卫的人,就算是低调,也不是他们这样的小民能惹得起的。可是此人却真诚地说出了助人于危难是应该的,在经历了一年多的艰辛,临到回家差点被人杀害后,这样的朴实的善意,让陆淼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这是自带了奇怪的光环吧。雨化田看着陷入沉默的陆家兄弟,还有笑得一脸‘我救人我骄傲’后就差点就堪比寺内菩萨的朱由检,他不由地为陆家兄弟默哀了一下。醒醒吧,朱由检才没有善心这样的品质,他就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果然朱由检接着问了,“也许是我多此一问了,日照那一带的生活也很难过吗?要不然你们怎么大老远地来河南谋生了?若是从事药材一行,还是做熟不做生的好,毕竟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炮制、筛选什么的,应该都是大学问了吧。我也就是在禹州转了一圈,就已经被那里的药棚给绕晕了。” 陆焱是个藏不住话的。都说受了惊吓之后,智商会受到干扰而下降,没有等朱由检详细地问,他就一股脑地说了,“也不怕恩公笑话,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在老家虽然有药铺子,但是那里也是一本烂账,这次是冒险去了山西一搏。听说那里的机会多一些,才和哥哥一同弄了一批人参,提心吊胆了一年,以为能平安地回家了,谁知道还能出这样的大事。就算请了镖师,遇上了真的歹人也是只有送命的份。” 朱由检也煞有其事了叹了一口气,“过日子,谁都不容易啊!”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有点不能开口,却还是好奇地问了,“陆家大兄弟,我也就是好奇一问。先前我朋友从你们那里买了两只辽参回来。这么说,你们此行是从山西那里,从关外人手里买来的人参吗?” 陆淼听到这个问题,眼皮一跳,就想要否认,却也知道否认不了。他对上了朱由检的眼神,确认了里面应该没有恶意,才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还想这么多干什么呢,反正以后不会在去了。而朱由检他们是有钱人,也看不上他们这点身家。继而也是索性放开了说了起来,“我们是从鞑子那里拿的货,说起来也是运气好。与我们交易的也不是什么大商家,就是普通的鞑子,我们用一些布匹之类的货物换了人参,然后在禹州城卖出了一个差价来。可是这里头风险大,下一次再也不敢这么做了,什么时候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道。” 陆淼想要劝朱由检也不要做这个买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要是有钱有权的又不一样了,想想那些发家的晋商,和他们这些小商贩根本不能比。 朱由检听到这里,还是在继续安抚二人地笑着,也没有追问为什么他们要冒险,左右不过是家中遇到了难事。看情况,那些卖人参的银子已经够填补了,不过之后的日子还是不好说。而陆家兄弟的身上要是没有利益可图,他也不用大发善心去送银子给人用吧。“你们也是受了惊吓,现在才过子时,再休息一会吧。那些歹人已经被看牢了,明日天亮就送官府。这事情我会安排,你们也不用担心了。” 陆淼与陆焱连忙道谢,这年头报官也有太多的讲究,就算错不在他们,进了衙门要是自己没有权势,难免有进无出。 朱由检只是让他们休息,就离开了房间,去听听木栗问出了一个什么究竟来。 *** “这么说来,他们是在山西盯上了陆家兄弟。”朱由检听着木栗的回话,那个招风耳大哥交代,手下的小弟是去山西买的迷药,正好听到了两个山东口音的人说话,几经打听知道了他们是和鞑子做药材生意的,心中就起了念头。想到年末的时候,这兄弟两人总要回乡,而从禹州回日照,总是要走他们这条路的,到时候来一个杀人劫财,也能算是第一笔大生意了。 木栗继续说着,“这里面有一点,属下觉得可能有问题。山西那里不是这群人的地盘,他们也没有什么背后的势力。能够轻易把陆家兄弟的情况摸得那么清楚,只怕是有人在背后黑了那兄弟两人,借刀杀人。” “山西那里,有那家是专门收药材的?”雨化田直接点出了要害之处,这事情怕是陆家兄弟在山西做买卖的时候,不小心断了别人的财路,要知道人参可是大价钱。 木栗却一下子回答不出来,“山西的商户多,查清楚还要更具体的线索。要说专门从事药材的还真的说不清楚。那些人几乎什么都做。” 雨化田微微蹙眉,看来那些商户为了银子,把人命当做了儿戏。哪怕像是陆家兄弟这样,根本只算是小打小闹的生意,踩到别人一些,就是暗中要命的做法吗。这世道真的是不太好了。 而这时他们掌握在手中的情报还是太少,要加快速度发展更多的人才行。“你向丙一联系一下,山西那块不能放松。” 晋商的事情不是小事,雨化田不会忘记了朱由检在在张家湾的那夜,无意中对于他们露出的杀意。 木栗接下了指令,就告退了。 而房内的朱由检看着窗外的一片黝黑,脸上已经褪去了所有的表情,有些木然地看着黄河的方向。经过了一夜闹剧的客栈安静了下来,他听着不远处黄河的流水声,现在也是没有了睡意。“希声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想去看看黄河的样子,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黄河。” 腊月深夜的风十分的冷,吹在朱由检的身上,让他打了一个寒颤,就算是手中拿着一个手炉,还是止不住地感到刺骨的寒意。 雨化田看着朱由检的样子,也没有劝他别走了,这人大多数时候听劝,可此时怕是心中蒙着,只好先岔开了话题,“今天是腊月十五,可惜天气阴沉着,没有月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 下雪吗?朱由检站在岸边,听着河水拍岸,突兀地说到,“人世不过一百,谁知道百年之后,这黄河还是不是从这里流过。要是我们没有留下来,陆家兄弟就死了。他们也是看不到这黄河水了吧……” 朱由检的感概不是毫无来由的,他昨日之所以选择留宿一夜,只是突然想起了这条支流今后将不复存在了。当初他来过黄岗,也是在一个雪天,但那时这里有的只是干枯的河床,只有在地图之上留下了一行虚线的印记,标着那里是一段废黄河,再也没有了涛涛河流。 黄河改道,古已有之。这条支流的改道,还有两百多年的时间,黄河在北岸兰阳铜瓦厢决口改道,夺大清河河道,沧海桑田,有太多的东西不是人力可及。 “睁眼闭眼,要看看一条河,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朱由检摇摇头,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家兄弟。 雨化田眼神一凝,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一瞬间的疏离,好像天地间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般,空空来了了去。雨化田想要伸出手抓住身边的人,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那个性格恶劣、性情多变的朱由检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看透世事的人,手却又在半道停了下来,只是稍稍向他挪了一步,靠近了一点,打断了对方的胡思乱想,“黄河总是能看的,不过是去哪里看而已。倒是陆家兄弟,你有什么打算?” ☆、第二十一章 对于陆家兄弟的安排,朱由检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打算,却也要了解一下他们到底面对着什么样的困难,而且是不是值得他用心拉上一把再说。而现在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赶路要紧。这一路上除了多了陆家兄弟与三位镖师之外,那个傻了吧唧的店小二也被吴无玥带在了身边。 “终于能有一个药人让我好好试药了。”吴无玥笑地一派纯良,说出来的话却是够黑。那群歹人并没有马上移交官府,因为朱由检想要知道他们在山西到底是被什么人算计了,所以那个去过山西的小弟就被锦衣卫带走了,其他人干脆一并交给了锦衣卫处理,这个下场比正儿八经地送入官府,说不出那个更加惨一点,左右那伙人手上都有人命,也不算冤枉了他们。 店小二却是三四个月前才来的伙计,本也算是被半绑架到这个黑店中。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大恶之人,他的知情不报也是迫于上头七八个人的武力威慑。这次被雨化田的一个茶杯给打伤了双腿,要是没有吴无玥的医术,这辈子也就是在牢中滚了一圈的残废命了。 所以说他是十分开心能够被吴无玥收下,哪怕是签了卖身契,却总比饿死街头要.强。 “公子说得对,小的就喜欢做药人,也不是谁都有福气尝遍百呀。公子说了那个神农大仙就是尝百草的老祖宗。”店小二大名是马二狗,一个十分有乡土气息贴近生活的名字,吴无玥当然不习惯,给改叫了马钱子。马二狗一听就立即叫好,这名字里头终于带了一个钱字,不就是富贵起来的节奏,自己坟堆中的老爹咋就没有想起这样好寓意的名字。 朱由检听着马钱子说话,嘴角直抽抽,想笑又觉得这样笑出来的话,自己的笑点也太低了。他阴暗地猜测,吴无玥之所以起这个名字,只是因为现在治疗马二狗的病,用到了马钱子这味药材而已,看着那两个肿大的膝盖馒头,不正好要通络散结,消肿止痛。“呵呵,你的公子还真是会起名字。” “公子是世上第一聪明人呐。”马钱子小声嘀咕着,他还不敢把这句话嚷嚷出来,因为坐在车里头的大杀神手中还拿着一个茶杯。要是自己说了出来,他挤兑公子怎么办,而且自己没有第二双腿抵挡茶杯的一击了,还是保持沉默得好。 雨化田喝茶的动作一顿,当他听不见后面的马钱子无意中念出了心中的抱怨吗,于是就看向了吴无玥。按理说这马钱子坐到马车上来也是不和规矩,不过朱由检照顾他那双腿,让他快点好也能快点干活。“你收的这个药童,除了试药之外,还有其他的作用吗?不是说他之前,走过许多的地方,都去过哪里?” 你怎么不直接问马钱子。吴无玥接受到了雨化田懒得与二愣子说话,免得掉身价的眼神,觉得心中一塞,难道他收的人就是二愣子,岂有此理,都说物似主人型,难道雨化田在讽刺自己也是二傻?!简直脑补地不能忍,不要理他了。 偏偏朱由检开口了,“希声问的正好也是我想说的,小马子,这个称呼有点别扭,小钱子,好吧这么叫总像是在叫乾隆的感觉。小二子啊,你也就十三岁,都被人拐到过哪些地方。怎么会来黄岗的,家乡那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朱由检话中的槽点太多,奈何在座的人听得懂的一个都没有。马钱子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诨号,他不是心眼多的人,却还怕着咬了他一口的墨汁,那家伙正睁着无辜的小眼睛,趴在朱由检的肩上望着他,做出排排坐听故事的神情。 公子大人,我们能换一支队伍跟着吗,不要到最后,您的药童不是被试药死的,是被折腾死的。他却也不敢不回话,“小的模糊地记着,家乡应该是在南边的地方,可能是在巴蜀吧,好像小时候家中还会吃花椒。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家乡遭了山洪,村子里头的许多人都死了,小的爹娘也死了。小的贪玩那时候稀里糊涂地坐上了一辆牛车,不知咋的就出了巴蜀,然后班主捡了小的,就跟着一个戏班子过杂。两年之后班主到了广州,说是要在那里定下来了。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红毛正好和我们打起了仗来,也是我们戏班的运气不好,虽说豪镜(后世澳门)那头很快击退了红毛,但是班主却是死在了大病之下。二当家与三当家意见不合,就分开来了。小的就又没有人着落了。” 朱由检听到这里心中叹气,这马钱子的运道还真的有点古怪,居然遇到了荷兰攻打澳门的时候,“后来呢?广州与山东离得这么远,你又是怎么来了这里?” “小的其实也不清楚。”马钱子心里也是不解,他大概只记得在海上飘过一段时间,“广州那里朝廷管的力道不大,小的虽然没有路引,却也到了福建找了一份酒楼的活做,那里面有个老师傅还教过小的识字,那里靠近码头,本来小的就要在那里落户了,但是有天夜里,那里似乎遭了海贼,打了一架之后,小的就上了一条大船。” “然后呢?”雨化田听着马钱子的故事,觉得这人虽然才十三岁大,但是生活经历倒是十分丰富,这年头像他这般的少年走过那么多地方,还真是不多见,吴无玥这个变态除外。 马钱子却讪讪地摇摇头,“然后小的就晕船了,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又踏上陆地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被一个老大娘捡到了,就在山东的沿海住了下来。再后来大娘病了,小的去镇上找大夫的时候,被人给虏去了,他们把小的卖给了人牙子,再后来小的逃了出来,去在那家客栈的前头饿晕了过去。” “你这运气够好。”朱由检这次是真的再夸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不然你也遇不到你家公子不是吗。” “就是这个道理,公子大人以后小的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了。”马钱子一脸深情地看着吴无玥,差点让他把宵夜吐出来了。 “行了,行了。看你那谄媚样。我要你做鬼干嘛。鬼能试药吗!不要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吴无玥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将那个鬼样的笑容给拍没了。“你去过这些地方,那里的话都会说吧,来两句听听。” 马钱子听到吴无玥的吩咐,立即就说了起来,还别说他这个语言天赋是妥妥的,从巴蜀到广州,从福建到山东,这话说的都是十分的够味。放在后世也是一个人才了。马钱子表示他想要回日照看看,那个大娘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没有想到他也是从日照那头来的,与陆家兄弟正好是一个地方。朱由检看着马钱子,又想到了陆家兄弟,心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民间自是有人才,就看会用不会用。 ☆、第二十二章 在陆家兄弟的极力邀请之下,想着大过年的可能找不到舒服的客栈住,朱由检也就接受了陆家兄弟的热情,去他们家里头小住上一阵子。谁知道才刚刚到了陆家的别院里头,凳子还没有捂热呢,就大老远地听到了门口的叫嚷声。“死人啦!陆家的药铺医死人啦!” 听得最清楚的人莫过于雨化田,这别院说起来一点也不太,也就是两进的院子,大白天外面的那嗓子叫地撕心裂肺,就怕里头的人听不清楚。 “小的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方正化立刻就去看看是谁在这里闹事,他们刚才一行人来的时候,没有避着谁,陆家兄弟这两位正主前脚才离开,怎么后脚就有人上门寻事了。 陆家的别院是专门接待客人用的,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了,陆淼提前了几天捎信回家,让人把院子整理干净,就等人搬进去了,谁想到居然有人闹事寻到了这个地方。 方正化出去的时候,别院的管事已经在大门口,让家丁将那些闹事的人给看住了,还让人马上传信回主宅去了。管事见到方正化,苦笑了一下,“这真是大过年的也不消停,让您看笑话了。也就是药房里头,不愿意付钱的那些老赖惹出来的动静,做不得什么大事,小人已经差人将此事禀告我家大爷了,惊动了方管家是在是罪过。” 方正化听他说了一通,好像是赔礼又致歉的,可是正题却一字未提,像是在避讳什么。而街上刚才瞎嚷嚷的三五个人,都被家丁给控制住了,可两方还在拉拉扯扯。 “听这个老货瞎扯!”被两个家丁控制住的那个中年人挣脱了出来,继续扯开了嗓子喊,“我今个还就等在这头不走了,你们陆家铺子里头的药材吃死了人,还想要不承认!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一命换一命!都说着家里头主事的人不在,现在回来了,还不给我们一个交代,那就把尸首抬到你们的药铺门口去,让大伙都看看你们陆家是怎么药死人的!” “就是,我们家的老头子不能是这样白死了,你们这群凶手要杀人偿命!”在边上的一个老婆子也不管不顾地就地坐了下去,撒泼似得大叫着,一边扯开了嗓子哭,“陆家药铺药死人不偿命,天理何在啊!” 周围的人倒是越聚越多,陆家药铺在日照也算是个知名的药铺了,里面的药材价格算公道,原先要是抓药之类大家多半都会去那里,而且那边还有个坐堂的张大夫,治疗个跌打损伤、偶感风寒的还算在行。只是半个月前张大夫和药童去山涧采药的时候,不小心一个失足从坡上滚了下来,医者不自医,这一跤直接要了张大夫的命。陆家还想着等年后再找一个坐堂大夫,谁想到今天就闹出了这么一出事情。 方正化听着大概的来龙去脉,心里嘀咕着这哪里都不太平,他们只是想要找个地方歇脚而已,怎么闹到了别院门口来了,就是要堵人要应该是堵到药铺去才对。 “这还不是因为想看看,有没有人愿意管这样的事情嘛。”朱由检马上阴谋论地想到了背后的一堆事情,“我们前脚刚刚到日照,后脚就出这样一个事情。要是我估计的没有错,来人就是派出了一俩个小虾米试探我们一下,看看我们有没有本事,是不是站在了陆家兄弟背后。别忘了他们兄弟二日,远走千里行商卖药,是为了赚钱,这头刚刚筹到了钱,恐怕在背后的人就忍不住了。” “我倒是比较好奇,药铺的药材医死了人,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到底是药材不对,还是药方不对。又是不是人抓错了药,还是在药中加了不该加的东西。”吴无玥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这样的事情被人讹诈过,对于里面的弯弯绕绕十分的清楚,“不知道朱五爷有没有兴趣猜上一猜?” “难得看到你对一件事情主动上心了。”朱由检看着吴无玥难得的主动,还在想着怎么让这人露出一些马脚来,就有这样顺水推舟的好事了出现了吗。 雨化田看着在吴无玥背后兴致勃勃想要一破大案的马钱子,冷冷轻哼了一下,“倒是一点也不忘了老本行。别人都是同行相忌,到了吴大夫这里可是热心肠的很。莫不是栽在坑里过一次,就不想再看到坑长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坑不坑的,当我真的跳下去过吗,我这般机智聪明的人怎么会犯下凡人的错误。吴无玥却是不与雨化田争辩,“后天就是除夕了,也不能让一个年节也过的不清净吧。难道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否则照今天的动静,想要安安稳稳却是不容易。” 对于朱由检的行事,吴无玥还是很有把握的,虽然他们双方都没有明说,但是隐隐之中,都想要借着某些事情,看清楚或者说认定一些事情。所以朱由检也是不犹豫地同意掺和到这事情里面,一点也不怕麻烦的样子。 过不多时,陆家那头就来人了,来的正是陆淼,谁想到才分开不过半个时辰,陆淼的右脸就肿了一大块,一看就是被人给揍了。他的脸色也相当的阴沉,而眼前的这几位盯着他的脸看,开口说话的时候还牵扯到了自己伤口,“陆某是给几位来赔礼道歉的。朱五爷您在渡口于我们兄弟有救命之恩,按理说我们要好好招待一次,但是当下,陆某只能厚着脸皮请几位还是快快离开日照吧!” “陆大兄弟,这话说的也太过了吧。”吴无玥没有想到好戏还没有开场,唱戏的人就要赶他们走,有朱由检这个王爷,还有雨化田这个杀神在,一般的难题还真不是难题,“大过年的,有事情我们可以商量着办,五爷您说是吧?” 朱由检也是接过了话头,“刚才的动静我们也是听到了,你要是有难处,不用藏着掖着,一人计短啊。” 陆淼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陆家现在已经快要走投无路了,又何必拖人下水呢,这样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要只是银子的问题,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不是钱就能解决的事情。而是一定要逼着他们陆家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日照,对方才能罢手,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后面的轻重缓急,他已经心灰意冷,别人又怎么帮。“几位的好意陆某心领了,实在是家中事多,这下照顾不周,几位还是……” 没有等陆淼说完,陆焱就跌跌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哥,不好了!老爹跳河自尽了!” ☆、第二十三章 陆老爹的尸体是被村民发现的,大清早在河上飘起了一具尸体,吓得河边洗衣服的老婆子一下子昏了过去。天刚刚放亮没多久,谁看到河上突然飘过了一具仰面的尸体,都会惊吓不小。而陆老爹的脸虽然在河水中泡的变形了,但是还是有人认出他来了。 “据仵作验尸之后,你家陆老爹是溺水而亡,死亡之前喝了不少的酒,死亡的时间大致在三天前的子时左右。”事发的第二天,李衙役找上了陆家兄弟,说起了陆老爹的情况。他本来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要是真的是晕晕乎乎地投河了也是不奇怪。“那天夜里飘香楼的人见过他,说是在里头喝了不少酒,快到午夜的时候才离开,与大致的情况也对得上。这案子没有什么别的疑点,你们也马上去衙门把尸首领回家,入土为安吧。” 陆淼与陆焱听着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惊讶,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问清了家中的下人们,知道就是在他们回来前的那个晚上,被关在院子中的陆老爹终于得了空隙逃了出去,他的酒瘾犯了,就马上去了飘香院,要说那个酒钱昨天还有人来讨过。 “还有,陆淼你们药铺的事情,还是快点摆平吧。”李衙役特地再关照了一声,“昨天街上的嚷嚷声,满城的人都听见了。那些人虽然还没有报官,但是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情。” “老李,多谢提醒。这事情我心中明白,不会让你们难做的。”陆淼拿出了一锭碎银塞到了李衙役的手中,“现在家中的事情多,有些事情顾不上,要是衙门中有什么动静,还等你透个消息。” 李衙役把碎银往袖中一揣,脸上也不轻松,陆家在这里做生意也有年月了,从陆淼的祖父开起了一家药铺,一直平稳的经营着,与衙门的关系当然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偏偏陆淼的父亲不是一个省心的人,三年前开始就染上了赌瘾,一旦沾上了这东西,想要再回头做好人就难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陆家就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这也是流年不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们自己当心一点吧,眼前把药铺的事情处理好了才是关键,我给你透个风声,这一年中你们兄弟不在日照,而东城那头半年前开了一家广福药铺,他们的背后似乎不简单。这事情你心里要清楚。” 陆淼心头一紧,脸色更加的阴沉了,他扯出一个笑容,“这个消息我记下了,改日请你吃酒。” 送走了衙门中的人,又把陆老爹的尸体给接回了家中,一边筹办起了丧事,可是另外一头闹事的那户人家并没有消停下来,他们把那个病死的老头的尸体,直接抬到了陆家药铺的门口,这次把证据一连串的拿了出来。 “陆掌柜,别说我不讲道理,你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那个昨日闹上别院的中年人拿出了一个包袱,还有一张药方,“按理说这个时候,我们也不应该大闹,但是我们家的老爷子就是吃了药铺的药死的。人命关天,今天我也是把证据带来了,这一包是药渣,这一张是药方,方子是你们的坐堂大夫开的,药就是在这里抓的。一共是半个月的量,我家老爹吃了十天之后,就毙命了。这里头要说与你们药铺无关,是绝不可能的。陆掌柜给个说法吧。” “今天不闹了,倒是改成好好说理了。”吴无玥就在对面的茶馆中,看着这眼下的这一幕,这个转变是有够快的,才一天的功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说是谁在背后支招,把药渣与方子都准备好了。” “不是说那个坐堂的张大夫也已经死了吗,现在这一幕就叫做死无对证。”朱由检望着陆淼,陆家眼下的这个困境,绝对不是巧合,敢把药渣与方子拿出来,说明对方已经做好了对簿公堂的打算,现在的情形是赔钱是一定的,而后面药铺的生意能不能做下去,还要再说。 那头陆淼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愿意私下了结这个事情,就是想要宽限几日,等到把陆老爹的葬礼办了再说。对方看上去似乎也是知道陆家的惨状,没有咄咄相逼,只是定了三日后一定要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来。 “大哥,你想给他们一个什么说法啊!明明是药方有问题,又不是我们抓错了药。难道还要我们整个铺子赔进去不成。”陆焱看着陆淼一脸的愁眉之色,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个责任也应该是张大夫背着才对。” 陆淼叹了一口气,看到了走进来的朱由检几人,这几位怎么劝也不肯在这个时候就走了,陆淼心里知道他们是想帮忙,也是感激,将人带到了后堂才说了起来。“要是张大夫与我们没有签过契约书,那么这里面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一年前我们离开日照去外面做生意的时候,我做主让张大夫与陆家药铺是签了契约书的,他不再是挂单的大夫,而是陆家药铺的一份子了。手下药死了人,东家怎么可能没有责任。” “这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陆焱也反应过来了,以前陆老爹还靠谱的时候,他也对生意不上心,也是这一年出门在外才刚刚懂了其中的门道。“那现在是要杀人偿命吗?我们家药铺还开的下去吗?” 陆淼摇摇头,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本以为已经快要苦尽甘来,谁知道等着他的是一场更大的祸事,看着朱由检他们不甚了解的样子,他从头说起了自家的情况。“这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那个时候祖父过世了,父亲心情很差,不知怎么的就染上了赌瘾,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亏空了家中大半的银子,也是怎么都戒不掉这瘾头了。想着断了他的念头,就不让账房给他一文钱用,谁知道他偷了药铺的契约书做抵押,居然向外面借了黑钱,再去赌了,这次一输个精光。等到那群赌坊的人堵上门来,让我们把药铺给抵债的时候,才知道老爹犯下了大事。要不是祖父留下的救命银子抵上了这个窟窿,药铺早就不在了。” 朱由检低头喝了一口茶,这个故事还是个俗透了的梗,但是生活其实就是这样的俗气,每日每处都发生着这般狗血的事情。“所以,你们为了筹钱,才外出做起了人参的买卖?” 陆焱砸吧了一下嘴,无奈地接着陆淼的话头往下说,“其实情况更加糟糕。祖父留下的钱其实并不够还清债务,借债的那头清了,可是赌坊还没有清啊。我们与赌坊商量了一下,就以一年为限期,给个时间去筹钱,要是到时候没有还上,就把别院的地契给抵上。他们倒是同意了。家中的现银几乎没有留下多少,在这里开一点药铺,又不是什么日进金斗的生意。为了快速地筹到这笔钱,我们就北上去做了人参的生意。本来以为赚到的七百多两银子,一边可以还了债,一边药铺的生意也不用紧巴巴的了。谁知道老爹在我们回家前的那天,下头人稍微松了一下,就偷跑了出去,喝个酒淹死了。而那头又有人为了药死人闹上门来,这次看来是彻底地栽了。” 吴无玥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陆家的事情一连串发生的,根本就是环环相扣,一点余地也不留。药铺最怕的就是吃药出了问题,而张大夫是陆家问诊的大夫,虽然人死了也不谈一命换一命了,但是他的罪药铺也是要担着的,赔了钱不说,就是这名声也是彻底的败了。还恰逢陆老爹被淹死,陆家的药铺怎么不在风口浪尖上头。 “可是,你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这事情一环接着一环,真的就是陆家运道不好,只是天意不是人为?” “总不会是有人要设计我们吧!至于吗,陆家只是在日照经营了一个药铺而已。”陆焱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背后会有这样一只手,要是真的有人害陆家,这不是从三年前开始布局了。 “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巧合。你家祖父死了,老爹就开始沾上赌瘾。借了个债,就差点赔了药铺。签了个大夫,一回头他自个儿没有了命,连带着医死了人。好不容易还了债,这头名声又都败光了。”朱由检把事情串了起来,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倒霉的人,要是拼一拼的话,原来的崇祯帝也算是一样的倒霉,事情接二连三了吧。那与崇祯的性格有关,可陆家兄弟为人也不错,能做成了人参的生意,也算是机灵了,那么怎么会一直倒霉呢。 “我也是一个大夫,那户死了老爹的人家拿出的证据我也看了。”吴无玥指着脉案,“这个病说重不重,张大夫的用药有九成都是对的,除了有一味药开的奇怪了点。也就是那味药,才是致命的所在,与其他的要药性相冲。并且这不是一下子就病发的,而是要有一个过程才能积淀着爆发出来的。张大夫的医术是真的不好,看不出这味药的奇怪。还是太好了,才能用到这样刁钻的药。所以无心还是有意,你们兄弟二人可要仔细想想。” “竟然是这样!”陆淼皱起了眉头,他没有想过在陆家药铺这么多年的张大夫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是因为信任,在离开日照去外头的时候,他才签下了张大夫,也是希望有了这么一个人坐镇,药铺的生意能稳着。 “杀人的理由不外两者,一则为了情,一则为了利。情者与恩仇有关,利者与钱财有关。你们要不是坏了人家的亲缘,要不就是断了人家的财路。陆家兄弟,你好好想想到底是哪一个?”朱由检抛出的问题让陆淼与陆焱陷入了深思。经过这一年在外头的闯荡,他们也算明白当前的世道,说是为了情,陆家的人口简单,没有这样的纠葛,只有是为了利了。 但是要什么样的利益,才能用上了几条人命,一个个陷阱的布局呢。 是夜,雨化田带来了当地锦衣卫的一些调查,日照的药材生意并不简单。 ☆、第二十四章 “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不就是一个落魄的商户,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地方。”在日照东城的一个宅院里头,有两个人密谈着关于陆家药铺的事情。“想要发财的,哪有不冒险的,这事情前前后后我们都已经做的干净,不用担心对方查到一点什么。” “二叔,我只是摸不准跟着陆淼回来的那些人,你也远远看到了,应该不是简单的角色,万一要是坏了我们的事情怎么办?” “糊涂!”中年男子重重地搁下了手中的茶杯,发出了碰的一声,“就是跟来的人是当今圣上,你也不用惧怕。陆老头是我们逼死的,还是他自己跳的湖?那个坐堂的张大夫难道不是开错了药,那户人家的老头不是真的死在了药剂下?陆家欠下的债务是我们造假的吗?这些都是真的,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这些事情都是我们引导的啊,万一……” 中年人强硬地打断了对方不安的猜测,“没有万一,死无对证,只要在证据上站住脚,那些事情就是真相。而人心上的操控,又有谁可以证明?就算有人可以证明,陆家药铺的声誉已经恢复不了,我们现在是要抓紧手中自己的事情才行。别忘了我们最重要的目的。” 那人咽下了嘴中想要说的话,他想说皇上来了是不用怕,因为那不是聪明人,怕就是怕来的是京城那头的聪明人,看出了他们要做什么。但是转念一想,现在的朝廷,确实也是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地方,他们在魏忠贤那头又不是没有打点过。 *** 雨化田确实调动了在日照这里的锦衣卫查证了一些事情,但是现在锦衣卫中有许多人都偏向魏忠贤,他也知道很多事情,只能知道一个大概,要想真的深入,只有自己亲自出马,而这样一查让他有点皱眉。 “日照这个地方的民间商贸发展的不算缓慢,其中占了很重要一个比重的就是盐业。”雨化田说的正是日照的海滩晒盐行业,虽然与两淮的大盐商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这里的盐业也是发展的不错了。 不知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朱由检让吴无玥也参与到了听田田说故事中来,让他也了解一下当前日照的情况。而吴无玥看着手边的资料,心中直骂这个没有安全感的世界,哪天在洗澡的时候被偷窥了也不知道。 资料上面正是关于盐业近年来的一些变动,而关键的是日照的几个盐商出现了明显的换血,而时间来看同样是三年前开始的动作。 “希声怀疑这两者之间是有关联的,先是在盐商上面的变化,然后又开始渗透到了其他的地方。”朱由检微微皱眉,要说盐务是重要的事务之一,那么接下来被渗透的药材行业也是民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雨化田坐在圆桌边上,摇曳的烛光下,将他的脸上打上了一层阴影。在查探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不正常的味道,这里头的事情不是普通的商业倾轧,而是一个暗暗蛰伏的布局。 “山东之地,在大明的疆域上,不是一个简单的位置。这里的海岸线中,有着很大一部分都是关键的地方。” 雨化田的此话一出,三人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好像有个隐隐不安的猜测,正在冒出了水面。 朱由检眼神一凝,似笑非笑地嘲讽了一句,“看来皇兄在他们眼中真的只是一个摆设了,而那些朝廷命官,还有几个是心向皇上的。不如我们都来猜猜日照的事情都是谁做的,写在纸上一同揭开来看看答案如何?” 吴无玥听到了这话,袖中的右手紧紧握了起来,然后又松了开来,没有想到会在日照遇到这样的事情,看来朱由检不会让他装糊涂下去,今夜也是一个要说清楚的时候了。“王爷是说我们三人各写一个怀疑者吗?要是猜的与王爷一样,可有什么奖励?” 雨化田听到吴无玥又带上了装傻似的笑容,就想要用墨汁糊他一脸。不是用在帮他们磨墨的小墨汁,而是磨好了的黑色液体。不要问他为什么,他不会说是因为朱由检对待吴无玥的态度宽和到了让自己不爽的地步。同样是人,为什么朱由检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隐约的强势,但是对着吴无玥就没有呢。 朱由检不知道雨化田心中的不爽,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大笑三声,这是田田吃醋了,好荡漾有没有。对于吴无玥这个人,朱由检当然是宽和的,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应了自古名言,古有三顾茅庐,他不过是礼贤下士而已。 至于为什么对于雨化田不一样,也许他不是光把对方放在了想要君臣相得的位置上面,更想要一些私人的情感,所以就会用上了真的性情。 而这个时候,朱由检是没有想这些琐事的,他只是玩味地笑了一下,“无玥要是猜中了,那么我就尽力帮助无玥完成心中最想要做的那件事情,这个奖励你满意吗?” 吴无玥定定望入朱由检的眼睛里面,此时他只看到一种笃定的了然,对方好像早就看透了自己心中最深的愿望。如此不加掩饰的眼神,只是在诉说一件事情,朱由检真的有自信可以完成自己心中最深的愿望。 突然他感到右脸一痛,背后冒起了寒意,这是来自与右侧雨化田的冷气攻击,好像刚才与朱由检对望的一瞬间,就被雨化田如同实质的眼神刺了一下,差点就扎上了。 人不能自己吓自己,吴无玥没有敢拍拍胸口,只是用余光瞄了一眼雨化田,那人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已经拿起了笔在纸上要写下一个名字了。吴无玥也不再多想,同样拿起了笔,落下了一个名字。 墨汁站在桌子的中央,看着折好的三张纸,用爪子挠挠头,这是在猜谜语吗?然后三人同时打开了面前的纸,这上头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两个字:辽东。 “看来我们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朱由检言语中没有掩饰那股自得。 这股骄傲的样子,只得到了雨化田的一个冷眼,“这里与辽东的距离相近,虽然在陆地上没有直接的相连,但是却只是远远隔了一片大海而已,要是从海路上来看,山东与辽东的距离并不远。而那里的势力错综复杂,到底是谁站在了日照的背后,还有待商榷。” “话虽如此,却不是无迹可寻。自从后金在辽东上立了起来之后,朝廷派去抵抗他们的军队就没有停下来过,这些年胜胜负负各有所得。”吴无玥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羊皮纸来,乍一看像是一块大破布,上头沾着一些药味,他将桌上的墨汁放到了朱由检的手上,移开了正中央放好的油灯,才把这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摊了开来,这地图太大了还有一部分垂到了地上,上面却是一个字也没有。 然后又掏出了一个瓶子,打开塞子里面散发出了一个刺鼻的气味,然后去过干净的毛笔,将汁液涂在了羊皮纸上头,它的上面渐渐呈现出一幅地图来。这个地图的模样让朱由检眼神一暗,这东西与这个时代的绘制方式真的不像,它更加的精确,山脉走势、河流布局还是其次,这里面还有一些奇怪的图形,应该是一些物资的标注,还有用朱砂画的圈,里面写的是一个汉字。 就看到着辽东的部分,这样的红圈汉字很多,而只要用心一对比,就能猜出这是标注着当地的军情势力分布。 “无玥斗胆一猜,日照的事情与这位绝对分不开关联。”只见吴无玥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高丽边上的一处。“盐务是民生之重这点毋庸置疑,而要是掺和到了药材中来,还要是能把别人害的家破人亡的药材数量,这背后的利益之大,只能因为涉及到了军需的问题。” “吴大夫不觉得作为一个大夫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吗?!”雨化田瞄到了那个红圈,就看向了吴无玥,也听不懂他话中到底有几分的冷意。如果自己是因为锦衣卫的情报系统知道了天下大势,那么吴无玥一个民间的大夫又是为什么知道呢。 “雨大人为何不以为在下是神机妙算呢,不是说了医术与巫术乃是同源吗,我医术这样好,占卜之术自然不差。”吴无玥回的是雨化田的话,却是看向了朱由检,想要知道他的心思,对于来历诡异的自己,对方真的敢用吗? 朱由检却是面不改色地将视线从过分详细的羊皮地图上移开,平静地看向了吴无玥,“无玥又何必自谦呢。巫与医的渊源,我懂得不多,但是另外一句话,却更适合你。不是说了盛世也好,乱世也罢,不为良相,愿为良医。范公怕是想不到他的后人如今已另投他主,而你这位当世神医,如有可能成为名相,又愿不愿意医治这满目苍夷呢?” ☆、第二十五章 吴无玥怔了一下,‘不为良相,愿为良医’,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曾经无数次被叨念起,在那些他已经记不清的儿时记忆中,那个声音几度悲凉。他低垂了眼眸,掩住了眼中的怅然,有的事情就让它随着时间埋葬,不要再去考据与挖掘它的真实到底为何。也就是片刻的犹豫,吴无玥又变回一贯的随性,他反而迎上了朱由检的目光,带着一丝尖锐地问到,“王爷的话,无玥明白。只是俗话说良禽择木,那么王爷又怎么证明你是良木,不是朽木呢!” 朱由检也不在意吴无玥不恭敬的态度,凡是有大才的人总是有些傲然。有的人表现了出来,有的人不表现出来而已。“无玥自己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嘛,否则何必随我一路前行。不过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愿意让无玥看看我的决心。陆家的事情就当做一个答案吧。” “既然王爷这么说,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王爷到底想要走到哪一步了。”吴无玥圈起了桌上的地图,将它交到了朱由检的手中,“若是到时候王爷的表现,让无玥心悦诚服,那么我自当是追随王爷左右。若是不然,此物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对于陆老爹与那个死亡的患者,我又重复验了一边尸体,他们的死因确实是溺毙与服药错误。陆老爹的尸体明日就要入葬了,陆家兄弟那头也要对那户人家做出赔偿,这后面药铺还能不能继续经营下去,王爷也要好好想想。”吴无玥说完这话,就先行离开了,他带着一丝看不出的落寞。就在刚才,他听到了并不愿意听到了名字,他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雨化田看着吴无玥离开了房间,对朱由检问到,“隐之,是不是要去与陆淼商议一下后面的事情?” 朱由检摇摇头,陆淼并没有求到他们的身上来,做好事也不是赶着上的。“先不急,虽说我们已经猜到了,这事情的背后必然有个推手,但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让陆家陷入了一个困境,不如看看明日过后是个什么情况,总要知道对方的手究竟有多长再说。” *** 第二天陆老爹的葬礼一过,那户人家就找上了门来,中年汉子没有与陆淼多磨叽,开口就说,“陆掌柜,我也不贪心,我老爹的命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你要是同意,那么收了这个钱,我们就恩怨两消,这之后我也不来找你们店铺的麻烦。你看怎么样?” 今天陆淼特地没有让陆焱一同来,要是他听到了对方一开口就是一百两,估计马上就会暴跳起来,把对方揍一顿了。想着他们兄弟两人辛苦了一整年,担惊受怕地才筹得七八百两,这人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好,一下子就要了一成多去,也不怕有命拿,没命用。 可是陆淼硬是憋住了到嘴边的那句‘你滚犊子地敢狮子大开口,简直不要脸!’ 就在这几日之内,陆家店铺药死了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日照。虽然责任是张大夫的,但是他在陆家药铺太久了,早就被人们看做是陆家的一份子,这里头的关系是怎么也挣脱不开了。 而现在新的坐堂大夫又没有找到。关键是东城那家广福药铺的名声也是已经传了出来,他们有着两三个坐堂大夫,医术也都是不错。百姓多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既然有了另外一家更大的药铺可以选择,外加那个店铺的药材也差不多的价格,近日内自家的生意是不要再想好了。 所以,陆淼也是不能与中年男人耗下去,不然在证据已定的情况下,他要是告到了衙门里头,为了疏通关节,陆家少不了给衙门再送上一笔钱。因此看见中年男子眼中掩饰不了的得意,陆淼也是忍住了心头的火气,“你确定只要一百两银子,就完全消停下来?!” “这是一定的。”中年男子回答得爽快,当他不想再多敲诈一些吗,但是这个人命不值钱的世道,再往上要钱,把陆家给惹急了,以后报复他们就不好了。现在他也打算好了,有了这笔钱,就马上离开日照,去别的地方过活。“只要一百两,我们就两清了。” 陆淼从怀中掏出了两个银锭来,又拿出了一张契约书,“这里是一百两,你得把这纸签了才行。” 中年男子不识几个大字,也知道这估摸是收据加保证书之类的东西,他们两人到了村上,让村长做了一个见证,就把这事情给了结了。 而跟在中年男子背后的锦衣卫并没有能发掘出来一点什么来,那户总共也就几口人,居然真的卖了田地,没有与任何人联系,就离开了日照。 陆家里头陆焱暴躁地在大厅中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抱怨,“大哥,你就这样给了那个混蛋一百两,弟弟不是不舍得银子,而是这个买卖明显就是有人坑我们,我们只能这样跳下去吗!” 陆淼没有回答他的话,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对方是有备而来,他看着手中的账册,近一年来陆家药铺的生意有着明显的变化,自从半年前广福药铺开了出来之后,这进项就明显越发地少了。而今除去填进赌坊的钱,他们本来打算用作药铺资金的也只有二百两了,这笔银子到底有没有必要再投进去呢? “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目前的情况,过去的事情先放放,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爹在的时候,我们没有分家,这之后我也是不打算分家的。我们家只剩下四个人了,捎上你大嫂与侄子。前头说给你的那户人家,也因为这一年的功夫耽误了,往后要怎么办呢。” 陆焱听着陆淼平淡无波的话语,猛地心头一火,把他面前的账册都给掀翻在了地上,“大哥,什么叫做从前的事情就放放!难道这口气你就咽下去了!爹就这样死了,家里的铺子以后也是要败了!你连背后的凶手是谁也不在乎吗?都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看就是那广福药铺闹出来的幺蛾子,难道你连上门讨个说法都不想!” 陆淼没有理会暴躁的陆焱,只是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账册,将它整理好放在了桌子上头,然后缓缓地看着愤愤不平的弟弟,长叹了一口气,“你想要有个说法,好啊,你去讨,那么我问你证据呢?没有听到衙门说了老爹是淹死的,那个患者也是吃了老张的药死的,你是打算把老张的坟墓给扒开来,让他给你担责任吗?!陆焱,你也长点脑子吧。这一年你过的日子,还不明白吗。我们是升斗小民,根本惹不起牛鬼蛇神,就算在路上走着,要是一不小心,就被黑店的人给当做猪宰了。这个世道,就是没有王法,只有强权!” 陆焱听着这话,颓然地坐到了凳子上,目光涣散地看着陆淼,“可是哥,我甘心啊!你也听到了那天朱五爷说的话了,老爹是被人害死的,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就连他被引诱去了赌场,也是早就布局好的。我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陆家。好好的一个家,就要落到这样一个地步吗。陆家的药铺想要再开下去,怕也是碍着别人的眼了,可那是祖父拼了一辈子,才在日照打下的根基,就败在了我们的手中,以后还有什么脸面下去见他老人家。” 陆焱说着眼眶都红了起来,陆淼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头更加难受。他是一个男人,却连自己亲爹的仇也不能报,此中的憋屈与愧疚几乎要把他完全淹没了。 “哥,我们去找五爷帮忙,好不好?”在须臾的沉默后,陆焱抬头看向陆淼,已经带上了一种置之死地的狠意,“就算留在日照,我们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天知道对方会不会赶尽杀绝,还不如拼一把。” 陆淼听着弟弟的话,他其实并不像这么做,哪有这么简单,找上了朱由检以后的生活恐怕再也不能平静。但想到那日在客栈中差点被刀子捅入身体的一幕,他最终点头同意了。既然生活已经退无可退,那就不要再退了。“你要明白,我们踏出了这一步,也许有滔天的富贵,但是身家性命就再是自己的了。” *** 朱由检一派悠闲的样子,与坐在面前的陆家兄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听着他们说的话,也没有马上承诺什么,“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想要我将陆家迫害至此的凶手绳之以法,或者以牙还牙的报复回去,然后你们就为我所用对吧?” 陆淼看着朱由检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对方与他们非亲非故,而陆家又不是豪门望族,未必会为了没有大作用的陆家,去得罪了背后看不见的黑手。“五爷,若是为难,就当我们这番话从来不曾说过吧。” “为难,我倒是没有。”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只是有件事情,要先让你们知道。前头我问过你们,陆家到底是在哪里挡住了什么人的利益,光是一个广福药铺也不可能做的如此多。就我所知,你们的祖父并不是日照人,而是迁到这里来的,他一个外乡人能马上立足,可见本事不小。药材的买卖这两年也是热了起来,你们去过禹州的药成会,那个热闹不用我多说。虽然日照这里偏于一地,但药材的买卖量也不见得少。我给你们一个猜测,普通的买卖不会要人性命,除非这里头的利润,足以动人性命。算我多问一句,你们能去山西那里做生意,是不是托了什么关系?陆家没有认识什么其他道上的人吧?” 陆淼听到这里,心头咯噔了一下,药材的生意也就是这两年有了火起来的趋势,这里面是有什么不妥吗?忽而他想到了北边,是了,不走这一遭不知道,也许大乱就要来了。所以,当战火起,药材也就买卖的多了。 ☆、第二十六章 陆淼压住心里的胡乱猜测,先转回了朱由检的问题上来,“我们是托了一些关系,都是祖父积淀下来的门路,他们也算帮忙,才能有惊无险地把这个买卖做成了。难道这里面也有不妥?” 朱由检暗道一声果然如此,看来陆老爹的死亡源头就是在这上面。看着还是茫然的兄弟两人,他耐着性子把话给掰开来说个清楚,“做生意什么最重要?货物要好是基本,但是还有一个东西是不能少的,就是门路,没有那些积累下来的门路,光是有本事也不行。你祖父留下的门路,你们知道一些,你们的父亲就不清楚吗?你们也没有其他的伯父,你祖父只得了这一个儿子,会不教给他一些其中的门道。虽然现在也已经弄不清为何,你祖父一过世后,你父亲就沉溺于赌钱了,但要把一个人养废了,这是再好不过的手段。” “五爷是说,对方其实是不希望我们能继续用到祖父留下来的门路。”陆焱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要说他也是今天才弄明白其中的关节点。想起来祖父的朋友是不少,可是他们毕竟是孙子辈的,知道的不多,而老爹却还没有来得及与他们说清楚,就撒手人寰了。 “你要往深了想,当初设计你们离开日照,外出赚钱也是他们的计策。趁着这一段时间,把日照的事情给布置妥当了,比如广福药铺的名声不是已经做出来了。要是一年前,你们药铺发生药死人的事情,情况与现在也是不同,百姓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时,说不准等过一阵子,风头过了,他们就把这一页翻过了,但是现在有了其他更好的选择,才让你们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朱由检看着陆淼与陆焱的脸色更加的黑了,继续说,“张大夫那里的情况,我的人打听了一下,自从张大夫过世之后,他们家似乎手头宽裕了不少,看来是得了一笔额外之财,这钱又不是大风刮的,只能是有人为了封口才给的银子。等到你们回来,最后再釜底抽薪,将陆老爹给弄死了,那么门路断了,口碑又坏了,陆家还有报复的力气吗。” 陆淼的心中满是悲愤,他已经明白了是对方想要取代陆家成为日照最大的药材商,才会做了这一切,更有甚者是因为只有逼走了陆家,才能一手掌控日照的药材市场。要是按照前面的推断,往后会不断火起来的药材行业,那么其中的利润不言而喻。 “走到这一步也是我们活该,谁让我们没有看清,平静下头的风浪。这大浪一打,就把我们给冲垮了。” “这话对也对,不对也不对。”朱由检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商道已经处在了一个高度发展中,但是他们看得还不够远,没有跳出这个狭义的圈子看问题。这个时候,大家都下意识地认为钱不能分给别人赚,自己就赚的少了,却不想要把某个市场的蛋糕越做越大,大家能分到更多的份额。 “固然是因为你们没有危机感,被对方步步相逼,引入了圈套中,是一个大问题。但是对方的不择手段,不容他人何尝不是一种狠毒。他们是看到了军需药物这块肥肉,怎么也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了,一口还不够,就想要撑死才甘心!” 陆焱也是开窍了,他猛地跳出了固有的陆地思维,转而想到了大海上头,大海对于生在日照的人来说并不陌生。这几年一直打仗的地方不正是辽东那一带,好像与他们日照所在的位置,也就是隔着一片大海,难道这些人是做起了海上的买卖。“他们直接用大船买卖药材,这样省了路途上的额外开销,能赚的更加翻倍。这么说来,我们陆家药铺要是还好好的,真的就是挡住了其他人发财的道路了。” “海贸的利益远远不止如此,日照可以作为一个中转点,往下就是福建一带,虽然海禁一直都在,但是打着军需的旗号,许多的事情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搭上了辽东守军的随便哪一支,做了长期的供药商,后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况且这也算是与朝廷做生意了,就连现成的靠山也是有了。” 朱由检补充着其中的关键,却没有说明到底是与哪一个守军有关,“现在的问题不是在暗中下手的广福药铺身上。没有了他们,也会有别人,只要你们还在日照,还在经营药铺,还有着人脉,就是别人眼红的对象。所以,现在不是报复与否,而是你们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个将要兴起的海贸市场了吗!” 陆淼心中一涩,这就是大势所趋了吧,看不清大势的人,注定只能在猛烈的变化中悄然退场。朱由检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哪怕他们报复了广福药铺,却也回不到最初自以为的平静日子了,这个年头没有真正的平静,反而是风浪已至。 “当然要拼一把!”陆焱可比陆淼要果决,他的性子有点冲动,却在这时候变成了冲劲,“大哥,难得我们能遇上五爷,别人怎么也求不来这样的机会,让我们给遇上了,怎么可以错过。” 话已至此,也算是两厢坦诚了,陆淼索性要问个清楚,“不知五爷有什么打算,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优势了,有怎么能在狼口夺食呢?” *** “陆家已经把地契都卖了,昨日已经离开日照了。就像我说的那样,他们根本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现在日照这一带我们算是一家独大了,各方面的门路都要打通,大船那头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广福药铺中的两个主事人今个心情阳光灿烂极了。横在他们发财道路上的陆家人,终于灰溜溜地离开了日照,今后等他们搭上了军队的路子,把手上的药材卖到了战场上去,还愁不挣钱吗! “二叔,你放心,等到我们这里的路全部铺开之后,最多四个月的时间,就能开始把药往岛上送了,这笔买卖算是成了,以后就坐等数钱吧。” 留在日照的两人,在朱由检的记忆中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留下,可见不是什么翻出浪花来的人物。正月十五,元宵一过,陆家人就与朱由检一行人一起上路了,稍稍往日照的上面走,还是贴着海岸线,在五日之后,来到了胶州湾,距离黄岛最近的村镇上。 就在朱由检到的第三天,一道圣旨就发到了他的手中,其上赫然写着,这一带从今日起就归于信王名下,算作是皇上为了弥补他宠爱的好五弟的新年礼物。因为朱由检原来得到的良田并不多,这次对于海湾边上的田地,天启帝是一点也不小气,绕着胶州湾一圈,就圈给了朱由检。 “这个结果,无玥以为如何?从今日开始,不知在王妃三月生产前,可否将此处焕然一新。”朱由检站在胶州湾的内海边上,这里是一片荒滩,明代多受倭寇侵袭,后来不得不在胶州湾沿岸多处设置卫所,派兵驻守。站在这里就能遥遥看到临海的城堡和烽火墩台,当有遇敌情况时,就能燃烽火以报警,互为驰援。 吴无玥看到圣旨的时候也是呆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朱由检的胆子倒是够大,胃口也是不小,居然敢问皇上要来这一片土地,这与朝廷纲纪大大的不符。可是当今的朝廷还有法度那样的东西吗。“王爷,是花了多少的银子,才买通了魏公公那头,让他在朝中说了话。” “也没有多少,魏公公还特地关照我,这里风大民乱,不是一个适合玩乐的地方。”朱由检说着带上了笑意,也不知道是嘲讽多一些,还是满意多一些。“在他们眼中,胶州湾饱受倭寇的侵扰,就算这几年太平一点了,也不是好地方。就是这里的士兵也知道,此处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又是海禁着,除了我这个喜欢玩闹的王爷,谁会用请赐良田的机会,要了这边的荒地呢。” 而谁会想到几百年后,会有外*队还占了这个伸入内陆的半封闭性海湾。这个不冻港在黄海海域上的位置,是那样的特别,上可至辽东,下可通东海,达台湾与福建,是海上布局的必争之地。 “不说他们了,谈他们只是浪费时间。无玥,你对我给出的答案还满意吗。我们占了此处,就现在朝廷的样子,只要不张扬,完全可用黄岛为基,造出一支属于我们自己的海贸商队来。我们直接与守军那头做药材生意,从源头上断了日照那些家伙的想法。想来他们还要另外去求商船配置,我们却不用求着别人帮忙,完全包了这条路。” 吴无玥定了定心神,他已经猜出了朱由检藏而未露的心思,在这里造一支船队,远不是为了买卖药材这样的简单。恐怕这是一个暗棋,大明的海军曾经盛极一时,选择一个内港,建造一支船队,等于在陆战之外,埋下了一个钉子,不知何时就能从后方上牵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了。 直到这一刻,看着海浪阵阵,在咸涩的海风中,吴无玥已经承认朱由检心有沟壑,不管从心智与目光来看,朱由检都是最适合他投效的人。他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藏在心中最深的愿望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王爷的答案,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就像我们约好的那样,无玥愿意为人先,替王爷走第一遭,探探皮岛的虚实,以测辽东之局。” 朱由检拍了拍吴无玥的肩膀,望向了大海,“海上多风浪,万事皆难测,我们都要当心才好。大话我也不屑说,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的。你的心愿,未尝不是我的心愿。惟愿有朝一日,大明真的能做到清明之治,四海升平。” ☆、第二十七章 在胶州湾边上定了下来之后,陆家兄弟就开头换面重新振作起来,在这里重新生根,忙得一直在外面跑,将上下家联系起来,不再是单单经营一个药铺,而是要成为整个山东沿海区域的供应商,这里头的差别不是一星半点,好在因为前一年的跑货,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有了不少的经验。 朱由检成为了陆家药铺背后最大的注资人,不怕没有钱支撑,就怕有了钱也撑不下,“按照这个进度下去,等到山东整个的一张网铺好,花费的时间也用不了太久了。” “确实如此,现在就差与皮岛那头接洽了。”陆淼有些忧心,他不知道日照那头的广福药铺与皮岛上头的哪位认识,官府的买卖里面,不是光有实力就够的,人脉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甚至在这个时节,有时候还是认人的情况多。 “这点你也不用太过操心。”朱由检却是早有把握,“在你们眼中药材生意很重要,但是在主事者的眼中,更重要的是谁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好处,怎么看都是我们的赢面多了一些。” 陆淼虽然知道了朱由检是王爷的身份,心中安定了不少,但是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就是恐怕其中有变,在吴无玥与陆淼乘船亲自去了皮岛之后,一日没有知道结果,一日就放不下心来。 可事实上就像是朱由检说的那样,广福药铺背后的后台不过只是山东一带的官员,他们也是事前知道了军用的药物需要新的供货商,才会想要从其中分一杯羹,但是没有想到信王居然放着河南的良田不要,来到了胶州湾边上。 吴无玥与陆焱到了皮岛之后,并没有见到这里的最高统领毛文龙,不过是与他手下负责后勤的军官见上了一面。 “两位一路辛苦了,总兵大人事忙,没能亲自前来,谢某是负责后勤的,药材生意这一块,尽管与某商谈就可以了。”谢均豪说的不算谦虚,他在皮岛上虽然不是带兵打仗的能手,但是一个军队负责后勤的人,也是重要人物了,说不上一言九鼎,但是也极有分量。从皮岛这头放出了风声,要增加药物的供应量,从山东沿海这头引入药材之后,就有不少的人蠢蠢欲动起来,他也是见过几波了。 “谢大人客气了,我们二人冒然前来,也是打扰了大人。”陆焱是这笔生意的接洽人,吴无玥倒是隐在了他的背后,来这里远不是为了谈成一笔生意这么的简单。陆焱继续了下去,“在前几日的去信中,也写了不少的具体事宜。陆家的药铺在山东这头也经营了多年,对于这一带的人头也十分的熟悉。知道了皮岛的军队需要药材,就想着也要为了大明的安定出一份自己的力气,大人们在这里保卫边疆,也是十分的不容易,我们虽是平名百姓,但也知道保家卫国的不容易。陆某没有读过太多的书,那些引经据典的话也是说不来。就知道前头在打仗的时候,作为一个药铺的掌柜,对于提供一些药材,帮助将士们快些好起来的本事还是有一二分的,还请谢大人给陆某一个尽力的机会。” 是个会说话的人,谢均豪摸了摸胡子,在心中想着。对于这个陆家他并不陌生,已经要敲定的日照那头,怎么搞乱这户人家的,他大致还是知道一些的,就是没有想到他们转手就搭上了信王的船,信王又在胶州湾那里圈了一块地,这里面的事情就要好好斟酌一下了,要是不管不顾地选用了广福药铺,万一在路上被信王报复似得一截,这里头牵扯着不能及时运送药材的责任,不是他一人能够担得起的,但是广福药铺那里却也打点了不少。 陆焱看见了谢均豪的犹豫,趁机说道,“岛上军队的药用之事,自然都是听大人的,其他人要是心中有所不满,也太没有道理了。陆某斗胆一猜,大人的本意也是为了广大的将士们着想,想要买的更好更有效的药材。比如药效更加价格便意的金疮药,这能让在前线受伤的将士不用长时间饱受伤口之痛。我们这头刚好新作出了一批药材,这次也已经带来了,大人不如试试,这效果比老的那些,好上了不少。但也不敢提升价格,这都是为了总兵分忧,让将士们过得更好一些。” 谢均豪打开了几盒被推到面前的药膏,打开来闻了闻,抹了一些在手背上头,清凉的感觉倒是不错。他不是一个草包,而算的上懂行,这药膏确实如陆焱所言,真的不错,看来陆家做了三代药铺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面还是有些藏货的。要是真的如同他所说用一样的价格买了这些好药,从大道理上面来说是绝对值了。 谢均豪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倾斜,比起前头联系上的广福药铺,陆家药铺不论是从背后的人还是药材本身上面都高出了一头,现在端看毛总兵是怎么想的了。谢均豪自己觉得八成是陆家没错了。 说什么撕毁了与广福药铺的口头协定,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烦心的事情,他们就是做了又如何,民不与官斗,何况他们身上还背着不少的黑底,根本不用怕。虽说如此,谢均豪也没有答应下来,“两位的诚意,谢某明白了,不过这事情还是要向总兵请示才行。这几日二位不如就在这里小住一下,总会给两位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吴无玥与陆焱眼神一碰,知道这事情多半是成了。陆焱自然地从袖子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递到了谢均豪的面前,“谢大人在岛上辛苦了,没有多少的机会去外头看看好玩的东西,这全当是陆某的一些新意,不值几个钱,就玩个新鲜。” 谢均豪面色不变,可一点也没有推让地就收下了小盒子,这里头躺着一块品相十分不错的和田玉,谢均豪眼中一闪,这可不便宜,看来面前二人是诚心做生意的,他看着陆焱的目光更加和善了一些,看来这也是一个懂规矩的人,如此一来,他也不怕日后闹不清楚了。“你们有心了。你们药铺的本事,我也会向总兵说清楚的。” 县官不如现管,陆焱这笔银子花的值得。就这样吴无玥与陆焱在皮岛暂时住了下来。 皮岛在鸭绿江口,与高丽只有一水之隔。皮岛横约八十里,辽东逃出来的汉人难民和败兵纷纷涌到,汉人占了居民七成,原来的高丽人只有三成。毛文龙作为根据地后,再招纳汉人,声势渐盛。到了天启七年的时候,已明朝已经特别为毛文龙设立一个军区,叫作东江镇。毛文龙虽然孤悬海上,但是他所在的这个位置,辖制这关外后金,为满清的眼中钉。 一个孤岛的生活资源都是从大陆上来的,有的从高丽那头来,有的从山东来,而药材的买入也是必不可少。吴无玥这几日,就光在岛上转悠了,他避过了一些敏感的地方,套着其他人的话,也近距离地懂了毛文龙治下的皮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想到了朱由检的打算,吴无玥不得不暗叹,这样做的必要性,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毛文龙的重要性还是不低的,但是他的听话程度就要二说了。 借着军需药物一途打入皮岛的想法是个妙途,军需物资在行兵打仗中很重要,问朝廷要来的军饷他们这些负责的将领是从来不落下的。但是到了真的从地方上购买物资的环节,又有了其他的讲究。毕竟负责这一块的不是真的拿刀打仗的人,在整个军队中,也没有那么多的威望。 从军需入手,是不起眼的一途,也是知道军队情况的另辟蹊径。 谢均豪那头也是与毛文龙说起了这个事情,不出所料,他们最后定下了陆家药铺,毛文龙想的更远了一些,当今圣上至今无子,他只有一个活着的亲兄弟信王,虽然不知道这位王爷为人究竟如何,但是卖一个好总是没有错的。万一以后,他登临高位,说不定还能对自己有所好处。相较而言,广福药铺有什么值得他放下身段去结交的理由吗? 双方都各怀心思,毛文龙也没有想到朱由检要的好处,远不是一些药物的买卖能够满足的,而是窥觊这个高丽边上遏制后金的重要战略节点。也许在这些官员与将领的眼中,大明的皇上也好,王爷也好,蠢得已经太多了,不管事,只会享乐成了常态,而要去想会出现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反而成为了笑话。 ☆、第二十八章 吴无玥伪装成为一个只懂医术的人登上了皮岛,暗中打探起了辽东那头的形势,在签订买卖协议那天总算是见了一眼毛文龙。在这个时代,这位也算是镇守大明一边的大将了。毛文龙见了陆焱自然用的是上位者的态度,他这个镇守总兵与一个商贾,不是在一个等级上面。他不过也是拨冗一见,根本没有说上两句话。 可是古怪如吴无玥,根本不需要对方说的太多,就从这种态度中探得了毛文龙的性情。也许是这些年领兵在外,无人挟制太多的关系,毛文的性格呈现出一种毫无遮掩的张扬之势,不经意间甚至带出了一股狂妄的姿态。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性格张扬一些没有什么,必经都是刀口生存的人,带着一股血性。但要是过了一个界限,就变成了一种目中无人的傲慢,那么与同僚发生冲突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吴无玥心中所想,毛文龙全然不知,他甚至没有留多少的眼神在这个看上去有些年轻的大夫身上,匆匆就离开了。陆焱却是隐约知道朱由检安排吴无玥一同随着自己上岛的目的不单纯,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了手握兵权的总兵,被对方的杀气镇住不少,但目送着毛文龙离开的背影,又瞥见吴无玥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咯噔了一下,好像从这样的平淡与沉默中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吴大夫,此间事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备货吧,上次你说起的新的炮制药材方法,我还没有见识过。这番是要从海上运送药材,在防潮方面还要下点功夫。”陆焱硬是扯出了一个话题。 吴无玥收回了深沉的目光,转而谈起了眼下的药材炮制问题,“你说的对,这皮岛也就是这般的大,以后总有机会再来的。等着马钱子从村子里头回来,我们就上船吧。” 说起马钱子,还真是一个有能耐的家伙,才用了几日的功夫,倒是把高丽话学个了三四分,还搭上了一些在这里的高丽族人,与他们谈天说地起来。吴无玥想着这个药童收得不错,回头再听听他说说当地的真实民情。 话分两头,在吴无玥去了皮岛之时,胶州湾边上的朱由检与雨化田并没有闲着。当务之急其实不是药材的买卖,而是趁着这几个月的时间,弄出一支船队来。怎么做到这一点,首先用钱砸呗。 时间到了天启年间,大明的官方海军也已经算是废了一大半,没有经费维持下去之后,那些早年间缔造出的几下南洋的事迹,已经成为了绝唱。港湾中没有了的旧船,要想买一些还能用的海船,先是联系上了江南,再从他们那里与福建两广接洽,收了一些海船,不过这价格倒是高的吓人。 要不是额外多了一笔宝藏作为后盾,朱由检绝对砸不出这么多的钱。即便如此这样的商船在朱由检的眼中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倒也幻想过与这时的郑芝龙接触,这位活跃在大明南部海域上的海盗也好商人也好,却都不是现在就能去接触的人,没有足够的筹码怎么谈条件。 却是想到了要造的大船,朱由检不得不把心思飘回了京城,在工部的资料库中,也在皇家的秘档中,那份束之高阁的百年前的宝船图纸,还有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航海日志都是他急需的东西,有了它们照着图纸,再抓上一些能工巧匠,多少能把造海船的事情给办起来,问题是谁去取这份图纸呢? 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雨化田身上,除了他,世上还有谁能在大内自由来去,深入那些守备重重的皇家书库。 于是在朱由检的期盼他平安顺利归来的目光中,雨化田快马加鞭,不过几日就悄然潜入了京城。 一到京城,雨化田就感觉到了隐约之中不太寻常的气氛,宫中有两个宫女刚刚落了胎,都是三个月不到的胎儿,天启皇帝倒也没有多大的哀痛,他许是做好了自己没有子嗣的准备。不过这皇城中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抛尸时。 在紫禁城中来去如鬼魅的雨化田,在皇家书库中找到了那份积灰的造船折子,这个地方太久没有人光顾了,连清洁打扫的人也不用心,大家许是都以为大明不会再有用到宝船的那一日了。 雨化田揣在怀中的东西,分量不算轻,这里头详细标注了许多的细节,还有这当年南洋的见闻图录。雨化田扫了一眼,心中叹气,永乐皇帝一定想不到他的后世子孙会颓败至此。 郑和记录在案的多年的心得,如今看来只有一种沉重的感觉。那些航海图、过洋航海术、东西洋针路簿、天文地理、海洋科学、船舶驾驶与修理的知识技能,在这个年代只被当做了一种荒诞可笑的轶闻。 雨化田出了秘库,也不想多耽搁就准备马上回程了,谁想到在拐角处,只见一个身影将一具尸体推入了井中。 四周树影闪动,今天夜里风吹的正狂,二月头的京城,还是霜寒露重,午夜的紫禁城一偶之地,总是不断上演着各种血腥的事情。‘扑通——’不算响亮的闷声从井底发出,那个尸体就这样消失在了京城中。雨化田本不欲管这事情,却还是听见了那个抛尸者的自言自语。 “吴刚,你做了鬼不要来找杂家。冤有头,债有主,这都是九千岁容不下你,谁让你一个假太监在宫中还不懂得收敛。我们做的事情要是被皇后抓住了把柄,大家都逃不过一劫。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下辈子不要再进到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了。” 雨化田眉头一簇,宫中的假太监不是小事,与淫.乱宫闱脱不开关系,牵扯到了皇家子嗣,还是稍微一探地好。而后雨化田就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 ☆、第二十九章 “事情都办妥当了!”魏忠贤说的事情仿佛与抛尸毫无关系,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在这个压抑的夜里添了一份阴沉的味道。 那个被雨化田窥见到抛尸的太监,站在魏忠贤的手下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回千岁的话,小的选的那个地方,就是个猫嫌狗腻的地方,没有什么人影,这档子事情保证没有问题。” “不用拍胸脯给杂家保证。”魏忠贤甩了一下抚尘,像是要把周身的脏东西给抹去似得,连一个正眼也没有施舍给手边的这位,“你们总是说的好听,做事却擦不干净屁.股。这次眼瞅着就有两位皇子可以落地了,还不是给整没有了,可见你们做事有多粗心。” 看着这个小太监还要解释什么,魏忠贤厌烦地挥挥手,“去去——,别在这个地方杵着,碍眼得很。对了,那两个冲撞了宫女,导致她们滑胎的人,虽说皇后已经发落过了,但是那样的惩戒远远不够,把他们的祖宗三代都给杂家扒出来,然后怎么做,就不要人教你了吧!” “小的,懂得,马上就去办!千岁就等着看那些人罪有应得,受到惩罚吧!”这个太监是退了出去,更加庆幸自己逃过了那一劫。其实,宫女落胎的事情,魏忠贤怀疑与皇后脱不开关系,而更加想要遮掩的就是这两个宫女怀的不是天启皇帝的孩子。也不知道皇后是知道了真相下手,还是误打误撞了。不管是哪一样,那个冲撞了怀有‘龙嗣’宫女,导致了龙胎滑落的人,已经被凌迟处死了。 而魏忠贤更绝,他不仅不放过肇事人,就连他们的祖宗几代都要牵扯进去,一来是为了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如果这是皇后布的局,那么帮了皇后的人不得好死,二来就算他们是无意的,但是凡是惹到了他魏忠贤就不要想要善了。 “好不容易才让那两个小妖精怀上,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房间里头还有一个人,那个长得不算漂亮,但是身上一股子魅气却是遮也遮不住,那就是宫中人都要怕上三分的客氏。“赶明再弄一个人进来吧,何时得了一个‘小皇子’,我才能真的放心下来。皇上至今无嗣,总不是一件好事。” “你倒是想的考虑的多。”魏忠贤笑得古怪,撩开了衣摆,就坐到了客氏的边上,一边还摸上了她那双白嫩的不和年龄的手,这滑腻的感觉还真是不错,想着喉头就有点发热,作势就要凑到她的脸边上去,一边还说着不着调的话,“果然你对从小奶.大的人,就是不一样,还为皇上考虑这么的多。不过也不用担心,左右中宫那位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们等得起。” 客氏拍开了魏忠贤不老实的手,一个不能行人事的太监,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虽然与普通常人的*有了差别,但是宫中真的干净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自从与魏忠贤勾搭上了之后,他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那些太监与宫女对食用的法子,这里头的滋味对于生性本淫的客氏来说别有一番滋味。 可这个时候,客氏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皇上的孩子急不来,但信王那头怎么说,以后万一皇上没有孩子,你可有做好最坏的准备?!” 魏忠贤冷哼了一声,他早就听说了信王府上的几位可都是怀孕了,但是有命怀孕,不代表有命生下来,“这个你放心吧,等你想起来,还来得及嘛。我早就想好了,信王这人说不清楚,日后万一要是他真的入了宫,就是条真龙也要给我规矩的盘着,这满朝早就不是朱家的天下了。” “所以,那河南那头你已经准备妥当了?”客氏却总有些隐约的担心,也许是鞭长莫及的担心,或者是不能亲眼确认的不安。 魏忠贤十分确定地保证,“你放心吧。这世上我不让谁生出来,还有能逃过这一遭的吗?信王也是同他哥哥一样,不是一个命中有子的人!” 在一门之隔外,听了半天壁脚的雨化田,对于房内的两个人的定位,已经在今夜之后上升为,一定要做掉不能留着的地步了。会害人不可怕,宫中的人多少都会,但是对于皇家没有了敬畏之心的人,却是一点也留不得。这点雨化田敢说朱由检十成是同样的想法。 然而,当务之急,却是在河南信王府中的两位产妇,听着魏忠贤的意思,是早就安排好了人手,极有可能马上就会动手了。要是宫中被怀孕的宫女没有落胎,魏忠贤也许不会着急地动手,但是现在宫中的胎儿没有保住,他是不会让信王府的胎儿保住的。 想到这里,雨化田一阵心烦,他很少会有心烦的时候,这会却是为了朱由检心烦了。在离开信阳的时候,留下看守王府的锦衣卫们,几乎都是为了保住府中两位的胎儿存在的。朱由检对于王妃的感情,雨化田看不真切,但是对于没有出世的孩子,却是真心想要保住的,这下子要是有了一个万一,会不会让他急坏了。说不明白何必担心这么多,这个时候雨化田却直觉地认为一定要保住那几个孩子。 还有就是听着魏忠贤刚刚的话,皇上应该不会在有真的子嗣了,皇后那里说不定也是魏忠贤动了手脚。那么魏忠贤会不会把同样的招术用到了朱由检的身上,也用到了信王府中,与他里应外合,或者为了他做事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人呢! 一想到这里,也顾不上原来的目的,雨化田写了一封秘信捎给朱由检,却怕他的脚程赶不上,自己也动身先赶回信阳再说。最好,能在这些破事发生之前赶到。 远在胶州湾的朱由检不知道雨化田的担忧,这种担心你家小孩就要被谋害的情绪,按到了雨化田的身上总有些古怪的不协调,也不知道他的心情倒底是怎么样的,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操着这个心。 就说在朱由检接到信的那天,雨化田跑死了几匹快马赶到了信阳。他还记得自己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王府,才想着是用轻功飞进去看看到底如何,就看到天边闪过一道强光,紧接着一阵几乎震破耳膜的雷鸣声响起。 “轰轰轰——”倾盆大雨应声倒落,注定了今夜不是太平的一夜。 ☆、第三十章 周淑娴在朱由检离开了信阳王府之后,就接管起了整个王府的事物,有了朱由检留下的一些锦衣卫,在安全问题上面大致是没有了大碍,几乎是整个王府都闭门不出的状态下,信王府在河南十分的低调,但是并这并不说明一切都在可以操控之中。 府内毕竟有着孕妇,周淑娴很明白皇家子嗣的不容易,特别是这几代的皇家血脉总是不顺利,其中的龌龊与宫中见不得人的手段密不可分。她以为到了信阳,远离了宫中的争端,就能轻松一些,可是事实证明她放心的太早了。 就在三天前,袁佳珍一个不小心,就中了招。差点九个月就早产了。周淑娴挺着个大肚子,到了袁氏房中,为躺在床上的袁氏把脉,“佳珍你感觉如何?是不是比前两天好一点了?还好那盆花的香味你吸入的不多,要不然……” 袁佳珍的脸色不算好,有些苍白的红,而忍着吃了差点让她吐得翻天覆地的保胎药,才感觉自己的肚子总算是消停了下来,还好下身没有见红,“麻烦王妃了,妾身已经好了许多,这之后可不敢往屋中放什么花草了。” 周淑娴放下了她的手,看起来好歹是把肚子保住了,这个时候也不去责怪她为什么那么不小心,这里头不是小心就有用的。而在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的时候,偶尔大意了出错,恐怕也是在对方的算计之中。袁氏的差点早产,不是一盆花草造成的,而是在她吸入了花香之后,有服食了相克的食物造成的,这食物不是别人推荐的,正是请来的大夫说的,适合孕妇的食物,要不是有那些花草的加成,本应该是极好的东西。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周淑娴没有与袁佳珍多说,先把那个大夫给关押了起来,而现在把脉医治的事情,却是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要是朱由检在王府中,许是能分担一些事情。 周淑娴心中有些疲惫,面上却半点都不显露,她不知道朱由检在与不在的区别,也许在的话,想要害她们的人也能找到别的手段,而事情已经出来了,背后的人虽然没有抓住,但是大致的方向却是八.九不离十的,要不是王府中那个安静了下来却太.安静的田秀英做的,就是远在京城想要操控皇家血脉的魏忠贤一流。 无论是哪一个,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周淑娴已经写了信交给锦衣卫,让朱由检务必恢复一趟了。 “王妃也不要太操劳了。”袁佳珍知道出了她差点早产的事情,周淑娴这两日必然不会像是面子上那样的轻松,一定是操心了许多,“妾身这头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产婆什么的也是早就备好了的,要是真的生产了,也不会手忙脚乱。王妃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周淑娴拍拍袁佳珍的手,也没有多说什么,她本就是孕妇,也许不用这么关心另外一个孕妇,但是在其位谋其职,她知道王爷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个时候小女儿的私情与心思,根本都是微不足道的,而如何正常安稳地活下去,才是他们应该时刻要关心的事情。“你好好休息着,按时吃药,我已经给王爷去了信,在生产前,他应该赶得回来。” 可是周淑娴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话音刚落,当天晚上她就阵痛了起来,比袁佳珍上次的早产症状还要强烈,这次看来是怎么也避不过去了。周淑娴忍着阵痛,感觉到已经破开的羊水,她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不是能熬过去,俗话说八活九不活,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可没有时间去思考原因,只能抓住每分钟了,“邱婆子,让产婆都准备好,就在边上的那间产房开始吧。” 邱婆子扶好了周淑娴,看着她脸上不断滚落的汗珠,还有红了的眼眶,马上接了话,“这后头的事情,婆子都知道,在袁氏的事情发生后,就怕府中有个万一。热水马上让她们烧了起来,防止大出血的药丸也已经备好了。王妃您的胎位正,就算早产也不会出事,等着这股痛过去了,就能见到白白胖胖的小世子了,您可要撑住啊!” 周淑娴的事情安排周详,虽然早产是个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好在没有手忙脚乱起来,就听着产房里头,婆子们有条理地叫话着,‘开了两指,开了五指,……,用力使一把劲,再大力一些……’ 就在要看到婴儿脑袋的时候,窗外突然亮了起来,划破天际的是一道过于明亮的闪电,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的雷鸣声接连而至,倾盆大雨马上就倒了下来。周淑娴却已经没有心思再想任何其他的事情了,她感觉自己痛到了一种近乎死亡的边界,身体被撕开了一般,“啊——”,在一阵不算有力的吼叫中,胎儿终于滑出了身体。 “恭喜王妃,是男孩!”周淑娴只是模糊地听到了这个声音,就忍不住昏了过去。而在大雨的夜里,站在雨中等着结果的黑影却是捏紧了手中的小瓶子。看着出门推门而出的产婆,那脸上的笑容是遮掩不住的,看来是个男孩,这样的话,只能怪那个男孩命不好,黑影看着手中的药品,打算趁着等一会的功夫动手。 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周淑娴那头并没有出现其他的不良症状,只是脱力晕了过去。而产婆们离开了产房,邱嬷嬷一个转身,就看到了一个人影进入了内房,她吓得差点老命都没有了,“你,你,怎么……” “不要靠过来,还嫌弃你主子的命不够长吗!”这指的是躺在周淑娴边上的小婴儿,那人一把就被抱在了怀中。 房间里头只有邱婆子一个清醒的人,她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现在孩子在对方的手里,就怕下一刻,对方一松手,小婴儿就没有命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三十一章 周淑娴这觉睡的太久,好像要把前头所有的疲乏都给睡去的样子,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才醒了过来,但是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邱婆子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心中一个咯噔,这个样子一定是孩子出现了什么问题。她本能地向着右边一摸,却是落了个空,根本没有看到孩子。 “邱婆子,孩子呢?你抱到哪里去了!”周淑娴这一下却是连镇定的语气也没有了,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妃,您千万不要着急,孩子一点事情也没有。”邱婆子看着周淑娴居然想要下床,马上上去扶住了她,“您可不能下来,哪有做月子见风的。” 周淑娴推开了邱婆子的手,脸色十分的严肃,“你说孩子没有事情,就立即去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 邱婆子有着一肚子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先安抚住了周淑娴,“王妃,您躺好,自己的身体重要。婆子这就去把孩子抱来,就在对间的屋子里头,您千万不要着急。” 周淑娴脸上的冷色丝毫没有淡下来,孩子不在身边,只能是一个问题,就是他病了,不能同自己一个屋子。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心思安稳下来,而看着邱婆子抱着襁褓进来,那个脸色是欲说难言的纠结。周淑娴一把接过了襁褓,他带着一股散不去的药味,小脸也是紧巴巴的皱着,嘴角还有一丝未干的药迹。 才想问问到底是生了什么病,请的是哪一位大夫看的,却看着婴儿的模样,感到了一种别扭。不对啊!越看越不对,这不是她自己的孩子!“邱婆子!这到底是谁……” 邱婆子连忙捂住了周淑娴没有说完的话,凑近了她的耳边,小声地嘀咕着,“王妃,您这话可要慎重!隔墙有耳!谁也说不清楚啊!” 说完这话,就恢复了正常的声音,“王妃,昨夜电闪雷鸣,小主子怕是受了惊吓,已经服了药,日后静养着就成。大夫都说了在百日里头慢慢调养,急不来的,您也不要着急了。” 周淑娴看着邱婆子故意拔高了声调的话,也不知道她说给谁听,但是在外头必然有了二心的下人。这时候,她强迫着自己快速地冷静了下来,今天的事情看着就是诡异,不同寻常。因为涉及到了孩子让她失了分寸,现在看来昨夜她晕了过去之后,一定有什么变故发生了,她真的孩儿应该是被换了出去,而邱婆子并没有悲痛难掩,只是带着古怪的尴尬,那么孩子是暂时没有事情了。 周淑娴理清了思路,不安焦急的心也是暂时稳定了下来,她知道邱婆子有些话不能大声地说,就先要了一碗粥,“小孩子受到了惊吓不是小事,就把他放在我身边,也不用顾忌喝药什么的,左右这里比别间要暖和。行了,你们照顾不周的责任,等一下再追究,先让后面上一碗粥上来,对了,小主子喝过奶了吗?” “回王妃的话,小主子已经喝过奶了,但是一边吃药的缘故,他的胃口似乎不是很好。”邱婆子说的是实话,哪有一生下来就喝药的,这个小婴儿也是够悲催的。“婆子,这就去让后厨上粥。” 在周淑娴一边喝粥的时候,邱婆子才在她的耳边把昨夜的事情给大致说了一下。“王妃,您放心,小主子是真的没有事情。雨化田大人亲自带着他,不会出现任何的纰漏。” *** 却说道了昨天晚上,周淑娴刚产下了孩子不久,就昏了过去。邱婆子将房间里头的东西,安置了一下之后,就见到了如同鬼魅的雨化田,关键是他一把就将婴儿给抱起来了。 “雨大人!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伤到了孩子,我们都担待不起啊!”邱婆子见过雨化田,对于锦衣卫后宅的人接触的当然不多,只是远远地看到过一两次,知道他是信王身边得力的人,这才没有再被惊吓到的第一时间,尖叫起来。 雨化田对邱婆子的反应还算满意,这婆子不算是眼盲的,可是一旦牵扯到了宫中的魏忠贤,王妃的手段就不够用了,人心不够狠,怎么与杀人不眨眼的人比呢。 “这孩子我先带走了,不要多问!府内的事情你应该明白,三日前一位刚被害的差点早产,现在就是王妃也中招了。这就是针对着孩子来的事情,比起后院的侍妾,王妃的孩子更加的危险!你只要带一句话给王妃,中宫皇后也没有嫡子,一个王府的正妻怎么也不能先有一个身体健康的男孩。” 邱婆子还想要多问一些什么,却根本挡不住雨化田的脚步,这时候就听到一阵哭声,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婴儿出来,看样子也是刚刚才出生的样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民间的话本中不是有过一出,狸猫换太子吗?你不会连怎么做也不知道吧。记住从这一刻起,他就是信王的第一个孩子,王妃的嫡子。” 邱婆子一下子愣住了,她不知道明天怎么与王妃说,也不知道后头应该怎么办,可是转眼间雨化田就站到了窗边,留下了最后的那句话,“狸猫既然代替了太子,那么太子本应该受的苦难也就是他应该受的。” 当夜邱婆子提高了不少的警觉,她也是明白过来了,恐怕有人欲把小主子除之而后快,敌人在暗,我方在明,有的事情是防不胜防,不如就让对方做了,让他们看到了结果,才不会一直藏而不发。 就在第二日临近清晨太阳出来的时候,被换来的小孩突然就低烧急忙了起来,邱婆子急忙招来了大夫,却被告知这是因为,昨夜风大雨急,婴儿出生的时候受了惊吓,还让湿气入体的缘故。 *** 周淑娴听着邱婆子的话,渐渐理清了思路,她不知道雨化田把人带到了哪里去,是不是真的对孩子好,但是眼下人已经不再了,她只能选择相信,但是难免心中留下了一个不小的疙瘩。锦衣卫真的像是传说中的那样,无孔不入,让人胆寒。 周淑娴摇摇头,当下不是去想这一切的时候,还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而她又在月子里头,很多的不方便,还腾不出手来,也先要把袁氏那头给稳住了。恐怕对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孩子,“我这头的事情,袁氏那里也是瞒不住,她如何了?” “昨夜正院的动静大,袁氏那头也知道了。婆子已经让人去了,让她安心,王妃虽然早产了但是母子平安,一切顺利。袁氏知道之后,也是镇静了下来。”邱婆子昨夜也是忙个不停,“那头的准备也都妥当了,要是她一急之下真的生产了,也不会手忙脚乱的。” “院子里头的事情,你就先多操心一下。”周淑娴看着手边的小婴儿,眼神飘忽地想到了不知在何处的自己的孩子,心中一涩,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心中也是有了一份慈母之心。这个孩子是代人受过,她又如何不知,只能希望这一劫过去之后,这个孩子能好好地长大,也是成全了他们的‘母子缘’,也是祈祷自己的亲生孩子,也能否极泰来,万事安康。“这个孩子要好好的照顾,不日王爷就会回来了,有了主心骨,以后的事情怎么办,也不会没有一个章法。” “还有一件事情,田氏那头,你要更加的关心一下!”周淑娴想到了府中的另外一个人,昨夜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田氏的手笔,这个时候宁愿警惕一些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进去的好。 邱婆子想到了田氏的样子,也是皱起了眉头,“王妃放心,那个院子里暂时没有什么动静。她也是怀着身孕,不怕动作大了,把自己的胎儿滑了。那些手下的人婆子都注意着呢。” 周淑娴没有多说什么,田秀英怀孕了,也是朱由检离开之后才发现的事情,那个时候正好是三个月了,而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看样子肚子还很大,大夫诊脉说了是双胎。“希望她是个安分的!” ☆、第三十二章 朱由检赶到信阳的时候,距离这些事情的发生已经过去五天了,他先是收到了周淑娴的信,里面说了她察觉出了王府里面的暗流涌动,然后就接到了雨化田的秘信,说起了宫中探听到了的事情。这下子也是不能在胶州湾多留了,朱由检恐怕府中已经出现了伤病的情况,把吴无玥也是一并带了回来。 “淑娴辛苦了。”朱由检在进入王府之前,已经从见过了雨化田,想着他抱着孩子的样子,不太搭调,却莫名地让朱由检笑了起来。两人没有多说什么,朱由检知道孩子安然无恙之后,就先回王府,去看周淑娴了。 这个时候,也不顾什么做月子的讲究,夫妻两人最好不要见面的规矩了,朱由检要与周淑娴当面说清一些事情。“其他的事情,你也不要多想,外头的一切都好,就放心养身体吧。” 周淑娴见到了朱由检,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才把一直悬空的心给放了下来。紧绷着的心神一下子松了开来,突然就涌出了一股后怕与委屈,靠在了朱由检的怀里,眼中也是泛起了泪水,“王爷总算是回来了。妾身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一想到我们母子差点就见不到王爷了,这心里……” 朱由检顺着周淑娴的背脊,一边安慰着她,“这几个月,你不容易,我都明白。这次你受委屈了,要是想哭那就哭出来,不要把气藏在心里,对身体不好。等你出了月子,府里的事情,还是要你操心的。” 周淑娴听着朱由检温柔的声音,泪水是再也忍不住了,想到在鬼门关中走了一遭,差点被害死的孩子,心中的痛与恨就怎么也止不住,对于幕后的魏忠贤一党,是咬牙切齿的恼着。但是就像是雨化田带的那句话,中宫皇后也没有孩子,王府的正妻有了健康的儿子不就是眼中钉了吗。贵为皇后也拿魏忠贤没有办法,她一个王妃只能忍着。可是忍着就更加的痛苦。 也是哭了许久,周淑娴要发泄的情绪已经没有了,但是见到了朱由检,仍旧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除了一句外头一切安好,她还能知道一点别的东西吗!这事情发生的突然,但是解决的方法太过极端,就不能事先告诉她一声吗! 周淑娴不好意思地抬头,双眼通红地看向了朱由检,半是嗔怪地说,“王爷这次是把妾身给吓蒙了。您安排着雨大人当机立断地那么做,也不与妾身说一声。要不是妾身知道雨大人绝无二心,这几日恐怕是也不能寐了,就担心着万一孩子吹了风之类的……” 朱由检神情有些不自然,有点讪讪地笑了一下,连忙说到,“这次确实是我没有想周到。雨化田也是听了我的吩咐,必要的时候,就先把孩子给换了再说,来不及与你讲清楚了。怪我想的不够多,以后再也不会了。不过孩子身边的人手早就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看到周淑娴的脸色像是缓了一下,朱由检继续下去,“不过,这事情暂时还是要瞒着,你还是要带着这个小娃娃。至于别的等回到了京城,万事皆定的时候,才能真的放松下来。” 周淑娴没有想到这出狸猫换太子还要继续这么久,什么叫做等回了京城万事皆定,也就是说也等把魏忠贤一党连根拔起的时候,她才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吗。“王爷!难道我们不能在河南安稳地过日子吗,只要把王府里面的人理干净,还不够吗!锦衣卫也好,雨化田也是很有本事,还不能护住王府安全吗?” “淑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朱由检抱住了周淑娴,不再去正视她的眼睛,虽然他的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是眼神已经冷凝了下来。周淑娴已经两次说起了雨化田,难道他会听不出其中的意思。恐怕这次的事情,周淑娴发作不了幕后黑手,对于那个亲自抱走她孩子的人,心中已经有了不满。 可惜自己做不到感同身受。说穿了,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是大善之人,做不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过是因为有了多方的顾虑,才要让孩子好好地活下去。而雨化田的先斩后奏,自己也乐得背上主谋的黑锅。 “宫中刚刚有两个宫女掉了胎,不太平得很。在王府的那些不干净,我们只能先找出来,至于动不动,还要再看看,你想想要是把这批动了,换了一批再有些什么问题,就更不容易知道了。魏公公手下可不会缺少人手。这孩子小时候身体弱,经不起折腾,以后回京的路上谁知道会有什么问题。所以,你要忍着才行。” 周淑娴憋住了想要骂出来的话,忍着,又要忍到什么时候去。“那王爷,何时我方便去外面看看?” 还有完没完了,朱由检不想磨叽下去,他本不是什么真的温和的人,已经把话说的这样清楚,还想要去看看,就不知道会被人跟梢吗。你一个从不出府的王妃,没事出去玩干嘛。但是朱由检还是柔声答道,“等风头过去了吧。现在养身体重要。对了,田氏那里是怎么一回事情?” 周淑娴被朱由检扯开了话题,暂时先压下了关于亲儿子究竟过地如何的问题,朱由检是他的父亲,连换儿子的事情也做出来了,不会没有好的安排。田秀英的孕事早前是恶心了她一把,因为这个女人从前是最受宠的,就怕这一怀孕又让朱由检怜香惜玉起来。 “这是在腊月里头查出来的事情,王爷先头说了,没有大事不要给您捎信,妾身也就没有多提。让大夫来问诊过了,田氏一切都好,母子均安,不过就是她怀的是双胎,多半会不足月就生产,所以妾身就让她静养着。倒也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出现,产房与产婆也都提前准备了。这里还要恭喜王爷了,王府也是接连有喜事。等袁妹妹生产了之后,王府不断地添丁进口了。” 朱由检没有接话,这田氏的孩子按照时间算,不会就是他来的前几天怀上的吧?这也正是够巧的,本来已经要把这个不安分的女人永远地冷处理了。没有想到上天还给了她多一个机会,按理说怀孕的女人从前错了一些,现在这一页也应该要翻过去才好。可惜,还是那句话,他并不是原主,孩子可以留下,那是孩子的母亲嘛,就要再看看。 田秀英这赶巧的怀孕,让朱由检人忍不住多想了一下,不知道她有没有参与这次的混乱之中。“淑娴也别多想了,你先睡着,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 周淑娴听着邱嬷嬷说朱由检去了一次田氏那里,不过立马就出来了,见过王府总管王承恩之后,就离开了王府。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样子王爷对着田氏没有什么旧情复燃,这样就好,她可不想再出现一个万贵妃那般的人物。 朱由检看见田秀英的样子不算太好。双胎给母体的负担不小,也许是又思考着其他的事情,田秀英有些精力不济,见到朱由检倒是一派受宠若惊的样子。可是朱由检没有多留,他的心思还在府外面,只是稍稍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却说朱由检再见到雨化田的时候,吴无玥正在为了小婴儿把脉,全面地检查一下他的身子。雨化田见到了朱由检,不由分说地就跪了下了,“臣向王爷请罪,这次的事情是臣护主不利,才让对方钻了空子,理当受罚。” “你这是做什么!”朱由检被雨化田的架势给吓住了,立即就把这人给扶了起来,“跪什么跪,要说错也轮不到你来检讨。这次要不是你反应得快,事情还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你发什么疯,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雨化田一点都不傻,他这次真的是先斩后奏,事关王府的嫡长子,就算朱由检平时与他的关系亲和,难保没有什么心结滋生,不止于此,恐怕在王妃那头就算他保住了孩子,但是也已经牢牢记上了一笔,说不定都告过一状了。此刻不认错,什么时候认。 雨化田抬头看向了朱由检,但是朱由检的反应着实有些奇怪,就像从前他隐约感觉的那样,这个嫡长子对朱由检很重要,却不是那种重要,好像里面少了一些什么。 在一边的吴无玥没有掺和到他们的事情里面,已经诊断好了,“王爷放心,小娃娃一点事情也没有,身体健康的很。王爷可是想好名字了,不能总小娃娃的叫着吧?” 朱由检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戳了戳婴儿的脸,是嫩的,有点软,“大名等过了周岁再议。小名就叫土豆吧,希望他是个好养活的人。” 吴无玥嘴角一抽,他应该庆幸不是二狗这样的名字吗,好歹朱由检起了一个植物的名字。就是不知道为何用这种从夷人那里运来的植物做名字了,还说好养活?“土豆,倒是个不常用的。” “这几天赶路,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等明日再把毛文龙那里的情况与我说说。”朱由检没有让吴无玥看着土豆,这孩子也是经过了寒风恶雨,是个顽强的性子。 雨化田观察着朱由检的动作,这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激动与心痛。突然他心中却猛然一动,脑中闪过一道光,惊觉了哪里不对。在那个夜里他抱走土豆的时候,就连邱婆子的脸上也有着惊慌,慌乱是因为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一个父亲怎么会对着自己的孩子没有爱?! 下一刻,朱由检对上了雨化田带着惊疑的眼神,却只是缓缓一笑。 ☆、第三十三章 朱由检对上了雨化田惊疑的眼神,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移开目光,当下这个氛围着实有些古怪。一个无关的人为了小婴儿从京城疾奔而回,甘冒假传命令的罪责,使出了狸猫换太子的手段。而另一个明明是是孩子的父亲,但是他的神情深处,却寻不到真的不安与担忧,好像差点被害死的那个,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窗外一道极为闪亮的闪电刺破了天际,“轰隆——”窗外又是一道雷鸣,可屋子中一片静默,谁也没有先说话。 这样的夜里,在床上躺着的小婴儿睡得正熟,根本一点也不知道他身边的两个大人,心中翻腾的思绪。墨汁早就从朱由检的袖子中钻了出来,爬到了在床帘上,用尾巴吊挂着,好奇地看着小婴儿在梦中吐泡泡的样子。 雨化田脑中闪过了许多的猜测,就差想到朱由检为什么生在皇室,却总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而这样的违和感,却在自己使用武功的时候,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难道…… “希声,你的脸色不太好,是来回赶路累得吧。这几日风大雨急,可千万不要着凉了。”朱由检紧盯着雨化田的表情,见对方似乎想到了什么,此刻朱由检眼中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他眨了眨眼睛,前进一步,探出了手就要摸向雨化田的额头,好像真的是怕对方有个小毛小病的样子。 雨化田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这只伸过来的手,却偏过头去的时刻,被朱由检碰了一个正着,那人的手比自己的脸暖上了一份,带着一种温暖的感觉。雨化田心中瞬时冒出了一股愠怒,他退后了一大步,只是淡淡地说,“劳烦王爷关心了,为了小主子安全,这是臣应该做的。” “应该……”朱由检轻笑地着,低声咀嚼着这两字,也许雨化田是真的认为应该了吧,不然这人怎么会带上了一丝薄怒,难道真是觉得因为自己不关心孩子,而把他定义成为一个渣父亲了?“算了,你觉得应该就是应该吧。这次的土豆能避过一劫,也是你的功劳,理应让他知道,等他长大了,也能做个知恩善报的人。” 雨化田的眉头就差打结了,朱由检今夜的情况着实古怪,说什么知恩图报,莫说土豆是信王府的小世子,没有对一个属下报恩的规矩。今夜近乎于皇家秘闻的事情,难道不是藏得越深越好吗! 看着雨化田还要在说什么,朱由检摆了摆手,让他莫要多说了。“王府这次的事情,是我事先没有考虑周全,才会惹出了这么一个变故。你做的很对。王妃那头我已经说了,土豆能有惊无险都是你的功劳。能及时办好我的吩咐,当机立断地把孩子给换出来。对了,你找的那户人家,可已经安静了?” 朱由检把话题引到当下最要解决的事情上面。这次的事情虽然是事出突然,京城那头的魏忠贤因为宫中的胎儿没有保住,临时决定要暗中解决信王府中的小儿,但是用大意来解释这次的难产与下毒事件,并不是一个好的理由。可以充分看到信王府并不是铁桶一个。甚至说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下手,足以可见魏忠贤的手眼通天,到了让人生畏的地步。 雨化田听着朱由检的话之后,嘴角一僵。刚才朱由检的那番话里头,分明是在说,对方在王妃面前撒了谎,也帮自己遮掩了擅自决定的事情。雨化田看了一眼在床上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土豆,自己还没有能理清冒出头的愠怒,这下又带上了一种说不清是不是感动之类的情绪。 可是无论心中多么的纠结,雨化田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没能忍住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那时候因为时间匆忙,我只是来得急在牛棚那里,找到了一个的初生儿。昨日已经把后头的事情打理好了,他的娘亲产后大出血已经不在了,生父也早就在半年前的饥荒中死了。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亲戚了。” 朱由检想着在周淑娴身边养着的那个小婴儿,那样子看上去就不像是长命的,原来在贫民窟出生的孩子,没有好好养着,这两月里头,还是春寒料峭,加上到了王府就被用了毒.药,也不知道能撑得了多久。至于雨化田口中婴儿的双亲具亡,他也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个大出血中有没有雨化田的手笔,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斩草除根才好。 “这样就好。”朱由检闭了闭眼睛,最后简短地只用了四个字结束了这次偷天换日。 “对了,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土豆暂时由你与无玥带着。家里的那个就先由王妃养着,希望他长大一点,身体也能好一些。” “王爷!”雨化田差点没有跳起来,这人在抽什么风,让他养孩子,他长得哪一点像是能养孩子的样子。“小世子的事情,属下……” “好了,不要在磨磨唧唧了。”朱由检生硬地压住了雨化田要说的话,“我知道你没有养过孩子,我也没有养过,这事情谁都有头一遭,你就当做是练手了,总会熟悉起来的。” 雨化田也顾不得心中那些乱糟糟的感觉了,他瞪向了朱由检的眼睛,有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的吗,让他来练手了,万一一不小心失手了,王妃的怒火谁来承担。 “别瞪眼。”朱由检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根本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问题,“有无玥在,出不了人命。要是有个尿布换洗什么的,你也可以问无玥,想来他那样一个全能的大夫,不会不懂。而且除了你这里,我哪里也不放心。王妃那头你不用担心,你是外臣,她是内命妇,本就没有交集,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会担着的。” “合着王爷的意思是,只要人活着就可以了,是吧!”雨化田这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来的,他总算是听明白了,连一个婆子都不会给他们两个大男人准备,把屎把尿的事情,也归他们管了。 “恩,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意思。男孩子要穷养才行。”朱由检又为自己的决定找了一个借口,“至于这孩子从哪里来的,就说是你在半道上收养的,或者说是无玥收养的都行。你们商量着办吧。” 不等雨化田还要再说什么,外头方正化来了,“王爷,府里头王总管说是有事要禀。” 朱由检微微蹙眉,王承恩有事要禀告,必然是这次府中两个孕妇生产都不太平的事情。“希声,你就先与土豆熟悉着。你也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这里头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了。” 没有等雨化田再能分辨两句,朱由检就先一步地起身了,他走向了房门,末了没有回头,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希声,你放心,这样的日子用不了多久了。” 这让雨化田干瞪着朱由检的背影看,直到听着外头朱由检与方正化走远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才收回了目光。 雨化田无奈地转头看向了床上的小土豆,这位睡得很熟,他们的说话声都没有吵醒他。还有一个睡得流口水的,就是趴在床帘上的吊穗上的墨汁,这一人一猴倒是安乐。 看着面前的一幕,雨化田的心一下子慢了半拍,刚才那些蜂拥而至的情绪又跑了出来。今夜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夜晚,他怎么就接手了一个小婴儿了,虽然看起来主要的照顾责任还是在吴无玥的身上。 在朦胧的烛火中,雨化田苦笑了一下。当对上了朱由检,自己好像总是被压住了半分,明明身负绝世武功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难道就是因为对方是已经认可的主上?从前他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而重来一世,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那人分明就是一个生性薄凉的人,何苦有一双温暖的手。雨化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还似乎有着那人留下的温度,虽然只是轻微的一碰,但是那个瞬间却留下了温度。 想到了刚才的愠怒,雨化田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何而生,是因为朱由检没有关心自己的孩子?雨化田微微摇头,根本不是这个理由,他不是早就知道皇室之中血脉之情的淡薄才是正常。其中的缘由也许他根本不想要承认,自己原来从没有真的看清这个人,本以为朱由检是一个不一样的朱家皇子,不像是他曾经听命过的成化帝。 但是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测,如果一个人对待骨肉也到了如此冷静的地步,比起曾经宠爱万贵妃,而不顾他人的成化帝,朱由检却是潜龙在渊、君心似海。而那句‘你放心,这样的日子用不了多久了’更是让雨化田心中一寒,要结束这样偷偷对换孩子的日子,除非九五之尊之位换人来做! 想到这里雨化田心中更加的烦躁,蹭的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外面仍旧是疾风骤雨,雨势磅礴地打进了回廊里头,被这样的水气一淋,一股寒意钻进了衣领中。可是刚才那一瞬间,朱由检的手在自己额头上留下的温度,不知为何的更加的印象深刻了。 要是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用上真心,那么对着一个下臣,那人还会有真心吗?雨化田不知道答案,而其中难以说清是,他也不知道是自己不想知道答案,还是自己不能知道答案。 “阿嚏!”吴无玥在房间里头打了好几个喷嚏,看的一边的马钱子只唠叨,公子是不是得了风寒了啊,把吴无玥烦的可以。为自己把了下脉,明明身体健康啊。这样的情况,难道是自己无辜躺枪了。有什么苦差事临头了? 受不了马钱子的唠叨,吴无玥也逃到了回廊上来吹雨了。就看到了雨化田一个人在那里不知才沉思什么的样子,吴无玥心中一个咯噔,朱由检居然不在,这说明什么?!孩子难道归他们管了。完了,完了,接受这样的一个任务,绝不是好事。 再说一走了之的朱由检,对着王承恩的那番禀报,从始至终表情就没有变过,听了被认定有嫌疑的那些人,朱由检只是平静地喝了一口清水,“大伴,这清水的味道可也是不错,无味才不会多事。” ☆、第三十四章 王承恩听得一愣。不为别的,只是太久没有听到王爷称呼自己大伴了。而后,他马上跪了下来,低头请罪说,“杂家办事不利,还请王爷降罪。” 王承恩不是傻子,当下就听懂了朱由检的话,这个王府不干净,后院两位接连中招,连孩子也在生下来之后就中了毒。所以唯一干净的只有清水了,王爷也只能喝清水,因为清水无味,才不会被下了药还分辨不出来。出现这样的事情,作为王府的总管来说,自己有着难辞其咎的责任。 朱由检半晌没有出声,缓缓摩挲着手中的杯子。这样的沉默也让王承恩提心吊胆了许久,不知要会要面对什么样的处罚,而从前那个会叫自己大伴的王爷,似乎早就消失在了记忆中。 “大伴,虽说你也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可你跟着我好像也有四五年了吧。”朱由检没有头尾地来了这么一句话,他的眼神像是看着王承恩,却又像是看着更加难以触摸的影像,“你还记得曹化淳吧。要说你挂在曹公公的名下,但是你们也没有见过几面吧。他离开京城已经多年,也不知道他在金陵过的如何了?” 王承恩听着这话,放空了脑袋,后背开始冒出了汗来,曹化淳这个信王府曾经的太监总管,他当然知道。传闻曹化淳天资聪慧,勤奋好学,诗文书画,样样精通,在宫中风评不错。先帝在位时候,深受司礼太监王安赏识,倚为亲信。后来被派到了信王府中,侍奉五皇子朱由检。但是先帝驾崩后,天启皇帝登基,魏忠贤得握大权,害死了王安,曹化淳也被逐出了京城,现今在南京待罪。自己刚入宫的时候,是见过曹化淳,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与那位受宠的曹公公,根本攀不上什么关系,虽然说挂在了曹公公的名下,只是因为他也入了信王府的关系。 如今王府出了这样一档子事情,王爷为什么要提起曹化淳,难道是在做什么比较?王承恩脑中闪过猜测,却更怕朱由检认定其他的事情,比如其实自己能进入信王府,确实也与魏忠贤有关。 朱由检没有要听王承恩的回答。对于眼前的这个人,知道明史的人,总会多留意一分。 在崇祯帝穷途末路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太监,就是王承恩,他陪着曾经的九五之尊走上了黄泉路。直到生死关头,崇祯帝身边也只有一个太监,一同吊死在煤山上。那样殉葬赴死的忠贞,究竟有几分是历史的必然,还有几分是人心的真实,都被滚滚烟尘埋没。后人能知道的少之又少。只是因为明朝的最后有了这样一个太监,让太监这个词多了一份悲壮。 青史成灰,其中的真相,朱由检无从判断,但对着一个能够简在帝心的太监,绝不能用好坏,或者简单的正邪去判断。能在深宫中有一席之地,心地不会纯良,更不会不懂权衡利弊。最初的时候,王承恩进入信王府,背后有着多少魏忠贤的手笔呢。 只是王承恩懂得如何取舍,也知道怎么活得更好。也许,在这之上,他还有这一种气节,一种被太多人丢弃的气节,就是一旦决定了忠心,就一条道走到黑的觉悟。 朱由检不知道这个时候,王承恩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选择,可这一次的事情过后,他必须做出选择。山雨欲来风满楼,朱由检敏锐地觉得时间也许不多了,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明确地抓住什么,而在内侍之中,王府之中管事的那位一定要能够坚定地站在魏忠贤的对立面。曹化淳如是,王承恩也必须如此。 “王承恩,你跟我到了信阳,是信王府的总管,那么你就要明白坐在这个位子上意味着什么。”好半响之后,朱由检才又说话了,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想想从前的王安,再想想曹化淳,看着如今的魏忠贤,你也要做个明白人才好。记住,我只给你这样一个机会。” 朱由检说完,也没有让王承恩起身,就离开了。王承恩脸上的汗珠滴在了地上,形成了一小摊的印记,他不敢抬头,无人看到他扎进了手心的指甲,让双手渗出了血来。 王爷从头至尾没有自称‘本王’,一直用着‘我’,好像与从前一样对自己信任。但是过去的几年,王爷会叫自己‘大伴’,却从来只是自称着‘本王’。虽然早在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就觉得王爷似乎是变了,而王爷微服出巡带着的人也是方正化,而不是自己。直到这一刻,王承恩确定信王已经不再是那个信王了。不再是那个会暴躁,也会不安的京中藩王,而是变成一个有了帝王之心的人。 王承恩微微看向了北方,在遥远的京城紫禁城内,那几位又是怎么想的。王府的这次婴儿事件,仅仅只是一个开头。虽然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但是什么也没有做,就是一个错误。没有帮忙害人,却也没有帮忙救人。 王承恩嘴角微动,想要自嘲,但又隐了下去。皇上没有子嗣,王爷又是皇上唯一的亲兄弟,皇权更替的危机已悄然而至。 作为一个在宫中长大的人,王承恩明白,从今以后,跟着信王走上的路,是那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艰险之途。但是作为一个太监,他又能够有什么其他的选择。想要不像蝼蚁一样活着,就不能只是一个王府的太监总管,而只有成为皇上边上的心腹太监才行。 魏忠贤想要让他监视信王,但是从他进入王府的那天,就已经不可能向魏忠贤效忠了。因为在皇位边上的太监总管,从来只有一个人。所以王安死了,曹化淳被逐。 看明白的人平步青云,而看不明白只会跌落尘埃。 王承恩跪了一个晚上,在清晨的时候等来了朱由检的命令,让他好好地安抚住王府中的事情。是的,朱由检用了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这个时候,就算是知道谁是真凶也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王府这几日一直都是风平浪静,袁氏那里也产下了一个男孩,不知道是不是袁氏先前受了惊吓,孩子的身体有些弱。如此,王妃与袁氏那头都安心的养着孩子,就连怀着的田英秀那里也没有什么风波。 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王爷对于嫡长子的差点病危焦心不少,却也只是派着大夫守着,并没有严厉地搜查王府,说是这个时候更加要安稳才好。 但是,王承恩知道朱由检背后的意思,他要知道王府中究竟有几个干净的人。王承恩拿着朱由检特地命人捎来的药膏,涂在了膝盖上头。这个吴无玥特质的药膏,见效真的快,那跪了一夜的膝盖,一抹过后,不再钻心的痛了,仿佛伤一下子就好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的平静,真的安稳住了不少的人,王承恩的伤差不多好了之后,也没有时间耽搁了,这次的事情务必要做的漂亮,让王爷看到自己的本事。就这么说着,王承恩换了一身衣服,早早用过了晚膳,去了一个大家认为无根之人不会去的地方——青楼。 *** 再回到朱由检那里,那日他离开了王承恩之后,就回了书房。这信阳王府的书房,从来了此地之后,就没有呆过几天。本来以为还能有一些在外头的放松日子,现在看来这般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大大一个‘魏’字被写在了纸上,朱由检搁下了手中的笔,看着字中透出来的杀意,把它毫不犹豫地烧了。直到写了十几遍之后,纸上只是留下了一个中平的‘魏’字,再不见丝毫的情绪。 朱由检把这张纸也烧了。看着火舌吞没了宣纸,心中的那些情绪,才真的开始有了平复的可能。 朱由检推开了窗子,外面是大雨磅礴,他拿过了一壶清水,为自己倒上了一杯,坐在了窗边。任凭窗外吹入的风,熄灭了烛火。他只是望着窗外,慢慢地喝着清水,一口一口就像是喝着酒那样。 经过这次的事情,朱由检清楚地知道,魏忠贤的权欲到了什么地步,他想要把持朝政,就算是天启帝无子,自己不得不继位,这个九千岁操控不了天启帝的子嗣,也要操控自己的。要是不听话,那么死的是谁,就要好好考量了。看看这百年来,大明的皇帝死的奇怪还少吗? 其实,要保住周淑娴的孩子,真的重要吗。重要到用另外一个无辜的孩子来换吗?他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孩子了。 但是朱由检知道,不保不行,因为他不会再给周淑娴其他的孩子了。留不住这个孩子,他就没有了嫡长子。而明朝祖制中对于嫡长子的看重不是一点点。 有了这个孩子与没有,以后他肩头的担子差别很大。而有了这个孩子,才能稳住周淑娴,起码这个王妃在稳定后院之中,甚至日后稳定后宫时,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雨化田做的不能再对了。但是,对于朱由检来说,雨化田为了他,才动手换了孩子,可是这是自己的初心吗?这样的对待生命,真的是正确的吗? 朱由检让清水缓缓流过了喉头,五分的冰冷,五分的无味。 不只如此,他怎么不懂雨化田的顾忌,如果他只是对着别人家的孩子冷漠也就算了,对着小土豆也没有差多少。如此一来,可真的显得他太冷血。可那是冷血吗?小土豆无辜,那个孩子不无辜吗。又如何说得清,这两个中一个看似是他的孩子,但其实根本上来说压根不是。公平而言,两者都是相同的。也许对着一个感情淡薄的人来说,唯一不同的就是,小土豆身上流着明朝信王的血。 此时,朱由检想起了从前一段话,‘人如果不开心,醉也是理所当然的。心越痛就越应该慢慢的喝,一杯一杯的让它痛。痛完之后那人就会觉得累,觉得累了就那很容易醉,醉醒了人自然就会舒坦,这样才是借酒消愁的方法。但相反大人你喝得这么急,只求快醉快倒快忘情,只怕痛得不够,醉醒之后一切只会循环不息,浪费的不只是酒,还有大人的时间和心思。’ 这说得太好了。借酒消愁,若是真的是为了消愁,就应该那么做。可是如今,看看他,可怜见得,连喝酒一醉的权力都没有。就是会上瘾的茶也不能喝。只能喝着清水,越喝才能越清醒,清醒地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古人,一个皇家中人,一个要踏着别人的尸骨才能平安的活着的人。 这个别人的尸骨,不只是有罪应得的或有野心的成年人,也会是一个还什么都不知道,清清白白的婴儿。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一旦沾上了这样的血迹,就再也洗不干净,从今开始,心已堕落,再也不会是那个旧时的朱隐之了,只能是此间的朱由检。 自己也想要求得真心,但是自己的真心,只藏在朱隐之的灵魂里,而他还有可能只是朱隐之,不是朱由检吗? 为了生存,人总是被逼迫走得越来越远。可在这浊世之中,在你死我亡里,谁告诉他如何寻得真心,怎么相互坦诚。而谁能保证想要赋予的信任,不会换来背后一刀。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解释也不敢说。人多么可悲,胆敢手染鲜血,却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来,更不能透出藏在其后的心。 而他也不敢问,到底有没有人真的懂他,能够理解他。这种隔阂不是其他,而是隔着几百年的理念与世情。 ☆、第三十五章 国之不存,何以家为。 没有身处在乱世中的人,很难真的体会这句话的含义。朱由检在这半年之中,却真的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悲哀。可以预见的未来,灾荒连年,党派倾轧,叛军四起,外敌狰狞,让他根本没有太多的心思再去想心中的那些感情。处在他的位置,生逢乱世,感情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既然不能说清,不如就等着时间来判别。 朱由检虽然在信阳,但是他最关心还是胶州湾那头的造船情况。 “王爷,那里的一切顺利。陆家兄弟也是聪明,借着把药材生意做到毛文龙那里去的机会,也渐渐向着辽东其他的地方渗透了。倒也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主要还是为了收集情报,知道辽东一带山海关那头的形势怎么样了。” 吴无玥一面头大的带着小孩子,一面还要操心着政事,这小半个月来,他再三地感叹,还好小土豆不像他爹那样的难搞,一直都是拉粑粑就哼哼,要吃饭了就唧唧,很是省心,才没有让他这个神医,成功转形成为奶爸。 咳咳,其中也要提一下一个特殊效果。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小土豆一要哭闹,把雨化田往边上一放,就立马消声的功效。 朱由检也看过了陆家兄弟捎来的东西,里面甚至还带上了一些当地的商户分布图,这虽然不是军事地图,但是政治与经济不分家的理念,这个年头还没有真的深入人心,知道一个地方的经济结构与细枝末节,能推断出来的东西不少。“陆家兄做的是不错,他们祖父留下来的人脉也真是不少。对了,胶州湾那边管事的人,你选定了没有?” 吴无玥听到这个问题,也是琢磨了好一阵子了,他们比预计的要早了一个多月回到了信阳,这一个月偏偏很重要,造船什么的,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了,然而让朱由检现在再赶回去,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就怕被魏忠贤的人注意到了什么。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孩子出事了,不大动干戈地查也就算了,能向外表示信王不是一个果决的人,要是连孩子也不顾,就出去玩,未免做的也过了。 “对于那些人的情况,我也看了雨大人给的资料,选定了两个人,王爷请过目。”吴无玥将一叠文书递给了朱由检,“我以为这两位,可以当着胶州湾的主事。一个是考过了进士的谢蕴修,他本在福建那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县衙,但是三十五的时候辞了官,也就是五年前,回了青岛赋闲在家,教书为生了。” 朱由检可不会认为让吴无玥推荐的人,只是一个辞官的教书先生,果然这位教的不是什么之乎者也,而是教授别人算学之道,如何做个好的账房先生的奇怪先生。家中人口简单,一妻一子,而其他的亲眷也都不在了。 而资料上面调查出来的关于谢蕴修为官的事情,也很有点看头。他出身进士,在北方长大,却在南边做官。这人做官的时间不长,才短短两年,但是那两年里面,那个小县城难得的太平,可是老父死后,就辞了官,再也没有进入官场。能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教别人算学的先生,真是有些意思。 吴无玥看出了朱由检的满意,拿着还有一位的资料,却是有了一些犹豫。“王爷,还有一位,是我请雨大人调查的,这位只是考了一个举人。” “哦?一个举人让你留心了吗。”朱由检翻开了另外一个人的资料,这个姓氏就让他眼神一顿,贝志铖。 贝姓可不是大姓,一说来贝姓源于姬姓,出自周文王庶子姬奭后裔的封地郥国(后世河北清河一带),属于以国名为氏。 贝州一名几经变革,而在宋朝仁宗时期,贝州发生了震惊全国的王则大起义,建立起一个安阳国,让仁宗很是忙乱了一阵,急忙派重臣文彦博平叛。叛乱平定之后,赵祯为了表示自己‘明察圣断,有恩于民’,改贝州为恩州。 这些朱由检知道的不清楚,都是附在上面的情况写的,贝志铖不知是哪一支贝家的后人。因为上头对于他的出生说的含糊,在从宋末到明初,历经了元朝一代,有太多的东西,都已经被蒙军杀的查无可查了。 而贝志铖的履历也说不上太出色,虽然早在十八不到的时候,考过了举人,但是后来就没有再继续向上读书了,勉强靠着书局的营生过活。早年成过亲,妻子却在八年前过世了,眼看年近三十了,并未续娶,居然还没有孩子,再往下看,也是双亲不在的人。朱由检看着这个情况,问向吴无玥,“无玥与这位是从前就认识吗?” 吴无玥点头肯定,对于贝志铖的事情,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王爷,若是翻阅过贝志铖的科考卷子,就多少能明白一些。我与他虽说不上熟识,但他也不是当下的读书人。” “也就是说他不是什么东林党人吧。”朱由检把吴无玥没有说完的话补充了完整,“我要的也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他有什么长处?” “贝志铖,从八年前开始就孑然一身,说来他曾北行万里,还去过蒙古与黑龙江。”吴无玥这话说的都带上了一些心虚的声音,这个年头哪个正常人能往那里走,走了还活着回来了。 果不其然,朱由检听到了这话就疑惑地看向了吴无玥,“这位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吴无玥讪讪一笑,世间多有奇人,有的人就是有本事改头换面,做到隐藏在人群中,无人能察觉的本事。“王爷,贝志铖也许是家学渊源吧,天生有泯然众人的本事。” “把话讲清楚了,藏一半掖一半的,像什么样子。”朱由检没有好气地瞪了一下吴无玥,这人神秘兮兮的,他认识的人也都不正常。 吴无玥倒也不是不想说,而是说来话长,那些世家遗民们,藏在民间,一代一代,带着先人的理念,守着不改的风骨,但是最后还是躲不过政局的变革,刀剑的无情,越来越少了。 也许没有朱由检这个人,等着大明气数将尽,被北边的后金人打入中原之地后,就没有多少人还能留下来了。他们有人躲过了元朝,却也没有在明朝中真的再起,而这百来年的朝局,从张居正之后,就越来越乌烟瘴气了。 “我还真说不清贝志铖祖上师承哪家,他们这一支都是单传,有个说不上是大本事的本事,懂得一些趋利避害的手段,到了陌生的地方,也不会让人注意到。”吴无玥勉强找了一个话头切入,“我的那张地图,就是他给补全的,他擅长工笔画,鹰鹘画的尤其好,要是王爷相信,就与唐朝的贝俊也许是一家人。” 那张记录详尽的地图可不是简单的东西,朱由检听着吴无玥的话,稍微的愣了一下,原来以为是吴无玥家中传下来的东西,没有想到这里头还有贝志铖的事情。“算了,我也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只是人一定要可靠才行。胶州湾那边的事情,可不是小事情。不过既然无玥你觉得可以,那就用他吧。” 吴无玥闻言神情一松,朱由检说来也算是用人不疑了,虽然不疑不代表真的信任,但是能到这一步就很好了。说来像是他们这些身上藏着一些旧事的人,并不像是世人想的那样,一定会入朝为官,要封王拜相出人头地,因为历史与过去早就说过一个道理,王朝更替难以避免,有些所谓的功名利禄还不如花间一壶酒。大隐隐于市,也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就听到朱由检继续说,“胶州湾那里的造船才是最关键的,图纸希声已经带来了,工匠们也从福建那里引入了一些,那些人的安置,你让谢蕴修与贝志铖看着,还是以厚待为主,但是风声是万万不得露出半分的,在黄岛上头的事情,也会有一对锦衣卫看着,这里面的关节你需要与两人事先说个明白。他们虽然有才,但是都是独自生活惯了,就怕不习惯有人看着。” 吴无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民间对锦衣卫的风评,算不是正面,他们的狠辣也是深入人心的,而辞官的谢蕴修还有古怪的贝志铖太久没有与这些人打交道了,就怕适应期会长了一些,这可要不得。“王爷,我想再回一次胶州湾,当面嘱咐他们。还有一些事情,也要稍微交代一下。” “这个时候离开?”朱由检稍微犹豫了一下,吴无玥在信阳其实也就是一个大夫的作用,当然是大材小用了,但是他还带着小土豆呢。“说起来确实是应该让你走,与我一同困在这里不是一个事情,但是……” 还没有等着朱由检决定吴无玥到底应该何时离开,一道圣旨到了信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信王长子聪慧伶俐,品性敦良,赐名朱慈烜。又及信阳苦寒,信王为民劳心多时,朕甚念之,着信王携子回京。……” 朱由检跪在地上,这圣旨后半段那些巴拉巴拉的话,也没有在听下去的必要,总之就是一句话,老哥想他了,听说他的孩子身体也不算好,还不回来,这里有太医可以看病,信阳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的大夫啊!还不马上给我把全家人带上都回来。 “恭谢圣恩。”朱由检双手过头,接过了这道他看起来简直就是不知所云的圣旨,却还要在脸上笑着,让王承恩把打赏的钱给了那个传旨的太监,别说这个是熟人,也是魏忠贤身边的人。 高公公接过了荷包,就过手的那个片刻,便察觉出了这里头的分量实在,顿时在心中就乐了起来,信王是个上道的人,他这一路从京城来,可是受了不少的风尘。“信王,杂家也就是个传话的,京中皇上对您甚是思念,您要是能够早日动身就更好了。魏公公托杂家带了一句话,就和王爷您出京的时候说的那样,在外头玩久了,总是还是家里头好。” 简直就是不知所云!朱由检心里头前些日子刚压下去的气,又被窜了上来,看来这圣旨根本上是魏忠贤的手笔。“还劳烦魏公公关心,本王甚是感怀。高公公这一路也是看到了,此地与京城自然是不能比的,还是家里好啊。不过高公公这几日也是车马劳顿,太辛苦了。本王特地安排了洗尘宴,要说回京也不急在这一两天,高公公休息二日,待本王整理一下,我们就出发。” ☆、第三十六章 (更新) 这才三月而已,回京的旨意比朱由检设想中来的要早了几个月。还有看看这个内容,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吴无玥在一边琢磨着旨意里面的深意,朱慈烜这个名字起得好啊,就是未免有些太好了。烜,乾也,火盛貌,光明也。这样的名字真心没有问题?天启帝这人对小侄子的赞美倒是不吝啬。还好名字是给小土豆的,想起那个吃了睡,没心没肺的小娃娃,别的孩子还压不住如此盛大的名字。 “无玥也去准备一下吧。”朱由检没有让吴无玥再瞎猜下去,让他回京有八分是魏忠贤想起来的,但是他那个皇帝哥哥一定也是百分百同意,估计是真的想他了。至于名字他琢磨着,还真的没有太多别的意思。天启帝这人吧,要是对谁好,是真的好。“你还是先回胶州湾,把那里的事情安顿妥当了,在另作回京城的打算。甚至有必要的话,不去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在京城受到的辖制太多了。” “吴大夫,恐怕不能去胶州湾了。”雨化田面无表情地进来了,也顾不得许多的礼节,直接打断了朱由检的话,对上了他有些不解的眼神,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说了一句话。‘砰!’朱由检的手没有控制住,手边的杯子被推倒了,差点没有摔碎到地上。 朱由检的手指颤动,他缓了缓气,才把问题问了出来,“这个消息确定吗?” “有九成是真的,那头快马加鞭的赶来,应该就是两天前出的事情。”雨化田也是没有想到会如此的事发突然。要不是能够确定这事情真的是两天前出的,他都要怀疑这道圣旨来的为什么会如此的巧合。 怎么会这样早,天启帝的病应该还有几个月,要到了七八月的时候,才会在猛然之间一病不起。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一切提前了五个月,这致命的五个月! “哎!也罢,该来的,逃也逃不了。”朱由检闭了闭眼睛,随即已经镇定了下来,刚才消息带来的冲击不是一星半点的大,但事到如今只有迎头面对了,“无玥你同我一起走。我们今夜就出发,府中的其他人,连着孩子还有孕妇,就交给希声了。” “王爷!”雨化田从心里不同意离开朱由检,王府一大家子人走的慢,赶不上朱由检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余下的锦衣卫足以保护王府亲眷,臣是王爷的护卫,只请随着王爷上京。” 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打我的主意,低调一些走就没有事情了,前阵子也不是没有问题。还是那些大队人马,来得惹人主意,万一遇到一些草寇什么的,就糟糕了。朱由检刚想要驳回雨化田的意见,却对上了吴无玥晦暗的眼神,像是有些话欲言又止,他心中一个咯噔,又把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希声说的也对,有你在顶过太多人。今夜我们就走吧,那你快去安排吧。” 雨化田扫过了吴无玥的脸,这人刚才到底是要说什么呢,会让朱由检在这个时候改变了想法。算了,总会知道了,而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太聪明不是好事。 “无玥,是要说什么吗?”朱由检看着吴无玥,说来也是奇怪,经过刚才雨化田的那个消息一激,现在他居然可以又平静了,这样的养气功夫,真的被自己培养出来了。 吴无玥低下了头,他起先不知道为什么朱由检算准了要在七月的时候上京,但今天看来,能让自己改道不顾胶州湾的事情,一定要回京的原因只有一个。吴无玥鼓起了勇气,才胆敢问出了一句,“王爷,是不是皇上那里不太好了?” “皇兄的身体都是被奸人所害。”朱由检平淡地说了一句话,却已经把其中的罪责都砸到了那些人的身上,“后宫中有了那些个小人作祟,皇兄如何能好!” 吴无玥手心微汗,问题在谁的身上还真说不清楚,天启帝也不是什么爱惜自己的人,但是这话他能说吗?而天启帝如何,大不敬地说他还真的不伤心。这样一个皇帝,有与没有,明朝也就是玩完的快,或者慢一些而已。“王爷,皇上在宫中害病的事情,怕是隐瞒不了许久。今夜我们就离开,说不定其他人也有知道的。当今的福王一直深受先帝宠爱,皇上对福王也是宽怀,想来福王若是知道皇上的病,一定也是焦心万分的。说不定会忍不住上京一探。” 全都是反话! 朱由检沉沉地看着吴无玥,那个老胖子哪里会记得皇帝是不是病了,估计他晚上能不能吃两块肉还比这个消息重要。这个胖子可是一直活得不错,胖成了那样,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的金银。河南出了灾情,浮尸遍野的时候,他还不是没有心肺地好好活着。 吴无玥这会儿已经抬起了头来,他把话说了下去,“王爷,我们上京必然会路过福王的属地洛阳,也不知道福王会不会托我们带上什么药材上京。” 朱由检微微蹙眉,与吴无玥的目光相接,电光火石间已经弄懂了吴无玥的意思,“无玥,你的胆子真的够大!此计一出,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王爷,我们比预想的时间早一步上京,不是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吗。”吴无玥看见朱由检这样就明白了,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自己救人多,杀人几乎没有,却终究是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时候了。 吴无玥不知道朱由检本来猜测的七月上京从何而来,是他真的懂了天意,还是要进行不能说的人为,。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世事难料,不是所有都能被预测中,那么不如先下手为强。 朱由检沉默了,谁说不是呢,早就没有回头路了,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这是不应该的,不应该啊,人命何其珍贵!但是哪有那么多的应该,又怎么容得下那些不应该。“我知道了,你准备一下,小土豆也要一起走。 “可是王爷,土豆太小了,这样子赶路。”吴无玥这会又犹豫了,把孩子也牵扯其中不好吧,他才刚刚过了满月。 “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是他生来的命。”朱由检没有留给吴无玥丝毫辩驳的余地,“你去安排吧,王承恩你进来。” 吴无玥退了出去,看着外面的春光明媚,突然也不知道自己所谋到底对不对了,要是错,如有天罚,不如降责于他一人,不要牵连稚子。 “把上次说的人手,安排到洛阳吧,记得要快,今夜本王就连夜出发了。你明白了吗?!” “王爷放心,小的都已经准备好了。”王承恩低头垂目。 朱由检轻轻笑了笑,也收起刚才还有的情绪,“本王想你也不会让我失望的。你就同王府其他的人一起走,锦衣卫保护王妃与孩子们,但这一路也不能太慢了,那个田氏还怀着,要是她赶不了路,就让她缓缓,其他人务必在十天之内到京城。这事情本王会与王妃说,但你这个大总管也是担着一分。” 王承恩马上承应,“小的一定竭尽全力,绝不敢让府中人出一丝纰漏。” “你能做到最好。这次回京又能见到魏公公了,正是让人期待啊。你也有所期待吧?魏公公于你,也是知遇之恩,要何以为报呢?” 王承恩心中一跳,努力压下了一些激动,与一些恐惧,终于又要见到魏忠贤了,都说做好人就要涌泉相报,那么他注定只能是恶人,要恩将仇报了。 *** “驾——”四个人加上了一个孩子,连夜出了信阳,一路直奔京城,正是朱由检一行人。 就在过了五个时辰之后,天要亮没亮的黎明时分,一行人就已经出了洛阳城。在万物宁寂,一切都陷入最黑暗的黎明时,从两边的山路上猛地发生了一些异动。雨化田就看到前头,猛地泛出了一阵亮光,是一批人举着火把,越跑越近了!那里不知何时早就做了埋伏,一堆人马从树林中窜了出来,手中的大刀被火把照得寒光四射。 “狗官残害相邻,杀了这群狗官!”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大喝一声,这队人马就直直地向着朱由检他们四人冲来,手里拿着的家伙也是各式各样的还有柴刀。 没有等方正化反应过来,他已经挡在了朱由检前头,差点就挨了一刀,“王爷当心——” “王爷!”又有一个大汉喊了起来,“哈哈哈,太好了,这次能被我们捞到一批大的,这个不是洛阳城里头的死胖子,但是肉小也是肉,大伙抄家伙,他们身上定有不少的金银!” 说罢,这批人就更加围攻了过来。方正化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一嗓子喊得,更加的添乱了。他们这五个人里头,只有一个战斗力啊,雨大人您可千万要撑住了,千万要撑住了,大伙是死是活就看你的了! 雨化田也被眼下的情况弄的一楞,这样的突袭来的诡异,但是当下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王爷,你们趁着空隙冲出去,他们没有马匹,追不上来。” 就见雨化田拔出了那把绣春刀,凡是刀过的地方,都是一刀致命,就连一道血迹都没有留下,皆是因为这杀人的速度过快,连流血都没有来得及。 只见刀起刀落一批人倒下了,将冲在最前面的这批匪徒给清空了,空出了一个道来,让朱由检三人先一步冲了过去。 这伙人也是被杀的一闷,世间竟有如此的高人,杀人不过是眨眼之间,连反抗的一丝机会都没有。他们中有太多人就是连刀柄都还没有抬起,就已经死不瞑目了,这哪里还是人啊,分明就是阎王老爷派来收命的恶鬼啊。 见到这个阵势,在外围还没有冲过来的人,硬是停下了脚步,虽然对方才四个人加一个小孩,但是谁让这里头有一个不是人,这能惹得起吗? “用弩啊!傻了啊!先把这个人给干掉!”一个声音惊吓着叫了出来,就对着前头的一个半大小孩说,“快点!你等死啊!” 也不等小孩答话,雨化田的刀就朝着那个发话的中年人砍去,但是情况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诡变,半大小孩并没有听话,把弩.箭.射.向雨化田,而是一转方向,向着朱由检那头直直地射了过去。 就见那寒光一闪,这根锋利的不似普通人能有的弩箭直直地向着朱由检的背后刺去。 “王爷向右侧身!”雨化田见到一惊,大声一喊,随即手中的刀就飞了出去,用上了十成的力道追着弩箭而去,却还是慢了半拍,只是打中了箭羽,但也争取了一息的时间,箭头微微一偏,与朱由检的脸相擦而过。 半大小子见一击不中,还想要来第二下。 *** 乾清宫里头,也没有人说话,皇上昏迷不醒已经两天了,这些太监宫女们都是人心惶惶的。这个时候,床帏中有了一声不明显的悉悉索索声,还没有等天启帝说话喊人,就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从外头匆忙地走了过来。 “什么事,这样的慌张。”这是魏忠贤的声音。 魏公公果然关心朕,天启帝心中还是感动,他两天前游湖的时候受凉就昏倒了,魏公公陪在这里也是尽心了。天启帝勉强地支起了身体,刚撩起了床帏,那个被问话的小太监,也不知道是没有看到皇帝的动作还是怎么着,用三分刺人的嗓子说到,“魏公公,大事情!信王,信王被人截杀了!” “咚!”天启帝好不容易醒过来,又晕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更新) “皇上!”魏忠贤听到声音,就马上转身,只见天启帝昏迷不醒,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比早上更加的惨了。 “你做的好事!来人把这个给拖出去杖毙了!”魏忠贤一脚踢倒了刚刚传话的小太监。天启帝在他面前的醒了又晕,直接把魏忠贤的脑子给砸闷了,也顾不上刚才的消息,还有这个小太监是他的人了。 “九千岁饶命啊!九千岁饶命啊!”小太监没有叫喊两句,就被冲进来的人给堵住了嘴巴,然后被人给拖了出去。谁也没有看到那个小太监,眼中诡异的笑意。魏公公啊,小人先去地下了等你了,不盼着你马上跟着下来陪小的,只有你生不如死的活着,才能解杀母弑父的心头之恨。 “传太医啊!”魏忠贤看着一帮矗在那头什么也不做已经吓傻的宫人们,又是一嗓子,终于太医被催了进来,颤颤巍巍地给天启帝把脉,这个额头上的汗珠就没有停过,一大把年纪了,白胡子抖动更厉害了。“臣,臣……” “你把话说利索了!快点给皇上开药啊!”魏忠贤这话一落,太医脚软地跪到了地上,“臣无能……九千岁饶命啊!” “无能是吧,好那就换一个有能的人进来,今天要是不把皇上给救活了,你们就和阎王去说说谁无能吧。” 说罢这个白胡子老头就被拉出去了,估计这下场与见阎王没有区别了。可是不管后来进来了几个太医,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被拉到了乾清宫,对于天启帝这来势汹汹后又被气急攻心的病,具是束手无策。好不容易有个太医,在魏忠贤的威胁下给皇上下了针,也只是稍微的平缓了一下皇上苍白的脸色,但是要他醒来,这恐怕只有菩萨下凡了。 “你们滚出去——”魏忠贤也是怒了,这群酒囊饭袋就连让人醒过来的本事也没有,要他们做什么,好在这个时候也是被刺激着就习惯了。他知道把太医们都杀了,也换不回天启帝醒来。倒不是心软不杀人了,而是都杀了,谁给看病啊。 还有现在杀了,以后替罪的人谁做啊。别忘了,要不是自己手下的那一嗓子,说不准天启帝已经好了,这个事情可是要瞒住了。 闹到这地步,就算后宫的消息被魏忠贤封锁着,张皇后也是必然知道了,她来了乾清宫,半路上遇上谁不好,偏偏遇上了客氏,两拨人一同进了乾清宫。 这客氏一进来,就像是哭灵那样,推开了魏忠贤,掀起了床帏,就看到一个快死的天启帝躺在了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样子。“皇上,皇上……我的皇上,您怎么就忍心扔下奶妈,奶妈还没有等着您建功立业呢……” 客氏这哭的一个肝肠寸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人是真的死了呢。不过,这一刻她是真的伤心,不是想起了什么旧日情分,而是因为天启帝要死了,等于自己的皇帝儿子死了,那么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的日子是不是也到头了?那些犯下的事情,还有人兜着吗? 张皇后当然也是眼眶泛红,看着天启帝的样子,忍不住小泣起来。才两日不见,好好的一个活人居然如此了。又是想起了这些年在宫中的日子,天启帝绝对不算是明君,但是作为枕边人,对自己真的是信任有佳,不错的很了。张皇后敢说,当今的皇室子弟之中,就是她视为亲弟的信王,也是不会像天启帝对自己那样,对待周王妃。 可是,要死的是皇上,不单是夫君,张皇后强忍住了心中的悲凉,这次太突然了,一切准备都没有。之后的事情,天启帝可是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虽然他已经传召信王回京了,但人不是还没有到京城吗。 “魏公公,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外头死了那些个人?!”张皇后虽然不知道小太监被杀为何,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昨夜太医院报上的诊脉情况,还是已经缓和,有醒来的希望,怎么一大早就会这样。 魏忠贤这个时候,已经从惊恐中清醒了过来,他换上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回皇后的话,是信王出事了。下面来报,流寇作乱,信王回京的路上遭遇了截杀,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张皇后听到这句话,脚下一软,就连天启帝要死的消息,也没有如此打击到她,因为她早就不期望这人会是一个好皇帝了,但是信王不能死,绝对不能死,要不然大明怎么办?大明的江山怎么办? “魏公公可是派人去增援了?哪个人报来的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的话可是不能信口开河!” 魏忠贤心中抱怨,我也是刚刚知道的。这信王真是烦!看看他惹出的事情,死就死了吧,还把皇上也给气的急怒攻心,要是两位一起去了,这日后可要怎么办啊。宫中现在也没有查出有人怀孕的,要不先报个假怀孕来缓缓,只等着日后偷天换日。还是联系其他的藩王,这要选的话,还是先帝最宠爱的福王比较合适。 魏忠贤这脑子里面已经把后面的事情给想了一圈了,到底怎么做,谁继位对他更有利的事情,都已经被过了一边。但他嘴上没有停着,“皇上正是听了这个消息昏了过去。哎——,杂家这就派人去增援信王。” 客氏在床边也是不哭了,哭完了,后面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信王死了?这个人倒是死的快,皇上把他召回来的时候,自己担心着让他继位的问题,冷不丁地被杀了,这后面的事情反而更加的麻烦了。 客氏并不是无脑的人,当下她关于这个话题什么也没有说,“这朝中的事情我不管。今日起,就在这里陪着皇上了,他可是我亲手奶.大的孩子,其他的事情你们操心吧。” 并不是要守住皇帝,而是张皇后一走,客氏就可以与魏忠贤好好商量了。 张皇后离开了乾清宫,她走的并不快,回到坤宁宫的路说长也不长,但是进宫也是七年了,七年来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条路,看不到任何的希望。看着红墙四绕,那些宫外的日子早就不记得了。从满怀憧憬,到一步步失望,对着大明朝的天启帝,张皇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现在他就要走了吗? 这七年,她有过机会有个自己的孩子,却被魏忠贤与客氏给害死了,从那天开始他们之间的仇就是不死不休。而那个自己的夫君,做了什么呢? 但是除此之外,对自己,朱由校真的不错了。人都要走了,现在想起来,好像所有的事情一点意思都没有,空的,全部都是空的。 而这条路本就不长,当张皇后回到了坤宁宫前,看着这块高悬的匾额,在日光下被照耀的金光刺目,她眼中的泪水倒流了回去。是的,她是中宫之主,早就不是那个张氏女儿,仇未报,恨未了,大明的未来一片迷途,她不能倒,从前不能,现在不能,今后也不能。 “斯烟,你让人去城门口守着,一有信王进城的消息,就给我报上来。要是有人不放行,你让人高喊出来,务必天下人都知道信王回京城了。”张皇后对着身边的心腹宫女斯烟吩咐着。 斯烟立即点头,“娘娘安心,皇上与信王都是有上苍庇佑的,一定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的。婢女这就去,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的。” 张皇后挥挥手,也没有多说什么,从她的孩子被滑胎的那天开始,她就不再相信上苍庇佑了,要不然何必也做起了收买人心,威逼利诱的勾当。宫中没有一个人能是干净的。魏忠贤当真以为这里就是他一人的天下吗! 后宫无子,藩王皆在封地,皇上的命就是撑也要撑到信王回来,只要没有见到信王的尸体一天,她绝不相信人已经死了。 张皇后不相信,但是魏忠贤信了。 “人找不到?”魏忠贤与兵部尚书崔呈秀正在说着这个事情,“什么叫做找不到?这一天一夜了,洛阳城外头失踪的,会找不到?” “千岁爷,是真的找不到。那里的锦衣卫、捕快都出动了,这一地其他人的尸体是找到了,劫匪多半被杀了,但是也有两匹驿站的官用马匹倒在地上,都是被乱刀砍死的,这多半就是信王他们坐的。”崔呈秀心中也是惶惶不安,总觉得事情奇怪的很,“信王比王府的人先走一步,王府的人在后面跟来了,所以锦衣卫们都是跟在王府的人身边保护王妃与孩子们,信王带的人不多。就王承恩说才只有四个人上路。看情况,我觉得多半是奋力拼搏,然后……” “不敌身亡了。”魏忠贤补充了崔呈秀没有说完的话,“但是没有尸体啊!” 崔呈秀此时侧过身体,凑近了魏忠贤的耳朵,“千岁,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选了。等着信王的消息也不是好办法,他从前与千岁也不亲近,又是因为信王的事情,皇上才昏了过去。依臣之见……” “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办啊?!”魏忠贤眯了眯眼睛看着崔呈秀。 崔呈秀咽了一口吐沫,这事关皇位的事情,他也是不敢擅自说,但是想到以后的好日子,还是咬牙说了,“千岁,这是您的一个机会啊。信王要是入京了,也就没有我们的事情了。他与皇上兄弟情深。但是眼下皇上昏迷,信王生死不明,以后的事情还不是在您的一句里面。好日子谁不想过啊,要想过好日子,就得要听您的话。” 魏忠贤也是心中激动。是啊,张皇后也只是后宫的人,要是皇上有旨在先,让信王继位,那么自己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啊,朝中都是自己的人,虽然不能改朝换代,但是效仿个垂帘听政绝对不难。 就是选一个藩王好呢?还是弄一个婴儿好呢? ☆、第三十八章 (更新) 转眼间已经两天过去了,朝中的人又不是傻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昏迷,信王死了的消息,应该知道的与不应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人心惶惶是一定的,哪怕是投在了魏忠贤门下的人也是一样的不安。除去那些死心塌地要跟着魏忠贤的阉党,还有许多是趋于朝局才投入魏忠贤门下的,他们对于以后的日子也迷茫起来了。就更加不说被魏忠贤打压的东林党人了,所以朝会停了的这几天,大家在家中的脸色比躺在乾清宫里头的天启帝也是好不了多少。 当然有人不安,就有开心的。那些一心跟在魏忠贤后头的人,已经看到只手遮天的日子是指日可待了。虽然天启帝在位,他们过得也不错,但是谁不想银子更多一点,日子更加的舒服一点。 客氏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她的脸上已经笑了出来,对着张皇后说,“我已经让人好生地安顿素娥了,这都是她的福分啊,能在这个时候查出来有身孕,真的是天佑大明,皇上的病被这样的喜事冲冲,也必然是否极泰来。” 张皇后忍住心中的恶气,还有脸说怀孕,怀孕!怀个鬼胎还差不多,这一个月的身孕这么巧就被爆了出来,还说的有模有样的,以前作假还弄两个真的孕妇,现在是连假怀孕这一招也敢用上了吗?! “夫人说的在理。”张皇后倒也笑了起来,“宫中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在如此关头,也是不幸中的大幸。皇上终于后继有人了,我的心也能放放了。这宫女素娥,夫人要照顾稳妥了,皇上就他一个孩子了,他虽未出生,可是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客氏拿起帕子遮住了发自内心的喜意,她这可算是两任皇帝的奶.娘了,想想就激动,“看皇后说的,我只是盼着皇上能早日醒来,这才好啊。” “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张皇后没有顺着客氏的话说下去,“皇子到底还在素娥的肚子里面,皇上又昏迷着。这当中的日子,魏公公可有办法?以前皇上也最是相信公公了,这朝中的事情,公公可有主意。我也只是后宫之人罢了。” 现在知道自己是后宫的人了,以前总和我对着干。魏忠贤心中冷哼,皇后现在已经是孤立无援了,所有的事情不还是听自己的,所以说当初做的不能再对了,要是皇后有了孩子,那么还有自己说话的份吧。看看现在,不就是朝中的事情吗,自己都把持了这些年,还会有不清楚的地方。 “皇后安心,杂家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小皇子,不会辜负皇上对杂家的恩情。这前朝的事情,内阁的大臣们也不是无用之人,定能有一个太平盛世的。眼下,皇上的病才是关键。” “奉圣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皇上也是累了,臣妾当然也要尽到自己的责任。”张皇后像是没有听到魏忠贤语气中的狂傲,这个人是当做皇上已经死了吗!是啊,现在的局面就连这个阉人也没有想到,被他弄出了一个所谓的孕妇,就想要操纵幼帝?!真是笑话,连孩子的头也没有看到呢,就敢这么做,真的是要无法无天了。恐怕魏忠贤已从很希望皇上醒来,变成了皇上就这样一睡不醒也不错的念头了吧。 “魏公公,前朝的事情就有劳费心了。”多使劲吧,蹦跶地越是厉害,跌地越惨。张皇后笑地越来真诚,她不求皇上醒来,但是信王不会容得下一个如此迫不及待要混淆皇室血脉,窥觊龙椅的人存在。 这个女人!魏忠贤心中不快,满朝敢叫他魏公公的人还真没有,谁不叫一声九千岁!就连皇上也称他‘忠贤’。哼,看着再有几个月,弄出一个孩子来,等到明旨一下,这个皇后变成了太后,还能不能继续嘴硬下去。 魏忠贤想的开心,大臣们也都知道了宫中有人有孕了,这个皆大欢喜啊。就是不欢喜的人,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面吞。都到了这一步,谁让皇上没有活着的孩子呢,他们还能拼一把。而现在拼,难道还真的与权势滔天的魏忠贤死来。 早朝还是要上的,大明朝这样荒唐的景象也是越发的奇怪了,龙椅上头没有一个人,魏忠贤就坐在了边侧,俨然一副辅国公的样子,下面的大臣们汇报着事情。崔呈秀的脸上也是容光焕发,这几日走路都是带风的,连辽东那里报上了的又好像要打起来的事情,也全都扔在了脑后。要说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就是这点烦,没事辽东那里就闹些动静,一点也不省心。不过昨日里头,那个醉红楼的新来的姑娘…… 还没有等着崔呈秀回味着其中的味道,一个小太监从殿后神情焦急的走了进来,居然不管不顾地就当朝说了起来,“报九千岁,信王入京了!” “啪嗒——”魏忠贤手中的折子掉了下去。等等,他刚才听到的应该是信王的尸体被找到了,然后抬入了京城吧?“你再说一遍!” “信王带着神医,刚才到了东华门外,已经进宫,到了乾清宫为皇上诊脉了。”小太监说完了,都快要哭出来了,他看到方正化的时候,就更见了鬼似的。不是说人都已经死了吗?怎么会有一个信王府的太监来告诉自己,信王入京了,呵呵,然后入宫了,还带着一个生白骨、活死人的神医。这可是原话啊。 魏忠贤脑子里头嗡的一声,站了起来,还晃了两下,把刚才的话组合了一下。信王入京=没有死=带着神医=皇上说不定就醒了=自己做的好事就要倒霉了!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还在早朝。刚才体验地那一把皇上的滋味,也全都没有了,赶快回到乾清宫才是对的。对了,还要加派锦衣卫控制住京城。万一…… 你说这人怎么就不声不响的来了,你要是真的不发声音也就算了。好了,现在满朝都听见了,都听见了!混蛋,死不掉的混蛋。 “退朝!杂家这就去迎接信王进宫,皇上准会高兴的醒过来的。”魏忠贤这话说不出的苦涩。他有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幻听,但是在心里面已经诅咒了百多遍了。眼见为实,他要去好好看看,活着的到底是个什么鬼。 魏忠贤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了一朝的大臣,这群人的脸色凑在一起,也不用买颜料了,什么颜色都有了。真是峰回路转的有些奇怪,魏公公与信王玩的什么啊,大变活人?谁把谁给耍了? 这个时候,除了崔呈秀那样知道真相的人,大家不约而同的脑补了魏公公这出戏失败的不应该啊。都胆敢以辅国公自居,就差做到龙椅上面了,难道没有事先做好准备,不是他的风格啊。这信王不是他派人杀的?如果他做的不干净,怎么敢有以后的事情,皇子那东西,大家都有怀疑。这种正大光明地混淆皇家血统,指鹿为马都做了,现在说信王没死。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崔呈秀也是蒙了,不要以为他傻,边上已经有人想要问他了,被他脸上的惨白给吓了回去。崔呈秀看着大伙的神色,知道这些蠢货又脑补了,阴谋论了,但是真的没有啊!应该说正是因为大臣们不蠢,所以才脑补的厉害,这下是跳到黄河里面,也洗不干净了。 魏忠贤那头几乎是狂奔到了乾清宫,就看到了外头的人全都是张皇后的,没有等着通报,魏忠贤就冲了进去,只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人神情严肃地站在了龙床边上,太医们跪了一地,那些药渣被倒在了他们的前头。是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在为天启帝施针,这个气势与那些垂头丧气的太医就不一样。 房间里面一时之间,安静的可怕,魏忠贤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每一声都带着一丝颤抖。 “咳咳——”只听到床上天启帝急促地咳了起来,然后‘哇!’地一吐,一滩黄水被吐了出来,他人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站在了眼前的朱由检,眼带泪光地想要笑,“由,由检,你回家了啊。” ‘砰!’这一声是魏忠贤发出来的,他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后知后觉喊道,“皇上呦!您总算是醒了。” 天启帝被魏忠贤一个打断,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想要拉住朱由检的手。 朱由检做到了床边,马上握住了朱由校的手,也是哽咽着说,“皇兄,我们不是说好了,我带好玩的东西回来给皇兄。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让弟弟带了一个大夫给你。” 朱由检这话一出,朱由校在也忍不住眼泪,一个皇帝倒是先哭了。 这世道,活着,太难了! ☆、第三十九章 要是看到皇帝哭了,应该怎么办?这不失为一个考验人的好问题。 魏忠贤的反应速度绝对数一数二。他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然后跪着挪到了天启帝的床边,“皇上,您可要保重身体,大明离不开您啊。” 天启帝脑子刚醒过来,还有些没转弯,就被魏忠贤的声音弄地头痛,我们可以一天不提大明的事情嘛。他最烦政务,能不能别在一醒来就说这些,没有看到其他人都不提起这一茬。 魏忠贤此刻却没有敢抬头正视天启帝的表情。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一个坐在床边的朱由检,怕被他看出了自己的心虚。魏忠贤这几日被高高捧起,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手中。今天甚至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了,又忽然见到朱由校醒了过来,朱由检死而复生。他受的刺激过大,下意识地就对天启帝说出了大明需要皇上这样的话。要是放在平时,魏忠贤是绝对不会说的。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像就是在保证自己从没有窥觊什么。 半响没有听到什么回答,魏忠贤稍微抬头,吴无玥正在诊脉,也不是故弄玄虚地悬丝诊脉,而是望闻问切,就差撩开被子仔细查查了。 魏忠贤猛地一清醒,对啊,皇上醒来了,皇上还活着,自己完全没有必要那么着急火燎地否认。当初就是杨涟在奏疏中列举了自己的二十四条罪状,‘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还不是一样安然无事,那人还不是落得一个惨死,现在自己究竟慌个什么。 只要皇上还是朱由校,一切根本不是问题。 魏忠贤想到这里把心暂时放下了,便也不再说话了。 “皇上的病,沉积已久,骤然爆发,心脉受损,还是要以养心为主。”吴无玥无悲无喜地说了这句话,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评断,“草民学艺不精,对于顽症痼疾只能以养为主,要急速见效,却是无能为力的。眼下先把受的风寒治好,再徐徐图之,是为上策。” 天启帝被朱由检扶着勉强靠在枕头上,浑身无力,他是病人,当然最清楚自己的感觉。这次的施针之后,自己虽说是醒了过来,但是与以往的健康状态全然不同。而能够再度醒来,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还以为这次就挂了呢。“神医不用谦虚了,你可比这群人高明了不只百倍。果然,由检带了的就是好人。” 好吧,皇上直接发了一张好人卡。 “草民不敢当,太医们各有所长,而草民走的是偏方。宫中御医最擅调养,皇上之后的病才是太医们一展所长的地方。”吴无玥这话说的,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别扭。 也就是太医只管调养,治病救命的事情管不了? 但是,跪在地上的太医们心中已经阿弥陀佛了。要是他们没有在事先目睹了几个同僚被魏公公杀了,或者没有在这几日里头不断地提心吊胆着自己的小命,那么对吴无玥还会有意见。可现在,只要他们还有用就好,有用就不用死。 “行了,都别跪了。”天启帝看着一地的白胡子们,这把年纪了,医术都没有一个青年人好,真的是无话可说。“朕还不知道你们的水平,都出去吧,出去吧。”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视了一下,真的没有事情了? “皇兄的话,你们是听不见了吗!”朱由检出声了,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这些太医凑什么热闹,却把话头直接指向了魏忠贤,刚才天启帝一直没有出声,这位也跪着呢,“唉!千岁爷,您干嘛跪着啊。” “好了,好了。我们都先退吧。”张皇后此时站了起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可是此时却不是好时候,而最重要的就是把魏忠贤给支开了,让信王与皇上单独说说话,想来这也是天启帝现在最想的事情。 事实如同张皇后所想,被这群人烦的,天启帝挥挥手就让魏忠贤别凑热闹地跪着了。现在他就一个念头,昏迷前听到的那句,自家的弟弟被截杀的事情要尽快弄清楚。本来还想问魏忠贤,这几日的增援是如何进行的,看着这人也不像是能说清楚的样子,还是直接问朱由检吧。“行了,都散了吧。忠贤,朕知道这几天你也累了,回去先好好休息吧。皇后也回去吧,你眼下都青了。” 朱由校说到这里,却看向了朱由检,这群人里面就属他的神色最不好了,脸上还挂着血迹,看的朱由校心中一跳,截杀的情况一定很惊险,想也不想地就把人给留下了,“由检就住在这里,你身上还有伤呢,让神医一起给看看,我们兄弟两人一同养病,也有个伴。” “皇上说的在理,宫中的药材好,信王你也不要回府了。”张皇后马上接过话,“信王府有半年没有人住了,你回去那里也没有安排妥当,乱七八糟地不利于养病,要是有什么话要交代淑娴的,和皇嫂说一声就行了。” “皇兄,这事……”朱由检为难地看着朱由校,见他一副已经定下的样子,也透出了一丝久别重逢的欢喜,“弟弟也有大半年没有见皇兄了,您没有亲眼看到,这一路上可有好玩的东西了。弟弟还得了一个小家伙,是个笔猴。” 说着话,就看到墨汁的小脑袋从朱由检半是灰尘的袖子里头钻了出来,它头顶上头的毛,也沾上了一丝灰,像是偷溜着玩,在泥巴堆里面滚过的模样。这让朱由校先笑了出来。 好了,现在人家两兄弟要说悄悄话了,你跟在这里装什么蜡烛。张皇后瞥了一眼魏忠贤,也就稍稍弯了一下腰示意告退地先离开了。太医们也是看眼色地走了,吴无玥退到了偏殿里面,这次的熬药需要他亲自把控。 魏忠贤看着情况,这兄弟两人开始逗起了猴子来。朱由检还吹起了自己怎么恶斗黑店老板,然后收下小伙计的段子。此时,朱由检不解地又看了魏忠贤一眼。这一眼让魏忠贤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是朱由检在问,魏公公你还在这里,也是要玩猴子?又好像是在说魏公公我们兄弟要交流感情,你在好像不合适,我害羞。又好像是说魏公公前朝不是还有事情吗,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魏忠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解读出朱由检的这个眼神的。总之他没有恶意,好像死而复生,扰乱了自己差点大权在握的人,根本就不是朱由检一样。要是魏公公懂后世的语言,这个表情就是呆萌的无辜。 得了,还是走人吧。 等着魏忠贤前脚刚刚出了乾清宫的门,朱由检的脸色就突然春光明媚起来,用三分期待、三分欢乐、三分酸涩的语气对朱由校说,“皇兄,等臣弟去洗漱一番后,有个好消息要与你说。” 说罢,也不顾床上的朱由校有什么反应,居然先起身往偏殿走去了,一边还在嘟囔着,“怎么这么脏,还有你墨汁,你也要洗澡,要不然不允许上.床玩。” 这人怎么有一出是一出的,到底要说什么啊,不要吊胃口啊。朱由校靠在床边又站不起来,只能看着朱由检的背影,才发现他的衣衫已经都脏污了,到了不洗澡不行的时候。 看着这个背影让朱由校眼眶又红了,都是为了自己啊。才会这样赶着上京,风尘仆仆的,连伤口怕是也没有好好包扎吧。 “小卓子,让他们上晚膳吧。”朱由校摇摇头,恐怕朱由检连饭也没有怎么吃过。 “皇上,神医刚才开了一个药膳,说是喝药期间有忌口。”卓汤陪着笑,他知道天启帝不喜好那些苦味的东西,正好不知如何交代呢。 “这样吗?”天启帝胃中一苦,却在下一刻闻到了一阵清香味,“这是什么味道。” “回皇上的话,清粥小菜,草民也只会这些。”吴无玥带着方正化进来了,方正化正端着两盅粥,“您的病要调养,信王也是多日没有好好用膳,此时还是药粥好些。草民让方公公煮了粥,这不会不和宫规吧?” 别在这个时候谈什么规矩,这宫中的规矩早就不留下多少了。天启帝一点也没有在意,“神医,还没有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师从何人啊?” “草民尊师是吴有性,在小时候就被师傅收养,从师傅姓吴,单名一个止,字无玥。王月的玥,皇上若是不嫌弃,唤小子无玥便可。” “玥字好啊,是一颗神珠。少昊不就是得了一颗上天上赐予的神珠。”朱由校不是真的不学无术,他还是懂一些的,玥这样的神珠只会赐给有德的明君,如今看来吴无玥确实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是为何‘玥’前又要有一个‘无’字,到底是有玥,还是无玥。而他又姓吴,这连着一念,两个无又是有了,那么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啊。不行了,绕晕了。 吴无玥笑了一下,皇上的想法他猜到了,却没有解释的意向。像他这般的人,有玥不一定是福,无玥不一定是祸。“皇上,家师的想法,草民也不太懂。不过,得以见得龙颜,已是三生有幸了。” 朱由校也是抛开了这些问题,他不喜欢复杂的事情,喜欢木工的人,都是很简单的人,不耐那些弯弯绕绕,转而想问清自己的病情。这个时候朱由检却是回来了,他的发丝还没有干,却一点也不顾形象。 朱由检也不多说废话,就先帮朱由校试了面前的粥,又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那份给吞了下去。看来真是饿狠了。他还不好意思地又倒了一小半朱由校的份额吃了,说是皇上大病初愈也用不多。等着一连串的事情做好之后,他又回到了正常,用丝帕擦拭了嘴边。 这下,朱由检终于把刚才吊着朱由校的话题说了出来,“弟弟听闻皇兄得了一个皇子,真是太高兴了,以后小土豆有弟弟一起玩了,就像我们从前那样。” 不好!站在一旁的卓汤,那心一下子就沉到底了。九千岁与奉圣夫人,这次玩大了。 ☆、第四十章 (一更) 朱由校一愣,也没有多欢喜。宫中有孕又掉胎的事情,他已经快要麻木了。从当年还期待过皇后能有一个太子,到了如今猜测皇后已经不可能再有孩子,他已经早就不期待了。“谁怀孕了?” “听皇嫂说才刚刚一个月大,是弟弟着急了。”朱由检不好意思了,“皇兄也听说了,我家的小土豆身体不好,本来上京来也是为了请太医看看。就是这个原因,我才认识了无玥,把他留了下来。要说因祸得福也说不定,不然许是赶不及为皇兄治病了。” “等等,由检。我们慢慢说,一样一样来。”朱由校明显有点晕,事情太多了,他还没有理清楚,“你从头开始说起。小土豆是慈烜的小名?土豆是个什么东西?好像听说过。” 你也跑题了,朱由检只是笑笑,“土豆就是一种好吃的东西,万历朝的蒋一葵在《长安客话·黄都杂记》里头说过,改明弟弟弄一些进宫来。说起来这事情,弟弟不瞒皇兄,无玥入京本来是为了小土豆的。他生了病,无玥正好收养了一个孩子,也有些先天不足,正好也在治着。弟弟接了皇兄的圣旨,就要进京了,说什么也要把无玥带着。本来不会鲁莽地只有四个人先来,但是就在出发前的那个晚上,接到了宫中的密旨,说是皇兄病重,我这下再也坐不住了,就马上带着无玥还有一个锦衣卫上京了。谁知道会在洛阳城外头遇到歹徒,不过都没有事情了,皇兄不用担心。 刚才皇嫂说了,皇兄昏迷的时候,后宫诊出有孕了。果然被喜事冲了冲,皇兄才能这么快得醒过来。对了,那个宫女被奉圣夫人照顾着,皇兄并不用担心,有夫人在一定出不了事情。” 朱由检完全就避过了朱由校最关心的截杀问题,却说起了后宫的孕事,谁想到朱由校这次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变的有些诡异了。他好像仔细地想了想,又不确定的样子,“卓汤,是哪个怀孕了?” 卓汤脸色已经不正常了,他是魏忠贤的人,当然宫中多半都是魏忠贤的人。所以对于素娥有孕一事,心中也是怀疑的,从前以为皇上不会醒过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多想,这时卓汤的额头却出了虚汗。“回皇上,是素娥怀孕了,有一个月了。” “素娥?”朱由校想不起来是谁了,但是听到一个月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小肚子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小肚子,就是杜澄,那天一嗓子把朱由校给喊晕过去的太监,与卓汤两人一同在御前伺候着,本都很得魏忠贤的青眼。 死了的人怎么会出现呢。卓汤现在可是站立不安了,他难道要说就是杜澄喊了一声信王被截杀了,皇上就昏了过去,然后魏公公就把人给杀了?“回皇上的话,那日杜澄冒犯圣上,被九千岁处死了。” 啊?朱由校这才想起来那天杜澄的一嗓子被自己给叫晕了,“哎——,这事情闹得,忠贤又是何必呢,根本与由检没有关系。” “皇兄,什么与弟弟有关?”朱由检像是十分的疑惑,一个太监的死怎么与自己有关了,“卓公公说清楚一些,想来九千岁也是不滥杀无辜的人。” 卓汤一抬头,刹那间对上了朱由检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脑袋一空。他看过皇上的眼神,多半都是温和的。但是信王的眼神,怎么说呢,好像是在笑,但是与小时候没有进宫之前,拜过佛祖时看到的神佛眼神那样,慈悲中带着一丝俯视众生,说白了就是一种无情。 卓汤被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回,回王爷的话。那日杜澄在乾清宫喧哗,谎报了您的死讯,让皇上的病情加重,魏公公一怒之下才把他给处置了。” “这都是弟弟的错啊!”朱由检马上就懂了其中的关键所在,那一嗓子差点就让朱由校送命了,这是他为什么急怒攻心,无药可治的原因,说着就要跪下来,就被朱由校拦住了,“你做什么啊,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匪徒的错,要不是他们,我们兄弟何必遭这些罪。” 朱由校一点也没有责怪朱由检,没有他带来的吴无玥,自己也已经差不多了,那一嗓子算什么。他当下就扯开了话题,“好了,不是在说开心的事情,素娥怀孕了不是吗。你家小土豆就要有个伴了,到时候把我们以前玩的那些也给他们看看,朕再做几匹木马给他们骑着玩。” 朱由检刚刚想要说什么,这时候在一边的吴无玥冷不丁地出声了,“皇上,还请屏退左右,草民有要事要报。” 朱由校一愣,吴无玥一直都在边上,还没有走呢。这里也没有什么人,其他的都清了出去,除了他们几人,只有方正化在一边待命。方正化一听这话,就马上退了出去。 卓汤有些尴尬,但眼下这样提心吊胆的场面,他是一刻也不想要多呆了。人都是趋利避害,死了一个杜澄,还是魏忠贤亲手赐死的,今天的气氛让他本能地觉得,这紫禁城的天要变了。知道的多,死得快,他也溜了。 等到房里面只有三人的时候,吴无玥好像想把朱由检也给赶出去,被朱由校给拦下了,“无玥就说吧,没有什么事情由检不能知道的,是不是关于朕的病啊。” 吴无玥还是无喜无悲的脸色,好像接下来的惊天秘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皇上,草民刚才听了皇上与王爷的话,才会忍不住插嘴。后宫有孕的事情,还请皇上斟酌。就草民为皇上把脉所得,您一直一来阳.精不旺,是早年的时候没有保养好的缘故。这样的情况下,这几年的身体又是受过风寒没有拔除,还有一些劳累过度,所以对于子嗣一事是有碍的。按理来说,在治愈之前,是不适合使人受孕的。” “什么!无玥,这样的话,你可不能乱说。皇兄身体康健,宫中又不是没有孕事出现过,怎么可能是那个,那个,不孕之症呢。”朱由检猛地站了起来,质问着吴无玥,“你一定是诊治错了!宫女素娥有孕是奉圣夫人亲口说的,怎么可能没有。她还细心照看着,要是没有怀孕,怎么会报给皇嫂知道。” “王爷,您不要激动,对身体不好,您的身上还有箭伤呢。”吴无玥立即安抚着朱由检,“许是草民的本领有限。说不定太医给皇上在那时用了什么特质的宫廷迷药,可能有助于宫人怀孕吧。” “不孕之症,宫女有孕……”朱由校被吴无玥的话说地闷住了,但是他没有朱由检的激动,好像是在沉思着某些事情,“素娥,小肚子,杜澄死了,忠贤杀了的。奶妈那里照顾的……一个月前有的身孕……由检有箭伤?”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朱由校直起了身体,像是想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极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双手一下子就冰冷了,他颤抖着手,握住了朱由检的手,仿佛根本不相信地问到,“由检,你说是得了朕病重的密旨才连夜回京?是谁传的旨?” “传旨的人?”朱由检好像也傻了一下,“是锦衣卫啊,弟弟也不知道是哪位,姓周还是姓邹?反正就是九千岁手下的,弟弟身边的雨化田认识那位,是真的锦衣卫。他也没有明旨,只是口信而已。弟弟没有多想,皇兄要是真的病了,无玥来给您看病不是正好吗。要是没有病,那弟弟也想早点见到你。” “是叫周冶吧。”朱由校忽然长叹一口气,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朕记得周冶与杜澄的关系不错,素娥还是杜澄的同乡。好啊,真是好啊。” 一息之间,朱由校竟然失去了力道,松开了握住了朱由检的手,半躺到了枕头上。闭起了眼睛,嘴唇泛白,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如同万念俱灰一般,微不可闻地说,“朕累了,由检我们改明再说话吧。朕要一个人静静。” “皇兄?”朱由检像是不知发生了什么,要追问却忍住了,“您是累了,那好好休息吧。弟弟就在偏殿,要是有事,总会一直陪着您的。” 朱由校才微微睁开眼睛,有了一个抓住水中浮木的眼神看了朱由检一下,才收起了哭丧的表情,稍稍欣慰了一些。这次他看清了朱由检半截袖子被无意中撩起后,上面的那个绷带,应该就是箭伤了,“无玥去给由检换药吧,我们明天再说。” 朱由校话音落下,就是累极了,再也不说话地背朝外侧过了身体。朱由检与吴无玥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去了偏殿。 偏殿里面没有其他多余的人,方正化守在门外,房里只有朱由检与吴无玥,正在换药。两人压低了声音,用难以被第三人听到的声音说着话。 “无玥,这场戏到这里,也该是加上一把旺火了。明早只要皇兄让你为皇后诊脉,估计他就相信了九成。” “王爷,其实这根本就不是戏,而是真的。说来也怪,十成的真相人们往往不相信,但是七分真三分假,人们却坚信不疑。” 朱由校心中认定的究竟是什么戏呢?不对,应该说是什么真相呢? ☆、第四十一章 (二更) 朱由校让人把蜡烛都灭了,等人都退出去之后,在黑暗之中,他感觉到一种咸咸的味道,那是眼泪的味道。一日之中两次流泪,一次是为了生的不易,而这次却是想要把所有的悲愤全都哭出来。 那样相信一个人,为什么换来的却是对方要自己生不如死。朕登基七年,就对魏忠贤相信了七年,是相信不是宠幸。这七年无论外人怎么说,甚至有多少大臣上奏,就从来没有真的怀疑他。哪怕是这次差点死了的时候,想要与弟弟说的还是在以后的日子里面,内有皇嫂可以照看你,外有忠贤可以定国。 可是结果呢?!全都是假的,骗人的,都是大骗子,一伙人合起来骗朕。所以,几年前皇后的孩子没有了,而这次朕的命也差点没有了。 朱由校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哽咽声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被骗了还会如此的伤心。原来所有的好都是假的,辅佐朕是假的,关心朕是假的,不过是为了手中的权力,难道朕还没有给他权力吗。 此刻想来,当初惨死的杨涟疏劾魏忠贤,说魏忠贤迫害朝臣、迫害内侍、迫害妃嫔、蓄养内兵、罗织狱案这些才是真的,原来朕是天下头号的大傻子。 朱由校觉得活了二十三年来,自己的脑子就没有比今天晚上更加的清醒,或者更加的聪明。这次的事情就是魏忠贤与奶妈还有他们手下的那群人,所布置的一个连环计。 从一开始撺掇朕召回由检开始,就一步步计划好了。让朕去游湖玩,然后朕就得了重度的风寒。这个时候,把朕病重的消息透给由检,知道他一定会连夜赶回京城,却安排人手在洛阳城外将人给杀了。而京中在朕就要醒来时,故意透出由检的死讯,让朕不堪忍受地病情加重。这之后,透出素娥怀孕的事情来。皇上病危,信王已死,天下是谁的还用说吗。 杜澄都被他们杀人灭口了,要是以后真的爆出这个事情来,还能让朕病情加重的事情推到杜澄与由检的身上,真是连后路都安排好了。 可是,这里面魏忠贤没有想到朕还会醒来,也没有想到朕根本没有碰过素娥。太监与宫女对食的事情,在魏忠贤与奶妈之后,朕管的也就松了。小肚子偷偷都说他看上了素娥,朕会和一个太监去抢人,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那么素娥怀孕了?!怀的是鬼吗! 朱由校拉起了被子蒙住了脑袋,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他这个皇帝确实不聪明,祖父不宠爱父皇,他小时候根本也没有想过会当皇帝,也根本没有受过多少帝王教育,而父皇只在皇位上坐了二十九天,就因为疾病暴毙了。 他从来就相信身边的魏忠贤。哪怕当初皇后的胎儿落了,向他哭诉的时候,也没有怀疑半分。而按照吴无玥所说,自己的身体怕是早就不能生育。那么后宫之中,以后冒出来的宫女怀孕,都是谁的孩子呢。 怪不得只有宫女怀孕,没有妃子怀孕了,那群人迫害死了妃子们,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只能操控宫女啊。 而他却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还对着那个杀子仇人信赖有加。果然自己是个傻瓜,大傻瓜,哪里是皇帝,根本就是蠢蛋。 可是为什么不骗他一辈子,这时候清醒了过来,他要怎么面对皇后,面对差点受到牵连的弟弟。朱由校都不敢想,朱由检家中的土豆是怎么生病的。皇后曾经羡慕地说过,信王妃在信阳怀胎胎相不错,那里没有京城的烦心事,养地很好。既然如此,孩子一出生就得了病,不奇怪吗。 都说怀疑是种十分可怕的情绪,一旦生根发芽,就再也难以拔出。 对于一个简单又重感情的人来说,一旦真的怀疑了,那个结果必然是彻底地决裂。 一面是自己付出了如同手足的信任,一面是魏忠贤毫不留情的利用,在这样的比对中,所有的感情都被暴尸荒野,再也没有了可能回头的余地。 再等等,明日让无玥替皇后诊脉,朕要知道皇后不孕,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还有那个周冶是不是也死了,被灭口了。如果是真的,那么忠贤,朕不能留着你了。不能因为你,因为朕的错误,让亲者痛,仇者快。 *** 皇后第二天一早,刚刚用过早饭就来了。就算她做了准备,也许信王向着皇上说了什么,但也没有想到朱由校的神情会如此的严肃,就像要壮士断腕一样。 “皇嫂,皇兄心情好像不对劲,昨天我们都没有说话,皇兄就让弟弟先去休息了。”朱由检小声先说了一句,“您要不去劝劝,皇兄的病总有办法的。” 张皇后心中不解。没有聊天?不是朱由校的风格啊。还想要问些什么,就听到朱由校说,“你们不要小声说话了。朕很好,不能更好了。宝珠你来,让无玥也替你看看。这几日你也是累了,朕让无玥为你调养一下身体。” 张皇后一下子就垂下了目光,宝珠,呵呵,多久没有听到皇上念出了这小名了。看来虽然朱由检昨夜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皇上想了很多。“臣妾的身体没有大碍。”虽然这么说着,还是让吴无玥诊脉了。 吴无玥用一块丝帕盖在了张皇后的右手手腕上,开始仔细诊脉。要从他的脸色上看出点什么来,根本不能。没有看到昨日人家为皇上诊治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他又让张皇后换了一只左手,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吴无玥开口了,“皇上,草民仍旧是昨夜的那句话,现在宫中不适合有孕。” 朱由校却是开门见山地问,“无玥,你对朕说一句实话,问题是在朕的身上,还是在皇后的身上。或者我们两人都被害了!” “皇上,生气不利于您康复。”吴无玥微微不赞成地看了一眼朱由校,叹了一口气,不怕死地说,“皇后的身体自从上次滑胎,至今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草民也看不出来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时间隔得太久了。草民又不是判官能断过往五百年。只是皇后的身体确实不易受孕,就像皇上您不容易使人怀孕一样。皇上是用了多的催情之物,而皇后则是受寒颇多,这里面的医理草民也不拽文,但日积月累,积重难返,想来皇上是明白的。” “好了!”朱由检打断了吴无玥的话,“皇兄,不要理他。这人昨天自己都说了,他走的是偏方,调养的事情他不懂,这是太医的长项。” 这句看似责怪的话,让朱由校笑容更加的苦涩了,“太医?靠他们朕就是不单单没有孩子,怕是命也保不住了。好了,由检你也不要动气了,无玥不过是说了一句真话,这年头说真话不容易,有一个就要保住一个啊!” 张皇后已经哭了起来。她梨花带雨的样子,让朱由校一下子就想起了多年前,孩子被流胎的那日,听说那还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皇子。朱由校抱住了张皇后,两人居然一同哭了起来。这让吴无玥与朱由检都先退了出去。 “恐怕这是皇兄第三次哭了。都说事不过三,三次哭完之后,所有的恩情与信任也就应该断地干干净净,再也不会留情。”朱由检走出了乾清宫。朗朗乾坤,何日乾清宫才能真的配上这个词。 “王爷,事情才起了一个头,今日之后才是大家粉目登场的时候。”吴无玥昨日占了一卦,震上坤下,是为豫卦。震为雷,坤为地,春雷轰鸣,大地震动,万物苏醒,大变将至。 “不过是几日之间,也不知道希声那里如何了?”朱由检不住想起了要直面魏忠贤的雨化田,心中一涩,这次的事情并未事先与他说好,等到事成之日,又如何解释地清楚。 吴无玥也不明白这事情为什么不向雨化田透露,说是朱由检不相信雨化田,根本不像啊。他是根本没有猜到,不说,也许只是为了自欺欺人地保住最后的一丝干净。人总是不自觉地希望自己心中特别的那个人,看到的自己是美好的,只要一丝就好,而不是心如铁石,骗过天下,让人胆寒。 *** 昨夜,魏忠贤果不其然地就召见了雨化田。他在乾清宫中被朱由检极其无辜的一眼,看的心中发毛,浑身不对劲,总觉得要出事。但是好像被蒙在鼓中,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先把安排在信王身边的钉子给找来再说。“你是说一切正常,那信王为什么提前回京城了?” “回九千岁,信王在收到了高公公的传旨之后,也把千岁吩咐的话听了进去。王爷思念京城,也想要快点回来,为小世子治病,才会连夜赶路的。”雨化田也没有低头,而是平静地说着,“吴大夫是偶然间遇上的,带着他上路,是怕万一世子有个小病,当场就能开药。” “那么洛阳城外又是怎么一回事情,你们到底是遭到了什么人截杀。”魏忠贤紧皱眉头,他确实让高公公捎过话,说京城不错,信王还是早日回来的好,这人就这样听话? “是暴民做的,他们多半都是手拿柴刀,但是人数不少。洛阳那里受过灾荒,有暴乱的事情,属下也听说过,只是没有想到会遇上。属下一人对敌,未免力不从心,王爷也受了伤。在荒郊野外养了两日,好不容易避过了暴民,才从山路赶回京城了。属下护主不利,请九千岁降罪。” 雨化田根本没有提起弩.箭出现的事情,就半跪了下来,还要说什么被魏忠贤打断了,“行了,你没有护主不利。” 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人跟在朱由检边上。虽然是听话,每次都一字不少地把信王的动静报上来了,忠心是有,就是不知变通,那夜里要是真的让信王死了,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怪自己棋差一招,应该事情多想一下,让雨化田根本不用这样护住朱由检。“你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皇上要是问起来,你知道应该怎么说?” “属下定当说实话。”雨化田的声音依旧平稳,“九千岁让属下保护信王,属下一直听命行事,从不敢怠慢,这次上苍保佑,皇上与信王都逢凶化吉了。” “你这人!……”魏忠贤想要骂人,又不知从何骂起,怪自己说地少了,但这时候让皇上知道自己曾经下令要好好保护信王,又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走吧,走吧,别呆在这里了。” 雨化田点头告退了,走出东厂府衙的时候,门口有一个黑影等在那里,两人错身而过,雨化田手中多了一张纸条。上书,‘周冶,已死。’ ☆、第四十二章 (三更) “你叫雨化田,四年前加入锦衣卫,魏公公把你派给信王,也是信赖有加了。” 朱由校在与张皇后抱头痛哭过后,心中的情绪平复了很多,不是把那些悲愤都哭走了,而是悲伤走了,留下了愤恨。他马上就召见了雨化田,锦衣卫也差不多都是魏忠贤的人,这位却不知如何。虽然朱由检说因为有了雨化田的奋力保护,他们几人才能顺利回到京城,但是现在朱由校真的很难相信曾经在魏忠贤手下呆过的人。 “臣不敢当。臣半年前才得以升入京城,能有幸保护信王,是皇上的恩旨。”雨化田根本没有说魏忠贤,他也是半年前才来京城锦衣卫的大本营,早就父母双亡,没有什么靠山,与大权在握的九千岁,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臣始终记得的锦衣卫的职责,是为了保护皇上而生,也要谨遵圣旨,保护信王不敢有半点差错。洛阳一事,属下未能事先加派人手,臣有罪。” 朱由校没有追问洛阳的事情,这已经被他按在了魏忠贤的头上。朱由检受了伤,听说这个雨化田也是伤的不轻。为了保护朱由检,一刀被砍在了腿上,所以他们耽搁了一些时日才上京了。“洛阳的事情以后再议。你在出发之前,有没有见过周冶?” 朱由校说话的时候,声音低了一下,周冶是假传圣旨的人,要是没有他传旨,信王就不会早走一步,也不会轻易地被伏击了。雨化田若是魏忠贤的人,必然会否认,或者搪塞过去。 “正是因为周冶前来传旨了。”雨化田没有丝毫犹豫就说出了那夜的情况,“当夜,周冶走的时候还换了马匹,他从京中来的那匹马因为劳累过度,当场就倒地了。周冶口信中,皇上的病情严重,是暴病,让信王一定要马上入京。王爷太担心了,不听属下的劝阻,执意要简装上京。” 是个傻的。朱由校却真心地笑了起来,在朕的面前怎么能只是关心由检,劝他不要马上上京。虽说是雨化田职责所在,但是还好由检来了,不然朕的命也差不多了。可是这个雨化田却是忠心的人,虽然当初魏忠贤把他派给了朱由检,但怕也想不到自己派出了这样一个人。“朕当初把信王的安全交给了你们,魏公公也把你派给了信王,你做的不错。” “臣从来都谨遵圣意,一直把信王的行程报回京城。皇上与信王兄弟情深,臣不敢让皇上为行路在外的信王担心。这半年来,信王走过一些地方,还让臣捎回了一些风景图画,都是信王亲手所绘。虽说王爷的画技没有登峰造极,但他偶尔曾说,皇上喜欢制作木活,希望这些风景给皇上一点新的灵感,也就随着请安的折子一同送入了京城。” “画?”朱由校疑惑了,他没有收到过,自己也没有关照过要把朱由检的行程报回京城。“这东西送到哪里了?” 雨化田被问得不明就里,“臣的折子上报给锦衣卫。九千岁得了皇上的吩咐,很关心信王的起居,应该在他那里吧?” “都留在了卫所里面?”雨化田猜了一个答案。 “呵呵,好啊,真的好啊。所有的折子,批红也是九千岁批的,给朕的画也不知道被漏在了哪里。”朱由校笑了起来,他说呢,怎么半年来朱由检的信也没有接到过一封,原来东西早就入京了,“卓汤,你去那里找找,在废纸堆中找找,把信王的亲笔画给朕找来。” “喳——”卓汤刚要出门,后面跟了一句催命的话,朱由校又说了,“你自己小心一些,别和小肚子一样的,朕再也见不到了。” 卓汤差点一个大马趴摔倒,几乎是要哭了,“小的遵旨。”这个时候九千岁也不在司礼监,自己这个小人物,注意的人也少,应该是有命回来的吧。 这头朱由校开始问起了雨化田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而雨化田与魏忠贤的能说会道不一样,在朱由校听来,这个人讲话平直而无味,不是一个说书的高手,多半都是在告状。信王不应该往禹州药会去,那里人多眼杂,被人盯上了也说不准,住店才会碰到了黑店。还有过于好管闲事,心肠太好,才又是救人,又是办陆家兄弟经商之类的,这事情本不是一个王爷需要操心的。 “你也是个好人。”朱由校再次发了一张好人卡,这时他想起来了,好像听吴无玥抱怨过,还是雨化田抓了他来给小土豆看病。所幸,弟弟这次出门遇到了两个好人,要不然就他那个性子,说不定和自己一样被人给耽误了。自己一心喜欢木工,喜欢安静地呆着做木工就好,也不知为何由检喜欢向外头跑,更加地危险。 又联想到了自己,朱由校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腿,想到了吴无玥的话,这次自己想痊愈怕是不可能了。痼疾、风寒、心怒成了风疾,能醒来又神智清晰,已经是大幸。但是这走路不利索,说不定右腿的知觉再也不能恢复了。 这个打击真的不小,但这两日的打击都太多了,右腿不能动了,以后都不能操心劳神,这点事情真的不算什么了。只是,如此一来,朕这个皇帝也应该到头了。 雨化田见朱由校不说话,陷入了沉默中,他也就不说了,站在一边成了柱子。这时候,卓汤满头大汗地回来了,抱着一摞画册。朱由校抽了一本看起来,这画上头一没有落款,二没有题词。画工真的不怎么样,用炭笔之类的东西,上色也没有上,只是看的真切,就是那个地方的景色。有些小物件描绘的还不错。 朱由检会画画吗?涂两笔应该是会的。 但手中的不是卷轴画,没有那么多的写意留白。倒是像自己做木工时候,会先画下的图纸,有着一种亲切感,都很真实。朱由校不断翻动着这些画册,就像亲眼看到了那些风景,这样乍看起来有些简朴,却带着最真诚的心意。 朱由校看着这画,上面还有一些灰了,明显就是被扔在了报废的折子堆中。恐怕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没有人欣赏这样的画,上面也没有信王印,根本不能被看做要好好保存的东西。日后就是说起来,估计由检也不好意思明着提起他还有如此简朴的画。而别人就是抓住这一点,一点给不把由检给朕的心意放在眼里。 哎——,朱由校心中长叹了一声,知音少,真心想着自己的人也就那么两三个。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的人做出来的好意都是包藏恶意的毒计,而善意与真心却那样的难以被世人理解。 就像是皇后从前劝过的那样,要是魏忠贤真的为了朕好,怎么会让朕在四月里头游船,而应该像是雨化田对信王那样,管的多一些,尽可能不让他去有危险的地方。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太迟了,太迟了。 昨日他已经知道了周冶确实死了,他的猜测都连了起来,有人要他们兄弟死啊。皇位就那么重要?!权力就那么重要?!想要是吧,朕就是不给,朕一点也不稀罕这个位子,就把皇位给由检来坐,让你魏忠贤竹篮打水一场空。 “雨化田,朕问你,在你眼中锦衣卫与东厂有什么不一样啊?” 这两者之间还有差别吗,也许只有阉人与否的差别。 “这个……就臣所知,锦衣卫是先设立的,太.祖设立拱卫司,后改建成锦衣卫,历来是皇帝的侍卫亲军,一切以皇命是从。后来设立东厂,由亲信的宦官担任东厂首领,监察天下之事。再后来,锦衣卫与东西厂几乎完全合并,成为厂卫。” “是要惟命是从,还是天子宠宦,真的不好说啊。”朱由检看着手中的画册,又看了一眼雨化田,最终下定了决心,“厂卫、厂卫,明明是锦衣卫先设立的,怎么能让东厂再前面呢。 雨化田你护驾有功,你保护了信王,就是保护了朕,也是保护了大明。田尔耕这两年也没有大的功绩,从今日起,你就为田尔耕分担一下,升任都指挥使,以正二品入卫。从今日起,朕希望锦衣卫是锦衣卫,东厂是东厂,记住你的话,锦衣卫从来一切以皇命是从。” “臣……”雨化田听到皇上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命,惊喜没有多少,他本来就只有一个千户的正五品官职而已,一跃而起连升几级,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朕意已决,你想要违抗圣旨吗!”朱由校不给雨化田拒绝的机会,“锦衣卫从来只能忠于皇上,你武功盖世,所以要护住朕,要也护住信王,这是圣旨!” 雨化田看向了朱由校,天启帝少有这样坚决的时候。他也只能咽下所有的话,看着不远处的画册,想到朱由检在几日前分别时说的话,关照自己一定要提起曾经让一同送入京城的画册,就在瞬间明白了。这个都指挥使哪里是皇上的单纯的想法,而是那人用心计一步步把自己推到了这个位子。 由画及人,皇上心中感念救了自己弟弟的人,更加相信这人不会与魏忠贤同流合污,眼下时刻,用这样的一个人来保护皇宫安全,再好不过。 “臣遵旨。”雨化田百味陈杂地叩谢了朱由校,他以为这个都指挥使的位置还要再等等,会是朱由检以后才封的。而这次的借人之手,简直是天外一笔。天启帝的旨意还能让魏忠贤的防备少一些。他需要准备的时间并就不用多,最多十日之间,京城的那些人马就能到位,那个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雨化田刚要出乾清宫的宫门,就与迎面而来的魏忠贤与朱由检碰了一个正着。 “九千岁,我真想谢谢你呢。”朱由检见了雨化田就笑了,上前免去了他的请安,“雨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夜多亏了他才逃过了一劫。这也都是九千岁的功劳,把雨大人派来保护我的安危。本王已经向皇兄说了,一定要嘉奖雨化田。当然,九千岁的功劳当居于首位。” “信王客气了。”魏忠贤与朱由检是偶然遇上的。 他正在心烦。皇上醒了,素娥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是让她小产,还是一黑到底,所幸桃代李僵,以后弄个孩子进来。这里事关吴无玥的医术,就不好办了。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心血来潮让吴无玥给素娥把脉,这就都暴露了,还是当断则断,今夜就让她小产一下? 魏忠贤正想着,就被从偏殿出来散步的朱由检看到了,这人一点也不见外地说起了洛阳的截杀事件。自己没能找出半丝他怀疑的神情,却反被朱由检缠着,说要谢谢自己,还有一定要给雨化田升官。 “雨化田保护王爷,是他的本职。”魏忠贤看着雨化田木在那里,又看看前几日还灰头土脸,现在精神已经不错的朱由检,心中憋屈的情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乾清宫中的旨意就跟了出来。卓汤见到魏忠贤,心中一跳,却也镇定了,他不想做第二个杜澄,只能站在皇上这边,就顺口把皇上刚才的任命给说了。 “雨大人,您快去卫所吧,京中事情多,皇上让您不要耽搁了。” 天启帝多难得亲自下旨啊。雨化田的任命,是锦衣卫的任命,从来都不用与任何人商议,他们是皇上的人。这下就准备好了圣旨,用了印,发了明旨。 魏忠贤听着这话,猛地就心塞了,而听到朱由检火上浇油地说,“九千岁,您真是对本王太好了,已经为雨化田求来了都指挥使。皇兄一定是看到您培养了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才会破格提升。不行,本王要对皇兄说,光给雨化田加官不够,更应该给九千岁赏赐才行。别拦着我啊,我这就去。”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朱由检就先走进乾清宫了,魏忠贤在背后就差跺脚了,这人怎么这个样子!谁要拦他,他倒是说啊,自己怎么可能去替雨化田求官。还有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这样就封官了。 “多谢九千岁提拔,臣以后定当竭尽全力,为君分忧。也不敢忘九千岁的知遇之恩。” 雨化田这句真诚的话让魏忠贤都要心口痛了,这两个人还真的是一丘之貉,说话都要把他给憋死才好。简直都是不可理喻! 当初自己怎么就把这人给派到了朱由检的身边,是眼睛瞎了。魏忠贤被雨化田满满的诚意看地心中发毛,也后脚进了乾清宫。 知遇之恩?这个东西雨化田上辈子早就不知道还给谁了。 雨化田与魏忠贤错身而过,向着反方向的宫外走去,他的眼中的真诚已不复存在,而是化成一种莫名的情绪。 朱由检,已经有几日不见了,有太多的话想问,何时才能问清。 应该高兴不是吗?能这么快就荣登高位,也是那人的功劳,不正是应了他当初的承诺,但为何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又为何还有一丝怅然。 ☆、第四十三章 乾清宫里面,魏忠贤努力地笑着。果然在朱由检向朱由校提议要给魏忠贤也重赏的时候,皇上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忠贤啊,信王从外面带来不少的好东西,也是专程带给你的,这次雨化田有功,你确实是把他教的不错,上次不是说了京城有个宅子很好,就给你了。” 魏忠贤心中开骂,信王带来的东西都是土特产,能有几个钱。他那堆食物都奇奇怪怪的,说什么土豆,这玩意京城以前看是看到过,谁会吃啊!还有皇上您给雨化田一个二品官,就给我一个宅子,这未免也太寒颤了。 可是官位到了现在的魏忠贤身上,已经升无可升了,朱由校就是想嘉奖,难不成要给一个心中已经判了死罪的人,一个异姓王做? 但是魏忠贤反而放心了,因为天启帝就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他的眼中官职与宅子真的没有区别,要是真的加官进爵反而还要提心吊胆。“杂家谢过皇上,杂家可喜欢那宅子了,今个可算是能在里面种些葡萄,等熟了的时候,一定给皇上也尝个鲜。” 朱由校笑笑,他看着魏忠贤就泛起恶心,要不是顾忌宫中的守卫多半都是魏忠贤的人,他一定现在就把人给扣下,质问清楚,朕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如此负了朕。“忠贤最近朕的身体不好,前朝的事情你要多关心一下,不要让有些人来烦朕。” 魏忠贤一边称是,朱由检在一边踌躇了半天也开口了,“皇兄,您看弟弟在宫里也有些时日了,府中也不知道如何了,我还没有回去看过,有些挂念着。吴大夫就留在宫中,弟弟先回府把那里的事情给安排一下?” 朱由校刚想说不行,可是他看到了魏忠贤,想起了这次的大难,也罢,这个时候朱由检不再宫中也好,“这样吧,朕给无玥一个腰牌让他能随时进出皇宫,也能及时给你家土豆看病。” “谢皇兄。”朱由检想起了家中已经回到了周淑娴身边的朱慈烜,心中不知怎么地就慌了起来,说起来他根本不是一个好父亲,或者说直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父亲。他还没有压下了这些想法,就听到朱由校对着魏忠贤说,“忠贤啊,土豆也需要一个一块玩的弟弟,所以这次奶娘那里的素娥一定要好好养着。不过放在奶娘那里,朕也放心。就先不要移动地方了,等到胎儿坐稳了再说。万一有个不舒服,也能让吴大夫看看。” 魏忠贤心里更苦了,怕什么来什么,皇上这么一说,今晚还不能轻易动手了,不然更会把吴无玥给招来。看起来眼下不出事,皇上是不会主动让人给诊脉了。哎——,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杂家领旨,夫人做事仔细,定然不会出事。” “行了,你们都走吧,朕也累了,等下用了药还要休息。”朱由校是多一秒都不想与魏忠贤说话,就怕自己会藏不住了,当下真是不想虚与蛇尾。 魏忠贤这次走的很快,就怕被朱由检拉住又说一些堵心的话,一溜烟地就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等朱由检整理好自己的东西,魏公公已经到了司礼监。雨化田升官了,自然不会跟在朱由检的身边,而是当时一同在路上的木栗做了贴身护卫。 走出了宫门,朱由检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已经不痛了,毕竟是擦伤,又是被吴无玥特质的药膏一涂,纱布也都已经拆了,现在只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朱由检突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是回府面对那一大家子的人,还去见见那个把自己刺伤的半大小子。 可是等不到朱由检选择,宫门外面王承恩居然来了,“王爷,小的恭迎您回府。” “你怎么来了?府中是有什么事情吗?”朱由检不免猜测是有什么坏事发生了,要自己赶回去? 王承恩连忙否认了这样的猜测,“王府一切安好。王妃听闻王爷要回府了,特意命人安排了宴席,以庆祝合家团聚。” 好吧,主要还是想要庆祝儿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朱由检秒懂了真相。现在还能怎么办,只有回府,“那就走吧,王妃也是一片心意,不能让她就等了。” *** 吃饭是小事,关键是吃了饭之后的事情。这次回京后,王府后进行了不少的人手变动,借着这个重回京城的机会,把一些人给清了出去,因为着急上路那些不安分的就留在了信阳。而现在虽然有些人用的还不顺手,但都是朱由检找来的身家清白的人。周淑娴也能轻松一些了。 “王爷把慈烜照顾的真好。”周淑娴慈爱地看着床上的儿子,白白胖胖的,根本看不出来是跟着朱由检着急上京的样子,比起一边身体仍旧虚弱,一顿也喝不下多少奶的小子,强上了不知多少倍。 “这里面都是无玥与希声的功劳。”朱由检看着小土豆,也不明白周淑娴为什么不接受这样质朴的小名,慈烜这样的名字让一岁不到的孩子负担起来,真的好吗。“那个孩子,这段日子也劳你费心了。不过还要在王府养上一段日子,无玥在宫里面不能带孩子。对了,他有名字了,佑仁,雨佑仁。” 周淑娴一听,这是跟着雨化田姓了,不是说是算在吴无玥名下收养的吗,“王爷,不是定了说这是吴大夫抱回来收养的?” “我也是这样与皇兄说的。”朱由检对这事也不关心,跟着雨化田就不好吗,“但是无玥说了,他们家对于收.养.孩.子,祖上有严苛的规定。要是他养了这孩子,日后这个孩子的路,他自己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还不如给希声,反正都一样,他还是会当做亲子照看的。” 周淑娴却是心中别扭,她仍旧没有忘了是谁让他们母子分离的,知道了眼下这个孩子姓雨之后,神情难免有些不自然,“王爷说的也是,听说雨大人升官了,也不知道日后是不是能照顾妥当。” “你要是不放心,就一直养着。”朱由检面色不改,但已经看出了周淑娴的不对劲,看来她对雨化田是不算友好,“还是你不舍得?不过田氏那里的孩子出生了之后,你还要费心,忙得过来吗?” 周淑娴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毕竟养了一个多月,多少也有了一些感情,但现在看到这个虚弱的孩子,猛地有了一种不爽快的感觉。这样体弱的孩子与自家健康的孩子养在一起,不会有什么晦气吧。要是他的养父是吴无玥,那么大夫救人治病的功德孩子还能受到荫泽,可是有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养父,真的不会遭到报应? “你也不用多想了。”朱由检打断了周淑娴看向雨佑仁的眼神,其中的晦暗让他心中不快,“田氏那里不是说了舟车劳顿很可能有早产的迹象。她已经怀了六个月了,后面的两个月很关键,双生子本来就会早产,你还是在这方面多注意一些。” 周淑娴这才反应过来,听王爷刚才的意思,田秀英的孩子不让她带着,难道还要自己带?“王爷,田妹妹有两个孩子,她万一照顾不过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朱由检弯腰摸了摸土豆脑袋上的软毛,也许他早晚都要彻底承认,他已经是一个父亲了,逃都逃不掉。而孩子是没有错的,他必须将这个孩子视作亲子,让他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也要让他懂得责任二字的沉重,谁让他今生生在帝王家,还是日薄西山的帝王家。“我会专门腾出一个院子来,所有的孩子都养在那里。” “王爷!此事要慎重。”周淑娴一听差点把手中的杯子给摔了,这算什么母亲与孩子怎么能分开呢,“王爷公务繁重,下人们万一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怎么办。” “所以是日后。等到孩子三岁之后,就一起养在那里,也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兄弟情义,省得日后有所隔阂。”朱由检一点也不避讳这一点,多少的兄弟阋墙就是因为后院的妇人之语。“想来王妃也不愿意土豆只认识身边的太监与婆子,一点也不知道府中还有兄弟姐妹,府外的艰难世道吧。” 周淑娴被朱由检的话说得就要脸色发白了,她还没有害人之心,王爷凭什么这么说。再说了朱慈烜是嫡长子,自己有必要去迫害其他的孩子吗。 “你也不必觉得委屈。”朱由检看向了周淑娴,一阵见血地说,“你对他们没有害人之心固然是好事。但是你身边的人呢?你敢保证?就像是皇兄也不敢保证他的奶娘不想杀了我这个碍眼的弟弟。所以说,凡事还是丑话说在前面的好。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府里面的太平考虑。 你也不用事事都与张皇后比较,她没有孩子,因为没有所以才公允,对我视如亲弟。要是她有皇子呢。呵呵,你说会是什么样子。就算我确实没有争位之心,但是她还能看着自己的皇帝相公对着一个臣弟那样好吗?!” “王爷的话,妾身受教了。”周淑娴拿出丝帕擦去了眼角的泪,她就说这人的温和与自己是沾不上的。现在明白了也好,他们夫妻两人有敬,没有爱,甚至连宠也没有,不该奢望的,早就不该奢望的,没有了田氏,也不会轮到自己。 朱由检看到周淑娴这样子,也没有再继续了。他很想说要是你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善良,或者说觉得自己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人,那你何必在知道了雨佑仁养在了雨化田名下,就换了一个思维。人都不要以为自己是纯良,也别大义凛然地指责为什么做不到视如自出,不是就是不是,不要装的那么好! 但是朱由检却不得不将朱慈烜视如自出,因为他就是信王,是这孩子的爹,要是做不到的话,会被天下人骂的吧。 朱由检对着小土豆的笑容,也是勾起了嘴角,傻孩子你放心,我会做一个父亲的,也会成为你的父皇。希望,我们都不要后悔。 有孩子的人在操心,但是不应该有孩子的人也要操心。 朝中的人虽然对于皇上醒来,信王又复活的事情,有一肚子的想法。那些被魏忠贤压迫的人也是想要蠢蠢欲动,但是皇上与信王都没有动作,居然魏忠贤又得了一个宅子的赏赐,还是因为他救了信王有功劳,就足够讽刺了。 这样太平而安静的情况下,大半个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朱由检几次想要找雨化田,都没有找到人,那人是太忙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次与以前一样,魏公公还是大事没有的时候,清明节的当夜,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在宫内,知道的人不多,死的人也就是一个未成形的胎儿,素娥流产了。 就在同一夜,在宫外也有一件大事,醉红楼的西院着火了,一把大火烧死了少说有三四十个人。没有一个活口留下,巧了,徐应元也在里头。 后世称此夜为魏氏阉党政权覆灭的导.火.索,史称‘清明惊.变’。 ☆、第四十四章 朱由校的病并没有宣扬出去。起码在一开始的时候,魏忠贤与客氏并不知道皇上的右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很可能再也治不好了,同时朱由校也不能再劳累过度,而是要好好养心才行。 但是事情并瞒不住。因为到了清明,祭拜祖宗陵墓一事必须由皇上带领着群臣进行。虽然天启朝朱由校能带领群臣去做的事很少,但祭祀这样象征着皇权的典礼,就是魏忠贤也不敢越逾。不然就是摆明着说,你们朱家可以不要做皇帝了,换我来。 那么问题就来了,朱由校的腿行动不便,不要说走过长长的陵墓神道,就是上下台阶都有障碍,难道要人抬着去,这可是对祖宗不敬了。你一个后辈来祭祀,还是带领着大家来的,居然连是被人抬着进来,不成体统。那么就换一个人去帮着拜祭吧,还能是谁,朱由检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皇上……”魏忠贤满肚子的不情愿,但是他忽然发现什么也说不了。先不说天启帝的病居然瞒着他,还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他就在当下敏锐地察觉,也许皇上已经萌生了退位之心,这次的祭祖只是为了信王正名。 但是反对的话,找不到人代替。就算素娥真的怀了一个皇子,又会被封为太子,但总不见得让一个宫女揣着大肚子,说是让腹中的胎儿祭祖吧。这估计太.祖皇帝会从墓里面诈尸出来掐死他。 现在想来,皇上是有十多天没有下床走动,原来是到了行路不便的境地,要让皇上勉强祭祖也是不可能。这般一来只有信王,也只能是信王,才名正言顺。 “忠贤啊,这事情要给朕办好了。”朱由校懒得听魏忠贤多说什么,这两日雨化田已经把人手安排进乾清宫,有些事情就要开始了,他也不在乎魏忠贤是不是瞎想,“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以后你与信王要相处的时间还长,不如就从这清明祭祖开始,也能相互好好了解一下。朕还期盼着你能像与朕过了七年一样,与由检也君臣相合下去。” “皇上,杂家离不开您啊!”这个时候,魏忠贤能也词穷了,他不知道能说什么。明明事情就像他想的那样,天启帝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自己也是大事没有,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信王反而就要上位了。如果再等等,就能拥立素娥肚子里面的孩子,虽然那根本就是一个假的。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一个活着的天启帝根本不会同意让一个婴儿成为太子或者皇帝。 “多余的话就别说了。”天启帝一副万事都已放下的样子,“木已成舟,我们还是要把以后的日子过好。朕反正也活着,又不是见不到了。要是忠贤想对朕好,就也一样对待信王吧。可千万不要哭哭啼啼的,你也劝劝奶妈,朕只是不做皇上而已。你也知道这位子没有多大的意思,这些年朕过的也不开心,现在就要解脱了,朕心中可是一阵轻松。忠贤难道不为了朕高兴一下?” 天底下也就您会因为好不容易不做皇帝而开心了。魏忠贤哭也不是笑又不能地离开了,皇上您要是早一天说信王代替您去,还能在这次的祭祀过程中做些手脚,但是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这个时候去安排一个鬼刺杀信王啊。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魏忠贤也是狠下了决心,看来有两件事情要好好想想,总不能坐以待毙。这宫中素娥的孕事还是要继续,才有了日后一搏的可能。还有就是要把那些罪证都给销毁了,即便是信王上位也不能让他抓住辫子,这才是当务之急。要让崔呈秀给尽快地办,就在清明当夜去做,免得夜长梦多,谁知道明天皇上是不是就会下诏书退位。 不提让群臣震惊的临场改换了祭天带头人,这场祭天就在全体大臣心绪翻腾中进行了。朱由检的业务能力还算出色,没有出现什么纰漏,就是身边的礼官说什么,他接着干什么,念出了那段祭文‘……时维仲春,雨露既濡,追念深恩,不胜怵惕,谨用祭告,伏惟尚享。’竟然就让天启七年的祭拜皇陵活动完美地落下了帷幕。 在结束了这个活动之后,绝大多数的人连踏青游玩的心情都没了。该回家密谋的密谋,想商量出个所以然的人一起去了平时的小密室。总之,下午的时候,本来能见到的一些朝臣都不见了。 有些人惶惶不安,不知道如果朱由检到底何时上位,之后会不会对魏忠贤一党清洗;有些人有隐隐窜动,希望新皇快点登基,这样才有了翻盘的可能。 都说黎明前的宁静是压抑不安的,果不其然,这段时间的风平浪静都是错觉。 *** “九千岁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动手了。”崔呈秀的脸色并不好,他也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虽然天启帝活着,魏忠贤恐怕不会出事,但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杀鸡儆猴吗。他自己要是一不小心成为了那只鸡怎么办?所以对于销毁罪证的事情,崔呈秀这次是下了狠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那些人全都闭嘴吧。 “也不能太招摇了。”魏忠贤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是要毁了那些我们用药的秘证,但这个关头不能做的人尽皆知。” “下官懂这个道理,所以让人用的都是看不出来的药。比如说拉肚子拉死了,或者是马上风了。”崔呈秀也不傻,不会杀人还让大家都知道,“而且药效不全部一样。知道的多的人就这两天去见阎王,那些下头的人会等上几日再走。不过无论如何,就算是皇上明日下诏书退位,信王登基还有的一阵忙,等他想到并且查到这条线的事情,早就人证物证都不在了。” 就在两人心头都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九千岁,大事不好了,宫中素娥小产了!” 魏忠贤也是闷了,小产了?这个人是假怀孕。自己都对客氏说了要‘好好养着’,让她能平安产子,如今唱的是哪一出?怎么产的? 他这下也是坐不住了,马上就赶回了宫中。 魏忠贤一路疾走回到了宫里,大家都在咸安宫里面,就是客氏住的宫殿,素娥一直就是由客氏照料,养在了那里。 一跨入咸安宫的宫门,魏忠贤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这个感觉怎么如此的似曾相识。对了!就是和那天看到吴无玥把朱由校救回来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一股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只见在咸安宫偏殿的素娥一脸苍白地躺在了床上,一盆盆血水不住地往外面端着。 魏忠贤发傻了,又看了一眼坐在屋内椅子上的客氏,她的神情也是一脸的木然。很明显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素娥的假怀孕里面不对劲,这个动静分明就是真的小产了。 好啊!素娥原来把他们都给瞒了过去,她那是真的有孕了,但孩子又是谁的呢? 朱由校明显也是没有想到,今夜报上来的素娥小产竟然是真的。所以他才赶到了咸安宫,原来以为是没有怀孕的虚报,而现在是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己的宫中居然真的出现了皇室血脉混乱!这样打脸的乌云罩顶,让朱由校的脸色也是黑成了一片。 吴无玥摇摇头,这次的大出血是因为用了极为烈性的药。他们来的不算慢,却也是保不住了素娥的命了。不是他不尽力救人,而是对方只有求死之心。吴无玥也是一脑子的雾水,素娥都做出了如此的欺君之罪,看来还欺瞒了魏忠贤一众,又是为了哪般。“皇上,草民无能为力。宫女素娥怀胎已经要三个月了,烈性的药物太猛烈,她也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所以……” “能不能让她再开口说句话。”朱由校听到了怀孕快要三个月的时候,似笑非笑地看了客氏与魏忠贤。不是当时说过素娥只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怎么到了这里又多了一些时日,“奶娘,朕不是让你好好照看着素娥,怎么连她到底怀了几个月,你也不清楚啊!” 客氏这些年来也是头一次被耍了,她根本没有请过太医,就怕素娥假孕的事情曝光,谁想到今夜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动静。已经三个月了,这个孩子是谁的?!而下一句话让客氏汗毛竖立起来。 朱由校微微晃着脑袋好像在沉思,“朕记得三个月前宫中刚刚流了两个胎儿,朕这个做父亲的为了追思他们,根本就没有踏入后宫一步,还在做着木鸟呢。奶娘你能告诉朕,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吗?” “砰!砰!”两声,是魏忠贤与客氏都跪到了地上。他们也是想起了当初的事情,皇上当初确实没有入后宫,还好心地让人为流掉的孩子念了七天的经文。 魏忠贤与客氏整个人都要发抖了。现在应该怎么解释?说有孕的是他们,在照顾人的还是他们。可到头来,他们甚至不知道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吴刚!是吴刚强迫婢女的。”床上的素娥被吴无玥的针扎地总算是气若游丝地醒了,却是要孤注一掷地一股脑就把肚子里的话吐出来,“皇上,婢女罪该万死。但这都是九千岁与奉圣夫人强迫婢女做的,那些宫女的孩子也是吴刚的。他们还使用催.情药,让皇上也与那些宫女有染。后来他们害怕事情暴露,就想让小肚子杀了吴刚,但是就在那夜之前,吴刚强迫了婢女。 小肚子想要为婢女报仇,就遵了九千岁的吩咐,不过没有把人扔到井中毁尸灭迹。而是把人绑上了石块,扔到了御花园的池塘里头。他说皇上对他皇恩浩荡,偏偏他却受制于九千岁,只能这样留下一个证据来。 婢女也想一死了之,但是这次被奉圣夫人选中,要婢女假装怀孕。婢女想到只有见机行事,才有机会能面见圣颜将此事揭发,只能忍住等待今日的机会。奉圣夫人一直都看管的紧,要不是今日清明节,宫中也宽泛一点,婢女还不能有机会拿到毒.药,杀死这个逆子!” 在场的人都要目瞪口呆了。 不提魏忠贤与客氏在那里一个劲地磕头,说着他们冤枉。朱由校心中已经是冰凉了又麻木,他失去了力气,靠在了椅背中。 原来这个宫里的人都是脏的,都是脏的,他还能相信一些什么?淫.乱宫闱,滥用秘药,设计皇嗣,他这个皇上做的究竟有什么意思。除了皇后宝珠,他还能相信谁是不与魏忠贤一党的,谁又没有被其他人碰过。一个男人,一个皇帝,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天下奇闻,也是大明之耻。 而床上的素娥却已经断气了。 “去那个水池中,把那具尸体给朕找出来。”朱由校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今日被他叫入宫来的雨化田,“九千岁炸闻朕的腿疾难愈,劳心过度,又被皇子流产的消息所激,恐朕后继无人,心急之下病倒宫中。今日起,九千岁就在咸安宫好好养病,不再操心朝堂之事。从明日起,信王代朕处理一切政务。” 朱由校又看向魏忠贤,“魏忠贤,不,应该叫你魏进忠。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回报朕的信任,你进的是哪门子忠心!我们的帐慢慢算!” 而朱由检这个时候又在哪里呢? 他正在起了大火的醉红楼边上,看着大家救火。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醉红楼西院的火势很旺,里面几乎都已经是尸体了。有些火势被扑灭的地方,有尸体被抬了出来,而这具被抬出的尸体,就是徐应元。 徐应元作为信王府的大太监,说起来年纪比王承恩大了不少,资历更加深。索性没有让他总理王府之事,也是当初原主的明白之处。 话说回来,要是问一个太监怎么会在青楼,这在明代不是奇怪的事情。明代太监的阉割,不像后来清朝的那样惨绝,而是只是将下.身丸子割去或者捏碎,不是全部的阉割,这样的话虽然避免了授.精的可能,但是*仍旧存在。 跟在朱由检身边的就是王承恩,他已经全然投向了朱由检。这次的青楼一事,正是他亲自查证,“王爷,那些东西小的已经拿到了。醉红楼的西院里头经常有太监出入寻欢。徐应元虽是王府的太监,本来有些身份就不用来这种地方,但是他还是很热衷。早年间,徐应元、魏忠贤、赵进敬三个内侍还结成了嫖友。他们自然就相互熟悉起来,也是这个醉红楼的常客。而青楼中一些下九流的手段就被秘密带入宫中,那些秘药都是这里流出去的。” “也就包括了那次差点害死了世子的毒.药。”朱由检看着烧得越发旺盛的大火,逃出的人寥寥无几,因为他们都先是被崔呈秀下了药。崔呈秀本来打定主意让不该出声的人死在马上风之类的病症上面。 王承恩肯定了朱由检的猜测,“那些药与宫中的秘药又结合在了一起,作用就更加隐秘。关键是皇宫之中不会查到青楼的事情。这个据点他们一直用的很顺手。今天徐应元到这里来,也是受了崔呈秀的邀请,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王府孩子被害的事情,要让他把尾巴做干净了。” “不管是不是,现在反正都是一具尸体了。”朱由检对徐应元的死一点也不在意,一个对小婴儿狠心下手的人,这样被烧死已经是便意他了。“崔大人前头的药下地不错。不过既然让他螳螂捕蝉在前,就不能不让我们黄雀在后。你说下头阎王断案的时候,是会把这笔账算在我们的头上,还是崔大人的身上。” 王承恩没有回答,面对如此的大火,还是他亲手放的火,心中未免惶恐。他真的不知道阎王会不会记下这一笔,日后自己下了地府,又有几人前来索命。 “别担心了,日后本王也是逃不过炼狱煎熬的。你想想本王也在,心里是不是舒坦一些了。”朱由检已经把那些罪证藏到了怀中。这些东西怪不得魏忠贤要毁去,说得严重一点,都是密谋皇家,绝对祸及九族的事情。 “王爷,小的不敢。”王承恩见朱由检还有心情开玩笑,也镇定了下来。做都做了,允许崔呈秀杀人灭口在前,他们索性就加大一把火,捅破天来,毁尸灭迹在后。此火一出,青楼的案子再也不可能姑息,这一查怎么会不天翻地覆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一队锦衣卫赶来了,当然不是来帮衙役们救火的。为首的是雨化田,他远远地就看见朱由检在火光中迷离不清的脸。随即想起了宫中素娥的惨死,魏忠贤与客氏被圈,如此一想,青楼的大火也不会简单。 “王爷,皇上急诏您入宫。传皇上口谕,魏公公病重,明日起,由信王代一切政务。”雨化田看着朱由检仿佛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再没有能压住这些日子来心中的情绪。 他压低了声音,半是敬佩半是挖苦地用只有一人能听到的耳语对朱由检说,“王爷好手段,有孕无孕不过只是王爷的一念之间。素娥宫女今夜大出血,就小产死了。死前把魏忠贤唆使假太监入宫,祸乱宫闱一事给坐实了。王爷神机妙术,我实在是佩服。如此计谋,也没有事先透露出半分,臣自愧弗如。” “希声!”朱由检被雨化田这阴阳怪气的话,说地心头一堵,他什么时候操控宫女的孕事了。他自问没有那个本事,不然早就控制了深宫,又怎么会连家中的孩子差点被害也防不了,“素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她是假怀孕吗?怎么真的小产了?孩子是谁的?” 雨化田只见朱由检眼中竟然透出了一股委屈,也不知道下面的话应该怎么说了,难道真是阴错阳差,歪打正着了? ☆、第四十五章 虽然知道要变天了,但是崔呈秀绝对没有想到一早醒来等到的会是两个重磅消息。刚要迈出大门的时候,下人告诉他昨夜醉红楼的大火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那些他希望可以开不了口的人,这次用一种他绝对不愿意的方式彻底的闭口了,但是他却无从得知看似无意的大火背后,到底藏着怎么样的可怕陷阱。 还没有把这个事情弄明白,想着一定要和魏忠贤好好商量一下此事,今日入朝的时候就出了更大的事情。最明显的莫过于那些把守在重要位置上的锦衣卫都换成了他根本就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今天是御门听政的日子。不想是有人想的大臣们都是在皇极殿*里头开朝会。一般来说,明朝后期到了天启帝的时候,天热的日子避暑到了西苑,皇上在那里听政。而秋冬初春的时候,则是在皇极门听政。 可是今日的御门听政显得格外的不同,崔呈秀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他这兵部尚书*站的算是前面,总觉得有些别扭,又一时察觉不到哪里有问题,直到朝会开始的时候,才猛地发现不对啊!九千岁呢?怎么没有看到魏忠贤的影子?! 有这个疑问的人不只是崔呈秀一个,大家都在心中发问,九千岁这个大活人去哪里了?他们隐晦地看向类似崔呈秀这样的阉党五虎,可是那些人也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是病了? 朱由校完全无视了下面的大臣的暗流涌动,“卓汤念吧——” 大臣们还没有弄明白皇上要说什么,他们也都知道了皇上的腿疾十分严重,又是不能劳心劳力的情况,难道昨个刚刚让信王祭天,今天真的就要退位了。 在今日的皇极门之外,群臣之中很大一部分的官员都在心中哀叹:别啊!皇上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以后的好日子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了。 可是卓汤先念起的不是让那些大臣想要开始‘死谏’的退位诏书。就看到卓汤一脸肃穆地打开了诏书,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冲龄统承鸿业,不能宣流风化,至令百姓饥荒,更相啖食。永怀悼叹,若附渊水。咎在朕助不逮。……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大臣们听着这段话从卓汤的口中不断念出,都已经清一色地跪到在地上了,像是崔呈秀这样的,已经整个人抖得都要发颤了。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大明建朝以来难得一闻的罪己诏! 朱由检在下面听地也是万般的感叹,说起罪己诏这样的东西,原来历史上面清代使用的比例最高,但是他记得最清楚是原来崇祯死前的那纸诏书,“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谅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死伤百姓一人。”这段话成为了大明最后的遗言。 而今日天启帝下的罪己诏之所以让群臣震动,是因为这东西太久没有出现了,虽然正德皇帝也下过,但是那个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人以为是在写着玩,还有一位就是万历皇帝,但是那是张居正代为拟诏的。 可是今天皇上的罪己诏根本就是出自朱由校的亲笔。 其中例数了从他登基之后,所犯下的种种过错,偏听偏信,好逸恶劳,不顾民生,已导致今日的危局形成。 这根本不是最常见的在天灾造成灾难时下的诏书。而是很少会用到的,只有在江山风雨漂泊的乱世中,君臣错位、政权危难之时,才会下的诏书。这样的罪己诏一出,意味着国家不是有了大祸,就是有了大奸,才会导致皇权蒙蔽。 此诏一出,大臣们如何能不惶恐,皇上错了,错在偏听偏信,如要选一个最大的罪人非魏忠贤莫属,而大臣们更是难逃其咎。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诏书,大臣们从朱由校的行文中听出了他的心意已决,不要妄想阻止他退位,他也不需要与你们这些大臣商议。你们都是误国之人,朕错了,你们又能够好到哪里去。所以就是内阁里头的人也都不干净,别跟朕废话了。从今之后凡事遇到伤害百姓、糜费天下的人,就全都滚吧。 然而朕罪孽深重,愧对先祖,已经不良于行,更是不能操劳当此天下重担。万幸的是五弟信王聪明夙著,仁孝性成,此后将代替朕接下大明的重担,当宽恤民生,严修边备,以而行中兴大明之举。内外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守典则,保皇固本。当然了你们要是有违这个理念的,也可以滚了! 是的,朱由校在罪己诏之后,紧接着就是一封退位诏书。这两道旨意加在一起把大家给砸闷了,谁都不去问魏公公人到哪里去了,不是傻子都知道他出大事了,皇上就差指着鼻子骂他误了天下。 “诸位臣工不比再劝,朕以已决。即日起,朕退于信王!”朱由校说完了今天最后要说的那句话,然后就是轻笑了一声,终于到了这一步。当满朝响起了皇上三思的挽留声,朱由校已经走下了龙椅宝座,他抬头看清了朗朗乾坤。多少年了,在这紫禁城之中,就没有如此阳光灿烂的好日子。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如释重负的感觉真好。 今天开始,他会带着宝珠去过闲王的生活,没有深宫血腥,没有阴谋诡计,也没有勾心斗角。每天做着他喜欢的木工,与宝珠两个人重新开始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惜,他们不会再有孩子。不过他也不贪心,能这样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也许,他也是自私的人,才会把所有的责任与重负都交给了弟弟。从此以后的大明的兴亡都在朱由检的身上了,若是成了则是问鼎天下,若是败了则是遗恨万年。而魏忠贤一事,与其身边的那些祸害也就交给朱由检吧。用着他们的血来铺平这一条险阻之途的开端。对了,魏忠贤的命他会留着,让一个人痛苦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 在朱由检颁布了诏书之后,京城之中猛然就多了许多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面孔大臣们都不熟悉。可是与那些曾经已经要置于东厂之下的锦衣卫不同,在魏公公被圈了之后,东厂的威信猛地就降了下来,有一些人已经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而这些锦衣卫们的身上多了一种他们不曾见过的肃杀之气,好像与恶鬼做了交易一般,带着地狱的味道。 几乎是一夜之间,大臣们都明白了,大半个月前皇上新任命的雨化田,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有些善于联想的人,已经追忆起了西厂的事情,那个权倾朝野,将东厂压榨的喘不过起来的汪直。没有想到在百年之后,有了一个与他大为相似的人物又出现了。可是这次不再是太监掌权的西厂,而是变成了外臣的锦衣卫。难道太.祖时期的锦衣卫又回来了?! 要说朝局与当年已经不一样了,但是天启帝退位,新帝尚未正式登基之前,这样的气氛只能说明一个情况,皇上对他们不放心,那些老账你们心中自己明白,该认错的就交代了吧。 朱由检在乾清宫中,他也是被朱由校不和常理的雷厉风行给弄傻了,“皇兄,你干嘛要急着搬走啊!弟弟没有想要……” 朱由校今日挥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了朱由检,还有一个雨化田守在了乾清宫外。“不要说你不愿意做这个皇上,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朱由校深深看向了朱由检,这个五弟,他是真的宠爱,幼年的时候他们也曾经戏言过,哪一天会有尧舜禅位之事,而当日的戏言已经成真。不过,朱由检已经变了,不再是从前的五弟了。 虽然,他依旧是真心关爱着自己这个兄长,虽然他也没有不臣之心,但是变了就是变了。说不出来具体的,但是朱由检的身上偶然会有一种过于冷静的理智,就像是俯视着茫茫苍生,已经看穿前后五百年。 自己确实不聪明,但是不聪明的人往往有一颗敏感的心,能感觉到隐藏在迷雾下的真相。区别在于,想要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 就像是由检,他确实不愿意做这个皇帝,这个皇位就是束缚住了他的自由,但是他也不愿意自己继续坐着这个皇位,因为这束缚住了大明的未来。 皇家中人本来就不应该随心所欲,自己错就错在过于任性。本来就无心皇位,而在这个时候,却难遇到了一个心中有天下的弟弟,那么何不成全了他。“由检,你愿意不愿意,或者说信王愿不愿意,事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为兄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你做了皇帝之后,不能像我一样,再去放任感情地相信一个人,这会是误国的开始。但是,为兄也希望,你能敢去相信一个人,也能被一个人相信,这才会让你不只是皇帝,还是朱由检这个人!” ☆、第四十六章 朱由检的登基仪式十分仓促,也没有什么奇异的天象出现,在朱由校的退位诏书颁布后的第七天,就正式成为了新一任的皇帝。而朱由校已经快速搬出了乾清宫,这位太上皇遣散了后宫,只带着皇后一人住进了东六宫里,其实他们夫妻两人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地方。而朱由检那里的人口也很简单,后院里面就三位,按照朱由检的意思,是绝对不会有新人进来。还好现在不是清朝的时候,大明没有要把大臣家的女儿都弄进宫的习惯。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换了一个新皇帝,这个朝局自然是要动一下。然而应该怎么动却是一门很有学问的事情,朱由检上辈子也没有做过官,但是他有并不科学的外挂两位。这天夜里他与雨化田、吴无玥三人在乾清宫的偏殿,对着一大堆资料眉头紧锁。不到这个位置不知道究竟有多难,现在的情况是到处都有问题,而要找到一个切入口。 “隐之,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有四个,官员不作为、朝廷没钱了、粮食与天灾、后金不太平。”吴无玥高度概括了眼下的困境,“古来有训,攘外必须安内,所以后金的问题在现阶段排在最后,而最重要的是让政令如何有效的贯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说白了要用为皇帝干实事的人,而不是那些阉党或者清谈之人。 “我已经与皇兄商议了,明天就对客氏的罪行下诏处置。”朱由检想到了现在完全被禁闭在后宫之中的魏忠贤与客氏,因为他们在深宫之中,而且皇宫中也经过了一次大清洗,许多的眼线都已经死的干干净净,那二人也就没有机会与外头有过任何联系,做不到串联起来相互帮忙了。“皇兄是下了死诏,客氏祸乱宫闱,逼死宫妃,混淆皇室血脉,赐一丈白绫。” 吴无玥的眉头没有因为客氏的定罪而松开。要说先不论魏忠贤,而是用客氏开刀,也是有深意的。客氏是天启帝的奶娘,有着养育之情。死诏一出就表明天启帝对客氏的恩情已经消失殆尽,那说明对于魏氏一党,两个皇帝都已经不再会留半分情面。这是发出了一个鲜明的信号,而后下面的那些人就会闻风而动,应该弹劾的弹劾,应该揭发的揭发。 “隐之也应该知道,朝中有不少的官员依附魏忠贤,这个数量之广恐怕不是一点点。有些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像是民间也都知道的阉党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之流,必须要清除了,才能不被束缚手脚。但是还有一些人就不好说了。 不说其他的,单单是从去年六月之后,浙江巡抚潘汝祯开启了为魏忠贤立生祠这个荒唐的大口子之后,连凤阳皇陵边上他们都没有放过,也都建了魏忠贤的生祠。我估摸算了一下,就有快要四十多处了。先不谈里面究竟有多少人是迫于形势,可从这里头就能发现,如果真的要把所谓的阉党都给清理了,那么朝廷上下也剩下不了多少人了。” “魏忠贤是不会死的。”朱由检给了一个肯定的结论。朱由校这次是狠下了心,连自己的奶娘都亲手下了死诏,但是对于这个骗了他几乎大半辈子的人,一定要他生不如死地活着,才能解心头之恨。“虽然说除恶务尽,但是善与恶是要有对比,才能看地清楚。若是把恶都给弄没有了,那些善说不准也就是恶了。” 朱由检说的正是明史上,崇祯对于阉党处理的情况。崇祯对阉党之恨太深,几乎把底下凡是与阉党二字沾边的人都给弄走了,剩下的那些许多人都是光说话不办事的东林党,这可不是好事。朝政二字,从后来广为人知的明珠与索额图身上就能看出,制衡一词的重要性。 吴无玥对朱由检的大局把握还是十分的认同,朝廷之中没有阉党,也会有其他的党,要是一竿子打死了,谁保证剩下的一群人不会坐大。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党同伐异引起的党争。虽然在天启朝年间已经有着十分严重的打压事件,造成了许多的冤狱的发生,但眼下不是彻底拔除的好时机。不是他抱怨,留下的人多是东林一系的,这群人里面能做实事的人少,清谈之客太多。 “所以,连同客氏的死诏,明日对于崔呈秀一干人等的罪状也会在朝会上宣读。但是阉党之案不在大理寺、都察院、刑部进行,锦衣卫会全权负责,希声你要辛苦一下了。” 朱由检何尝不知道明朝厂卫的特殊地位。锦衣卫代皇帝掌管着“诏狱”,也就是皇帝是有判定重大案件的特权,由锦衣卫实行。从锦衣卫的卫所位置在洪武门的内右侧,对比三法司设在较远的皇城西北,就可以看到这种设定之初,锦衣卫是为了方便皇帝传召和控制。 然而这样独立于国家司法系统外的锦衣卫,若非眼下是关键时刻,而朱由检又相信雨化田绝不会与魏忠贤之众有纠缠,也不会受到他们牵制,要事急从权,那朱由检也不希望这样的特权泛滥。 雨化田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贴切地说现在算是乱世用重典,因为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大理寺左少卿潘世良,都是长期追随魏忠贤的人。要是真的让三司来议定案情,想要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不知道也拖到什么时候。同时他们为了保全自身,也会降低逆案的规格。你想上面的人判的轻了,下面的人也能少受点罪。 如果没有自己出现,也许朱由检会广开谏言之路,挑选一批新的御史,然后开始让大家相互找茬。可是如此一来,很可能发生吴无玥担心的政治清算失控。 “隐之从大火中取出来的那些证据,我也跟进查证了。”雨化田是这次办案的关键人员,等到明日朱由检关于客氏的死诏一出,估计安静的日子就没有了,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里面涉及的人员不少,先要将领头的人拿住,后面的一步步来。” “不过有一件事情,隐之还是要事先告诉我,在洛阳遇袭中,那个半大小子你打算怎么办?重要的是,你们的谋划里头那只弩.箭,究竟所欲何为?” 雨化田一直没有提起这个事情,就连朱由校现在也不知道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暴民围攻被视作是魏忠贤的圈套。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朱由检真的只是为了想要对付魏忠贤?他隐隐也有了一个猜测。 雨化田不相信吴无玥的计谋只是到了这一步,这人来历成谜,不该懂的都懂了,又怎么会简单只想要扳倒魏忠贤。“隐之前面曾说过,进了这个偏殿,我们三人之间没有君臣,只有你我。那作为一个替你受了箭伤的人,我总有些知情权吧。” 这下轮到朱由检苦笑了,雨化田什么时候也学了一手示弱了。虽然这样直白的问话与雨化田的风格不符合,但是朱由检莫名有一丝窃喜,他们终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变得疏远。 哪怕理智上面,朱由检明白这也许是一次试探。 毕竟,雨化田已经统领锦衣卫,等到他开始审理魏忠贤一案,在朝中的威信必然上升,难保大家不将他视作第二个天子幸臣。自己对他的信任究竟有多少,决定了他走的能够有多远。 雨化田许是摸准了朱由检的心绪,他没有过于谨慎客气,反而继续追加了一句,“隐之,这次的素娥事件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凡事不一定都在掌握之中,小人物也会惹出大动静。你不能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吧。” 想起素娥与杜澄,朱由检也是一阵唏嘘,他叹了口气说,“你的伤没有问题了吧,那几日我去找你,你一直都在忙,无玥的药都用了吧?” 吴无玥一看眼下的情况,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又来了,这和当时在马车里头,朱由检亲自剥水果给雨化田的场景太像,都透着一股诡异。 雨化田这人能出什么大事,这些日子不都是生龙活虎的,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再说自己的药那个药效,医术上他敢说大明还没有几个人能超出自己左右。皇上又何必眼中深藏着那股怜惜与心痛。 不行,这样的气氛,他撑不住,先撤了再说。 ☆、第四十七章 (一更) “我已经没事了。”雨化田说的是自己在洛阳城外腿上的箭伤。现在想来洛阳城外的事情也没有都在朱由检的掌握之中,那天夜里的小孩子明显是意料之外的人,“那个李定国,你有何打算?” 李定国就是用弩.箭给了朱由检一箭的半大小子。那夜,第一箭朝着朱由检射去的时候,雨化田危急中就扔出的绣春刀打偏了那一箭。但别看李定国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可他胆识过人,在一击不中的情况下,居然迅速地反应过来,还声东击西地对着朱由检与雨化田又接连射了好几箭。 雨化田手中没有其他的兵器,侧踢偏了朝着朱由检而去的箭头,但后来那支紧随其来的箭速度过快,才划伤了雨化田的衣物,而箭头锋利无比,根本不是寻常兵器,也就擦伤了他的小腿。雨化田也趁着这个空档,抓住了这只射中了自己的箭,反手投向了李定国,这一投比弩.箭的发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噗嗤一下就刺穿了李定国的右臂,这下小孩的战斗力是完全没有了。 雨化田受的确实不是什么大伤,用了吴无玥的药,没有一两天就好了。 要说当时为什么不是一箭投向小孩的要害,雨化田也是有了瞬间的犹豫,他很少遇到七八岁的小孩会有如此胆色,所以才选择了只是立即止住他发动武器的右手。而在失去了弩.箭的攻击之后,其他的人还真都不是雨化田的对手,几乎他是以一人之力抵挡百人之攻,这些人就像是被切菜一样,都被雨化田解决了,而那个李定国则被一同带回了京城。 “先放放他,让他在你家里住着,你那一箭都要把人家孩子的右手给废了,等养好了再说,现在就让他多读读书。”朱由检没有平白无故地救人的嗜好,不会因为对方是一个小孩,就救下一个对自己刀剑相向的人。可是偏偏这个人叫做李定国。 结合从小孩嘴里套出的话,朱由检肯定这个李定国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位。小孩说自己是陕西人,天启元年出生,家中的光景并不好,这些年来旱灾也没断过。今年年初的时候,家中父母因为饥荒与病痛过世了,他成为一个流民,一路上也扒着树皮过日子,翻过了不少的山,就从陕西到了河南境内,与这帮子流民呆在了一起。 明史上有一位李定国,也出生于天启元年的陕西贫农家庭。崇祯三年,他年仅十岁就加入了张献忠成立的起义军,李定国被张献忠收做养子。崇祯十七年,张献忠正式建立大西政权,李定国因为在义军中的战功卓著被封为安西将军。崇祯朝亡后,清军入关,张献忠率麾下大西军五十万北上抗清,却中了流箭而亡,大西政权亡后,李定国归顺南明,奋力抗清,镇守南边,云南一带一直视李定国为滇中的脊梁,后世章炳麟有言:愿吾滇人,毋忘李定国! 朱由检在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名字与身世之后,心中也有些疑惑,看来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要不然他一个小孩为什么会离开了陕西,随着流民到了河南境内。当然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变,听说是截杀大官藩王的时候,他下手还是不轻。 可是这样一个人,朱由检不会杀了,此人的英勇从小就可见一斑,若是好好培养,日后必然能成大器。更重要的是由史可见,他对于社会矛盾的把握还是很清晰的,明朝亡了之后,是抗清的主力,没有道理放过这个人才。 话说回来,朱由检说的让李定国多读读书,不是看四书五经,而是让他多听一些天下的情况,不要想着造反给自己添乱了,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想的更加远一些,怎么稳定流民,驱逐鞑虏,保苍生太平。 把人放在雨化田那里,一定能调.教出一个更加非凡的李定国来。 雨化田没有意见,李定国虽然勇猛,但毕竟才七岁,这个时候的孩子还没有定性,心智上可以塑造的空间很大,他们对于是非对错,看人辨事还没有一条道走到黑。“先不说这个孩子了,这次因为多了杜澄与素娥两个变动,才让事情发展地更快了,你们不单单为了对付魏忠贤吧。” “哎——”朱由检摇摇头,“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此事还要从土豆差点被下药说起。王承恩注意到了徐应元与青楼中人有过密的接触,就跟上了这个线索,然后发现了那些秘药都是从醉红楼里头流出来的,徐应元与背后的人接头也都是zai青楼里面,才会有了后来紧紧盯住醉红楼的大动作。 与此同时,魏忠贤当时希望信王快点入京,是想能把他被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管。 因为朱由校的病突如其来又病势汹汹,朱由检若是没有准备地入京,一定会受到魏忠贤的压制,所以吴无玥才献策,不如将计就计。在洛阳的中伏是他们提前谋划的布局,但那些人都是用钱财收买来的流民,就连流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他们截杀朱由检,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要杀的是当时的信王。而只有那一个弩.箭,是朱由检事先提供的,为的就是以后嫁祸他人时所用。但是谁知道这东西被李定国使用了,也造成了朱由检与雨化田的轻伤。 如果李定国是第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么后来杜澄把皇上气的病了又倒,这与他们开始安排的人也不一样。 朱由检当初推断朱由校的病虽然急,但是一定也会清醒,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信王生死不明,那皇上的身体情况也会更加的不稳定,从而加快魏忠贤的动作。但朱由检是不可能收买朱由校身边的小太监,本来想要等消息扩散出去的时候,才让朱由校知道,谁承想杜澄却暗中下了狠手,一击就中地让朱由校彻底晕了。 紧接着就是素娥被假怀孕,这可是坑了魏忠贤的致命一击。 原先的安排中,朱由检不在乎这个假怀孕的人是哪个宫女,也不在意素娥是不是真的有了孩子。总之,在吴无玥救醒了朱由校之后,当吴无玥佐证朱由校是不可能有孩子了,那么结果必然都是魏忠贤与客氏在混淆皇家血脉。 但是第三个变数却正是素娥,她反咬一口,将魏忠贤与客氏的所作所为彻底地揭露,才让朱由校最终对那两人彻底地死心,从极度的喜爱,到了彻骨的痛恨。 事后,朱由检根据一连串的零碎线索有了一个推论。事情是从周冶决心要死的时候开始。 周冶是此案中唯一冤死的人,所有的阴谋要能自圆其说,都是建立在魏忠贤包藏祸心,故意唆使信王独自赶路,先一步回京进入洛阳圈套的基础上。而关键的那位假传圣旨的人就是周冶,他其实是雨化田的人,是整个事件的牺牲者。 周冶知道了自己在整个计谋中的重要性,大义赴死不是没有原因的。人若是愿意抛弃生命,不是出于强烈的爱,就是因为刻骨的恨。他对朱由检说效忠也有一些,但是不仅仅如此,更多的是因为魏忠贤曾经对他的迫害。 周冶家中的亲人都死绝了,死在了一场无妄之灾中,而源头则是有人想要为魏忠贤立生祠时,圈了一块地,他们正好占了那个地方,才被逼死了。而那些官吏还看上了临乡素娥的姐姐,强抢民女对这些人来说也算不了什么。杜澄家与素娥家走的很近,朱由检猜测他们二人很可能早就定亲了,因为对方想要强纳素娥的姐姐,就整垮了素娥一家,同时杜澄家也是受到了极大的牵连。于是双双家破人亡。 周冶、杜澄、素娥三人就这样认识了,他们一个加入了锦衣卫,一个入宫做了太监,还有一个则是做了宫女。为的不是别的,而是只有入了天下最诡异莫测的深宫,才能有机会扳倒魏忠贤,报仇雪恨。 虽然三人来京城,在宫中有了年头,都要四年了,可这样的小人物要出头太难了,何况是对付一手遮天的魏忠贤。但在他们要绝望的时候,周冶遇见了雨化田,他敏锐地把握住了一丝希望,而后证明他是对的,他入了这个局,做了最开始推动局势的必死之人。 这个时候,周冶把事情透露给了同样欲将魏忠贤一党杀之后快的杜澄与素娥,他们也决定推波助澜,给予魏忠贤最致命的一击。 皇宫中没有简单的人,杜澄选择了最恰当的时机,让天启帝被气晕,等他清醒之后不得不怀疑魏忠贤。而素娥所说的吴刚让她有了孽子,究竟是她主动设计还是被强迫已经不能分清,但是有了这个罪证,魏忠贤与客氏等人,就再无翻身的余地。 三条人命,换来了魏忠贤一众的彻底死亡,不是在朝局上的彻底被清算,而是三人太懂得朱由校的心理,只有让魏忠贤在朱由校心中死了,那么他就再也没有未来,恐怕到时候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实,魏忠贤还不算真的难对付的人,没有了皇兄的信任与放纵,他就什么也没有了。”朱由检把前面发生的事情给顺了一遍,说到这里的时候看了一眼雨化田。锦衣卫的权力与东厂相似,没有了皇权的支持,什么都是空的。明朝有史以来,锦衣卫的头领几乎没有善终。 雨化田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善终,最坏就是与前世一样,那么他又何必去管身后洪水滔天。他许是一个赌徒,只是压上了全部,赌一把朱由检是个不同的人。 好像明知道不应该赌,却还是赌了。是想要登临高位,还是掺杂了不理智的小心思,将朱由检那些分不清真假的态度放到了心里。当权欲与情感纠缠在一起,他也不想泾渭分明,就怕看懂了真的自己。 总之,他不会像魏忠贤那么蠢,有过一个前车之鉴就够了。 朱由检看着雨化田的微笑,也没有多言,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最初的目标也不单单是为了魏忠贤。你一路与我同行河南,先不说灾害所造成了粮食歉收,也不想能瞬间做到吏治清明,而说在那个地方有个最大的硕鼠。不光是河南,整个大明这样的硕鼠也是不少,他们的问题一日不拿出一个对策来,我心中就一日不安啊!” 雨化田转念一想,知道了朱由检话中所指。还能是哪位,不就是福王朱常洵,还有像这个胖子一样的大明朱家宗室。 整顿藩王宗室!雨化田心中一跳,吴无玥这个计谋果然狠辣,是釜底抽薪,但也是火中取栗。 ☆、第四十八章 (二更) 因为锦衣卫介入了魏忠贤一众的清洗,整个京城的气氛都陷入了一片压抑中。光是京城里被抓到卫所的官员就不算少。朱由检也不是一声不吭地抓人,每次都把这些人的罪证给先拿来出来,这段日子每天上朝的时候,都能听到皇上又宣读了新版本的证据。这里面的精彩纷呈,让大家提心吊胆着,自己明天也许就是下一个了。 而就在众人以为事情会变成一连串的大清洗时,朱由检却是果断地停了下来,客氏被天启帝处死,首谋兵部尚书崔呈秀、宁国公魏亮卿、锦衣卫都指挥使侯国兴,又及他们结交的一党,包括提督操江右佥都御史刘志远、刑部尚书薛贞、工部尚书吴淳夫等十九人全部处决,而还有一批人的名单被公布出来,按照大明律降罪。 结束这件事情的标志是朱由校的诏书,将曾经与建立生祠一样荒唐的《三朝要典》给彻底地废除了。这本书中魏忠贤对于万历、泰昌、天启三朝著名的梴击、红丸、移宫三案,做了重新的评判,构造了对当时主持此事的杨涟一众人的大篇幅诬陷之词。 “太上皇已经说了,昨日种种皆是魏公公受到了下面一众人的欺瞒所造成。魏公公本是深宫中人,对于天下之事难以看清,身边谄媚之徒过多,才造成了屡屡错案。于此,太上皇也是难辞其咎,魏公公已经身患重疾,念在其年事已高,死罪可免,而夺去一切的官封,从此日书佛经百卷,以而洗清往日罪孽。” 文震孟听到了太上皇诏书的内容之后,眉头已经不能松开了。 说起这个人,他是文徵明的曾孙,酷爱《楚辞》,一直有着自比屈原之意。是个真正的刚直之人,被魏忠贤迫害时还被打过延杖八十棍,这可是差点要了老命的事情。去年顾同寅赋诗悼念被阉党诬杀的抗击后金已故名将熊廷弼,顾同寅被捕了之后,此事也还把文震孟牵给扯了进去。这下好了,文震孟直接被夺了官,贬为平民。 因为朱由检登基,才将这个四十多岁的文震孟又给弄了回来。也是因为他人刚直清正,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在文士之中太有盛名,魏忠贤都倒了,你不把这人给弄回来,怎么也说不过去。 对于天启帝,文震孟要是说真的没有怨言,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臣不言君王之过,他更加明白过错在魏忠贤的身上,而现在阉党的主力都被杀了,太上皇也否认了荒唐的《三朝要典》,可是为何偏偏留着魏忠贤的命?难道除恶务尽的事情,太上皇不知道吗! “皇上,魏忠贤结党营私,混乱朝纲,以而至天下人饱受灾苦,不处以极刑,肃清污秽,只怕会死灰复燃啊。” 朱由检看着这个严肃脸,每个朝代都有这种人,大家都没有开口呢,只有最刚直的人才会忍不住。这事情是太上皇定的,你找我这个皇上,我也办不了。事情真的要追究下去,最大的祸首还是我的好哥哥,你让我咋办,“文卿,此事乃是太上皇的御旨,魏忠贤一案,就到此为止吧。如今内阁空置,还是尽快推选内阁大臣,才能将朝令通达下去。” 原来在内阁位置上的几人都已经被撸了下去。 明朝的内阁从建立至今,人数上也是不一定的,有三个人的时候,也有九个人的时候。职能上也从一开始把所有上报给皇上的奏折汇总在一起的秘书用途,变成了有票拟权的实权者。虽然六部在规章上不从属于内阁,但内阁看了下面报上来的东西,先选了一边,拟出一个章程,上报给皇上,请他再做定夺。下头上了票拟,上头红批一下,而‘红批权’说是说在司礼监大太监的手上,其实是表达皇上的意思。可要是遇到了不管事的天启帝,那么最后决定的人就是魏忠贤了。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其实已经遏制住了皇权。因为报上来的东西,已经是经过了内阁草拟的章程,删选了大部分的内容。也不是让皇上定策,而是内阁定了,皇上准不准。当然了皇帝本身如果强势,就是另外的说法。 朝上大臣听到皇上说要选人入内阁了,也就不再纠缠着前面的话题,毕竟像是文震孟这样的直臣太少。现在关键的是趁着这个过程,坐到一个好位子才行。 说起来要成为内阁的成员,一般有三个办法。如果你是皇帝心中红得发紫的人,直接就被皇上任命了;不然也可以经过原来内阁成员的推荐,然后经皇帝的批准入阁。或者就是经过各部尚书和司礼监各秉笔、掌印太监一起推选出来。 对朱由检这个新皇帝,从他如此雷厉风行地启用锦衣卫中就能看出,他与前面那位风格完全不一样,不是一个好糊弄的。 大家也不指望能中大奖地被皇上被选中,但起码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人厌的好。 就在大伙心中琢磨着,下了朝就与谁谁谁去套套近乎,然后想想办法往高位上进一步的时候,真的有两个中大奖的人出现了。 一个是徐光启,这位还在从上海赶往京城的途中,他已经被授予了工部尚书,此人在垦荒、练兵、盐政上都颇有建树,后来大名鼎鼎的《农政全书》就是他编的,对于农业上面也十分有心得。 还有一个人就是被重新召回,回到老岗位的户部尚书毕自严。这人在历史上是个‘干才’。有了他在,才能把千疮百孔的崇祯财政给填补了不少,他为官清正干练,颇具经济头脑。要是研究明朝后期经济,绝对离不开这个人。 好了,现在皇上直接定了两个人,剩下来还有几个位子,你们也别去想魏忠贤为什么活着了,还是琢磨怎么入阁吧。 徐光启还没有到京城,毕自严这天却是被留在了宫中。掌管经济的人,都是有条理的人。毕自严被召回到户部尚书的位子,也有小半个月了,他早就自觉地把大明目前的情况给理了一边,心越看就越是往下沉,比他一年前被迫离开的时候,情况又坏了不少。 “皇上,眼下的财政已经是在入不敷出的边缘了。臣以为裁汰冗兵、检查军饷虚冒,兴复屯田、清查天下隐田,用地方钱粮收支来考校官员,杜绝地方上侵吞税银是当务之急。” “景会说的这些都是谋国之言,开源节流的过程不容易,你准备好了?”朱由检同意了毕自严的这些措施,找到一个专业搞经济的人,就让他放手去做,但是这个口子不好开。虽然知道毕自严的决心,却不知道能到什么程度。 “臣已经着手开始编订赋役清册,让地方税银的征收要受到严格监督,以而控制住官员的贪腐。”毕自严知道自己做的计活是得罪人的事情。 鹏举曾说,‘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死,天下方可平。’他不知道武官怎么样了,但是文官不爱财的,估计也就是三四只小猫了。而背后官员与地方豪族勾结在一起,有钱人的税又收不上来。他已经做了准备,要去亲自主持核查清丈官屯地亩一事,也要明令让那些豪绅按照家中亩地的数量上较税银。 朱由检却知道这样还不够,他要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常理。 先前有了杜澄与素娥,虽然让朱由校的退位加快了,自己看似赢的顺利,在其中没有出什么大力。那是因为朱由检与吴无玥计划的从一开始,谋划的人根本就不在深宫之中。换句话说他们没有把魏公公当做头号目标,因为他靠的只是朱由校的信任。 而朱由检谋划的事情却是借着魏忠贤一案,撬动整个大明的藩王体系。“毕卿家有没有想过,为何太上皇没有给魏公公赐死罪啊?” 毕自严示意不解,怎么又回到魏忠贤的身上了,真是阴魂不散。“臣不敢妄测上意。” 朱由检笑了笑,不让气氛那么紧张,“景会不用如此小心,这事情只是还在查证中,不能马上对外就说出来而已。但你却要早点准备。前头你说的那些问题里面,没有对朕完全说实话啊。” 毕自严听到这里差点就要跪下了,被朱由检扶住了,“不是说了,不要如此小心。朕不怪你,因为朕知道这实话太不好听了。大明的土地兼并严重,地方豪族确实与官员勾结在了一起,但是你没有把最关键的那群人指出来,是藩王啊!” 明朝的藩王制度几经变化,朱元璋在位的时候,藩王手中还有兵权,明太.祖制定了《天潢玉牒》,皇室子弟都要进这个花名册,还编了《永鉴录》与《御制纪非录》都是教化藩王不要造反的教材。谁知道他的儿子朱棣没有给他面子,朱元璋死了之后,也就反了。 朱棣上位,作为一个反叛逆袭的皇上,自然是改了老爹的制度,不动声色地削藩,拔除了他们手中的兵权。在这样严苛的削藩之后,藩王们在政治与军事上都没有奔头了,朝廷为了宽怀他们,就给地给钱。 永乐年的政策明显没有考虑日后,藩王的孩子越生越多,朝廷财政的重负越来越大。像是七八十年前的嘉靖年间,宗室的人数已经比当年朱元璋时期《天潢玉牒》上记录的涨上千倍。 而当下整个大明有六十多万的宗室成员,这个数字真的太庞大了。朱棣担心的造反确实是没有了,现在是整个朝廷的财政都被这群人耗去了一大半。再除了辽东的军费,能用的钱真的没有多少,谈什么救济灾民。 有人拿了钱,还是觉得少,变着法子想要榨干大明。 第一招是受宠的藩王用的,直接问皇上要地,叫做‘钦赐’。福王朱常洵一下子问他老爹万历要了良田四万顷。还有一招,就更加的隐晦,叫做‘投献’,交不起税的百姓把地放在藩王的名下来逃税。这样一来,土地的兼并到了朱由检上位的时候,已经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河南这个有着以胖子福王为代表的,集聚了许多宗室的省份,几乎把一半的田地都归入了藩王的名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朱由检与吴无玥才有了一个极其阴险的计谋。 “景会,不瞒你说,那些宗室子弟若是只要钱,朕咬咬牙也就忍了。但是人心不足啊,他们竟然与魏忠贤联手,想要偷天换日,行亡国叛乱之举。当日,朕在洛阳遇刺,正是皇叔朱常洵与魏公公的联手好戏啊!” 毕自严脑子‘嗡’地怔住了,他刚才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内容。福王收买杀手刺杀当今圣上,也就是当时的信王,这事情要是真的,那么当初太上皇的病也就不简单。看来魏忠贤除了一手准备了宫女有孕之外,已经串通了福王,这样一来双全的准备下,他必然是一手这天呐! “皇上,此事一定要清查!藩王动乱,此乃大事啊!”毕自严很清楚,因为永乐帝的皇位来之不正,所以后来对于藩王的动向,皇上是决不允许他们有不臣之心的。福王一事如被证实,那么同室操戈、血流成河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朱由检显得有些疲惫,好像也是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结果。“景会,此事离查证是不远了。有个证据朕瞒过了太上皇,当时朕受的伤是弩.箭之伤,这东西可不是平民会有的,朕的那个皇叔在河南过得不简单啊。” 不等毕自严说出什么劝慰的话来,朱由检好像把心一横就说了,“既然朝廷给他们好日子过,他们不要过,那么就不能怪朕不念血缘之情了。百姓生活艰难,皇叔他们却坐拥一省半数的田地。赋税收不上来,他们却与那些豪绅相互勾结。也是到了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的时候了。 说起来,原本朝廷规定宗室不能经商,这事他们也都干了。我们不仅送他们地,不收他们的税,还让他们自己挣钱玩,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宗室对百姓什么贡献也没有,就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却还不知足,想要皇位才罢休啊。 朕决定将皇叔的逆行倒施之罪大白于天下,同时收回宗室手中的半数田地,以而供流民安置。朕也不是不给他们活路,看看那些小宗室们,日子过得不算太好,就许他们经商了,但是一定要收商税。而以后的封赏皆与自身的功绩相关,当年霍韬提出来的定子女*一事也必须进行下去。相信他们作为朱家人,一定不会像皇叔那样,不理解朕的。” 万一他们要是不理解的话,那么福王就是前车之鉴。毕自严在心里补充完了朱由检的未尽之言。 福王是万历皇上最爱的儿子,差点就是太子了,在他身上逾制的事情太多了。现在他栽在了这个坑里,都说杀鸡儆猴,而如果已经杀了一只猴子,其他宗室还不明白的话,也就太蠢了。 毕自严在心中嘀咕,怪不得不杀魏忠贤呢,原来背后还有这么大一件事情。这事与混乱后宫、企图假冒皇嗣比起来,在本朝来说,藩王敢反的问题,更加的敏感严重,也绝不会被姑息。 看来自己想要从贪官的手中‘节流’,皇上已经打算用藩王来‘开源’了。这招真的不错,实在是太及时了。哎,但是也要皇上下得了狠心,敢担着骂名啊。 毕自严也没有觉得不好,大明没有钱,能来钱的事情,他这个户部尚书在其位谋其政,十分的欢迎。至于那些仁义道德,皇上也说了,是他们不义在先,不能怪皇上不仁在后。自己果然是要好好准备一下,这个收田的活,九成已经落在实处了。 朱由检见毕自严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懂了,这也算是定下了一件事情,让毕自严先离开了。 朱由检揉了揉眉心,这样的日子才是开始而已。素娥与杜澄让他明白了,小人物的力量不可忽视,做事要更加周全才行。而吴无玥计策中所谋的天下,才刚走出了一小步。 恐怕洛阳的福王府就要不太平了。也不知道福王‘畏罪自尽’后,他的小胖儿子会怎么办。当铁证如山,他们勾结流民,私造兵器,企图叛乱,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之后,河南就要起风了。 ☆、第四十九章 朱由检来到朱由校那里的时候,这个哥哥好像在组装一个十分高级的东西。“由检,你快来。”朱由校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他的阶段性实验取得了很大的成果,“你看这个木鸟,已经可以自己飞起来了。” 朱由检在心中酝酿好的情绪,在见到了朱由校一脸纯粹兴奋的笑容时,就像气球被戳破一个洞一般地泄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说出接到密报昨夜朱常洵自杀的消息。当下也就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把目光放到了那个木鸟的身上,“皇兄,你说这个东西会飞,是它可以自己飞起来吗?” “当然啦,你等着,我这就让你看看。”朱由校做的那只木鸟体积不算小,大概与小孩一样高大。朱由检也看不明白,就见到对方鼓捣了一下,像是按动了木鸟身上的某个零部件,然后就拿起了笨重的木鸟,只见当朱由校松开手的时候,木鸟居然真的向上飞去,虽然时间不长,就一盏茶也不到,但是真的向前飞出了三四米远,才从空中掉下来。 这不科学!朱由检的第一反应就想问这东西用的是什么动力啊,当年物理没有好好学,还真的弄不懂机械理论。 “唉,由检,我总算是把这东西做出来了。在书里说: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我的这个木鸟,也不知道是不是墨子当时做的那个。对了,我有件事情嘱咐你。你是不是把徐光启给召回来了。等他来了,让他来见我一面。” 朱由检还在心中不住地叹息,古代人的技术后来都失传了。要是放在后世说朱由校做过一只会飞的木鸟,谁相信啊。这才听到了徐光启三个字,“皇兄见他,是想问问格物方面的事情吗?” 朱由校点点头,他以前也听说过徐光启与洋人走的近,这阵子他开始看起了那本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本》,果然里面的体系带给他一种新的感觉。“由检啊,你不知道,木工这个手艺,若是做个平常的玩意倒是没有什么大的讲究,但是要是想要往精细了做,那里面学问就大了。从比列尺寸到选的材料比重都很繁琐。事先的绘图也并不容易。 以前,我还没有专研下去,总有一些人在耳边说着玩木头误国。现在总算是能沉下去研究这一道了。我隐约觉得每个木工活的成功,都有它特定的数字比例,现在就想全面地学学这方面的事情,我看着《几何原本》就很好,但是似乎他没有翻译完。反正现在我的时间多,听说洋人那里写这种书不少,我就先学学洋文,然后自己就能直接看洋文书了。” 朱由检看着朱由校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诧异的敬佩,虽然他对于理科类的东西懂得不多,但是朱由校正要朝着发明家与科学家的目标前进,还想起来要系统地学习了。要说朱由校的脑子在这个年代绝对不是属于正常人的范畴,正常人谁会想到要去学洋文,这个时候的英语给他看也很困难,和以后的语言差别还不小。 不过朱由校的学习精神十分值得肯定,连这样的木鸟都被他做出来了,说不定哪一天朱由校发明了蒸汽机也不奇怪。 “徐光启没有几日就能到京城了,到时候就让他来见皇兄。皇兄也要当心身体,不要一研究就没有日夜了。昨个还听皇嫂在淑娴那里说您晚上熬夜了,这对身体不好。” 宝珠又去告状了,朱由校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但只是傻傻地笑了一下,“你皇嫂也很喜欢土豆,无玥的调养很不错,比太医们要好多了,我看土豆白白胖胖的,没有一点病过的迹象了。也希望他能快点长大,给他玩的小木马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说起来袁氏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我看那孩子身子稍微有些弱,取个名字压一下也好。” “等到周岁过后吧。现在就叫着番薯。”朱由检就顺口说出了这个名字,让朱由校的嘴角一抽,他可怜的小侄子居然有个一个更加不靠谱的名字。算了还是不多说了,弟弟取名字的能力不行,还是需要他来想大名,就像土豆的大名叫做朱慈烜多有气派。“对了,你来的时候是想要说什么事啊?” 朱由检眼神一暗,端正了神色,“皇兄,福王皇叔那里出事了,他昨夜自缢了。” “啪嗒——”朱由校手中的茶杯摔倒了地上,眼神一瞬间空了,他喃喃地不知要说什么,过了半响才问,“是畏罪自缢吗?那日你在洛阳城外的遇袭,他也参与了,对不对?” ☆、第五十章 “发生了什么事?”张皇后一进屋看到朱由校的神情不对,他刚刚成功地做了一只木鸟,怎么脸色差成了这样,“可是早上吃的腻了,要不要叫太医?” 朱由校摇摇头,让卓汤关门先退出去,“我没事。宝珠不用担心,就是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你还记得福王皇叔吧?” 张嫣对于那位大名鼎鼎的福王并没有亲眼见过,福王就藩的时候,朱由校也才十岁不到,她还没有嫁入皇宫。“难道洛阳那里又出事了?”说罢,张嫣心中就是一顿,她之所以说了‘又’,因为上次朱由检在那里遇刺的事情,让她差点失去了方向,这次又出什么古怪,难道是那里民变了,把福王府给抢了? 朱由检如能听到张皇后心中的吐槽,一定会称赞她有先见之明。这样一个在河南拉仇恨值的人,当百姓们饿的都要易子而食,他还坐拥着大片的田庄,不要说是施粥了,不做出什么抬高粮价的事情就是谢天谢地了,当然是被一些人恨得牙痒痒。 不过,历史上李自成给朱常洵的大锅炖肉酷刑,这次他是没有命去享用了。 “他自缢了。”朱由校说着苦笑了两声。当初因为福王母妃郑贵妃恃宠,他也受尽祖父的万千宠爱,还差点把自己的老爹逼得就做不了太子,也引起了争国本的风风雨雨。但是这人现在就轻描淡写的消无声息的死了。 “自缢?!”张嫣听到这个回答十分震惊,她马上就把此事与当初的洛阳刺杀案联系到了一起,“锦衣卫已经去洛阳查证了?福王还会藏着那种心思?” 张嫣没有说出口的话是,这个皇叔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但从零碎的风言风语中,听起来就是一位贪图享受,胖的不像样子的人。真说起来,他与自己的身边这位,都是只关心自我享乐的人,不过自家的这位爱好比较独特而已。 朱由校对于福王自缢的惊讶已经散了不少。在他看来,如果曾经他以为不会背叛的魏忠贤也想要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福王有一些心思也是不奇怪的,特别是这人曾经离着龙椅只有一步之遥。 朱家又不是没有出过反了的藩王,当初永乐帝不就成功了。“按理来说,要是我死了,由检也不在了,福王就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所以他有作案的动机。由检已经把福王临死前写的遗书给我看过了,是他的亲笔。说起来上次看到福王的字迹,还是他上请要土地的时候。” 张嫣一听这话也认可了推断,“这具体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 能回答具体问题怎么样的,只有案发过后的第一目击者,那就是由福王的儿子来说了。福王有三个孩子,朱由崧、朱由渠、朱由桦。朱由崧是福王府的世子,他的年纪比朱由校小两岁,是个二十岁的胖青年。他一早起来,当听到下人回禀福王上吊的时候,简直还以为是自己昨天晚上喝的酒没有醒呢。 但是事实让他不只是醒了过来,而且还感到了无比的惊恐。当你看到一大队配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们敲响房门的时候,在大明朝这绝对是能排上十大恐怖场景的现象。 “福王世子,臣接到密报,福王府与暴民勾结,在三月中旬于洛阳城外设下陷阱,欲行刺当今圣上。余党已经招认,行刺所用弩.箭正是由福王提供,王府管事太监亲自将凶器交予了反贼。还请福王跟我们走一趟,申辩一下真相为何。” 这人说的话明明都是人话,为什么组合到了一起就听不懂呢?朱由崧的脑子刚从宿醉中醒过来,就被老爹的自缢给唬住了,紧接着就是这么一个天方夜谭的消息,他的老爹会谋反,开玩笑嘛。等等,好像刚才真的有人说,老爹是畏罪自缢了?“来人啊,管家呢,去哪里了?!” “世子,管家早上一同随着王爷去了。”下面的人脸色煞白,王府这下是要倒大霉了,犯了什么事情不好,居然去谋反!他们这一大群人的脑袋还保得住吗。 为什么不怀疑是被冤枉的?要是冤枉的话,福王那么一个爱好享受的人,何必先自杀啊,不就是怕被弄到牢狱里面受罪嘛。 朱由崧这下是彻底地醒了过来,但同时又彻底地蒙住了,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但锦衣卫可不傻。木栗带着人进了福王的房间,吊着的人已经被放下来了。木栗仔细观察了一下,根据颈部的勒痕可以基本确定是自己吊上去的,不是被人勒死了之后挂上去的,而管事太监的情况也是一样。若是没有中毒反应与被人事先弄晕的证据,基本就能断定这是自杀不是他杀了。 “世子,此事非同小可,福王是谋反案的重大嫌疑人。现在他死了,极大可能是畏罪自杀。他的遗书,臣必须带回京城,请皇上定夺。另外,从今日起,还要委屈世子了,王府中人一律不得外出。” 朱由崧目睹这一夜过后就天翻地覆的场景,差点没有当场晕过去,但也是双腿发软,跌坐到了椅子上。他的脑子里面一直在循环播放,谋反,他爹谋反了,然后被抓住了证据,这下子上吊自杀了。然后呢?皇上要怎么对付自己,会怎么对待王府。他突然就想起了还在京城的时候,那时皇宫中的人把自己老爹看成了太子,自己也是借着东风在宫中混得比当下的太上皇还要好,现在就要一起玩完了吗。 他的爹没事做了,去谋反干什么! 可这个时候,朱由崧就连很有底气地说一句,他老爹绝对没有干这事的反驳之话,也没有勇气说出口。因为朱由崧是个大事不管的人,每天只管享受就好了,现在想起来好像年初的几个月里,管事是总是往外面跑,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府的账本他也没有仔细看过两眼,根本不知道是不是有银钱用在了制造购买兵器上。 福王府的事情一出,满朝震动。居然有一个藩王想要谋反!虽然他失败自尽了,但当今圣上在洛阳差点死掉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 好吧,今天的朝会又有热闹看了,锦衣卫应该一直都查着皇上遇刺的真相,本来以为这笔账已经算在了魏忠贤的身上,谁想到又冒出了一个福王来。 “皇上,福王一事理当慎重,若是引起了藩王之乱,大明更消耗不起。”文震孟的脑子还是很清楚,他觉得事情太突然了,虽然福王有动机,但是人已经死了,虽然有句话叫做畏罪自杀,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死无对证。现在新皇登基,还是要以稳为主。 “皇上,当初魏忠贤一党在太上皇病重时,兴风作浪。崔呈秀还为了销毁证据将醉红楼中的人灭口。现在应该要彻查此案,福王与魏忠贤一众有何更深的关联。”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钱谦益。魏忠贤的主力军该撤的撤了,他倒是回来了,现在正在竞争着内阁的位子,可是名副其实的东林党代言人物。 “皇上,此事还是文大人说的对。”温体仁皮笑肉不笑地瞄了一眼钱谦益,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把朝中不是东林党的人都给除了,门也没有! 当年万历年的后期直到天启朝的早期,他们浙党﹑齐党﹑楚党都被东林党给挤兑地过不了日子,在朝中重要的位子上面没有一点发言权。后来要不是有了一个魏忠贤,那日子估计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东林党倒是好,民间流言,‘若非同道,即为仇敌’不就是他们说出来的。温体仁承认东林党里面是有正人君子的,但放到今天,除了那个孙承宗是个能人之外,也许文震孟的品性不错,其他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货色。 温体仁心中的腹诽不断,嘴上却没有停下来,“此事事关藩王,不能不慎重,而臣以为,福王已经自缢,现在更加重要的是后事的处理。皇上也要借此事示警于天下藩王,切莫坏了祖制。” 朱由检眼神扫过了温体仁,这位真是如同史书上说的一般,对于上意的把握很敏锐。虽然人不一定是个正直的人,可是政治这个东西,不需要太多的正义。 “朕有说过要大兴牢狱吗?”朱由检像是好奇地看着大家,然后柔和地说,“好了,各位卿家虽然意见上有分歧,但朕明白大家的意思,谋反之事不能姑息,可查起来也要慎重。福王在洛阳也有很长的日子了,目前而言,他临死之前把事情交代在了遗书里。说是惊闻京中圣上有病灾之事,心起恶念,妄图北上称王,需要铲除一切干扰的因素。朕一不小心就被当做了挡路石,这也是无妄之灾啊。” 下头的大臣看着皇上的表情温和,一点也不像是遇见了杀人仇敌那样,心中也一瞬间琢磨不定皇上要做什么。 难为毕自严这个大叔,低着脑袋绷住一张脸,做官到了他的位置上,才终于明白那句话,什么叫做‘人知道的太多,就希望自己还是不知道的好’。他可不希望有人把注意打到自己的身上来,打听里面的内.幕,别人不知道的事你知道了,惹人眼红。这时,毕自严瞄了一眼对过的雨化田,那位应该也是知道的吧。锦衣卫办的案子,他们的老大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人家端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不过,朕也很好奇,祖制规定了《宗藩条例》,里面也说了藩王不能与官府结交,也不能从事士农工商的活动。就是出城游玩,也有人记录在册。那么谁手眼通天,帮着福王联系上了铸造兵器的人,又是谁谋划了流民的暴动?” 钱谦益听了这话,在心中想,难道皇上也怀疑魏忠贤,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希望他们可以帮着找到证据。要是把这事给办成了,还能不得皇上的信赖吗。 朱由检说了这话,却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好了,这事就先查着,大家也不要人心惶惶。相信宗藩都是支持朕的,像是福王那样有着贪婪之心的人还是在少数,你们说是不是啊?” “皇上圣明!”大臣们能说什么呢,您说自家的远亲们是好的,我们能否认吗。 毕自严跟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心中不住叹息,你们都太天真!皇上今儿的问话,你们都认了,说那些宗室是好的,而等到明日问他们要钱的时候,哪个不肯给,不就是罪同福王论吗。 *** 下了朝会,朱由检不是回去睡回笼觉,而是要去上课。明代的皇帝从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要每天去上课,虽说是学习读书、写字,但要求可不一般,不求倒背如流,但求能够结合实际,言之有物,通晓天下朝政。可惜到了明朝后期,受过太子教育,并且好好念书的人就没有几个,朱由校没有,朱由检原来更加没有。 说来,明代的皇帝也是逃不了学习任务的,还要去听经筵与日讲。 所谓经筵,一般来说选在春暖花开或秋高气爽的时候,正是学习讨论的好时节里,我们就不用辜负了好天气,去上课吧。这段时间里,每个月逢二开经筵,在文华殿进行,一群大臣参加。大家都开始谈古论今,说说那些以前的皇帝都栽在了哪些坑里头,要引以为鉴。当然啦,这些人的政见很可能不一样,这样一来,就会拐弯抹角地讽刺对方,或者辩论开去。如此就形成了定制,每月讲三次。当然,上有祖制,下有对策,皇帝也能用各种借口逃学,比如朱由校他的逃课经验就丰富。 再说日讲,自然就是每天都要去上课。在规矩礼仪上没有经筵考究,一般是六七个人轮流着讲学。大多情况下,老师的人选是从与皇上玩在一起的近臣中选出的,有的人讲传统书目例如四书五经,也有人谈谈现在发生的事情可以采用什么办法解决,但都是帝王之学。 朱由检虽然明知学习辛苦,可他很清楚自己缺少的是什么。对于古代人的东西,一个后世之人就算是沉下心学习过,在理解上也总有着偏差,做不到深刻的认知。在看奏折的时候,就遇到了一样的困难,所以让朱由检才下旨,以后凡是呈上来的奏折要言之有物,不要在里面掺杂那些夸夸其谈。即便如此,奏折上的行文也体现出了每个不同官员的心理活动,字里行间中的学问一点也不少。都说文如其人,正是此意。 虽然在认识了吴无玥之后,朱由检就请他帮忙恶补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但是吴无玥的秉性古怪,奉行的不是儒家之学,反而近乎道学,还带着法家的影子,所以从他身上学来的东西,还不够全面。是以朱由检在登基后不久,就重启了日讲与经筵,文震孟、徐光启、毕自严都在讲学的老师之中。 要说文震孟的学问是真好,没有太多的清谈之语,他说帝王与学士的学习目标是不一样的,一个学的是经世之道,一个求的是学富五车,所以他将典籍典故与当下相结合说给皇上听,教授的是治国的理念。 但是在文震孟如此明快的讲学之中,朱由检也再次确认了,文大叔在严于律己的同时也严以待人。比如说对他的坐姿也有严格的要求,文大叔说既然是求学,怎么可以不诚心、不庄重。朱由检好像是又回到了很早以前,在小学的时候,老师要求学生一定要抬头挺胸、双手放在身后听课的苦日子。 今天,朱由检特地请文震孟说说历代以来关于藩王的事情,还有典籍中对于藩王一事,所涉及的文献。文震孟对于朱由检这个皇帝徒弟其实十分的满意,比起他那三天两头就逃学的哥哥,一直都面带微笑、礼贤下士、尊师重道的朱由检不知道可爱了多少倍。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坐在椅子上,一边恍然大悟地似有心得,一边奋笔疾书把自己说到精彩之处的内容都记下来的朱由检,其实在心中不住地感叹。这些东西真不错,都说骂人是要有底气的。如此一来,等过几日,锦衣卫把一切证据查清,将福王的罪名公布之后,朕要求藩王为了天下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时,也有了充实的理论依据与经典事例了。 这一对师生,虽然没有对牛弹琴,但也是貌合神离了。 所以,当晚雨化田来乾清宫汇报福王一事基本已经搞定的时候,就看到了朱由检一脸满意地看着桌上刚刚写好的文书。他瞄到了一眼,应该是关于如何问藩王要钱的发言稿。 “皇上,洛阳的事情已经全部查清楚了,私造弩.箭的工坊,还有他们与流民交易的人证,都已经全部到齐了。只是有一点,福王背后是不是还有人,线索完全断了。他的遗书上面只是说,有人欲入朝政,共举大事,不过没有更多的指向。” 朱由检让雨化田坐下来说话,“这两天你两地奔波,辛苦了。对了,无玥为你开了一贴药膏,专门治疗手臂肌肉拉伤用的,不知希声需要吗?” “承蒙皇上体恤,臣没有大碍。”雨化田也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这药膏还是吴大夫自己用吧,抱小孩也不是轻松的活。” 两人正儿八经地说着话,王承恩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心中已经开始自动翻译了。他没有见过雨化田的功夫,但与方正化聊天的时候,听他提起过,称雨大人‘此非人也’。所以说,这个世上就算福王与管家被仔细地验尸,也没有一个仵作能看出有他杀的痕迹。不要说把一个人像是上吊一样的弄死,也许下一刻谁就无声无息地死了,却在见到阎王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找谁报仇呢。皇上敢用这样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再说回来,皇上说为雨大人准备了药膏,是指雨大人把两个人,还是巨胖的人给吊死时,会不会弄伤了手臂。而雨大人则是挖苦吴神医,在家中带着雨佑仁这个小孩,要抱着哄孩子,也一样是力气活,他才需要药膏。 哎,为什么皇上与雨大人能如此郑重其事地说着心知肚明的话题。这种默契不曾在皇上与别人的身上见过。 王承恩一边的心中演着小剧场,却在目不斜视的余光里,看到了让他眼瞎的一幕。 朱由检听了雨化田的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好了,你只要平安地回来就好。趁着这几天休息一下,后面的事情还不少呢。谁知道还有几个福王。 说来马上就要端午了,朕为你求了一条五彩丝,你一直在外奔波,就怕小病小痛。都说五彩丝,长命缕,一丝五色,红、黄、绿、紫、青花,佩戴着就会保佑人远避病瘟之苦。朕希望你能一直身体康健。” 朱由检一边说一边握住雨化田的左手,低头亲自为他把五彩丝系好,戴到手腕上。雨化田低下头,先是看到朱由检专注的神情,再看到了手腕上的这条五色丝,他眼中渗出了一份少见的温情。从来没有人为他带过五彩丝,这东西本是在端午的时候双亲给小孩佩戴,为的就是保佑孩子平安、健康长大。虽然宋朝的时候,皇帝也有赐给臣下的风俗,但是绝不会像是朱由检亲手给他系上一般。 雨化田的右手摸了摸怀中,也取出了一个香囊,“多谢皇上挂怀。这是臣在庙里面求的,听吴大夫说,那家庙很灵。都说端午带香囊,这个里头放的是铜钱,铜钱驱邪,也愿来年五谷丰登,皇上不用再为钱财之事忧心。” 雨化田把香囊放到了朱由检的手里,这个庙中求来的香囊虽然内里没有香草,但带着一股淡淡的佛香味。“谢谢希声,朕很喜欢。” 两人的相视一笑,让王承恩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辈子真的完了,本以为知道地不该知道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今天才明白,为什么吴大夫从来不在宫里面多待。以后,要是有一句闲言碎语流了出去,他的脑袋能好好呆在脖子上吗。雨大人什么时候想把他灭口了,他连准备都来不及。 皇上,您就只求了两条五彩线的事情,小的绝对不会说。送给太子一条,是父母送孩子的习俗。而太上皇那头,您也只说了要陪他去吃粽子而已。还有雨大人,您的香囊,这玩意是随便送的吗。 都说伴君如伴虎,到了他这里,还受到了两方面的威胁。 王承恩的脑补正进行到了有人要把他灭口的时候,雨化田已经向朱由检告辞,先回家去了。 朱由检看着雨化田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香囊,他闭上了眼睛,把香囊藏到了怀中,再睁眼地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低头开始看起锦衣卫报上来的关于福王的财产统计资料。他的王叔,真有后来和珅的风范。怕是倒了福王,肥了自己啊。 ☆、第五十一章 雨化田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空中开始飘起了小雨,在五月里,京城的小雨并不常见。他也没有打伞,只是慢慢地走着,感觉到左手手腕上的那圈五彩线似乎有了一股热度,像要温热自己的手腕,可是伸出了右手去仔细触摸,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好像那人的手指刚才在皮肤上留下的余温根本就不存在。 雨化田觉得有些雨丝飘进了眼睛里,眼前忽然朦胧了起来。 他还记得前夜在洛阳府中那两个人的挣扎。人面对死亡想发出恐惧与哀求的呼唤声,却因为被点了哑穴,这种此间根本无人能做的事情,而被彻底压抑在了喉咙中。那种生命在手中一点一点消散的滋味,不是一刀毙命,而是痛苦而挣扎的过程,都是自己这双手造成的。它们从一开就不干净,又怎么会因为一条五彩线而得到上天的祝福,更不可能无病无灾。 他不记得从洛阳回程的途中,为什么要进入那家荒山野寺,只是曾经偶尔听到吴无玥提起过,那个庙在深山之中,香火不旺,但若是诚心而求,比其他的地方要灵验的多。可惜,太多的人无法徒步进入深山荒庙。 雨化田没有拜过神佛,再世为人,他却不得不承认世间之事,玄而又玄,很多的事情不能说的过于绝对,就像是人的心,也不会一成不变。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站在佛香面前,这里的佛没有金箔塑身,更不是什么奇木雕刻,方丈说它不过是普通的木头雕成。 但在万籁俱寂的夜中,雨化田好像真的看到了佛眼中的普度众生。 可惜,心已入魔,回头无岸。 而他更加相信,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方丈问,端午将至,有无挂念之人,赠以香囊,以保平安。 这时,雨化田好笑地想要摇头,挂念之人,何其可笑。前世如泡影,史书难寻,今生似浮漂,亲缘断尽。但是,朱由检的那张脸忽然就浮现在了眼前,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那看不真切的眼睛,好像看着你的时候,你就是整个天下。明明看上去温润如玉,偏偏薄凉无情。那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听从一个人的命令心甘情愿的杀人,又究竟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走过了这条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高处不胜寒的道路,但还是重复着从前的轨迹。真的是为了手中的权力?不早就明白了死去一切皆空。 大雷音寺的撞钟声,在此时敲响,深山中的钟声尤其的诡异而幽深。 鬼使神差下,雨化田问方丈买下了一个香囊,选了其中有一枚铜钱的那一款,方丈说铜钱是向前,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人总要往前看。 雨化田摸着手中的香囊,这次真的勾起了浅笑。如此也好,人无所舍,必无所成;心无所依,必无所获。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也从来不曾心有挂怀。在如此无趣的人生中,难得遇到一个如此有意思的人,若是得到那人的真心,也是今生的一大挑战。待百年之后,一同沉沦地狱。 “大人,您回来了。”门口小厮的声音将雨化田的思绪拉了回来,雨化田顿下了脚步,原来已经回到了府邸,他微微拢了拢领口,又看到了左手腕上的五彩线,会得到这个东西真的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也不知道是不是朱由检的一时兴起。不过就算是那人的一时兴起,又有何不可,谁又不是在一念之间有了萌动。 “点灯,去吴大夫那里。”雨化田走向了吴无玥的偏院,那里也是雨佑仁住的地方,既然算作了自己的孩子,希望日后也能是一个纵横天下的人。 *** 这几天朱由检忙着算藩王的银子,朝中诸位也都不太平,内阁还在选拔,虽然有两个人提前进入了,但是剩下的位子大家还能竞争一下,当然更加重要的是首辅还没有定下来。 这次的阁推选拔名额一共有五名,两名已经被皇上直接任命了,那么就还剩下三个,看着文震孟的趋势也是必然要进入的,他已经坐在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面,那么还剩下两个名额。 朱由检下旨进行了众推内阁增补的候选人,而吏部已经拟出了一份名单,这里头果然有文震孟,但是在往下看就有些意思了。这里面的人选多半都是和稀泥的角色,以前没有参与到魏忠贤的势力中,一直在装作哑巴,但也不乏他们倾向与东林党。 而在这样乏味的名单里面多了一个名字叫做钱谦益,就好玩了。他年轻的时候在江南就有名声,这次新皇登基,一些岗位上头缺人了,不要以为都是朱由检任命的,正相反大多数的岗位都是朝臣们推选的,那钱谦益就又回来了。朱由检见了,也只是笑笑,未做他语。 不过,那句著名的‘水太凉’,是个看过明史的人就忘不了。 南明亡国之时,其妻柳如是欲拉着他一起投河自尽,算是成全了忠义二字。谁知道这位被人赞誉颇有盛名的南明礼部尚书,试了试水温后说:水太凉了,我们以后再来。 而朱由检从这份名单中看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果然魏忠贤倒了之后,他以前斗下去的人又要上来了。而正如历史上的一样,温体仁与周延儒都不在名单之内。 这样一来,他们对付不了公正严明的文震孟,却把矛头直指钱谦益,一个大坑已经被联手挖好了,就等着钱谦益往下跳。 所以当温体仁一份《直发盖世神奸疏》爆出了天启元年,钱谦益收受贿赂,贩卖考题的时候,满朝皆是被震撼到了。那么早的事情,都过去七年了,温大人您好本事,又拿出来说了。 概括一下就是钱谦益被任命为浙江乡试主考官,很高兴要做考官了,但他当时年轻,年轻人收敛不住,就会开罪别人,韩敬与沈德符就记恨上了他。还想出了一招损人利己的敛财招术,借着钱谦益的名号卖考题,真的有人买了,一个叫做钱千秋的人。其实钱千秋的学问也还行,犯不着买考题,但是科举这事情就是皇上来做题目也是没有信心,所以他顶风作案就买了,果然高中了。 要是私下交易的事情到此为止,那么天下太平。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韩敬与沈德符谁都认为是自己的功劳大,应该分的多一些,所以闹了内讧,这一闹一把火就烧到了京城皇帝面前。 这下好了,鸡飞蛋打,一起玩完,革职的革职,钱千秋被废除了名次,还被判充军了。这里面有个受了无妄之灾的人,就是钱谦益。他是费了牛鼻子劲,最后才被判了罚俸三月,才把此事摆平了。 此时温体仁旧事重提,当然他十分巧妙地运用了语言的艺术,黑白颠倒了一番,“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钱谦益在监考中收受贿赂,出卖考题,如此品性怎么能入内阁。不只如此,这个案件之所以在当时被平息了下去,皆是因为有人在朝中为了钱谦益打通关节,钱谦益结党营私之势,事态分明。” “臣惶恐!”钱谦益在一旁听了也是急了,“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入阁。但是此事事关臣的名节,不能不辩。当年刑部早有裁定,还请皇上开案宗,以证明臣的清白。” 温体仁冷笑了一声,“钱大人,此案早有裁定?!您倒是会颠倒黑白,那个钱千秋根本就没有到案,怎么可能结案!” 刑部尚书乔允升站了出来,“皇上此案已经结案,是在天启二年的时候审理,刑部藏有案宗。” “乔大人,话不要说的太满,容易闪了腰,明明没有的事情,还敢保证的有模有样。”温体仁又刺了一句,“刑部的案宗可是堆积如山,您的记性真好,钱大人的案子,过去了七年还记得如此清楚。” “温大人,此案确实已经完结了。”吏部尚书王永光也是恼火了,何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面纠结不清,钱谦益根本就没有犯事。 吏科给事中章允儒这个时候开口,把那个真实的版本复述了一边,末了加了一句,“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愿意以头上乌纱帽作保。” 朱由检看着下面的几位,想起了这段时间京城的暗流涌动,有的人忙着想要查证福王一事与魏忠贤是不是有关,想进一步地排除异己。但也有人小动作不断,趁着他们忙,也要把有力的对手一一铲除。朱由检想到了那份不知所踪的案宗,心中也笑了,都是有本事的人,就是力气不往正事上面用。“好了,有着闲工夫吵架,不会快点去拿案宗。我们今天不散了,就在这里等着,也省的你们心中不踏实。” 一众人等在朝上,但是等回来的却是两手空空的王永光,他的脸色已经变白了,好好的东西居然不见了!他瞄了一眼章允儒,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皇上,刑部的存稿还是要问章大人。” 章允儒确实见过这个东西,“回禀皇上,钱大人是我们推举的人,在这之前已经考核过他的政绩。前日,王大人来问的时候,臣家中有一份刊本,我拿出来两人都已经核实过了。这事情是千真万确的。” “皇上,这就是在结党啊!”温体仁马上就插了进来,“什么叫做前几日就看过了,还是你们两人一起在家中看的。现在东西找不到了,莫不是在为了钱谦益销毁证据!而且,皇上您看,这么多人为钱谦益说话,朝中结党一事可见一斑。” “温大人,你不要信口雌黄!结党营私是魏忠贤才会做的事情!”章允儒想也没有想就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这下子,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了。为什么呢?因为这句话里面,无意中掺杂了一个类比,魏忠贤结党才有了不算圣明的天启帝,别忘了天启帝还活着,而且与朱由检的感情不错,更加关键的是魏忠贤也还活着。如果天启朝有魏忠贤,是不是也隐射朱由检也会昏庸。 “结党?”朱由检笑了笑,看了一眼温体仁,这人是聪明。他知道自己不喜欢有人结党,但是自己不是那个崇祯,不喜欢他们结党,不是因为怕有人坐大,而是因为这群结到一起去的人没有办事的能力。那个崇祯会因为此事把章允儒给废了,也彻底倒向了温体仁一边,但是自己根本不会。不过,群人都没有脑子的事情倒是真的。 朱由检轻笑了起来,“你们的故事说的都不错。难得朕能在今天听到这段往事。温卿家对于钱大人的操守倒是很关心,如此久远的案子也能翻出来。” 温体仁心中一凉,怎么和想的不一样,皇上笑什么啊,还如此的如沐春风。您不应该讨厌结党才对吗。东林坐大,难道您忍得住?! 那边另一伙人,特别是钱谦益心中才要松一口气,就听到朱由检又说了,“钱卿家,这事无论过去真相如何,你的办事能力确实欠缺,否则怎么会连手下人贩卖考题的事情也管不住!” “也不要打官司了,刑部与吏部都有责任,一份案宗前几日看了,今天就找不到了。作为一个官员连案宗都能弄得没有,各位大人回家的路不会也找不到吧!”朱由检的话说到这里,已经声调变冷了,大家都跪了下来,直呼请罪。 “温卿家,虽然朕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关心钱大人,但是用意还是不错的,内阁之事是要慎重。朕很失望,第一次推举内阁的名单,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没有了相关案宗。你们说朕到底是相信谁好?” 王永光满脑门的汗水,这次把他们也给牵连进去了,这个温体仁用心险恶,好在皇上没有认定他们结党,不过也落不得好,渎职之罪也是免不了了。 “以前的事情,辩不清楚了,那就先放放。”朱由检端正了脸色,“一清早听你们说过去的事情,还给了一个没有结尾的唬人结果,要是再也第二次,不要怪朕不轻饶。钱大人的往事也都听好了,现在说正事吧。福王谋反一案,已经定了。” 关于福王谋反的一事,就在朝会上正式被宣读了出来,这里面写的有理有据,包括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府管事太监,与铸造兵器的工坊开始联系,又支出了王府的多少银子,再从如何与流民联系,又是给了他们多少的钱,这些钱的剩余又被流民藏在了哪里,都已经被一一查实。 这个条理分明,与刚才的乱七八糟又是巨大的差异。 “按照大明祖制,凡是涉及到谋反的藩王,一律夺其封号,收回一切封赏,罪及子嗣。”朱由检又拿出了一卷文书,“既然主谋福王朱常洵已经畏罪自缢,那么朕也不想过分的牵连无辜了。” 朱由校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将那卷文书给了身边的王承恩,让他准备开始念,“但是俗话说的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欲宽仁治天下,却也不能让宗亲以为,做了错事就不用惩罚了。” 王承恩打开了手中的卷轴,他看到如此一连串的财产记录,心中叹息,当自己还在信王府管着账册的时候,是知道信王府当时的财政收入,相比之下,这个福王真是太有钱了。 大臣们在下面听着王承恩一笔一笔地念了出来,这里面有万历年间赏赐的良田,有从张居正那里抄来的余财,有扬州到太平的各种杂税收入,还有盐税的一部分收益,就不谈那些说不清来路,估计是私底下与大商户勾结在一起之后的灰色收入了。 王承恩念了好半天才把这卷纸念完了,他就一个念头:要喝水!这一连串读得都口渴了。 朱由检很有耐性地等着王承恩念完了,然后问,“众卿家,对此有什么看法啊?” 此话一落,大家脑中已经把钱谦益给删除了,只剩下一个词,有钱人,太有钱了。 然而,此时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皇上趁着这个时候,像是报菜名一样把福王府的事情给报了出来,是想干什么呢。 就看到王承恩又接过了一卷文书,大家的心提了起来,毕自严心中一叹,‘来了’。王承恩接下来念的东西,是这段时间里毕自严让手下的官员总汇出来的税收情况与现在大明国库的剩余。说是剩余,其实那个钱扔到水里还听不见响声,要是把将下发的军饷与封赏宗室的钱财给发了,就没有多少了。 两相对比,国库的穷酸相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 “你们听听,国库都要没有钱了,朝廷还在为了宗室的优渥日子不断努力着,但是他们给朕的报答,就差在金山银山里面打滚了,还嫌弃不够,是想要把天下所有的好处都给占了才罢休。而你们呢?就在这里,你来我往的说着一件以前的案子!有没有半点为民着想的心!” 朱由检直接把卷宗猛地一扔,雨化田一看,到底是跟着自己学了一手的人,这个精准度不错。直接就把东西扔在了钱谦益的跟前,距离脑袋就差那么一些。 “既然你们不关心,朕总是要关心的。”朱由检无视了钱谦益煞白的脸色,继续了下去,“朕决定拿出内库中的钱财来填补这个大窟窿,当然光有朕一个人的努力也是不够的。朕知道你们都没有钱,才会把卖考题的事情也做了出来。所以,也不用你们捐钱了,就让朕的那些兄弟们出力吧。宗室在太平盛世之时,享有大明的供奉,在国家困苦之际,就需要挺身而出,宁愿自己受累,也不让百姓受苦。 所以从今天开始,宗室的供奉一律减免。根据他们的所收到的钱粮与所被赏赐的土地不同,而按照比例划分。不但如此,凡是大明宗室,必须捐款,是到了他们回报供养他们的百姓的时候了。天下如福王一样自私自利的人还是少数,那些宗室们一定会理解朕的! 如今看来,你们对于过去的事情弄不清楚,就不要再折腾了。眼下内阁的推选也放放,谁能规劝宗室把钱粮捐献出来,才是真的于民有利,也是真的心怀天下。” 温体仁也眼前一黑,皇上您比我挖坑的本事要大得多啊! 这天下午,温体仁却被召入了乾清宫。 ☆、第五十二章 温体仁是被雨化田请进宫里的,这意思就是说他是秘密入宫,不会有人知道。现皇宫中的人手已经被裁去了不少,留下来的人特别是在朱由检身边的人多半是在信王府就受了教育的,都很懂得说了不该说的话明天就不用看到太阳了,外加上平时朱由检对他们也不苛责,一颗甜枣一个巴掌的政策下,大家都很守规矩。 一般来说朱由检早上先上朝,然后听日讲,中午饭有时候与讲学的老师一起用,有时候去朱由校或者小土豆那里用,然后下午午休一会儿,之后的时间他或者宣召人来平台招对,就是在皇极殿门外的地方谈谈当下的事情。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在乾清宫召见大臣,而说的话多半都不被记档。什么有人偷听?你当雨化田是假的。而剩下的时候则是在乾清宫里面看奏折,还有与吴无玥想歪点子。 温体仁没有在这个时候到过过乾清宫,就发现整个宫殿空荡荡的,也不见什么值班的太监,他们好像都是候在了外间。“温大人,请吧——”雨化田示意方正化打开了偏殿的门,温体仁看到了坐在里面的朱由检,还有在一边装作壁花的王承恩,顺便说一下王承恩也算高升了,坐上了大家羡慕的位子上,司礼监执笔大太监,关键是王承恩上位的年纪可是比魏公公年轻多了。 王承恩对于其他人在暗中的羡慕嫉妒恨,只是轻蔑的笑笑,有本事你来,先切一刀,然后每天都要担心,是朱由检不小心想要坑了他,还是哪一天雨化田想要把他灭口了。 温体仁两只脚刚跨了进去,身后就觉得猛地有一阵风吹过,那扇门就被消无声息地给关上了。他心中嘀咕,弄得这么神秘兮兮地干什么,然后收起了心思,“臣恭请圣安——” 咦?没有反应。朱由检就像是没有听到温体仁说话一样,连头也没有抬起来,继续看着眼前一堆纸。温体仁等了半天没有听到皇上的声音,悄悄地用眼神瞄了一下,王承恩还是一副我是柱子不用关注的样子,而朱由检的神情看不出喜怒。难道是没有听到,这绝对不可能,自己请安的声音又不低。 然后,温体仁就开始毫无边际地脑补起了早上的事情,难道是皇上生气了,特地让他来这里罚跪的?还是自己与周延儒的算盘已经被看清了,皇上真的看中钱谦益他们,所以他这时要倒霉了。或者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话,文震孟应该不会做啊,那个人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不管原因是什么,温体仁跪在了地上,他心里面是越来越没有底了。脑补最吓人,王承恩瞄着温体仁的样子,很不厚道的在心中偷笑,真好!又有个和他一起受难的人了,要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状态最吓人。 “王承恩,把东西给温大人看看。”就在温体仁脑补到了自己要被赶回老家的时候,朱由检突然出声了。温体仁也没有被允许起来,他的面前多了一卷东西,这让他猛地就想要以头抢地了,这东西正是消失了的刑部案宗! 完了!他们在暗中做的事情,皇上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今天早朝的时候,皇上才会那么的平静,而他们就像是戏子一样,演了一出不没有悬念的戏。这个时候,他想要狡辩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明明卷宗按照原来的意思,是让偷出来的人就地销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皇上,臣有罪,冤枉了钱大人。臣应该查明实证,而非空口妄言。臣……” “你应该毁尸灭迹,而不是留有余地。”朱由检抬起了头,淡淡地补充着,“温大人,朕教你一句,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要让鹬蚌都死干净了,不然就等着他们反咬一口吧。” 温体仁不敢抬头,他害怕看到朱由检眼中的冷意,更怕今天在出了乾清宫之后,就直接回老家了。“请皇上赎罪,臣不敢。” “你在朝会上不是很坚持,何必到了这里就改口呢。”朱由检这次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从位子上面站了起来,走到了温体仁的面前,“如果用这封奏折把钱谦益给弄走了,又把周延儒给推到首辅的位置上,来日你又想用什么方式,将周延儒除之,而自己有机会做上首辅。难道再是借着朕的开科举士,又掀起一股贪污之风。虽然招术是老旧了一些,但是只要管用就好。你说,朕的这个点子怎么样。周延儒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手边想要向上窜的人一大堆,裙带关系之中只有一个人有问题,就撇不清楚了。何况他那人登了首辅之位后,还能收敛狂纵的性子吗?” 温体仁沉默着不敢出声,身体却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皇上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他帮着周延儒上位,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最后自己能做到首辅的位置上面。而看着眼前朱由检的这双皁靴,还有他深紫色外袍的下摆,自己想辩驳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起来吧、一直跪着连话也不会说了,像什么样子。”朱由检在温体仁头顶上如同实质的目光移开了去,他又走回了书案后面,坐了下来,“怎么,难道温大人是站不动了,要不要王承恩帮你一把?” 温体仁的确是双腿发软,可是眼下不敢有耽搁,算是手扶在地上借力,终于站稳了,勉强抬起了头,等着朱由检发落。 “给温卿家一把椅子吧,他的身体看起来需要好好锻炼,才跪了一下,就站不直了。”朱由检对王承恩说着,让温体仁落座了。 “谢皇上赐座。”温体仁脑子里面是浆糊了,但也隐约明白了皇上不会要自己的小命,也许脑袋上的乌纱也是能够保住的,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宽大处理。然后就像是装孙子一样,等着朱由检发话。 “不要傻坐着。你说说吧,早上的事情应该怎么办?”朱由检好像有些不耐烦看到温体仁就这样等待裁决的样子,“朕都看到了,你早上能言善辩的很,为何单独到了这里就安静了,不用在朕面前害羞。” 害羞是个什么鬼!温体仁当然不会这样吐槽,他现在百口莫辩,被偷走的东西又出现了,他们诬陷钱谦益又是事实,还要说什么,况且皇上把自己后面想做的事情也已经想明白了。“臣,臣以为钱大人的案子虽然有了刑部的记档,但是他无能管理好手下官员一事是事实,这样的能力不足以进入内阁……” “啪!”朱由检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这让温体仁又闭嘴了,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这话不是皇上您在朝会上给钱谦益的评语,怎么又不对了。 “温卿家,看来你的记忆力不太好,等会回去的时候可以请太医帮着看看身体。朕早就说了,这些陈年旧事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你们那些小动作,不要给朕隔三差五的就搬到朝会上来。都看不见几省的灾民吗!以前还能闭耳塞听,福王勾结暴民的事情都已经出了,还想要混淆视听就是欺君之罪了!” 温体仁此刻是灵光一闪地悟了,皇上要他说的是藩王的处理事项,对这个问题皇上的胆子着实很大。温体仁马上就把钱谦益给踢出了脑子,开动起了脑筋,怎么才能问藩王要到田地呢,关键是好好地要人家把收到腰包中的东西拿出来,这样的事情换了谁谁也不愿意。 虽然已经有了福王的事情在前面,但事情不到临头,人总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就怕那些藩王根本不肯拿钱,难道要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面。 “皇上,臣以为藩王们在封地已久,对于外面的事情关心的不多,也不知道世道艰难如斯,皇上请他们捐献银钱,他们多半难以心有所感的响应。” 朱由检看到温体仁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人总算不傻,知道关键在哪里,“你们早上闹的厉害,朕后面的话还没有说。也不是平白无故的问他们要银子,总是有道理的,温卿家你可知道灾民最多的地方在哪里?” 温体仁急速转动了脑子,受了灾荒的百姓与藩王的封地,咦,这样一想,还真的有些巧合,灾.民最多的陕西与河南一带正是藩王封地多的地方,而大明的封地基本都在中原与偏北方一带,江南与沿海生活富足的地方基本没有,偏偏也正是北方一带因为粮食歉收的原因灾.民也特别的多。 难道?!温体仁后脖颈一寒,原来要死的人不是他。“流民多半都出现在宗室的封赏之地,臣以为藩王不理朝.政,也就无视了百姓的生活。如果让他们明白百姓的日子艰难,那么他们就不会在坐视不理了。” “温卿家说的对,那些宗室因为祖制,手中也没有兵.权,也不能参与政.事,就连买卖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能做的,他们与外面的联系越来越少,自然就不懂民生不易。所以你们这些大臣,不要总是为了七年前的事情纠缠不清,有什么意思呢。攻歼来去,百姓都得不到一斗口粮。朕希望温卿家你这般做事仔细的人,既然有能力去研究七年前的案子,还不如让藩王看清眼下的情况。朕听说陕西那里可能会出现一点问题,这样可不好,眼下旱灾不断,要齐心协力才行。” 朱由检此话落下,温体仁才在进来之后第一次看到了皇上的神色,这比在皇极门前面距离皇上近多了,他忽而就在心中苦笑了起来,够傻的,他们都够傻的,就算是做到了首辅的位置上面,恐怕也不过是皇上推出去的一个靶子,想要握住实权,恐怕还没有低头做事的毕自严与徐光启得皇上的心意。但是即便如此,他仍旧想要入阁,想要做温首辅。 温体仁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脑子放空的离开了乾清宫,而朱由检的言犹在耳,只要谁把银子弄了回来,谁就是真的爱民之人,才有能力做到首辅的位置上面。再说要的又不是朝臣的银子,相对而言,割了藩王的肉,你们心痛什么,若是心痛,难道是想要效仿福王暗中勾结朝臣,心存不轨之事。 经此一事,温体仁知道自己要想高升,不能再与周延儒混在一起,只有成为一个孤臣,自古孤臣又有几个不是背负着骂名满满。他在第二日就等来了皇上将章允儒革职的消息,这件事情里面到了最后,只有章允儒一个人被做了炮灰。而温体仁升到了礼部侍郎,督办藩王捐款一事。 去问藩王要钱的责任落到了温体仁的身上,他知道这活不好做,但硬着头皮也要上,把皇上的圣旨就这样传达了下去,外加不断催款。 福王府最后落了一个家产全部没收,福王留下的一大家子都被贬为平民,禁足在原先的福王府中的结果。而不要以为就这样每天让他们吃着粗茶淡饭就能赎罪了,朱由检的旨里面,凡是福王府中的男子都要下田做农活,看着产出粮食的多少,在来谈减免罪行的问题。而女子就青灯古佛的每日抄抄经书,为了饿死在洛阳的百姓超度祈福。 这个惩罚说是仁慈,相当的仁慈,没有杀人,更加没有充作军妓,或者什么边关苦力这样的变.态项目。但对于福王府享尽荣华富贵的人而言,就是一等一的折磨,没有了好吃好喝,还要过着与贫民一样的日子,何其悲苦。 而关键是他们曾经的良田,都要被给还给百姓了。朱由检下旨说,那些被.迫.流.亡的人还是回去吧.因为福王封赏的良田都被朝廷收回,但是皇上知道百姓生活不易,为了真的替福王洗清罪孽,让他能在地下获得新生,请百姓们帮帮忙,就回去种田吧,等到看到你们吃饱喝足的时候,福王的罪孽才能洗清。 此诏一下,按照明朝的八卦消息传递水平,百姓都高兴了,谁不想过安稳的日子,一下子就都想要跑到河南去拿到属于自家的田地。可惜皇上说了这次分东西,限定了是河南原籍的人,其他人再等等,皇上已经在和藩王们谈了。 百姓们一听,马上秒懂,快点回到户.籍.所在地,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胡来!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陕西西安的秦王府里面,一个人得了朱由检的旨意,已经把杯子摔了一地,“皇上这简直是要把藩王往绝路上逼啊!让我们捐献银钱,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凭什么捐,这些东西都是写在宗藩条例里面的,凭什么那个死胖子谋.反了,我们就要受到连.坐之罪。皇上倒是打的好主意,让用我们的土地来安置流民,看来也是忘了自己姓什么!” 像是这样开骂的绝对不是一家,山西太原代王府、山东兖州鲁王府、甘肃平凉安王府等等,他们都一致对外地骂了,虽然朱由检的圣旨已经下来了,但是小半个月中,愣是没有一个王府理睬过皇上的旨意,也不管温体仁是怎么催促的。 “王爷又何必动气呢。皇上也不知道王爷的日子苦难,王爷也有心无力。”鲁王府的管事太监劝着鲁王,“王爷拿不出银子来救灾,难道皇上还能把您往死里面逼迫吗,这事情只要拖着,等着时间一长皇上就知道大家都不容易。” “谅他也不敢拿着刀上门讨钱,还准备用锦衣卫来强硬地取钱不成!”鲁王灌了一大口茶水,才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那些个藩王兄弟们也是过的艰难,谁又会把保命的钱粮拿出来!皇上到底是年轻,不懂法不责众这回事。藩王若是有能力捐钱,怎么会不捐呢!” ** 这几上朝的时候,温体仁太平了不少,没有再提起钱谦益的事情,好像那日要努力把钱谦益拉下去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但是他忍得住,不代表被平白无故诬告的钱谦益忍得住。钱谦益正努力想捉住温体仁的把柄,前头都把力气用在了福王与魏忠贤的关联上了,现在一时半会儿要弄一个案子出来还真的不容易。可是又不甘心自己的内阁入选名额就这样白白的流失了。 而关于皇上让宗室捐款的圣旨虽然发下去了,可没有一个人有响应。大臣们心中理解,谁会无缘无故把银子又掏出来呢。再说藩王们不拿银子,他们做大臣的也是没有办法。 谁知道就在大家以为这个事情要不了了之的时候,在快要到了六月份了,突然一份急报送到了朝中,陕西西安秦王府、山西太原代王府、山东兖州鲁王府、甘肃平凉安王府,都被流民冲破了大门,造成了严重的伤亡。四个王府之中只有代王因为不在府中得以幸免,其他三位王爷都被流民们杀了。四地几乎是前后脚的发生了哗.变,王府被洗劫一空,有人听到流.民冲入王府的时候,大喊:还.我田.地。 陕西的闹.事的人数不多,三百来人被赶来的官兵镇压住了。而山西那头的灾民了在抢了之后,就窜入了山林。山东那里却是被巡逻的锦衣卫发现,当场就击杀了几个闹.事的头子。甘肃那里的情况惨烈了一些,安王府的家丁与流民们相互搏命,然后双双死.伤.惨.重。 这四份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京城的奏折,又掀起了轩然大波。这可是大.乱的前奏,要不是皇上您说让藩王会把田地还给他们一些,这些人又怎么会冲入藩王府。万一控制不住,马上就会形成暴民们拉.帮.结.派,又揭.竿而起的大难!这事情一出,朝廷也是麻烦大了,后面怎么做呢? 钱谦益看到这件事情,却觉得机会来了。 ☆、第五十三章 (修) 就在第二天,瞿式耜一封奏折把温体仁给参了,“皇上,臣以为造成陕西等四地的动.乱,礼部左侍郎温体仁应该要为此负责。藩王府被洗劫一空,而藩王与家眷更遭到了杀.害,这都是源于温体仁的办事不利。他急功近利,才会民导致民.众的情.绪.失.控,让他们铤而.走.险地闯入藩王府。若是四地发生哗.变,温体仁难辞其咎。” 瞿式耜是钱谦益的徒弟,他上来就把屎盆子往温体仁的头上扣过去了。原来就说过,大家本不看好皇上的旨意。让藩王拿钱,那些人根本不会给,现在出事了,这个时间倒是正好。 皇上正好需要一个替罪之人,总不能说皇上是错了吧。说皇上有错这种蠢事,章允儒光明正大地隐射了,所以就被夺了官,他们当然不能再傻一次。现在瞿式耜在钱谦益的授意下,主动给皇上臣找了一个台阶,请您不要客气地就下来,顺便把温大人也给处理了。 瞿式耜的话落下之后,后头的人都知道这事情其实源头在钱谦益身上。但看温体仁不顺眼的人不少,那天他可是把刑部尚书与吏部尚书都给得罪了。 于是吏部尚书王永光也在后面随了一句‘臣附议’。温体仁这人太气人,他手下的章允儒就那样被炮灰了,自己这口气还没有出,如此好的机会不抓住,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下手。 大家看见王永光也说话了,既然吏部尚书都附议了,那我们也不用等了,于是又是一连串的人都附议了下去。好像温体仁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这次的藩王被杀事件,就是他的全部责任。 要说在明朝,被言官参一两本也是寻常的事情。哪怕朱由检并没有将言官大换血,他们还有一些是朱由校时期倾向魏忠贤的人,现在基本是夹着尾巴做人也不说话,但是终究还是在有些位子上换了新面孔,他们对于参人一事十分积极。 “温卿家,你看这事情,应该给朕一个什么交代呢?”朱由检在上头也不动怒,好像民变什么的根本就影响不了心情。从下旨开始,他就知道藩王们不会轻易地拿钱出来。当流.民知道了他们有钱,而皇上都说了要将一些土.地还给百姓,如果这些藩王还无动于衷,那么流.血事情就十有八.九了。“你就当庭自辩一下吧。” 自辩好啊!大家一听也高兴了,我们这群人还说不过你一个人嘛。大家都已经摩拳擦掌了,就等着抓住温体仁的漏洞。 温体仁却不慌不忙地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份奏折,“臣才疏学浅,承蒙皇上委以重责督办藩王捐款一事,也从不敢怠慢。而陕西等地的流.民冲.撞王府事件,实非臣所愿。” 大家心中暗自嗤笑。这是废话,你还能想要灾.民.动.乱不成,都眼神调侃地瞥着温体仁想要看他怎么绝地大反击。 “温大人,你嘴上说的绝不敢怠慢,就是放出大话来,说藩王马上就会还.地.于.民,才让流.民围住了王府。若非你一味诱导灾民,说藩王会马上还给他们土.地,也不会让藩王们在各个王府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就被残.忍地杀.害。” “那么依照钱大人的意思,应该怎么办?”温体仁冷眼看着钱谦益,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古语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凡事应当谋定而后动,像是温大人用这样的紧迫手段,自然会造成□□烦。”钱谦益笑地和善。大家都明白这次的事情,要不是温体仁隔三差五地催促,流.民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真的会要回土.地。“所以说,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是啊!徐徐图之才是上策。”后面又有人符附和了,“钱大人说的有道理,国事不是儿戏,怎么可以操之过急,这样急躁的心态下,如何可以担当重任。” “就算是温大人想要办好皇上的吩咐,也要考虑一下实际的情。怎么可以空口承诺了百姓,他们都是相信了温大人的话,才会等不及了冲入王府的。” “哼!”温体仁也没有看那几个帮腔的人,“徐徐图之?你们自然是等的起,住的是京城官邸,拿的是朝廷俸禄,但是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可是每日露.宿.街.头,也不知道下一顿是什么。让他们等,恐怕等来了一堆的尸体,你们才满意吧!” 温体仁没有给他们继续插话的机会,马上接着说,“臣既然负责了藩王捐款一事,就必然全心投入其中。各位都说这个事情要慢慢来,是因为藩王没有准备好。皇上从发下圣旨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五天了,就没有一个藩王做好准备的。哪怕他们不是按照旨意上的抽取封赏的四成上捐,那么也可以每个人捐出一百两银子,想来这点钱藩王们还是有的,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拿出来,一个铜板也没有。 各位大人,你们以为藩王没有钱?四个被抢了的藩王府是被抢走了许多的东西,但是锦衣卫们赶去捉拿闹事者的时候,也同样找到了各个藩王们的账本,还有他们满屋子的金银古董。如果面对这些账册,你们还是说他们没有准备好的话,温某也不知道他们要准备到什么时候!留着这钱不愿意赈济灾民,根本就是抗旨不从,罔顾上意!” 温体仁把手中的折子呈给皇上,朱由检看了之后,只是微微摇头,这个数字比起福王是差了一点,可比起朝廷的财政却是好了不少。虽然这些年来朝廷也会拖欠藩王们的银子,但是他们的田地不少,那上面出产的东西,可全部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光是这四个王府的东西加起来,就可以让流.民撑上一两年的。 也难怪史上李自成打.劫了福王府,让他几年的军.饷都有着落了。 “你们也看看吧。”朱由检让王承恩把奏折给王永光先送了过去,然后在大臣们中间转了一圈之后,大家诡异地沉默了。 温体仁的这一手也狠了一些,王府的人刚死了没有多久,你就把人家的家底摸了清楚,这些钱都是在打皇上的脸。真实的证据到手了,就是因为藩王有钱又不拿出来,才会造成了后来发生的闯府事件。 “各位大人,你们说地徐徐图之,若是建立在诸王府都如此有钱的基础上,恐怕等着我们的就不是他们来捐银子,而是他们都像福王学习如何谋反了。”温体仁话说十分刻薄。当他走到了了这一步,早就已经不与钱谦益的东林一党和睦相处了。 “此次的动.乱,温某确实有责任,就应该更早些请这些王爷们把银子捐出来,那么也不会让百姓们在失望之下铤.而走.险了。如今那些闹.事者都大部分都已经被抓。臣恳请皇上,只诛带头之人,放过那些跟从者,他们也都是因为生活太艰难了才会犯下此事。而四个王府的土.地,就此分给灾民们,如此一来,百姓看到皇上的宽仁,也不会被有心之人挑拨,造成更大面积的动.荡。” “这也是个办法,百姓们不容易,那就只诛.杀挑事之人吧。钱卿家你以为如何呢?”朱由检微微笑了一下,反问了钱谦益,“可还有什么更好的注意,不是说了要用温和的手段,这方面你就帮衬着一下温卿家吧。朕听闻你在江南素有才名,这样吧,你拟一份告知书,劝劝那些百姓不要着急,再写一份给那些宗室发去,晓之以大义,让他们明白百姓的日子不容易。也与他们说明白了,要是他们不拿银子,朕也是控制不住有些小人会故意去挑.唆.百.姓,让他们做出什么祸.事来。这点温卿家没有把握好,你可是一定要劝住他们! 还有,着曹化淳回京,让他去帮着统计一下各个藩王府都有多少存钱吧。朕不是要他们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现在先说个清楚,哪里的地是他们的,免得日后朕想要开垦荒地的时候说不清楚。还有先让朕有个准备,万一要是遇到了代王那样的情况,朕也能够帮着追回损失。” 钱谦益这次是哑巴吃黄连,只能接下了这个任务。自己没事招来了这么一个既没有实权,又没有油水的活,何苦来哉。而且要是再出了事情,责任还要分一半,不对,看情况是自己八分,温体仁两分。 “至于温卿家,此事也是他预料不及的,不过事情发生了,也不能推卸责任。就罚俸三个月,这笔钱也一同捐入国库中,为安顿灾民用。这样也是成全他为民着想的心。” 这场针对温体仁的弹劾事件到了这里,算是不了了之。皇上已经这么说,可见他是下了决心要拿到银子。如今藩王们的账册都到手了,证明了都是他们的错,那还能说什么。而朝臣们是绝不敢为了藩王开口的。 代王世子是被请入京城的,他的父亲那日外出才得以幸免,但是他父亲的身体不好,因为这件事情已经是病危在床了,不久就一命归西了。比其他三家的家人全部被杀了的惨.状,代王的世子倒是活了下来。朱彝经这个十岁不到的少年,就被朱由检召入了京城。 前面说了,四个王府都被抢了,损失很大。代王府里也差不多什么都不剩下了。朱由检出了几个王府的丧葬费,也怜惜朱彝经,就破了先例。说你就先来京城吧,皇上招待你。 温体仁对此不予置评,他不想知道皇上是想把人就近看管,怕这个人在死了一家子之后,脑子发热做出什么威.胁.朝廷的事情来,还是对于藩王还有另外的招术。 总之经此一劫,其他的藩王们突然之间就悟了,对于温体仁派人去收银子,曹化淳去查清账目的事情,也没有前面那么抗拒了。现在的情况就是皇上不在乎有动.乱,反正抢的是藩王府,百姓们知道皇上的态度,总不能上京城去闹吧。要钱还是要命,你们自己看着办,皇上也不是万能的。 而温体仁在背地里琢磨,这些带头挑事后被杀了的人是不是朱由检暗中收买的?所以才把这个动乱控制在闹了事情,但是不会过火的范围里。可是即便如此,这样的招术的确是铤而走险,万一要是有个人抽抽了,真的想要号召大家一同反.了.朝.廷怎么办。 哎,想要弄钱来,怎么可能不冒些风险,然而若是想要割别人的肉,那么流.血也是必然的。皇上的心够黑,才能把钱给弄到手。不过这也是在大明朝,藩王们没有兵权,也没有参与政事的权力,就是往废了里头养。其实只要坐龙椅的人够没脸没皮,拿着他们来第一刀再好不过。 为什么是第一刀,温体仁明白自己还是要仔细谨慎一些,宁可清贫也不能被朱由检盯上。因为很多的官员虽然俸禄低,但是各个派系与背后的大商人都牵连着。现在皇上还根基不稳,等看吧,到了他手握兵权的时候,就是这些人也要倒霉的时候了。 **** 接待朱彝经的是吴无玥,他主要是为朱由检打前站,看看这人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然后心理创伤怎么样了。说起来吴无玥都快要被变成专业养孩子的人了。一个小的雨佑仁,还有一个被洗脑中的李定国,这次又来了一个十岁的朱彝经,他与雨化田这个宅子算是热闹。 这个时候马钱子的作用是巨大的,作为一个从小走南闯北,善于各种方言的人,他也有满肚子的故事,可以给李定国与朱彝经长长见识。与吴无玥有时候光怪陆离的故事不一样,马钱子的故事都是最底层百姓的生活,让这两位来自不同地方的少年,充分明白了什么叫做民生疾苦,而各地风俗都有不同。 等到朱彝经真的见到朱由检的时候,已经是他入京的第十日,与想象中不同,乾清宫的布置甚至没有代王府的富贵,朱由检穿了一身暗色的常服接待他。 “臣朱彝经恭请圣安——”朱彝经是惶恐的,他从小在王府长大,也没有真的跪过谁,对于进入京中看到皇上之类事情从来就没有想过。而痛失双亲后的悲苦,没有兄弟的朱彝经也无人诉说。 虽说这几日在吴无玥那头放松了些,但是当被朱由检亲手扶住了要跪下了身体,然后被他揉了揉脑袋,听到他说,“代王这一支虽然与朕在血缘上已经远了,但是我们总是一家人。彝经受此大难,朕总是有责任的,你若是想要哭,就哭出来吧。” 朱彝经的泪水突然就刷地下来了,他也顾不上太多,看到如此温柔的朱由检,一下子就在他的怀中哭了起来。 在这段日子里面,他隐约明白了自家人的死其实是咎由自取,他们过的太好,而百姓过的太苦,父王又不赈灾,才出了大动乱。 但是他只是一个孩子,就算从山西入京一路中亲眼目睹了百姓的苦难生活,但是他还是悲痛,想要去恨谁,更想要去怪谁。为什么皇上不能早点安置百姓呢?!以为会见到皇上在京中大鱼大肉,谁想到事实证明了,皇上的日子还没有王府好,这样的话他所有的怨怼又要向着谁去。 而被朱由检这句话一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朱彝经就没有任何形象地哭了,自然也不会多想这么做是不是冒犯天颜。 等着朱彝经哭了半响之后,朱由检让王承恩打水进来,亲自为他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给擦干净了。“彝经,朕比你也就大了六七岁,不论辈分的话,朕算是你哥哥了。你在京中就安心地住上一段日子。让你住在宫外雨大人的宅子里头,是朕不想要拘束你,在宫里面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谢皇上。”朱彝经哭的清醒了之后,反而不知道手应该往哪里放了,他其实更加想要问,皇上让他入京究竟因为什么。 朱由检温和地看着朱彝经,为他整了整衣衫,“你年纪还小,要是想开府,就在等一段时间。哎——,说起来也是你父亲没有明白朕的意思。让藩王捐款的事情,朕怎么可能一刀切呢。每个王府的情况都不一样,当然是要根据大家的情况来的。” 正说着话,王承恩来禀告了,徐光启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吧。”朱由检又看向了朱彝经,“今天你留在这里用膳,徐大人带了一些好的吃食进来,你也尝尝,朕估摸着你以前没有尝过。” 徐光启也被赐了做,这顿饭算是三个人一起用,而上的正是土豆大餐。 雨化田那里也被分到了一些土豆大餐,这个东西见是见过,但是吃的人不多,他尝着味道居然不错。眼神微微顿了一下,这个时候把这个朱彝经弄进京城了,又加上一个徐光启,就要走第二步了。 ☆、第五十四章 在三人饱餐了一顿之后,朱由检让朱彝经先回去休息了,仍旧没有提起究竟为什么让他到京城来,好像真的是为了照顾这个遭逢大变的少年一般。 徐光启饭后留了下来,准备开始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 一个多月以来朝中围绕着内阁推选与藩王的事情就没有消停过,但大明朝里还是有真正踏实做事的人。毕自严忙着绞尽脑汁把税粮收上来,徐光启被召回之后,没有能像历史上那样去礼部研究历法,虽然那个东西在古代十分重要,但是朱由检认为当务之急这位的才能还是更应该用到农事与水利上面。 徐光启这位新上任的工部尚书,被朱由检要求去上林苑嘉蔬署里头好好转转,然后将所学结合实际,与当地的菜农进行一些深入交流。 说起嘉蔬署是个什么地方呢?朱由检也是来了明朝之后,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皇家特供的菜园子真的存在。 上林苑是一个机构,那里有各种手艺人。永乐帝朱棣在北京建都后,从山西移民来一批手艺人,比如良牧署负责养家畜,林衡署负责种水果,嘉蔬署负责种蔬菜等等,按照他们的分工不同一共分成了五十八个营。 永乐帝在京城的广宁门以南,圈了几百亩荒地,让那些善于种菜的人定居在那里,顺带把耕牛、粮种、农具都下发了,从那时起他们就定居于此,以为了皇家种植特供蔬菜的光荣任务而生。然在一开始的时候,这片土地是荒地,但它的地势不错,水网交织,土地的肥力也不错。又加之在皇家的高标准严要求下,菜户营的人都练就了一手种菜的好技能。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如果不发明火药、水泥,不种植土豆、玉米,那么他的人生一定是不完整的。朱由检也心血来潮地去过嘉蔬署,想着指点方.遒一下,但等他见过世面后,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 好消息是他身处在十七世纪,那些应该到中国来的东西都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不会犯下人在汉朝就把土豆播种到神.州大地上的汤姆苏时间轴错误。但坏消息是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非务农出身的人,根本弄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朱由检听着下面人说了一堆,怎么把从南边来的粮种改良成了适合北方种植的粮种,又怎么培养出了更加优良的只对本朝唯一供应对象皇家中人的五星级土豆,然后他很镇定地转头离开了。这个重担还是交给徐光启吧,专人行专事。好歹人家在历史上留下了一篇《甘藷疏序》,在那里面就大力宣传着要效仿闽粤一带,在江南也要广泛种植这种,高产、多用、易活的作物,以而让这个灾情肆虐的年代中多一份粮食保障。 徐光启带着一些人去了嘉蔬署,正是为了土豆专程去的。在这个时代,土豆又叫做番薯、白薯、洋芋等等。总之称呼很多,徐光启考证了不少书籍,土豆在万历朝的时候从西洋被传入了大明,在广州与福建两地都有它的踪迹。由广东而来的被认为是大夫林怀兰从交趾所得,由福建来的被认为是商人陈经纶从吕宋获得。 鉴于外来粮食的生长性,以及它在当地种植需要经过的适应期,徐光启在嘉蔬署做了仔细地研究,毕竟种菜这件事情,不是你把种子撒下后浇水施肥就可以的。还要与土地的肥力、当地的气候、粮种在不同地区的最适宜分支种类等等,都结合起来综合考量。而嘉蔬署作为皇家蔬菜特供地怎么可能不跟着潮流,他们早就引进了土豆。只是因为在朱由检之前,没有皇帝喜欢吃,所以种是种了,但是种的不多。但即便留种不多,听种植的菜农说,这个东西不娇贵,在这个少雨水的地方算是高产量的作物了。 朱由检为什么单单提起了土豆,毕竟这玩意在一般人看来没有米饭好吃。而徐光启在心中猜测,主要还是灾.荒闹的。灾.年的时候有吃的就不错了,味道怎么样,食物的种类是不是合胃口早就不重要了。 这些年他赋闲在江南,也已经着手研究哪些作物更加适合几十年天.灾不断的时节。没有想到自己与皇上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一起去,土豆是个好东西啊。如果是在万历年后任职的官员,又真的是想要为吃不饱的百姓考虑的好官,就应该要想想如何提升粮食产量。 特别说到万历这个时间点,是因为徐光启在翻阅了大量的农政资料后,看到了前人所做的良好示范。 万历二十二年到二十三年的泉州饥.荒中,当其他的粮食都已经因为货源紧缺而开始价格飙升时,土豆由于其稳定的产出,让百姓们依靠着它渡过了灾.荒。同样在是万历二十二年,福建灾.荒的时候,时任福建巡抚金学曾下令推广种植甘薯,称其为‘金薯’,赞誉这种高产的作物帮助百姓渡过了饥.荒。 徐光启拿出了一份奏折呈交给了朱由检,“皇上,臣在嘉蔬署颇有所获,前日上呈的《甘藷疏序》里还并不全面。这些从洋人那里引入的番薯粮种适合南方的气候,若是要移植北方,藤种收藏的问题是一大难事。难怪放翁先生曾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菜户营的菜农们已经把这个难题解决了,就是像藏着菜果过冬那样,可以用窖藏的方式来保存署种,而有了这个办法,就解决了育种的问题,如此一来真是一个大好消息,在北方种植的产粮甚至会比南方更加的多。而甘肃、陕西、河南、山西等地的粮食歉收问题,总算是有个解决的办法了!” 朱由检看到徐光启脸上藏不住的兴奋,这个突破在明朝而言,简直是要改变整个大明根源性衰败之一的突破。但是徐光启的兴奋劲头也才这么一下,又板起了脸孔,“但臣还是有所担忧。” 如果这个外来的作物真的如此好,那么为什么从可以考证的万历二十二年,到如今的三十四年之中,都没有被全面推广开来呢。金学曾还曾经总结了引进番薯元老陈振龙的经验,他撰写了《金薯传习略》,为什么番薯仍然没有被大家接受呢。 徐光启明白这里面的原因是十分复杂,有些真实的理由可以意会不能言传,党.派政.治上的倾.轧造成了施.政力度的低下。 要推广一个外来的东西,没有坚定的决心是完成不了的。百姓们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你说这个粮种高产量,又怎么作保。若不是到了像是发生灾荒的地步,他们不会轻易尝试自己不懂的东西。 “皇上,番薯是好物,只是想要在北地的推广,恐怕还有难度,百姓们对这个东西不熟悉,要想种植也不容易。” 朱由检把一份已经拟好的旨意交给了徐光启,“子先不用多虑,这件事情朕办定了。近日从各个藩王手中收回来的田地已经要陆续分给流.民,他们想要拿.土.地也要接受朕的条件。在那些地方凡是试着种植番薯的,一律免去两年的田.地.税。嘉蔬署的那群菜农既然手艺如此好,也不能闲着,光给朕种地种得好不算什么功绩。让他们几个人一组,轮流着出京去传授那些种植的心得,凡是有所成的,都可以得到赏银,这笔银子就从朕的内库里面出了。” 徐光启听了眼前一亮,要是朝廷真的如此有力地促成番薯的种植,那么在北方的大面积种植确实是有完成的希望。免去田赋对于百姓而言,特别是那些刚才安顿下来的流.民来说是有很大吸引力的。其实流民也知道这几年北方的天气不好,传统的作物产量不高,即便他们不会用全部的土地来种土豆,但是也一定会开辟出一些种植的土壤来。而且朝廷还下派京中的种植好手,如此一来成功地几率就大大的提升了。 “那么南方几处藩王属地中,所捐献给朝廷的田地又作何打算呢?”徐光启没有忘了在湖广等地还是有几个藩王封地的。那里的粮.食.问题相对好一些,不像北方这些年总是犯.旱.灾。因为皇上的政.策是流.民回到原,籍去分取藩王的捐地,那么南方一带的流民少,这些土地就也没有很人去领了。 “他们自然也有他们的任务,朕总不能厚此薄彼吧。”朱由检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藩王,“既然田地他们已经捐献给朝廷,有了地就不怕没有人种,那些土地上雇佣一些农民,而根据出产粮食的多少,百姓也按着比例得到他们的那一份,多劳多得自古如是。具体的事情你们可以商议一下。” 徐光启低头称是,要是让朱由检把所有的法子都想完了,要他们这些官员也就没有用了。 *** 雨化田在徐光启走了之后,进屋看到了朱由检微微蹙眉地坐在那里。雨化田心中有些疑惑,事情明明都按照着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难道还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 “皇上,几个王府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后事已经安排好了,那几个闹.事者的家人都给了一笔安顿的银子,也让他们往南边去做小买卖了。” “恩,你安排了就行。”朱由检对那件事情已经不再关心,利用流.民逼迫藩王,这样的事情就永远地埋在灰尘中,不用让第三人知道。他也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变得越来越多,一些人的死亡只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皇上可还在忧心北方的灾情?按照徐大人的估测,这一季冬季过后也能有所收获,不会再如原来一般几乎是颗粒无收了。流.民有了田地,地上又有了粮食,来年的光景也会好一些。”雨化田这次也猜不透朱由检眉目间所暗藏的忧心到底为何。 朱由检看向雨化田想要说一些什么,但眼神扫过了在背后装作柱子的王承恩,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但愿吧。” 朱由检只是在心中想起了那些从崇祯元年之后,就没有断过的恶天灾疫情,心中惴惴不安,而他的情绪不敢表露出来。如果连皇上本人也没有信心,那么负责去改革农事的徐光启又会怎么样。所以,朱由检只能表现出像是天衣无缝般的自信满满,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人.祸能避,天.灾可挡吗?人力真的可以抵挡住天意? 雨化田间到朱由检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想要说什么,这时候方正化的敲门声响起了,还在一边微微提高了声音喊道:“禀皇上,田妃生产了,是一位皇子一位皇女,恭喜皇上得龙凤呈祥的大吉之兆。” 方正化的这话一出,雨化田往后不经意地退了半步,也不知道心中应该是什么滋味,有了龙凤呈祥之兆,自己许是不必再劝了。 朱由检的眼神却没有想常人所想要的那样激动,他下意识地瞥向了雨化田,右手微动,似乎要去拉住倒退的那人,但是偏偏这个时候,一份加急的塘报被送到了殿外。 大明与后金的战役胜了,史称宁锦大捷! 朱由检刚要伸出去的手落了一个空,此时只好先宣塘报报信之人入殿。 ☆、第五十五章 天启七年,六月,辽东。 京城的改朝换代对于辽东的局势不能说没有影响,但在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毕竟滞后了一拍,当皇太极知道明朝皇帝已经换人做的时候,后金已经全军开拔进攻锦州了。 从天启六年到天启七年,对于后金来说也经历了一场极大的变故,努.尔哈赤在天启六年身死,关于他的死亡后世清史上的记录含糊不清,只是说努.尔哈赤因病而亡,虽然大多数人认为与那场后金与大明的宁远之战密不可分。 去年正月的时候,六十八岁的努.尔哈赤亲自领兵六万大军(亦称十四万)挥师南下,轻而易举占领了八座城池,不日兵临宁远城下。袁崇焕严阵以待,在宁远城楼上架设了十一门红衣大炮,它的炮身长、管壁厚、射程远、威力大。此种当时英国制造的最先进的早期加农炮,是密集性骑兵的克星。袁崇焕亲率整个宁远城的兵民,严守城池,在三日的交火中,后金久攻城池不下,而这种红衣大炮不愧对它的威名,城下后金军队在炮火横飞中被打的尸山成堆。 当时高丽使团也因为辽东局势一事来到明朝,随军的高丽译官韩瑗也目睹了这场有名的战役,也就当时一些目击的士兵称,宁远的火炮击中了后金的一大头目,后金的士兵急忙用红布裹住了这个伤重的大头目回营,他们一边还留着眼泪,此时发生了之后,后金就在攻城后第三日撤兵而去。 事后,袁崇焕还特地火上浇油,给努.尔哈赤捎去了一份所谓慰问礼,附赠一言, ‘老将横行天下久矣,今日见败于小子,岂其数耶!’努.尔哈赤受到重伤在先,被袁崇焕讥讽在后,终于也忍不住心中的激愤,伤口不断恶化的情况下,在同年的八月重伤难治就身亡了。 努.尔哈赤纵横一生,却是败在了袁崇焕的手中,这不可不谓是后金的一大遗恨。皇太极上位之后,对于袁崇焕也相当防备,然而此时他们却都选择了暂避锋芒。皇太极欲先夺朝鲜稳定后方再做进攻,袁崇焕欲争取时间来修建宁锦防线以备将来之用。所以后金与大明有了十分短暂的和平,短暂到连半年的时间也没有撑过。 皇太极想起了这段时间后金遭受的事情,他紧紧皱起了眉头,努.尔哈赤的死因不需要外人知道,至于是不是袁崇焕的功劳,而这个胜利的果实又能带给大明什么,史书上面的事情,只有胜利的人才有书写的资格。若是有朝一日他入主中原,那么那些事情终究有它合理的表述。哪怕就是在今天,袁崇焕能够认定的也只是宁远一战中后金退了,难道他还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向大明的皇上担保,是他杀死了努.尔哈赤,可当此功劳。 不过情况总是在变化,哎!皇太极心中叹气,他如今也不敢保证以前的想法还能不能作数。在宁远之战后,袁崇焕专心加固宁锦防线,想要以锦州、中左所和大凌河堡三城,构筑一条以宁远与锦州为重点的针对后金的防线。而后金在他的带领下攻向了朝鲜,并顺势一击皮岛上牵制他们已久的毛文龙。毛文龙立足于明、后金、朝鲜三国之间的要冲位置上,与朝鲜一起形成了对后金的遏制,很大程度上遏制住了他们想要进攻大明的脚步。 与努.尔哈赤时期不同,皇太极此战成功地让朝鲜投降了,也给了毛文龙重重的一击。在此优势之下,皇太极决定乘胜追击,回头杀一个回马枪,再次攻打宁锦防线,要趁着袁崇焕没有彻底竣工这条大明对后金的放线,在此之前将它摧毁,那么后金入主中原的日子就不再遥远。 如此,在一个适合抢粮食的季节,皇太极率兵在天启七年五月初再次攻向锦州,而也是直到进攻之前,他才知道在一个月之前大明的京城所发生的大事,天启帝退位了,朱由检接替了帝位,魏忠贤一党覆灭。这个变故让政治敏感的皇太极心中不安起来,这样的交替在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那个不想做皇帝的人退了,那么他要面对的新的大明皇帝又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正是因为朱由检的上台,让皇太极下定决心,一定要趁着后方的牵制朝鲜与毛文龙在虚弱的时候,彻底地摧毁宁锦防线,如果让大明的这一防线建成,而新的大明皇帝又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后金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再轻松了。 如此一来,像是历史上一样皇太极首先率兵攻打了锦州城,在半个月的激战中,锦州岿然不动,皇太极以攻城不利,想要假装议和,然而被城中驻守的赵率教断然地拒之城外,宁可城破人亡也绝不议和。皇太极当下改变了战法,想要诱使他们出城,在野外一决高下,但是赵率教始终不开城门,无奈之下皇太极转而攻向了宁远。 宁远有着袁崇焕坐镇,他亲自到城门之上布阵指挥,再次用大炮布阵,同时满桂在山海关闻此激烈的战事,也率援军赶至宁远救援,如此里应外合之下,皇太极不敌再次退回攻打锦州,而此时后金的军队已经伤亡不少,六月初的天气已经酷热难耐,而锦州城一攻不下,二攻的时候同样是壕沟纵深,更重要的是前面两战已经让后金伤.亡.惨.重,皇太极最终狠下心来,撤兵! 然而就算自己此战败了,也绝不能让大明的防线就此修成。于是在撤退中,皇太极派兵毁去小凌河城的明军军.事工程,途径大凌河城时,毁其城墙,然后退兵回了沈阳。 这一战可以说是皇太极登位之后的惨.败一战,这次失败没有两年不能恢复。 **** 当袁崇焕的奏折送入了京城,满朝上下都是异.常的振奋,这样的胜利对于大明来说太难得了,后金自从出现了一个努.尔哈赤,在大明的东北上就如同崛起了一匹凶恶的狼,加之明朝内部的迅速衰败,两者的对局中明朝就没有顺心过。 从去年的□□哈赤死亡,到了今年的宁锦之战胜利,不得不说袁崇焕在其之中功不可没。当然,这与多方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皮岛的毛文龙,还有这次援兵在外野战的满桂,虽然他们与袁崇焕有着这样那样的理念上的不和,但是到今天为止,几人之间的配合才有了辽东的稳定局势。 可是战争的胜利对于在外作战的将领来说,并不一定意味着好事的发生。宋朝有岳飞之事在前,足以看到纯粹的在外奋力杀敌的输赢,与政.治.勾心斗角的输赢是两件密不可分却极有可能颠倒黑白的关系。 “啪!”朱由检第一次在朝会上摔了折子,他没有想到历史上的事情会用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又发生了。史上因为袁崇焕与东林党关系甚密,魏忠贤一党不愿意看到袁崇焕在辽东获得大胜后坐镇一方,于是上书参了他一本,说在此战中袁崇焕没有及时的救援锦州,同时此前毛文龙遇到后金的攻击,而朝鲜向后金投降,这一些都与袁崇焕与皇太极的议和有关。史上袁崇焕辞官而去,直到崇祯再次启用他。 可是如今魏忠贤一党已经散了,但这样的奏折却再次出现了,内阁的推选仍旧在进行中,如今这已经成为一滩浑水,皇上对于钱谦益与温体仁的问题各打五十大板,没有偏向谁的做法,反而促成了藩王捐款一事,但是别忘了还有一个周延儒的存在,他仍旧没有放弃。同时,东林党中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一条战线,袁崇焕与钱谦益就没有多大的关联,反而帝师孙承宗虽然不在朝中,但是当初袁崇焕可以主事宁远与他的力保互不可分。 就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局面中,无论是谁都不愿意袁崇焕能获得如此巨大的功劳,这本折子也算是应运而生了。 朱由检彻底冷下了脸色,他没有正面对于奏折上面的内容提出评议,只是三分讥讽七分冷冽地问,“按照你们折子上面所言,袁崇焕一点功劳都没有,这次守住了城池后,朕反而要将他的功劳全部抹去,夺去一切官职,反而把辽东的统辖权全部交给另外一个人!输得像个孙子的时候,没有人提出要去守辽东,就怕又吃了败仗,现在刚刚有了赢的局面就要来摘果实了。你们当朕是什么人,自己又是什么人!就算有人想要效仿秦桧,也要看看朕愿不愿意再做宋高宗!” 朱由检撂下了这句话就当堂拂袖而去了,留下满朝的大臣一时间鸦雀无声。皇上不是不喜欢东林党吗,以为大家眼瞎看不出来吗。皇上对于钱谦益就没有委以重任的心思,那又怎么会一接到他们参奏袁崇焕的折子就勃然大怒呢? 朱由检的这顿邪火让大家都有些发憷,平时要总是微笑的人一下子发了大火,还有带着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还真就把人给震慑住了。 何况这个比喻用的是在是狠辣,秦桧、岳飞、宋高宗之间的公案谁人不知,如果不是朝中有小人,朝中有昏君,那么镇守一方的大将怎么可能在就要赢的时候惨死! 但是大臣们转念一想,皇上的责怪也重了一些,袁崇焕比起岳飞还是差了一大截的,他们也不是秦桧啊! 朱由检回到乾清宫后把王承恩也赶了出去,一个人呆在偏殿里面,他看着眼前的折子真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昨夜得到了这个捷报的时候,朱由检尘埃落定地松了一口气。 对于袁崇焕这个人后世的争议颇多,在崇祯启用他后,先是放话五年平辽,却暗中说乃宽慰皇上的言论,后来擅自杀死了毛文龙,更加严重的是导致了差点让皇太极兵临北京城下的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 但是无论史书如何记载,后来崇祯对于此人用了凌迟之行,是早就心有愤恨,还是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这些事情在今天都仍然没有发生。而在朱由检刚刚登基万事都不安稳的情况下,也不可能马上没有理由撤了袁崇焕统辖辽东的重职。况且他知道这一战大明会赢,可以说在此战之后,后来的明史上明朝对后金几乎就没有这样的胜利了。 然而,朱由检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也很清楚对袁崇焕此人不能没有节制的任用,他敢做出无诏杀了朝廷命官的事情来,说明此人多少存在着问题。可是又要用谁去遏制呢?或者说在宁锦之战后,辽东的政策是不是要发生改变。 其实他与朝上的大臣也没有区别,同样希望在袁承焕的去留上再要仔细思量,但是他又心中难过,如果要人走,也不能抹去他的所有功劳。纵使袁承焕的辽东策略上,也与守将大员间有着其他的不和,但是这种将军人用生命在保家护国的功绩彻底抹去的事情,朱由检自问还是做不到。 朱由检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已经慢慢变成了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但是始终不可能是一个真的古人,有些良知不曾消散,只是深埋。 他可以为了算计藩王而杀人,也能利用朝臣之间的不和而制衡政局,但若是终于等来了一场大明的胜利,他连封赏功臣也做不到,那么真的有资格有朝一日问鼎天下吗?所以,他为了袁崇焕而悲,也为了他自己而哀。 “皇上,吴大夫求见。”王承恩的声音在寂静的乾清宫显得有些突兀,他今个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发大火,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谁在发火,要说单单是为了一个袁承焕,王承恩不相信皇上会重视一个人到了克制不住脾气的地步。 “让他进来吧。”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吴无玥这个时候来也逃不开辽东的事情。 “恭请圣安。”吴无玥微微行了一个礼,就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却先说起了旁的事情,“胶州湾那里的造船,四个月过去了已经完工了一大半,三宝太监曾经留下的资料十分的有用,有了那些图纸不要说是海船,就是航海用的仪器也有了着落。那两个人在胶州湾共事的也不错。” 吴无玥说完了胶州湾的事情转而说起了孩子的问题,“皇上到底想把几个孩子寄养在我那里,我是一个大夫,不是老妈子,你给了一个搭把手的哑婆婆,但是要管三个人还是有些忙不过来,雨化田除了没有来看看雨佑仁是不是长大了一些,距离他学习绝世武功的年纪又近了一些之后,就没有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对了,听闻皇上得了一对龙凤胎,我还没有说一声恭喜。不过龙凤呈祥这样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我再强调一遍我是一个大夫。孩子生的是男是女,都与爹娘有关,而双胎则和祖上是不是有这个先例,后人有没有继承这个潜质有关,祥瑞一事着实不能轻易开口。” 朱由检听着吴无玥絮絮叨叨的情绪竟然放松了下来,在这个当口龙凤胎遇上了宁锦大捷也只有吴无玥会说此事与祥瑞无关了,他还真是敢说,即便是雨化田也不会说,倒不是不敢,而是那人心有所虑。“你来到底想要说什么,不会为了这些小事吧。” “这些事情都不小。”吴无玥正色反驳到,“胶州湾的造船是一等的大事。而皇上不能因为所谓祥瑞影响后宫平衡更是大事。” 朱由检点点头,“朕知道,太子只会是一个人,这次田氏的双胞胎也是赶巧了。不过,孩子还小,他们不能被压着太多的福气,这样的流言也不会传的太久。” 吴无玥也不纠缠这个话题,他只是说了应该说的,听不听怎么做是朱由检的责任。“我来确实是为了辽东一事。说起来,袁崇焕的这个胜仗来的正是时候,有了他的胜利,皇上后面的事情才能顺利的进行。不过对于辽东的方案,皇上要有一个准备,这一仗虽然败退了后金的皇太极,赢了名声,但是辽东所收到的损失也是极为惨重。宁锦防线可以说是毁之一炬,都破损了七七八八。大小凌河两城的军事防御都被皇太极破坏,宁远与锦州也是受到了极大的冲撞,本来想要构筑的防线现在也成了空,从这个角度上面来说皇太极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他虽败北回师但是却也是胜了。” “朕知道,现在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我们要重新选择对于辽东到底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朱由检将自己做的一张表格拿了出来,上面是从熊廷弼、王在晋、孙承宗、王之臣、高第、袁崇焕几位分别出任辽东的经略或督师,这几个人先后出任了辽东的最高掌管者,可是在他们所采用的政策确实迥然不同。 ** 就在乾清宫内朱由检振作起精神与吴无玥探讨起来时,卫所中的雨化田却接到了一份辽东的密报,这份密报走的居然是锦衣卫的路子,直接上呈到了京城。 雨化田看了之后,心中猛地一沉,他想起了朱由检昨夜的不安,难道龙凤呈祥真的抵不过天意如刀。 ☆、第五十八章 吴无玥连夜上路前往宁远,随行的有一个马钱子,还有一个锦衣卫花岚,这位顺便还要去河南的孙承宗家送密旨,请他一同急速前往辽东。 以前就说过大半夜被锦衣卫敲门的经历在明朝绝对算不上是喜气东来的好事,孙承宗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被下人的传信给弄醒过来。对于一个已经有六十多岁的人来说,在一清早接到了这样一个噩耗绝对很受打击。他对袁崇焕算得上有份不浅的师徒之情,如今徒弟刚刚取得了大捷,不管这个大捷中掺杂了一点什么,但是他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吴无玥麻利地给了孙承宗几针,稳定了一下他的脉搏。“孙大人,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辽东那里的局势会因为袁督师的死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还请孙大人节哀,以大局为重,尽快与我一起赶路。早一刻达到辽东,就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孙承宗忍住哽咽的情绪,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将眼泪憋了回去,“吴先生言之有理,请等某片刻,待我稍稍整理一下,马上就同先生一起赶路。” 有些时候,人连伤心的权力也没有。孙承宗趁着赶路的空隙向吴无玥了解辽东的情况,毕竟他已经赋闲在家有几年了,“吴先生,皇上可有什么特别交代的地方?” “如果孙大人问的是对于皇太极的态度,皇上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决定。”吴无玥回答。他估计孙承宗虽然离开了战场,但仍旧关心着那里的一举一动,所以基本的情况不会陌生,也知道这次胜利的正负双方面影响,“虽然这一仗是继去年的宁远之捷后的又一次胜利,但是我们赢了名声,实际的损失也不小。孙大人曾经修建的宁远防线,还有袁督师来后动工的锦州防线,这一大条防线其实也都被毁的差不多了。孙大人应该明白如果重建会要用到多少钱,于此皇上的意思是要仔细斟酌。若是在胜利的时候骤然撤防,后金也许会有异动,但也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可以在虚虚实实间布下迷阵。” 孙承宗听懂了吴无玥的话,他何尝不知道打仗其实打的是银子,所以当初对于袁崇焕主张再修建锦州一路防线也是拿捏不定的。哎,如今赢是赢了,但是后遗症却是一大堆。 “对了孙大人,皇上说您要有个准备,先前袁督师与王之臣大人不和,一个主关外,一个主事关内,这样的做法其实对于蓟辽的军事布局是不利的,所以王大人将被召回京城,而您将任职辽东经略。” 吴无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虽然辽东整个一个地方归孙承宗管了,但是在京城的兵部尚书也要换人做了,这一位与孙承宗的关系不算融洽,毕竟他们曾经激辩七天七夜,还是孙承宗赢了,定下了辽东建立宁远防线,而不是王在晋的以山海关为屏障的防御政策。 “王在晋大人将升任兵部尚书,皇上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够齐心协力的合作,莫要让过去的事情影响以后的政事。” 孙承宗连忙对京城方向抱了抱拳说,“臣定当不负圣恩。” 可孙承宗听到吴无玥的这句叮嘱,心情却复杂起来。他与王在晋两人之间不算有什么私人的龌.龊。说起来他们都不是会因为政见不和就相互攻.歼的小人,反而他们都为了大明着想,希望自己的主张是于国家有利的,更明白如果两人坦诚合作对于国家的好处。 而孙承宗感觉到心情复杂的地方在于朱由检的用人手段。王在晋确实不会在大是大非上为难自己,可是对于一些问题比如说是军饷的发放一定不会那么爽快,他一定要看到每一钱银子的使用必要性,才会松口。也许正是明白了王在晋与自己的为人,皇上才会这么做吧。有了这样一个限制,想要延续袁崇焕的防线计划几乎是不可能的,还要从长计议才行。 孙承宗又想到了京城之中的内阁首辅之争,他叹了一口气,恐怕这次钱谦益是绝对没有希望了。自己作为东林一员坐镇辽东,皇上不会允许内阁再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东林党人。哪怕东林党之中也不是连成一气,自己与钱谦益也没有什么交集。 事实上也不出孙承宗的意料,京城的风平浪静永远都是假象,这个集聚了天下权柄的地方从来不可能真正的平静。 朱由检一顿邪火把大臣们骂愣在朝会上,可是事情不会到此结束。周延儒没有放弃首辅位置的竞选,他再接再厉地上书,“皇上,袁大人虽然在此战役中有功,但是并没有达到可以以功抵过的地步。这次虽然袁大人有功,但是最多只占了两分。” “赵率教大人以弱旅守孤城,在皇太极的威逼利诱下坚持不动摇,才能坚守了锦州城。后来也他不顾生死安危,从后方攻打皇太极,才使得袁大人能守住宁远城。 满桂大人从山海关及时地发兵救援,若是没有他率领部队在宁远城外与皇太极激烈的决战,袁大人也根本保不住宁远城。 还有监军纪用大人同样也是功劳卓绝,他面对皇太极的多次劝降一直归然不动,这样的意志与决心才让辽东局势逆转。 相比而言,袁大人在此战之中的功劳并不出众。” 朱由检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还别说,周延儒说的事情居然都全对了,这场战役不是袁崇焕一个人的胜利,而是多方的共同努力。就连被诟病的太监监军问题,在这次的战役中起到的也是正面作用,没有纪用这个坚定的太监监军力拒皇太极的劝降,后果还不得而知。 可惜,一切都晚了,人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功过两消。袁崇焕死在了这个时候,他的过错也需要既往不咎了。难道要在一个人打了胜仗又因为战争去世时,不表彰的他的英勇,反而大肆地批驳他的过错?朱由检不可能这样做,这么做也许在理性上是对的,但是会让无数浴血奋战的将士心寒。 “周卿家说的情况也需要考虑一下,这样吧,你拟一个具体的奏折上来,让大家辩一辩吧。”朱由检没有任何喜怒地说,“毕竟袁卿家也在前方奋勇杀敌,你说的事情虽然在理,但是不能武断地做结论,三日后廷议一下吧。” “是!”周延儒有些兴奋地接下了朱由检的旨意,在他看来皇上应该是赞同了自己的意见,但是皇上也不能就卸磨杀驴,需要一个好的借口才行,自己务必要铺好这个台阶才行。 周延儒有意无意地看了钱谦益一眼,这次他的证据确凿,又是当下发生的事情,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让这群东林党躲过去了,无论如何辽东的功劳也不能让袁崇焕拿大头,不能让东林党出风头。 不说钱谦益心中抓狂,在想着对策一定要把这一关渡过去,这已经不是内阁首辅的问题,而是整个东林党的声誉问题,不然就要把袁崇焕从东林中撇除的干净。 温体仁却是一言不发地眼神盯着地面看,他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皇上会因为周延儒的话改变决定?他不相信,明知道面前是个坑,有时候还是清醒一点不要跳下去的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要让鹬蚌都死的彻底。这是皇上教他的,现在他也应该学乖一些。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廷议如期举行了。 周延儒硬是从袁崇焕开始执掌辽东关外说起,说他与皇太极之间的议和,造成了朝鲜的兵败。还有袁崇焕在皇太极攻打皮岛时不曾救援毛文龙,只是关心自己的宁锦防线的修成,简直就是在用友.军的生命为了自己争取时间。正是因为他的不作为才会引发了这次的战役,让皇太极除去了跗骨之钉后,能专心地对抗大明了。所以,这次的战.役从根本是因为袁崇焕的辽东战略使用不当导致的。 钱谦益他们作为反方却坚持认为袁崇焕在魏忠贤坐大的时候,还能在辽东勇敢抗敌,他在宁远与宁锦之战中都功不可没。也是因为他修筑了宁锦防线,才能有力地抵抗住了皇太极的大军来袭,虽然几位将领有功劳,监军的功绩也不能忽视,但是有了袁崇焕的修建防线在前,才能让他们有这个死守的功劳在后。不应该封赏一方,而诋毁另一方,应该要全部封赏才对。 “温卿家,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朱由检听他们两方说完了之后,并没有表态,直接点名温体仁问到。 温体仁虽然不愿意参与到这个朱由检挖的坑里面,但是谁让他希望走上人生巅峰成为内阁首辅呢,所以类似今天的场面不是他想保持沉默就可以装壁花的。他在这两天也仔细琢磨了一下朱由检的意思,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皇上虽然不一定用袁崇焕,但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大肆降罪。 “皇上,臣以为钱大人与周大人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他们都忽视一点,如今袁督师的事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赏罚那么简单。宁锦大捷是我大明至关重要的一次胜利,凝聚了许多人的心血,对于辽东将士的士气振奋有很大的作用,这个时候惩罚主帅未免会使得军心不稳,更有可能给后金一个可趁之机。所以,对于这次浴血奋战的将士都理应以封赏为主。” “至于袁大人的失误,朝廷可以派人去辖制一下,因为之前王之臣大人与袁大人在战略上有分析,没有能够很好的合作,这次朝廷应该派去一个能让袁大人心悦诚服的人,以保证关内关外的有力联合,稳定辽东局势。” 温体仁抛出了这样一个论点,让周延儒在心里头暗骂就你滑头,还能有谁去辖制不就是孙承宗吗!但是如此一来辽东方面反而更加给袁崇焕增加了筹码。 钱谦益也有些为难,孙承宗说起来与他们是一个阵营里面的,但是实际上则不然,他太忠心于皇上,又身负帝师之名。都说一党里面也没有二虎,虽然孙承宗偏向是军.事方向,但也足以影响朝局了。他若是上位了,自己内阁首辅的梦就悬了。 朱由检此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温卿家所言甚是,着实为了大局着想。对了,有个坏消息朕还没有说,今天早上辽东送来塘报急件,袁卿家奋力抗敌,染上七日风恶疾,在四天前的深夜亡故了!” 周延儒脑子一空,完了,这下都泡汤了! 袁崇焕居然在这个时候死了,那么他前面所有的话都白说了,关键是话已经说出口了,现在就算改口皇上肯放过他,钱谦益也不会放过他。他竭力想要抹去袁崇焕的功绩,要是人活着什么脏水都可以慢慢来。但是人死了,对于一个因战而死的督师,皇上绝对不会抹去他的功绩。周延儒的脸色一下就不好了,只能深深地低下了头,他挖给袁崇焕的坑,反到把自己给埋了。 钱谦益也是木在了当场,怎么会死呢?这太突然了,现在应该怎么办,孙承宗上位是一定的了。 果然朱由检马上就说,“诸位的心情朕也感同身受。袁卿家镇守一边,浴血抗敌,竭力而亡。有督师如此,是我大明的幸运,而失去了一位英勇的督师更是我大明的不幸。朕决定追封其位太子太保,以表彰他这些年来在辽东的劳苦功高。” 呵呵,事到如今,人都死了,加封再多又有什么意思,而接替他的人,因为时局所限除了孙承宗还能有谁合适。 “逝者不可追,辽东需要一位抗敌经验丰富的人坐镇,朕决定调派孙承宗,督师蓟辽。王在晋升任兵部尚书,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合作。” “还有袁大人死后辽东的变故恐怕不小,内阁的事情也不要拖着了,你们会推的名单朕也看了,已经改了几次,为了不让政令的实行受阻,首辅的事情不能在耽搁了。” 朱由检抛出了今天的第三个炸弹,“温卿家在藩王捐款一事中劳心劳心,为民请命,不惜担以骂名,其心可鉴。在袁大人的赏罚上,也从大局出发,思量周全。今日擢升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 等等皇上你说话能不能慢点,我们还没有从坑里面出来呢!一箭三雕,不要这样。 朱由检不管大臣们是不是从坑里面爬出来了,袁崇焕的死对于朝政当然有影响,就看往什么地方引导。周延儒想要自己挖坑,他做皇上的还省心除去一个挑弄是非的人。钱谦益想升官,偏偏时运不济,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个滋味朱由检体会过了,这群人也要好好品味一下。 “今天就散了吧。”朱由检也不想多与这群人扯皮了,机会他已经给温体仁了,能不能好好做首辅,就看他的本事了。大明朝也许再也不会有一个张居正,他倒是希望吴无玥可以入仕,也许就不是出现一个张居正,而是张良或者范仲淹了,但是偏偏这人根本对于科举连看也懒得看。 那么只好退而求其次,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能人,希望温体仁可以把揣摩上意的用心也用到干活上面,不要求他力王狂澜,但是要求他作为皇上手中的刀,足够锋利也足够听话。 *** “雨大人,皇上让我们去京城三大营转转?”问话的是李定国,吴无玥去辽东之后,他与朱彝经正式被雨化田接管了。 时日到了七月,京城的天气早就热了,这个时候可没有承德避暑山庄也没有什么圆明园。朱由检已经动身去了瀛台避暑,按照他的意思,雨化田作为锦衣卫最高指挥官,应该一起跟着他去享受一下特.权的待遇,不用回到自己的宅子里头去,那里有没有多少的冰例,当然会热啊。 雨化田对于自己会热这件事情,持着保留态度。距离朱由检远点反而不会心热,有内功自然降温,十分有效。可惜,他抵不过朱由检的坚持,同意一起住到了瀛台。但是家中还有三个小孩,半岁不到的雨佑仁可以带着,李定国与朱彝经就不方便了。 这时候,朱由检突然下旨,你们两个小伙子也是要锻炼身体了,去京营转转吧,就当是体会一下所谓的保护京师的军队是什么样子。 “明天你们就去吧。”雨化田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会有人在那里接应你们的。” 可那是军队啊,这么容易放人进去?李定国与朱彝经不解地出发了。 ☆、第五十七章 吴无玥翻着朱由检做的表格,这东西让他一目了然地看出了几位辽东主事者的不同。这几位最重要的分歧点集中在一个地方,就是以山海关为屏障,还是向前推进以宁远为屏障。 熊廷弼两度守辽,他走的是固守的路子,后来提出了‘三方布置策’,要固守广宁,并且以天津的海路兵力从后方骚扰后金,同时拉拢朝鲜,让他们在后金的后方埋下一颗钉子,这个以辖制为主的策略,在当时还是十分符合实情的。而王化贞作战失利,广宁丢失之后,熊廷弼下令撤回山海关内。这次的撤退在有些人的眼中被看做是熊廷弼丧失了以往固守的土地,熊廷弼也被打上了溃败的烙印而下狱。 但是接替他的王在晋并没有否认这一选择的正确性,也提出了要固守山海关,甚至在距离山海关很近的地方修建一座城池,这个做法过于保守,他也就被认为太过于胆小。 “在这之后,袁崇焕就越级上书给了内阁,他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策略,不再是保守地守住山海关,而是要修建一条宁远防线。当时的首辅叶向高请孙承宗前往辽东考察,孙承宗看到了这个策略中的精妙之处,也是主张使用这个战略,他与王在晋就此事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一个一固守为主,一个却要向前推进构建一条防线。”吴无玥也听闻过传言中王在晋与孙承宗就此事谈了七天七夜,但是最终当时的天启帝还是选择了孙承宗的方针。 “孙承宗作为帝师坐镇辽东后,那里有过一段时间的平静,可惜因为魏忠贤一党的倾轧,他不久就被罢官了。不过有一点不能忽视,孙承宗与袁崇焕不是没有分歧。那时袁崇焕在他手下驻守宁远,可是对于是宁远的防线到底修建多长多大,特别是在锦州的问题上,孙承宗并不是完全赞同袁崇焕的提议。所以直到孙承宗要离职前才同意了袁崇焕的主意,将宁远防线逐步扩大。” 然后高第就接替了孙承宗成为了辽东经略,他坚持认为要退回关内,用山海关为界限守辽,而放弃宁远、大小凌河、锦州这一防线,孙承宗多年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其他人都退回了关内,只有袁崇焕拒不从命,率领着部下固守着宁远。而就在这时发生了努.尔哈赤挥师南下的战事,袁崇焕奋力抗敌,也在那一战里袁崇焕取得了宁远之战的胜利,才有了努.尔哈赤中炮后不治身亡。高第随即被罢免,王之臣成为了蓟辽督师。 但是王之臣与袁崇焕不和,朝廷为了稳定局面,提出了关内由王之臣督守关内,而关外则由袁崇焕镇守。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袁崇焕正式修建锦州的防线。趁着袁崇焕修建防线,皇太极调头攻向了朝.鲜与毛文龙,决心把后方最大的威胁彻底拔除。 “可惜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又回到了原点。”朱由检指了指地图上的锦州宁远防线,“这条放线在此次的战役中被皇太极毁去了七七八八,前面几年的功夫都白做了。要是重新修建,那么往里面投的钱,几乎能把整个大明的水利重新修建一边。但如果真的退回关内,谁也不敢保证万一山海关失守带来的严重后果,后金军队会不会直接冲入大明,直指京城。” 吴无玥也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其实还是投入与产出之间的平衡,关键是在国家的财政是不是应该向着辽东大幅度倾斜。 要是重建宁锦防线,那么给辽东的预算会占了整个财政收入一大半,就算是在光景好的时候,也是一笔压得人喘不过起来的钱,何况是在这个灾荒不断的年月里。收入的总额是有限的,用在了辽东军费上,做其他事情的钱就少了,就算朱由检用内库去补贴,也要想想这么做是不是值得。 但是不修建这道防线,固然在理性的分析上很正确,守在山海关,先稳定了内部,再解决后金。可是山海关距离北京太近了,要是一朝失守,后果谁也不能承担,就目前辽东的兵力,谁也不能作保几年内能完全太平。就是有人敢保证,但这个责任不是一个辽东督师能负担的起的,可能是以整个大明在进行一场豪.赌。 “如今皇太极也不好过,这次是他成为大汗后的首次大失败。后金的几个大贝勒之间夺.权也十分激烈,他要想平息这次战败的后果也要两年时间,但这个时候我们就更加不能退了。” 吴无玥也有些拿不准,如果在胜利的时候后退被视作是内里空.虚,万一皇太极又抽了,或者其他贝勒为了争功,再攻打一次大明怎么办?可这条防线现在已经被毁了,再造的代价若是建立在耗尽国内财政上,同样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法。 况且就他来看,恐怕这些年的天.灾不会停下来,还要耗上一段时间,那么为了保证百姓尽量少受到天灾的影响,就要投入更多的银钱。可还是那个问题,朝政坏了那么久,不能够在一瞬间就良性循环起来。就算有了多产的土豆等粮食,也不是在第二天就能收获几万亩,当中这段过渡时间最难熬。 内忧外困正是如此,而平衡点太难找,此时袁崇焕如此一位做事风格有些自主而激进的人就不能用了,反而是要一个老谋深算的人才行。 可是在人家刚打了一场打胜仗的时候,就做出撤职的事情来,难道不会让边关守军心寒吗? 要知道绝大多数的人不会想的太.深,而是想到在当年大家要退的时候,只有袁崇焕选择了勇敢地留守,执意要寸土必争,要恢复失地,这样的精神是无所畏惧、以身报国的典范,要是做到这一步还是被朝廷撤换了,那么还要军人怎么做呢? 可是大明不只是有一个辽东,更有太多吃不饱的流.民,说不定哪天就在一场大旱后揭.竿.起.义了。只能说面对千疮百孔的大明,若是堵住了一个大洞,也会被其他无数的小洞而冲垮,怎么同时填补才好,成为了让皇上与大臣头痛不已的问题。 然而,没有等吴无玥说出心中的想法,屋外电光一闪,马上就是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瞬间一场倾盆大雨倒了下来。在这样的雨势中,雨化田却敲响了乾清宫的门。 雨化田进门的时候,整个人完全都湿透了,明显就是被大雨淋了一个正着。“皇上,辽东传来了密报。”雨化田从怀中拿出了那封信,信封有些皱,像是被人用力的捏过一样。也是半潮了,让其上的墨迹有些化了开来。 “辽东?”朱由检一时间不明所以,那里的事情应该是用塘报的军用路线,为何会通过锦衣卫的通信路线报了上来。锦衣卫所报之事,多半都有些见不得光,朱由检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手指颤抖的打开了信纸,上面写了一行字,‘袁督师突发高烧,全身痉挛,疑患七日风,昨夜窒.息而亡。’ 朱由检眼神死死地盯在了窒息而亡四个字上,他反复地看了这句话三遍,然后茫然地抬起头,好像听闻了一个过于恶.毒的玩笑,傻傻地问向雨化田,“你确定是辽东那里传来的,不是你弄错了,会不会是谁在作假。” “皇上!臣已经盘问过了送信的锦衣卫。”雨化田还是第一次听见朱由检质疑他的话,他怎么可能在重大消息上出错,又怎么可能连消息的真伪都没有确认就上报,“辽东那里已经全面封锁了袁大人出事的消息,送信的人跑断了三匹马的腿,才在一天一夜中赶到了京城。那头顾忌因为刚刚取得前方大捷,若是这个时候爆出了督师身亡的事情,必然造成哗.变,后金说不定会趁.火.打.劫,哪怕他们自身撑不起一场战争,也要毁了大明的防线。也是这个原因,辽东那里的祖大寿做主,直接通过锦衣卫把消息传来过来,请皇上快做定夺。” 朱由检仿佛对于雨化田的话置若罔闻,他的眼神仍然看着手中的纸条,将它捏的越来越紧,心中竟然在一时间闪过了许多片段,上辈子的记忆与这辈子的遭遇交织在了一起,袁崇焕死了,在这个时候死了,怎么可能死呢! 袁崇焕才赢了宁锦大捷,他还没有提出那个有名的五年平辽,他还没有擅专地杀了毛文龙,甚至自己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历史上盛名与骂名共存的人,没有亲眼判断一下后来被粉的深刻,却也被黑的出奇的人物。他在史书上明明还有那样多的烙印与痕迹,就算自己想要撤了他的职位,也没有想过让这样一个人成为闲人,只是想要他在适合的地方发挥实力。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朱由检猛地抬起了头,眼神狠厉地刺向了雨化田,“雨化田,告诉我,你是骗我的,袁崇焕没有死,他不该死,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死了!” 雨化田真的没有想到,朱由检在听了他的话后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那道看向他的目光撕开了以往的温和与伪装,只有深深的质疑。雨化田被这样的目光看得猛然心痛了一下,原来所谓的信赖不过都是假的,他半跪了下去,不愿意在正面看向朱由检,“皇上,臣担不起欺君之罪的指责。袁督师确实已经不治暴.毙了!” “暴.毙?!”朱由检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个词,然后大笑了起来,不住地摇头,根本不愿意相信会有这样离谱的事情,“你告诉我什么叫做暴.毙,只有人为才是暴.毙,人好好的怎么可能早前几日还生龙活虎地上奏折说着辽东大胜,今日就死了?!” 朱由检瞪着雨化田只想听到他给出一个其他的答案,他的心已经是一片慌乱,他不能接受袁崇焕就这样死了。 如果除去魏忠贤是在掌控之中又有了意料之外,杜澄与素娥小人物的作用让人心惊,朱由检告诉自己要再谨慎一些。可是袁崇焕这样一个在历史上有着清晰记载的人,居然死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间点,那么这算什么意思? 他能够掌控在手中的东西究竟有多少,命运的残忍是不是才露出冰山一角。 雨化田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努力咽下冒到心口的怒火,朱由检的这句话十分的诛心。因为朱常洵的上吊就算是暴.毙而死,藩王府被流.民洗.劫也是暴.毙而亡,那些都是朱由检不希望留着的人。这几天朱由检对于袁崇焕的去留也是忧心。可是难道这人会以为自己没事做,会为此就动手除去一个人吗! 吴无玥眼看场面就要闹崩了,他并不懂朱由检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但是人死后要把问题处理了才是关键。他马上抢过了朱由检手中的纸条,看了之后截断了朱由检想要出口的更加嘲讽的话,“皇上,我认为袁崇焕很可能是因为感染了七日风而死的,这在战场上也不是新鲜事情,只是他作为督师生病的可能不太大而已。 您看高热与全身痉挛都是七日风的典型症状,而且距离大战结束也正好过去了七日。很可能袁大人在战争中受了外伤,这个伤口虽然很可能不大,他以为没有事情,但是七日风有时候通过一个小伤口就会染上,一旦染上,要是突然爆发的话,那么神仙来了也是没有用的。皇上若是不放心,我马上就去辽东为袁大人验尸,但是现在的关键是您必须马上任命一位新的督师,在消息没有被后金知道之前,就让他走马上任,稳住现在一片大好的形势。” 朱由检听了吴无玥的话后退了三步跌坐到了龙椅上,他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任何的表情,他努力交握着双手来克制住忍不住泛起的颤抖,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用哭笑不明的声音说,“这个时候不能用别人了,只有重启孙承宗,他与袁崇焕在战略上接近,而且也是唯一能压住这个乱局的人。你马上去辽东把袁崇焕的死因弄清楚,朕这就下密旨,着孙承宗即日起督师蓟辽。” 吴无玥退出了偏殿,留下了跪在地上的雨化田,还有瘫坐在椅子上的朱由检,半响之间就这样静默的相对着。 朱由检的心绪已经完全混乱了,确实外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个时候袁崇焕的意外之死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仿佛看到了九霄之外的神明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嘲笑,好像在说区区一个凡人还想要逆转天意,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大明的气数已尽,不是他朱由检就能改变的。 想要逆转既定的命运,那么上苍就告诉你,在人力的掌控之外,有太多的事情是凡人永远不能及的鬼神之力。 袁崇焕这样一个历史名人已经死于非命,既定的历史与认知已经全部被打破,关键是此人如果真的死于破伤风,这样机缘巧合的理由,那么是不是上苍对自己的警告,即便做再多的努力,不过是命运的翻手之间,凡人的竭尽全力就烟消云散。 屋外的雷鸣声又一次猛然响起,闪电的光也将昏黄的屋子照得徒然一辆,朱由检仿佛被这道光亮惊醒了一下,才在双眼失焦中看清了雨化田湿透衣衫上的滴水将地上打湿了一滩。 如果自己记忆中的历史已经要开始面目全非,那么他曾经确定自己成为了史上的朱由检究竟是对的吗?还是说这个时空早就走向了历史的岔路。或者自己的灵魂真的是朱隐之吗。 朱由检恍惚地站了起来,想到了什么后露出一个极为不安的表情,就像是要确定某件生死攸关的事情,疾步走到了雨化田的身边后半蹲了下来,想要看清对方的脸,更想要确认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假设一切都已经走向了未知,那么雨化田就是他灵魂存在过的唯一真实的证明。雨化田的存在证明自己作为朱隐之生存过,自己的记忆不是一段虚妄。这个念头在见到雨化田第一眼的时候,就出现在了朱由检的心里,而到了此时此刻,突然间迅速地暴涨起来。 朱由检几乎半是强硬地用手抬起了雨化田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贪婪地看着这张与记忆中电影片段中相似而又陌生的脸,“告诉我,你是雨化田对不对。告诉我好不好,你就是那个雨化田对不对?” 雨化田忍着身上的潮意,衣服被全部打湿的感觉绝对不美好,长久跪在地上的膝盖虽然不算很痛,但是这样的姿势与动作他已经太久没有做过了。加上刚才朱由检言语中冰冷的怀疑,让他的脑子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说不清心中是怒火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被猛然地抬起了下巴,雨化田几乎也是冰冷地看向了朱由检,沉默着没有说一个字。 “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的问题就这样难吗!”朱由检看到了雨化田变冷的眼神,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就像是着魔了一般,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无端来到这个时空,唯一能证明自己过去的人,却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人物,而现在对于无常的命运给的当头一棒,朱由检无法言语心中的痛苦与无措,他唯一能牢牢抓住的就是眼前的浮木。 在两相直直的对视中,雨化田看清了面前的脸,相处了这么久,他直到今夜才看见了一个丝毫没有伪装的朱由检,这人到底要从自己身上确定什么。朱由检的神色过于复杂,掺杂着迷惘、绝望、痛苦与哀求。而他抓住自己衣襟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朱由检好像因为没有能听到回答,身体失去了重心,向后一冲坐到了地上,只是呢喃着,“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从来没有什么人定胜天。我不甘心、不甘心…” 雨化田见到如此颓然的朱由检,刚才心中的怒火却一下子都消散了,反而涌起了一股不忍与心痛,才迟迟地开口,“皇上不是不相信臣嘛,何必再问这么多。臣从来就如此,为与过去别无二致,您如是有所质疑,臣也是无能为力。” 朱由检听到这话,缓缓抬起了头,跟着雨化田的话重复了一次,“你从来就是如此,为与过去别无二致。” 随即,朱由检又仔细地反复打量了雨化田,发现此人与心中的那个影子渐渐完全吻合到了一起,那些曾被演绎的形象淡去了,只留下了他这个真人的印记,心狠手辣也风华绝代。而刚才自己心中的那些迷惘与不安,被这个身影挤了出去,此刻眼前的人如同扎根一般,深深刻在了心口。 朱由检半响后牵动了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微笑,身体又忽然前倾,一把抱住了雨化田。如果这个世界已经开始要脱离他记忆的轨迹,他只希望能够留住灵魂中唯一的真实,哪怕这份真实也同样的虚妄。朱由检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不要离开我,永远也不许你离开我。” ☆、第五十七章 尽管朱由检的声音极低,但是以雨化田的耳力仍然捕捉到了这句话,他眼神一暗,在这个突然的拥抱中,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刹那间前面朱由检如同失控般的问话又浮现在了面前,‘告诉我,你是雨化田对不对。告诉我好不好,你就是那个雨化田对不对?’ 那个雨化田?这世间还有几个雨化田,或者说朱由检还认识几个雨化田。 这人认识从前的自己,雨化田心中猛地一跳,当下他抓住了这个一闪而过的感觉,不是他的错觉,朱由检认识从前的自己。 电光火石间,以往那些朦胧不清的念头都被联系到了一起,为什么会觉得有时候的朱由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那是因为自己看到了同类。在完美的伪装,也只能骗过此间的世人,但是骗不过一个同类。 那么他是朱由检吗?那个长于深宫的信王,那个在传闻中宠爱过田氏的信王,那个与周王妃相敬如宾的信王,那个虽不同于天启帝但也不可能深沉如海的信王。不对,他不是,他是朱隐之。 隐,匿也。隐,怜也。 此人如同自己来到了这个空白一片的世界,过往种种已经失去,姓谁名谁无从选择,真名从此隐去,做到了皇上的位置,所有的恻隐之心也全都被剥夺。 自己成为了无父无母的一个孤儿,好歹还能选择以后的路究竟要怎么走,但是朱隐之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没有选择的权力。 想到这里,雨化田也不明白自己应该感到不快才对,这人瞒了自己那么久,看情况还要打算继续瞒下去,自己为什么反而生出了为其伤心的情绪。 雨化田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犹豫了一瞬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朱由检的脊背,“隐之,一切都会好的,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会离开,还是说你在梦中预见了我会离开?这里是大明,我又会到哪里去。” 朱由检没有说话,他只是加紧了这个拥抱,把头埋到了雨化田的发丝间,既然今夜已经出错,那错多错少也就不要再去深想。既然步步为营,也敌不过天意弄人,他再也不想每分每秒都小心翼翼地活着。就算雨化田是个难以掌控的人,就算也许下一秒他就要背弃自己,今夜他再也不想为了将来的一个假设而放此人离开。 雨化田湿透的衣衫也将朱由检的衣服给沾染湿了。此时相对于朱由检的脑袋放空,雨化田却是想了许多。像是雨化田这样聪明的人,有时候只要打通了一个关键点,那么所有的困扰就会一通百通。 他已经把脑中认识自己的人都给过了一边,确信没有一个与朱由检能重合到一起。结合着他对于袁崇焕的死反应这样大,甚至差点就到了失控的边缘,那么刚才对于自己的质疑,不是因为不信任自己,而是因为这与曾经史书上的记载发生了太多的偏差,所以他才会难以接受。 这是一个从后世来的灵魂,雨化田在心中做了一个结论。他读过有关自己的在史书上的故事,所以才会认识自己,其实这样的认识也不全面,尽信史不如无史。那么朱由检对于朝政的忧心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在既定的命运中,恐怕大明已经是穷途末路,气数将尽。 雨化田为了这个结论而五味杂陈,他也少见地有了一些茫然,不知道应该问清楚,还是沉默着装糊涂。可是问了又有什么意义,昨日不可追,此人苦苦伪装将自己隐藏在迷雾之下,现在也许还不是揭开帘幕的时候。也许有一日,他们会毫无保留,等自己也不再为了过往的黑暗而叹息,也等对方不再为了明日的危难而惶恐。 “隐之,我身上都是湿的,地上又凉,你要当心身体,莫要不注意病了。吴大夫已经离开京城,其他大夫开的方子都是汤汁,你又不喜欢喝。”雨化田将朱由检的身体托了起来,抚上了他稍稍凌乱的发丝。朱由检头上的发冠已经歪向了一旁,索性就被雨化田取了下来。 朱由检难得顺从地听话,没有任何反驳,看到对方的眼神有了些许的改变,不再是以往的清冷而多了些许怜惜,也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朱由检心里清楚,也许雨化田已经有了一个距离真相八.九不离十的猜测。可是直到今夜朱由检才承认,就算被猜中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在这个充满险恶的世界,有一个同类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王承恩,让人送水进来。”朱由检脑子恢复了正常,对着雨化田湿透的衣衫皱了一下眉,想到刚才他就穿着一身湿的衣服在地上跪了那么久,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希声,都是我不好,等下让我看看你的膝盖。” 在外面的王承恩被朱由检的一嗓子吓得差点没有把手中的抚尘扔出去,他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起来,一个时辰之前看到吴神医退了出去,然后屋内的声音就听不清楚了,但是杯子被撞翻的落地声还是能听清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王承恩却犹豫了一下,皇上要水为了净手还是其他的用途。想到雨大人刚才像是在河里潜水过的样子,难道是要沐浴?打住,打住。王承恩深吸了一口气,挥退了脑中的场景,过度的脑补是不对的。 于是王承恩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皇上是要两盆水吗?” 朱由检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也都沾湿了,自己也重新打理一下的好,“恩,两盆。” 王承恩心中也不知道是否有些遗憾,哎,为什么不是共.浴呢。不对,小的该死,怎么可以这样想皇上与雨大人呢,就算是真的发生了,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要说王承恩的脑补不是没有道理,朱家的几位皇帝,虽然不是没有专情的人,但是为了一个人守身如玉的还真是少见,不说远的,天启帝在女.色上也多有偏好,才会有了弄坏身体的结果。 但是,王承恩想到自从皇上在一年前见到了雨大人之后,几乎就没有去过后院了,虽然那时因为后院的三位都有了身孕,但也可以纳一两个新人吧。现在想起来,这桩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面的好。 王承恩脑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事的速度丝毫没有减弱,招呼人已经把热水送进了房。要说在乾清宫沐浴的臣子雨大人绝对是第一份了,一张屏风隔开了两个浴桶,只留下了王承恩与方正化添水。 王承恩真的不是预言帝,但他也能断定今夜皇上一定会让雨大人留宿,还好雨大人的功夫好,估计除了乾清宫的几位之外,今夜就没有人知道他来过,连皇后也是全部不知情的,要不然被有些人知道了,心中还少不了一顿乱猜。 雨化田与朱由检都没有什么心情享受泡澡,在一两个时辰的折腾之后,心也难免累了。从浴桶中出来后,雨化田让朱由检亲眼见识了一下内功是如何把头发烘干的这个绝技,这让朱由检的脸上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还忍不住嘟囔了一下,“会烘干自己的头发了不起啊,有本事把我的也给烘干了,才是真功夫。” 方正化为朱由检在擦头发的手就要控制不住的一抖,被雨化田拦住了,“方公公还是我来吧。” “你先去把吴大夫留下的药箱取来,再拿一床薄被进来。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了。”朱由检示意方正化不用管自己的头发了,比起用布擦,在这个没有吹风机的年代,他当然想要好好享受一把雨化田牌内力烘干机。 雨化田站到了朱由检的后面,撩起了他的长发,却在里面看到了一根白色的头发。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而这些若是放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少年白头恐怕难以长寿。雨化田眼神闪烁,忍住了心里的酸涩,不动声色地把那根白头发给拔了。 “你在干什么啊?”朱由检觉得头皮被扯了一下,难道是雨化田第一次为别人烘干头发,技术还不是很熟练。“没关心,慢慢来,对待我的头发稍微温柔一些就好,要真的不小心弄下来一两根头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雨化田只是笑了一下,这个带着苦涩的笑容,朱由检自然是没有看见。雨化田手上的动作轻柔了下来,不多时就为朱由检烘干了头发。“我是手生,还不熟练,以后就不会弄.痛隐之了。” 朱由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这话的味道怪怪的,难道是他想太多,这个弄.痛不是一般都在天亮的时候,酱酱酿酿后说的吗。额米豆腐,原谅他一生放荡不羁的脑洞。都是暴雨惹的祸,才让他有机会今夜把人留下来。 “皇上,药箱与被子取来了。”门外方正化的声音把这个牛头马嘴对不上的气氛打破了。 “进来吧。”朱由检让方正化取出了吴无玥专门配的那罐活血化瘀的药膏,然后示意雨化田坐到床上把裤腿撩起来,想要为他上药。 得了,没有自己的事情,很有眼力的方正化放轻脚步退了出去,贴心地把房门关好,与站在门外的王承恩相互看了一眼。大家都木着一张脸,也不知道肚子里面在吐槽什么。 王承恩最想问地还是,皇上您要是心疼地都亲手为雨大人上药了,刚才干嘛让人跪着那么久。 朱由检就算听到了王承恩的问题,也只会冷冷地瞪他一眼,他们两人的事情,要你管啊! 房内,雨化田没有阻止朱由检的动作,他知道自己的膝盖没有什么事情,活血化瘀的效果,药膏比起内力在见效上还是差了许多,不过既然这人担心,让他看看也好。 朱由检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刚才那个单膝跪地的膝盖上,上面确实没有什么痕迹了,只是稍稍有些红。他轻轻地摸了上了去,自责地说,“痛吗?以后不要那么僵着,万一我又脑子迷糊了怎么办,你要跪一个晚上吗?” “隐之是舍不得我跪着的。”雨化田似乎是在调侃,但又话锋一转,“可是皇上不让臣起来,臣不能擅自行动。” 朱由检讪讪一笑,想起了那些自己说出口的话,他也不是有意怀疑这人,那些质问与其是对雨化田说的,不如是在质疑自己的记忆。想要开口道歉,又不知怎么说清,可对上了雨化田的目光,心中的杂乱又平静了下来,也罢,他应该都明白了,“对不起,这次是我……” “隐之不用道歉,你是皇上,有太多的事情要考量。”雨化田拦住了朱由检的话,无论如何让一个帝王道歉,他都是担不起的。即便清楚朱隐之不是信王,但是朱由检已经是皇帝。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越逾的好,也就免得日后自己的心越来越大。如果要与一个帝王在一起,哪怕这个帝王与众不同,也愿意为你放下许多的规矩,但若希望他们之间不只是宠,而是终有一日能有爱,那么自己就要守住一个分寸,不是客气与疏远,而是有原则的感情才能长久。 朱由检无奈地低下头,还是取了一些药膏缓缓地涂抹了到了雨化田的膝盖上,然后为他将裤腿放下。“已经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虽然没有朝会,但出了这件事情,后面还有许多的问题等着。” 六月中旬的北京已经热了起来,过不久就要去避暑行宫了,也许是窗外的瓢泼大雨所致,今夜却有些凉意。 朱由检吹灭了房内的蜡烛,用左手拉住了雨化田的右手,让他躺倒了内侧,把床帘放了下来。两人虽然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倒像是十分熟悉对方一般,没有什么局促地躺到了枕头上,好像真的是好友之间的抵足而眠。 但是气氛过了一会就不太对劲。明明刚才已经很困顿了,也折腾了许久,应该马上就能入睡了,而此时真的躺了下来,两人都感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温度,在这个不算寂静的夜中,也听见了对方的心跳声,越听越不知为何都觉得那速度有些加快了。 雨化田感到自己的脸庞有些微热,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水澡带来的错觉。感情之于他是个陌生的东西,但他却看过了太多的花.花世界,那里头有纯.情的,有带着真心的,更多的是充.斥着欲.望的。当下的气氛着实有些暧昧,虽然他们两人什么之间没有挑明的表白,但事情到此一步,有些话不说也都已经心里明白。倘若他们两人清清白白,自己也不会躺倒这张龙床上来。 朱由检侧过了身体朝向雨化田,没有松开握住他的那只手,看向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睡着的那个人,不自觉地眼神有些迷离。这是不是世人说的爱情,他不知道,但是吾心安处是故乡,此人在这里,他的心也安宁了下来,也许早在很久之前,这样的感情已经萌芽,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要顾忌的事情太多,多到他不懂怎么面对一份并不单纯的感情。可今夜他放下了那些桎梏,不想再放过属于朱隐之的幸福。但愿此夜常在,好梦不醒。 就在雨化田觉得朱由检的呼吸慢慢平顺下来,认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耳语,“希声,这里只会有你一个人的位置,今后也必如是。” 雨化田的心跳漏了一拍,若是朱由检真的能做到对自己承诺一生,也许自己也愿意做到‘君为青山,我为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第五十九章 京营共有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概括地说,在设立的最初当然是希望这三大营的军士可以有效地保护大明的心脏——京城的安危。 五军营的军士不只是来自京师,还有周边省份例如山东﹑河南﹑大宁三都司卫所的班军,他们会定期轮番前来操练。三千营则是由骑兵三千组成,分管皇上所需的一切。神机营则是一个拥有精良火.器装备的军营,时刻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热.武.器保护皇上的安全。 虽然听上去这三大营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但是经过了土木堡之变,再加上这些年的荒废,除了在张居正执政的年代被整顿过营务,后来就是充斥着一堆无用之人。到了朱由检接手这个摊子的时候,‘呵呵’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 李定国与朱彝经在五军营的营地前等着接应他们的人,没有想到来的居然会是朱由检本人,他的身边跟着雨化田,还有一位穿着正三品官服的中年人。 “这是兵部侍郎王家彦,王卿家。”朱由检简单地为二人介绍了一下。“这是代王世子朱彝经,那个是朕以前认识的小家伙李定国。” “王大人好!”这个奇奇怪怪的礼节让王家彦嘴角一抽,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学来的,不过对方才是十岁不到的孩子,皇上又站在边上,他也只能笑笑。 “今天不要拘束,你们同朕一起去看看所谓的京城三营到底是什么样子。”朱由检走在前头,后边王家彦一脸的苦笑。进营的时候,看守见了是熟面孔王家彦大人带人进来,居然连问也没有问其他人是做什么的,就把人都给放了进去。 “皇上,五军营与三千营的情况都不太好。”王家彦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揣揣地领路。朱由检让他升任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已经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以来他查清了京营的情况,已经不能用不容乐观来形容了,简直到了要大换血的地步才行。 一路走一路上就没有看到人在训练场。现在是下午两点,要说吃了饭想要午休应该也过了点,可是除了三三两两坐在台阶上像是在晒太阳的人之外,连拿着兵器的人都没有。 “朕记得京营的俸禄一直都没有拖欠,他们拿钱也不训练,这个时候都去哪里玩了?” “臣也不太清楚他们具体在哪里,也许是躲懒在家中?”王家彦是文官,具体训练不归他管。而京营的高级官员里面有一个武职的总督掌管三大营的军务,还有兵部侍郎作为文职协理京营戎政。原来的总督是天启帝时期魏忠贤一派的人,在朱由检登基后就已经撤职,而后的四个月一直空置着。 为什么看上去这样重要的位置居然可以空置?因为在明朝后期太监掌管营务已经司空见惯了,特别是魏忠贤这样有着实权的大太监,他自然不会放过京营这块肥肉。 而当所有的训练都已经荒废,有没有那个总督还有什么区别。财政大权掌握在监军太监的手中,满营上下贪污成风,京城大营的早就名存实亡。 朱由检没有生气,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已经无从生气了。当年号称有着几十万人的京营如今荒废到了这个田地,不是一代两代的问题,而是在失去了常年对外作战的应.激反应后,他们都成了吃空饷又根本不能面对任何战火的废人。“你不知道也正常,朕看过你核实的名册了,虽然在名册上面没有一个忘记去拿军饷的,但朕估计有些人就连踏也没有踏进来过。这些人的日子比朕过的好啊!” 王彦成不敢接话,人数最多的五军营空空荡荡就没有见到操练的人,紧接着的三千营也是差不多,不过这里好歹还有一些人,有的在打盹,有的甚至在屋子里面赌钱,这个兴奋的叫嚷声,简直让人想掩耳盗铃都不行。 李定国有些傻了,京师的军营居然是这样的,连那些流.民都不如。那夜洛阳城外一群人攻击朱由检的精气神,都比这里的军士要好上很多。更加深有体会的就是朱彝经,流民冲到代王府的杀伤力他可是亲眼见识,要不是他躲到了井里,小命已经没有了。京营颓废至此,地方上又好到哪里去。怪不得那些流民会如此的明目张胆。 “神机营呢?你说前面两个的情况不好,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如何?”朱由检想起了去年的大爆.炸,听说那以后神机营的训练也受到了一些限制。神机营其实是三大营中的主力军,因为他们使用着先进的火.器,也配有最强的兵力。 而神机营需要的火器都是由火.药厂局来制造的,在京城内先后设立过六处这样的厂局。现在是由位于北京城西南隅的工部王恭厂制造。可是在去年,也就是天启六年的五月,火.药库发生了大爆.炸,死.伤十分严重,影响范围过于巨大。 不只是在紫禁城中的天启帝感到了强烈的震感,正在吃着早饭就从乾清宫里头逃了出来。许多当街行走的百姓被炸.伤,房屋倒.塌损毁,就连通州、密云、房山等地方都受到了严重的波及。火.药厂当场就被夷为平地,有记录的伤.亡就有几万人之多,可谓是一场十分可怕的灾.难。 “皇上,去年的爆.炸后,火.药厂差不多就处于停工的状态了。”王家彦低声说着,大家曾经还说这是上天要示警天启帝不让魏忠贤把持朝政,才有天降异象。那个灾后的情况他现在还记得,最离奇的是许多死伤的人身上的衣服都没有了。 于此天启帝无奈下过罪己诏,和他退位用的那个当然不一样。这个也就是敷衍一下,不过后来鉴于魏忠贤的威势,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当然,像他这样多说的就被免职了。 王家彦又把话题说回了神机营上,“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神机营虽然还有操.练,但用的弹.药都是往年留下的,练兵的事情也就不是十分勤快了。” “什么事情都能找到一些借口,嗯?!”朱由检话音中带着嘲讽,火.药厂爆.炸了却成为正大光明的理由,因为火.器研制危险,索性大家都不要玩了。 进入神机营时,他们还是费了一番口舌,因为不能暴露朱由检的身份,着实被盘查了一段时间。而这里的情况确实要好上一些,终于看到军营中应该有的样子了,在训练场地上有着士兵们列队在训练,只是他们也没有用荷.木仓.实.弹,看着训练的架势有不少人也就是徒有其表,连举着刀的手也是有气无力的。 “朕应该庆幸虽然这里的情况也不堪入目,但是好歹终于有人出现能让朕看看了。”朱由检为今天的三大营半日游做了一个总结,“京城有这样的三大营,朕很怀疑无论是后金的军队,还是民间的反.贼要是冲入了京城,是朕冲在前面呢,还是他们先做鸟兽散了。” 朱由检不想去回忆历史上崇祯时期的京营荒废到了什么地步,战斗力又弱鸡到了什么地步,他绝不允许在京城所谓能近而保护天子的就是这么一堆垃圾。想到那些后来接连不断的流民起义,身边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军队,没有绝对的力量如何能够心安。 毕竟一个雨化田能带着他逃出生天,但是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强攻京城。 “王卿家,把你调查的关于在编军士的名册都送到过来。”朱由检回到瀛台后马上下了一道圣旨,“另外调任大名府卢象升进京。” ☆、第六十章 想有拿钱不干活的好事,遇上了朱由检肯定行不通。如果不是因为朱由检知道在天下没有稳定的时候,不适宜进行大幅度的财政改革,那么最先开刀的地方一定就是税制。他正愁如何能让国库有富余,这群京营的军士还敢继续吃空饷,简直是痴人说梦。 随着皇上的圣旨降下,说要整顿营务,最先动作起来的是在京营中掌控财政的太监监军,方正化立即就到任了。方正化算是朱由检的心腹太监,临走之前,朱由检已经明说,要他去军营不是指手画脚的干扰,而是全面配合即将到来的营务大整顿。配给了他一些人手,不都是东厂的内侍,更多的是锦衣卫。 王家彦协理营务,先把底子上面的那些烂账查清楚,再来谈怎么能练出一支虎狼之师。所以这段时间京城的天气热,人心浮动也是厉害。能在京营中领着俸禄的人,多半都在朝中有些大大小小的关系,要不就是祖上也是在京营中做的,也有一些官员的旁系亲属被塞了进来混日子。而真正能打仗的只有神机营的一部分人,也因为一年来火药局的停止产生而荒废了不少本事。 从七月二日一直到七月六日,每天从早上天蒙蒙亮开始直到太阳下山,这五天的时间里面,王家彦带着人去三大营,去检查京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损招是朱由检出的。按照朱由检的话来说,王家彦没有上过战场,究竟如何排兵布阵可能不是内行,这个专业的事情可以等到卢象升完成了手上工作的交接,到了京城再议。但是就是没有见过猪跑,总是吃过猪肉的。 对于训练上一些基础的东西总能看得懂好坏,比如说看看这人拿刀砍东西是不是有气无力,要知道兵器都不轻,有些人真的还坚持不住拿上一个时辰,这种人谈什么杀敌。还有在这个年代,战马不是人人都能骑的,那么对于脚力的要求也就相对较高,可以检测一下你们跑个几千米是不是不喘大气,如果这些都做不到的话,上了战场想做逃兵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家一箭射穿了。当然了估计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打算上战场,到了危急时刻,他们可以出钱买命,让穷人顶替上战场。不要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在京营这样的事情只怕是不远了。 因此,趁着卢象升还没有到,先把这群人摸个底,前面已经让锦衣卫把军士们每家人家的情况调查了一下,王家彦带着这堆资料去进行一场大检测。以四个月前朱由检登基的日子为界限,以前的事情皇上没有心情追究了,但在那之后,这几个月里凡是拿过一个铜钱饷的人就必须来。有一个算一个,都出来把这几项检查项目给做了。评委是从锦衣卫与神机营中选取混合组成的,每个人参加一个项目就由七个人打分,十分为满分,然后分别记录成档。 如果有人不来的话,那么以后也就不用再来了。连这样的大检查都不参加,还当什么兵。如果真要是卧病在床,那么就报上来,王家彦会带着锦衣卫一家一家的核实。一旦发现虚报,你就去卫所与掌管刑罚的锦衣卫谈心吧。 判断合格的标准是什么?当然不能以雨化田作为标准,那就没有人及格了。是以现在神机营那群还能看两眼的人作为标准,这是最高分,然后以此类推地下降。 从朱由检下旨开始,朝会上的嚷嚷声就没有结束过,那些言官们总算又是找到了话头,说皇上不能让人心浮动,在京城闹这样的大动静不利于民心团结,或者又说去年的大爆炸还在眼前,神机营的装备一定要慎重。还有皇上,卢象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为什么要选他啊?! “温卿家,以后这样的票拟,朕不希望再看到。”朱由检对于温体仁说的那些下面人的抗议,只有一声冷哼。这群人职位不高,但是都多多少少与京营的油水相关,看到这样的大动作自然是慌了。“你告诉他们,朕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次摸底考核只是为了以后的练兵有个估测而已,要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才能考虑究竟能练到哪个程度不是吗?免得一下子上来就强化训练,把半条命弄没了,又来找朕哭诉了。” “臣知道皇上是用心良苦,为众位将士考虑。”温体仁分明就在说瞎话,但是他也习惯了。皇上是没有说过要是考核的分数不好会怎么样,但是等着军士的总不会再是清闲的日子。 “等京营的卢总督两日后到任,正式的训练就由他来安排,对于那些没事找事的人,朕就说两件事。京营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保护皇上设立的,朕想要用谁,还要和他们报备?而吃空饷的事情上,过去发生的朕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要是不想朕翻旧账,就嘴巴闭紧一些,别有事没事的嚷嚷。还有朕给军士们成长的机会,现在成绩差,朕不会做任何的惩罚,不过这次之后要是还不愿意好好训练,那么就不是单单因为曾经吃过空饷而受惩罚那么简单。” 朱由检站起来拍拍温体仁的肩膀,脸上仍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容,说的话却已经充满了血腥味,“军.营不是他们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要今天摘花就摘花,想要明天嬉闹就嬉闹。这笔银子是从国库中出的,他们在编一天,就是一天的军人。若是犯了事情,就要按照军规处置。 别以为他们多精贵,看看这些成绩,合格的人连两成都没有,他们比朕以前遇.袭时,对上的流民都不如。京营没有了他们这群软脚虾,难道朕出银子出粮食,还招募不来可以打仗的人!所以朕给他们机会,也给他们脸面,不要到最后连里子也被扒了去。 朕觉得这些年京城就是太干净了,太久没有看到尸.体成堆、鲜.血横流的样子。所以他们都忘了军.营是什么,军纪是什么。你直接告诉下面的人,要是他们记性不好,朕不介意帮助他们回忆一下流血有多痛,更加不介意帮他们体会一下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代价。” 三伏天里,温体仁的后脖颈却是汗毛直立。说实在的,要不是最近下面闹闹的人太多,他真的不会把这个奏折呈上来。凭什么啊!他来面对恐怖的朱由检,那些人坐着等拿银子,他又不傻,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别说门了窗也没有。 “温大人没事吧?”孙元化跟着吴无玥走在宫道上,远远看到了脸色有些不对头的温体仁出了瀛台,还以为是他中暑了,要不然怎么脸色煞白? 吴无玥瞄了一眼,肯定地摇头,“没有事,温大人就是有些体虚而已。我们还是快点进殿吧,皇上还等着呢。” 吴无玥这次去辽东有三件事情要做,首先是与陆家兄弟见了一面,还有在胶州湾负责的贝志铖,他们没有停下扩大生意的脚步,有望在今年年底之前,把几艘海船给捣鼓出来。第二就是为了袁承焕验尸,与所料一样,这位真的是死于七日风,也就是后来说的破伤风,在这个没有疫苗的年代,战场上出现这样的疾病并不少见。与孙承宗一起料理了袁崇焕的后事。这个时候后金已经知道了袁督师身死,孙承宗接任的消息。皇太极在背地里面如何抢天喊地的地骂,与吴无玥一点关系也没有。 之后,吴无玥在贝志铖的帮助下,与一支商队混入了沈阳,这样做的风险非常高,不建议任何人模仿。这个年头大明人想要假装成为后金人几乎不可能,因为那个金钱鼠尾的发型,根本就不能假冒。而因为高丽被皇太极打的臣服了,所以这里会有一些高丽商人,装成他们还是可行的。吴无玥也向马钱子学习了两句高丽句,以备不时之需。 “那里就是范文程的府邸了吧。”吴无玥与贝志铖看着那栋宅子,少有的眼中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贝志铖点头,“就是那里了,这个时候他也快从朝会上回来了。不管努.尔哈赤以前对他怎么样,但是自从皇太极上位之后,他从来都是伴在左右,很得重用。”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范文程也下了慢慢地踱步从前街转了回来,若是仔细了看,范文程与吴无玥的脸型上似乎还有依稀的相似。 吴无玥看着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他猛地握紧了马车窗檐,似乎忍不住想要上前质问一句,身出名门,奈何做贼!吴无玥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中的悲愤,这样的人真的是范仲淹的后裔吗?就算有其才学,却不可能有其风骨。 “我们回去吧,这里总是不安全。”贝志铖拉下了车窗上的帷幕,隔断了吴无玥的视线,这次也不过是来看一眼而已。他们这群人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所以只能锦衣夜行,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总有一日还会相见的。” 吴无玥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走吧,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大明的土地了。” 从宁远回去之前,吴无玥又听到了从京中来的封赏与任命。满桂在这次战役中的表现出众,自然是要重赏的。还有一位就是孙元化,这位被调回了京城。说起来他是徐光启的徒弟,与师傅钻研农事历法不同,他是专攻西洋火器的大家,可以说袁崇焕在宁远战场上的红衣大炮都有他的手笔。现在朱由检把孙元化召回京城,一来是希望可以找到一个专业的制造人才,好好发挥他的作用,也为了以后的海洋战舰设计做准备。 到了瀛台之后,吴无玥去为几个小孩子诊平安脉,孙元化一个人去见朱由检。 其实这还是他第一见到皇上,他在诗词歌赋上并没有太大的天赋,从小就对西洋的算术与火器感兴趣。所以也只是考过了一个举人,连进士也没有考,根本不要谈参加殿试了。若是后来没有被徐光启推荐,又没有吏部中事侯震旸的举荐,或没有受到袁崇焕的赏识,这一身制造火器的本领,说不定就要被八股文字被束缚住了。 快要四十六岁的孙元化,前半生也算是起起落落,没有走寻常路。在师傅徐光启的指导下,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来过京城,帮助师傅徐光启与利玛窦一起翻译西洋学说。借此机会,在火器的研究上越发精深,超越了这个时代的限制,将西洋的学说学以致用在火炮等的制造中。 “坐吧,不要拘束了,你从宁远赶回来,本应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的。”朱由检对大臣一贯是和气的,刚见面的时候,谁也猜不到他笑容背后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孙元化当然有些拘谨,像他这样的技术性人才,有时候不知道如何应付官场上的那一套,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得罪魏忠贤了。“皇上诏臣回京,臣不知有何……” 孙元化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他在宁远呆着就不错,能制造火炮对付后金,才是让他发挥才能的地方,回到了京城这个老狐狸一堆的地方,说不定明天就说错话了。 朱由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顾虑,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西洋神机》、《经武全要》这两本书是你写的吧。徐爱卿向朕推荐了你,你过去的那些所学所著,朕也有所耳闻。从书中可以看出来,你在火器与火.药的制作上很有自己的心得。朕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提出了统规这种测量火炮仰角度的仪器,你也已经在实战中将自己的理论运用下去,在宁远的两场战役中都功不可没。不过,看书总不如你亲口说来的明白,你说说这些年来的心得吧。” 孙元化听到这个问题,问专业知识好,不会没有话说了。他如同倒豆子一样把这些年的事情说了起来。要说宁远的那些大炮,还真不是朝廷心甘情愿拿钱配的,想想那个时候魏忠贤也不会出这样一笔钱。孙元化与徐光启到处奔走集资,再不断地拉关系,终于从澳门那里,从葡萄牙人手中买来了十一门红衣炮,其中有两门这时威力最大的佛朗机火炮。孙元化亲自把火炮运到宁远后,又运用他的数学知识设计了炮台,还为火炮装上灵活的转动支架,让它们的射程覆盖的更远。所以努.尔哈赤被火炮重伤,孙元化背后的功劳不小。而这次的宁锦守城之战,更是如此。 朱由检不住点头,孙元化没有士大夫出身的四书五经知识,也在人际关系上稍有欠缺不是一个圆滑做事的人,所以他做不了大官,但他却是明末独一无二的火炮制造和弹道学的专家。 然而,走在在时代前面的人,往往是寂寞的。也难怪他只能与汤若望这样的传教士成为了至交好友。 “朕听说你与汤若望的关系不错,你先留在京中吧,与那些传教士多多多探讨一下。火炮在哪里都可以设计,不一定要在宁远。京城去年火药厂的大爆炸,你应该听说了。火器的制造不是一般事情,朕打算把火药厂一分为二,技术成熟又危险低的,还有一些组装的活就放在原先的老地方。而另一些不成熟的,需要反复试验的活就迁到房山京郊一带。孙卿家,朕希望你能专心设计出比西洋佛朗机火炮更加厉害的,也更加适合大明的火器来。这才是你的主要任务,明白了吧。” 朱由检了解了孙元化这些年的经历,这位是个技术性人才,就是天生做研究的,心肠不够狠,为人上犹豫不定,你让他领兵打仗反而会像原来历史上那样坏了事情。所以,请尽情地把智慧都用在制造火器上,而这些火器会找到更适合它们的大将。 *** 七月初七,这天京城闹腾了一阵子的营务大检查终于落下了帷幕。朱由检送走了孙元化,还关照了一下徐光启看着一些这个徒弟。然后,他突然觉得耳根清净了下来。 “王承恩,去太上皇那里看看。今夜朕与皇兄一同用膳。”朱由检总算是忙中偷闲有了闲工夫,想起来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朱由校了,也打算把他从木头堆里挖出来。 王承恩凑近了朱由检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禀皇上,太上皇不在瀛台。” “不在?”朱由检不解地问,“回宫了?太上皇不怕热吗?” 王承恩用更加低的声音回答,“不是回宫。皇上您忘了,今天城里有放灯。太上皇与张皇后乔装出去了。” ‘鱼龙白服。’朱由检脑子一转,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夕乞巧节,京城入夜后很热闹,这两位是偷偷去玩了。“朕倒是忘了今天是七夕,后宫那里加一两道菜吧。天气热,挑一些清爽的去吧。” “是。”王承恩也不问皇上是不是要去周皇后那里用晚膳,多半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中午朱由检看过了土豆几个孩子,吴无玥说他们的身体都不错,顺便把雨佑仁抱回了家,现在朱由检听说朱由校溜出去了,他也不想傻呆着,“准备便服,朕去找皇兄。” 当然了,找朱由校不难,他背后是有锦衣卫跟着的。可人不能做电灯泡,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个东西,但朱由检自觉地没有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而是走到了锦衣卫卫所边上的槐树阴影下,在夕阳中等着雨化田下班。 雨化田走出卫所的时候,就感到有一束目光锁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抬眼看去,与朱由检的眼神交汇在了一起。这时,两人都心跳漏了一拍,日落余晖照在彼此的身上,镀上了一层光晕,好像看到的人影都有一点不真切。 许多年后,两人都不会忘了这个黄昏,一个在门外等待,另一个缓缓走出来的场景,四周一切的声音都渐渐远去,只留下眼中的这个人存在与天地间。 “走吧,今天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七夕节在外面吃一顿饭,许久没有吃到民间的东西了。”朱由检看向雨化田,脸上的笑容是他自己想像不出的温柔。 雨化田这次没有再慢一步,而是与朱由检并肩而行,语气中也十分的柔和,“隐之不爱甜的,那么有一家馄饨店,不如去试试?” “好,你说的地方,味道必然不错。”两人踏着余晖穿入了小胡同。 ☆、第六十一章 想要去吃馄饨的两人先回了雨化田的府邸,换上了一身低调的衣服然后走过崇文门,出了内城到了外城。外城一带一直都很热闹,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在面前川流不息,这里与肃穆的皇城、安静的内城比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 “走吧,那个馄饨摊的生意很好,我们要是再晚些去一定是要排队的。”雨化田走在右侧,脚步稍稍快了一些为朱由检带路。从两人身边擦身而过的人很多,还有不少的少男少女,也是在七夕的夜晚,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格,都上街来过节了。 雨化田时刻注意着身边的人,也怕他们被人群冲散了,虽然知道朱由检不会在外城迷路,但由于两人甩开了其他的锦衣卫,雨化田也怕出现什么意外的纰漏。“当心走散了。” 朱由检眼神扫视了一下四周,每个人脸上或是带着笑容,或是有着难得出来玩的放松,多半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也没有人特意关注走在人群中的自己。他在宽大衣袖下的右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在雨化田话音落下的时候,猛然向前一伸偷偷握住了他的左手,惹来了雨化田惊讶的一眼。交握的双手藏在了两人的衣袖下,因为小街的人流众多,也没有人觉得他们相距极近有什么突兀。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朱由检凑在雨化田的耳边带着低笑着说。 雨化田回握的力道稍稍加重,这人胆子也够大的,要是被熟人看到。好吧,就算是被熟人撞见,凉他们也没有能百步穿杨在这个拥挤人群中看清什么的眼力。随即瞪了朱由检一眼,却也笑了起来,拉着他走向了馄饨摊。 ** “没有想到外城如此热闹。”朱由检对这顿路边摊还是相当的满意,他尝起来味道上比御厨做的那些东西稍欠一筹,毕竟在调味精细方面还是比不过,但是吃饭的问题上,饭菜的味道是一方面,和谁吃更加重要。 在人群熙熙攘攘的街头,身边坐这雨化田,耳边是馄饨摊老爷子的吆喝声,这样的环境比起乾清宫,太监站在身边,自己一筷子最好不要夹同一道菜超过三次的情形,要好上千万倍。 两人吃完了饭,当然没有立刻回瀛台,而是要好好地饭后遛食。后世有饭后遛狗,现在有朱由检遛猴。墨汁已经很久没有到外面还玩过了,它每次想要出宫,都要看吴无玥的脸色,每个神医都有怪癖,吴无玥也许就是不喜欢与小动物亲密接触的那一种。他总是嫌弃要把墨汁装在自己的袖子里面,然后把他偷渡出宫这件并不美好的事情。几次墨汁想要自作聪明地偷偷爬到吴无玥的身上,然后不能幸免地中招了,神医的衣服上总是有着防猴十八式的迷药,爪子一碰在被习惯性地用小舌头一舔,就倒地不醒了。 为什么不找雨化田,墨汁表示它的小命还想多留几年。 今天墨汁总算又能放风了,趁着夜色正浓,它藏在了朱由检手上拿着的那个开口小布包中,探出了自己的脑袋,与自家主人一起看看这个从来没有仔细游玩过的外城。 临河的地方,少女们三五成群地放起了河灯,还有一些聚在一起,今夜有着穿针引线的比赛,获得头筹的赢家能得到店家的奖品。参与这些活动的多半都是平民百姓,那些官宦女子还是很少会抛投露面,就算上街也是带着小丫鬟,还带着斗笠。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像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百年的时光,他又是那个连夜赶工的影帝,每当节日的时候影视基地里面除了演员也会有许多的游客,他们成群结队让那个仿建的古城充满了人气,每天收工的时候,也是他们放松的片刻,卸去了妆容在小摊铺面前淘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们也去放一个河灯好不好?”朱由检期待地看着雨化田,指向稍远处的河边,那里的人稍微少了一些。“希声,以前没有放过河灯吧?我也没有,说来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值得纪念。” 雨化田微微摇头,哪有人会要邀请他做这样的事情,放河灯求得是单纯的幸福,从来没有人想要与他分享这样的情感。雨化田看着面前整个人放松下来的朱由检,此时存在的人绝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有些傻气,有些幼稚,却格外地真实而让他移不开目光,“那我们选哪一款比较好?” 墨汁这时也探出了脑袋来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众多的花色让人眼花缭乱,乞巧夜里卖的最好的是求姻缘的喜鹊灯,而传统的莲花灯也做的也甚是精巧,还有圆月灯、智慧灯、长寿灯。‘吱吱——’墨汁指向了那个平安灯,朱由检也是相中了同一款,“就平安灯吧。” 雨化田正准备在祈福纸上写下愿望,挂到河灯上去,听到朱由检的选择,他拿起笔的手微微一顿,迎着朱由检温情的眼神,却低下了头去,他读懂了朱由检的未尽之语。不求长相厮守,更不求丰功伟业,此时朱隐之的心愿简单到了卑微的程度,他要的只是他们都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哪怕不能有天长地久,哪怕不可能正大光明地一同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是相遇而相知,对方平安度日,就是此生足矣。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心愿,让雨化田眼中一暗,平安而朴实的幸福,恰好是他们最难以完满的未来。他们可以翻手为云覆手雨,却难在人世间最诡异的朝堂与深宫中获得无忧无虑的简单幸福。 朱由检见雨化田愣住了,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右手握住了那人握笔的右手,带着他先写下了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该你了。”朱由检俯身在雨化田耳边说到,松开了握住他的右手。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雨化田落笔,看着纸笺上的两行墨迹,好像心里淌过一道暖流,不需要惊天动地,也不会有缠绵悱恻,这样的相互倚重与心之安稳,让他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两人一起拿着河灯,点亮了其中的蜡烛,在七夕月下许下心愿,只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河里,看着它随着河水渐行渐远,这年是天启七年的七月初七,他们认识满了十个月,但愿以后的十年、二十年直到生命尽头,此情常在。 ☆、第六十二章 卢象升接到圣旨后入京的一路上,心中既有激动却也忐忑,这个时候他还是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人,五年前考中进士被受职户部主事,后来升迁成为大名知府,一直都在那里经营一方。 这些年里面,他目睹了太多的流.寇之事,这些流.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后,变得居无定所,开始成为流.窜的匪.寇抢.劫富户的田地,却在这个过程中同时也严重影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大片的农田被毁不说,这些人没有任何纪律,只会一味地破坏一方的安稳。 所以卢象升心中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位带兵打仗的武官,亲自训练军队去平定这些流寇,只有将这些不安.定的因素拔除,才能还给百姓一个太平的生活环境。 虽然卢象升是进士出身,但从小就善于骑射,也酷爱军事。然而他没有想到梦想成真的那一天来的如此之快,皇上的圣旨中居然让他升任总督京营戎政,这个职位只有勋贵之臣才会担任。反而像他这样,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其实也没有真的做过武官的人,为什么会被升迁至此,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卢象升脑子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难道自己坐到位置是天下掉了馅饼下来,因为其他人的人.事斗争,所以白白便宜了自己?可他又想到了那些京营问题,这些年以来京营除了神机营之外,其他两个营都已经糜烂了,成为总督京营戎政的官员也都是尸位素餐,根本没有任何的作为,难道是皇上知道了自己心中的抱负,破格地重用自己? 脑中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卢象升来到瀛台面见朱由检。“臣恭请皇上圣安!” “卢卿家起来吧。”朱由检正在看着礼部送过来的关于明年就要启用的新年号。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吩咐一旁的王承恩,“去把架子上前几日统计的京营成绩给卢大人。” “京营的事情繁重,朕也不与你寒暄了,直接进入正题吧。”朱由检示意卢象升先翻看一下他手中的东西,“在你入京之前,朕让王卿家已经组织了一次针对整个京营的大检查,包括了京营的财政方面与军士的基本武功方面,这两者都不容乐观。” 卢象升接过了王承恩手中的像是账册一样的东西,他在行路中道听途说了一些这次大检查的传言,本来以为会和过去一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但眼下看起来皇上是动真格的。这本册子上记录的是神机营的情况,因为制成了表格状,那些成绩优劣一目了然。 全册分成了两部分,前一部分是简介,包括了在编的人员数量,总计官兵六千七百零一人,其中步兵三千两百人,骑兵两千四百人,辎重车夫五百二十人,各级军官与侍从外加杂役一共五百八十一人。还有在营现有的装备火.器包括了火.炮、弗朗机、偏厢车、辎重车、鸟.铳、火木仓等等。而第二部分竟然是包括了杂役在内的,关于这次测试的成绩结果。及格率才只有四成,就是说按照神机营的标准而言,有很多人也不达标。 朱由检继续说,“这里面只是一个大概,关于他们每个人的成绩,优点缺点,还有出身背景等等资料,朕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三大营中神机营的情况最好,你先把精力放在神机营的上面,现在是七月中旬,朕希望到正月之前,第二次大检阅的时候,他们不只是改头换面,甚至是洗心革面。” “臣遵旨。”卢象升抱拳说着,心中为皇上的周全准备而惊讶,也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更加地重了。 朱由检看着长相斯文的卢象升,将他与历史上那位善于训练军队,又对于特种兵战斗有独到想法的名将比对了一下,果然还是有着不小的出入,天启七年的卢象升还很年轻。“卢卿家就不想知道朕为什么选你成为了这个京营的总督,让你来操练营务?毕竟在这之前,你任职知府,却没有整编军营的经验。” “皇上圣裁,必有决断。”卢象升心中疑惑一大团,但并没有主动提问。他在京城也没有呆过几天,更加不知当今圣上的脾气究竟如何,能捞到一个心中想要的职位,却更怕言多必失。 “卢卿家如此行事在京营却是行不通的。”朱由检看上去并不满意卢象升的小心,“你从地方上来,这里的军士多半与朝中的人都有大大小小的关系,要想把他们变成一支强兵就要敢下狠心,小心谨慎却只能绊住你的手脚。” 卢象升半跪下来,“臣恭听皇上圣训。” “朕不怪你有所拘束,不过朕让你成为京营总督而不是选择别人,有两个理由。”朱由检语气慎重地说,“朕仔细看过你的履历,你年少便习得箭术,武功超群,又酷爱兵书,颇有自己的见地。这些年你任大名任知府时,也为官清廉,兼有实干之才。朕需要一个能文能武的人才将京营焕然一新,不能用怀柔的方式,他们那些人根本就是不见血不知道自己拿的是谁给的俸禄。 这个新任总督的背后不能与京城的势力有所牵扯,他只需要把京营中腐烂的东西统统砍去,不能有任何的牵绊与顾虑。朕也希望神机营能够更进一步,成为一支奇兵,大幅地扩充人数,配备上更加精良的装备,成为一支动则威震四方的军队。卢卿家,朕要的是京营,却又远远不只是京营。而在你的身上,朕看到大明虎狼之师的明天,你不能辜负朕的希望。” “你不用有其他的顾虑,朕明白宝剑锋从磨砺出的道理,军士不狠狠的地训练,永远不可能有铁血之气,所以你就放手去做。王卿家协理营务,在文事上他也是一个果断的人,你能与他商量着来。要是在内务上有什么人给你使绊子,方正化也不是摆设。如此一来,你可有信心在正月之前的二次大检测之时,给朕一个好成绩?” “臣定当不复皇上所托。”卢象升低下了头,努力压制住了心中的震动,他明白了皇上的这个任命背后的深意。皇上并不单单希望整顿营务,让京营成为一支保护京城安危的军队。而是想要效仿永乐帝能够拥有一支只属于圣上的虎狼之师,有他们的存在京城是固若金汤,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开拔到地方上,平定四方。 卢象升想到这里,心中火热,那是一种骥遇伯乐的兴奋。自己在军事上没有显著的功绩时,皇上从千百官员中选中了他,还赋予这样的重任,全是出于信任,相信自己可以训练出一支震惊四方的军队。这样的知遇之恩,唯有用尽毕生才能报答。 *** 朱由检几乎把自己能做的准备都做足了,便京营的事情交给了卢象升,而这何尝不是在豪赌,他根据记忆中的名将录选拔未大放光彩的千里马,但谁也不能说改变了一个人的轨迹,后来会引发什么。 时至十月,起码从后面的反响来看,还是向着好方向走的。卢象升与大明文官出生的军队统领有个最大的区别,就是他自己的实力很高,既有智谋又有武力值。他会与军士们一起训练,甚至比他们做的都出色,真的将自己融入了队伍中,让那些人心服口服,才逐步形成军.队的凝聚力。 新物种种植的事情安排了下去,辽东有了一个短暂的安宁,京师的营务开始整顿了,朱由检却仍然与各种奏章斗.争着。不谈这些,眼下有个重要的问题,明年就是新帝登基后的元年,年号的事情要尽快定夺了。礼部那里上奏过一次,被朱由检一直拖着,定一个什么样的年号至关重要,那是帝王正统的象征,更是新帝继位后勘定正朔的标志。 “你对于这四个年号怎么看?”朱由检把眼前的四张纸推给了吴无玥,这位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年号预测一下吉凶。 吴无玥心里叫苦,他的好皇上,这种国运大事能不能不要问他,他怕折寿啊!“皇上,年号之事事关国运,我这个区区草民不敢测算。礼部送上来的四个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名字,您就按照自己的心意选吧。” 吴无玥忍住没有吐槽的是,这样定下年号的事情不应该在乾清宫里面,皇上挥退了众人,向老祖宗祈祷一番,然后定下那个最让他感到有脸面又符合心意的年号才对吗。为什么轮到朱由检,却是在雨化田的宅子里,还加上雨佑仁与墨汁大眼瞪小眼的游戏背景,来做这件载入史册千古的事情。 “隐之,你来了。”雨化田在吴无玥陷入了脑内槽点的时候,敲门进来,“事情我都已经办妥了,东西运送到了神机营,卢大人亲自验收的。” “希望他们不要浪费那些东西。”朱由检说的东西,是朱棣藏宝洞中的那些兵器。那份宝藏中的金银已经被陆续取了出来,有些放入内库,有些作为陆家兄弟的商用,有的藏到了胶州湾。而那里还有不少其他的东西,锋利的兵器也在其中,种类还相当齐全。不要以为兵器放了一两百年就不能用了,永乐帝藏的兵器不是后世烂大街的假货,而是像唐刀那样传世之宝,就算时隔几百年但仍然削铁如泥。这里面还有不少的弓、弩、箭等等,这次让雨化田带着最精英的锦衣卫取了一半出来供京营所用。 “对了,雨大人你也来看看这四个年号哪个更好。”吴无玥准备了一招祸水东引,既然朱由检都来到雨化田的府邸向他问年号之事,那么多一人商量也没有什么吧。 雨化田就看到了四张分别写着乾圣、兴福、咸嘉、崇祯的纸。他甩了一下衣袍,没有理会拿着纸的吴无玥就坐了下来,再回以一个冷笑,“吴大夫不是曾说过医巫同源,懂得问天之术吗。我可不敢与你相比。” “我有说过吗?”吴无玥装傻,“隐之,你不会也相信了吧,我那是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在年号的事情上怎么能多说呢。” 朱由检瞪了吴无玥一眼,只是为了雨化田倒上了一杯水,然后又笑地和善看着吴无玥,“无玥就当是随便说说,我也随便听听。其实国家如何,不是一个国号可以决定的。你不要有心里负担。” 吴无玥露出了一个死鱼眼的眼神,看来是逃不了,好吧,那就只能看看。 他先拿起了第一张纸,眼中微微嘲讽,礼部也想地出来,朱由检就算有心也不敢用,“乾圣,乾为天,圣为神,皇上如果是千古圣君可用此号。” 他接着拿起了第二张,“兴福,所谓中兴降福,这与皇上在做的事情倒是吻合,成为一个中兴之主,振兴这百多年的颓败之局,福泽天下。不过太上皇还在世,这样的年号不是在说以前的皇帝有所过失吗。” 接着是第三张,“咸嘉,咸带戈,如今天下不太平,皇上要不要大动干戈,让狼烟四起,还要细细思量。” 最后,吴无玥的眼神落到了第四张纸之上,上面写着‘崇祯’二字,要说礼部若是揣摩上意,这词尤甚。崇为高大,帧示吉祥,谐音重振,又不会直晃晃地打脸以前的帝王,再好不过。 但吴无玥却在看到这个词的时候,心口一闷。方术之学,感应天道,不是显学,也不能归入正道,信则有不信则无,若真有天赋却也秘而不宣,逆天改命的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检注意到吴无玥暗沉下来的眼色,同样心中一跳,崇祯并不像它所愿的那样,它不是一个吉祥的词语。难道吴无玥也看出了什么? “我觉得这四个都不够好。”朱由检先开口了,“如是要中兴大明何必用什么暗语,况且大明需要的也不是中兴,而是翻天覆地才对。所以,我让礼部再拟了一个年号。” 朱由检从怀中拿出了第五张纸,只见上面写着‘咸元’。 吴无玥一看就知道,这个年号不是礼部会拟的,而是朱由检的决心。他选用了咸字,它意味着‘全部’的含义,也根本不怕别人知道,想要天下太平,只有血染刀剑后才有盛世降临的可能。而这个元字,则是表示着过去种种终会终结,新的一幕将要开启。 “哈哈,还是隐之想的周全,多一个选择很不错。”吴无玥算是侧面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其实还是像刚才说的那样,重要的不是年号本身,而是做什么努力来达成年号所蕴含的美好期望。” ☆、第六十三章 咸元元年·夏·江南 以后的史书上会留下这样一行苍白无力的文字,‘咸元元年七月壬午,杭、嘉、绍三府海啸,坏民居数万间,溺数万人,海宁、萧山尤甚。’ 吴无玥看着面前的残垣断壁,还有那些水退去后留下的残尸,尸.体大多都断胳膊断腿地静静地挂在了海啸冲击后的破损断梁上。江南片昔日的繁华之地,在几日的海啸肆虐中,被坚毅保留下地只有那些浸泡过海水的建筑,而当他站在青石街上,可以听到的除了四周嘶哑的哭声,就是穿行在人群中的大夫们与衙役们的凌乱脚步声。吴无玥闭了闭眼,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天灾难挡,当人们反应过来时,可能已经妻离子散,成为了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下的面色木然的一员。 事情从朱由检定下了年号咸元说起。 吴无玥在那天夜里为朱由检看了看礼部定下的四个年号,年号几乎会跟随着一个帝王的一生,甚至到了死后人们也用它来称呼一个帝王,记入史册不能抹去。所以年号与国运的关系似乎细细相关,也有过改年号以而来改国运的说法。 吴无玥通方术之学,却从不轻易卜测,篡改天意不得善终的戒告,他一直都牢牢记着。他不是朱由检从后世而来,自然不可能清楚的知道崇祯二字的意义,但是当他看到崇祯二字时,属于术士的敏锐让他心中不安起来。吴无玥隐约觉得如果选择这这个年号,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许有许多的苦难已经阻挡在了面前,虽然凡人不会知道过去未来五百年,更无法改变既定的天意,但天道五十,大衍四九,遁去其一。 若是不用大凶之极的崇祯二字,而选用其他年号,那说不定冥冥之中,大明的国运将会被改变。 由此朱由检提出了咸元二字。 许是真的印证了这个年号,它代表着在风雨缥缈中破而后立的希望,大明在咸元元年就迎来了一大波的困境。几个藩王捐献的土地上刚刚有了那些土豆试种成功,但是产量还有待提高的消息后,没有太平几个月,*隐去之后,天灾急至。六月开始江南的天气就古怪了起来,还爆出了老鼠暴.动的消息,没有等着这样的八卦消息传播开来,七月十九那天狂风忽作,地面震动,东海的海水突然暴躁起来,掀起了滔天巨浪,然后就猛地涌向了江南沿岸地区。 “师傅。”吴无玥在一个营地前找到了吴有性,他们已经有几年没有见了。虽然吴无玥称呼其为师傅,但他教授的也只是医术的部分。而吴有性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让吴无玥意外,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吴有性作为一个研究传染病学的大夫必然会深入疫区。 “无玥,你把我们需要的药材给送来了吧。”吴有性微微抬了抬头确认来人是吴无玥之后,根本没有别后多年的兴奋与激动,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面前的病患上面,这个医馆也是官府指定的救治点之一,但是因为海啸的关系,杭州的药材许多也都进水泡汤了。京城那里为了救灾,派人特地从邻省调集了一批药材,吴无玥也随队押送药材,救灾如救火,药材就是灭火的水,他不敢掉以轻心。 “这批已经都送到了杭州,我还要往东走,萧山那里的灾情更重,还要把药材送到最后一站。”吴无玥帮着吴有性包扎起病患的伤口,一边问着眼下的情况,“这次的海啸是几百年难遇的大灾,没有想到会被我们赶上了,钱塘江那里的是不是决堤了?” “那是肯定的。”吴有性皱着眉头,他在为一个病人骨折的大腿做木板固定处理,一面说起了这几天的灾情,“我也听到官府说要兴修水利,不过三月说的事情,等到九月能办成就不错了,那些水坝的墙估计连一半都没有补好,这次七月里面遭了大灾,就把那一半也给冲毁了。不过,这不是我们大夫要想的。反而是外头那些尸体,我想朝廷还是要尽快下旨把它们都烧了才好。要不然等到太阳暴晒一下,或者再过几日又下雨,那些尸体上的病气随着雨水流到了河里面,可就不是小事情了。” 吴无玥庆幸朱由检在知道了江南大灾的时候,就同意了他将大批受灾死亡的尸体火化的意见。虽然说世人讲究入土为安,能够接受火化的人不多,可是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为了活下来的人着想。不能让尸体上的病气传染给幸存者,这也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源头。 “朝廷也已经颁布法令,从今日起凡是引用的水都要烧开了才能喝,以而避凉水中的病气,不过烧水是要柴火的,那些家中原有的柴火估计也都浸泡的不能用了,还要重新劈砍,都是麻烦的事情。” 吴有性听着吴无玥的话,只能微微摇头,不要看南这个地方繁华,但是它的繁华只是属于一小部分人。大多数的百姓在太平时节还能过下去,可是当大灾忽到毁坏了他们的一切,以后的生活对于活下来的人,也许是另一种苦难。 南方有海啸,北方的日子也一样难熬。六月以来少见雨水,等到了七月下旬的时候,整个畿辅京师周围一带都没有下过雨,大旱的阴影笼罩在北方各地,京师周围的赤地千里成了无法避免的恶梦。 而往西北那里看,陕西等地在大旱下的颗粒无收已经可以预见,大旱过后是大饥的命运也避无可避。 温体仁这两天是脑袋都要大了,没有一封奏折不是来要粮食的,大家都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照这样子下去,今年秋天的时候,粮食的产粮估计能够糊口就不错了。南方被淹了,北方干裂了土地,四处都需要朝廷的救济,去年从藩王那里好不容易拿来的一些粮食,今年就要去了四成。“皇上,这里是各地预估的粮食救济份额。臣与毕大人已经计算过了,按照这个份额发放下去,是目前朝廷能承受的最大数了。要是再多一些,今后几年的情况就都控制不住了。” “你放着,等下朕仔细看。比起能拿出多少的粮食来赈灾,眼下朕更加关心有到底有多少粮食真的能够被灾民领到,而不是有人从中发了灾难财,中饱私囊了!”朱由检刚刚看的奏折是江南那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让那群官员修个水利,也过去有小半年了,居然还是动也没有动过,才让这次的灾情那样的惨烈,所有的泄.洪设备几乎都处在半瘫痪的状态,根本就是让百姓以血肉之躯面对来势凶猛的洪灾。 ☆、第六十四章 江南官场的复杂由来以久,可以说自从那里成为了繁华之地后,这种水中摸鱼的事情就没有停止过,那里会是朝堂上几个派系斗争的缩影之地,如果有一个手段狠辣的人坐镇江南那多少还能缓解一下。但到了明朝的这个时期,江南的问题已经算不上大问题。因为那里相对民生稳定,工商业繁华,没有谁要揭.竿.而.起,比起日益看不到缓解希望的北方,江南算是偏安一隅。 当然这次的海啸带来的大难,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 说来南涝北旱一直是朝廷要正视的两大难题,面对旱灾这个年代不可能南水北调,所以更加棘手,而面对洪灾则已经有了前人的献策,那就是修筑水利工程。比如说这次遭难的杭州,在钱塘江的边上,东苕溪的右岸大堤有一个西险大塘,始建于东汉,在宋朝完工,这段绵延千里的堤坝,是杭州北部至关重要的安全屏障。 “万历年的时候,这个堤坝修补过几次,但里水位高、汛期中也不稳定,不是一次出现了淹没农田的事情。朕在年前的时候已经说过让他们重新勘察,要是有什么漏洞要及时地补上,不要等出了大事,那就为时已晚了。这次海啸萧山一带直面冲击,因为那里是临海避无可避,但杭州一带呢?!要不是水路被泥沙拥堵,会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吗!” 朱由检最生气的地方还不止于此,明朝与以往的历朝历代不一样。从明成祖之后,南京这个曾经的首都没有被废弃,南京城里面还有一个六部,设六部尚书与侍郎职位,虽然那里的官员多半没有实权,但没有实权这样的事情是相对而言的,除了南京礼部之外,其他五部根本不能说没有实权。 南京户部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还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可以说大明一半的税收都是从那里来的。同样,两淮地区官员六年一度的京察考功,是南京吏部负责,北京吏部不得干涉。 南京户部的责任以后再说,但是江南的水利到了这样的程度,南京吏部官员没有查出一点问题,还有南京工部就像对民生工程瞎眼了,这样的问题居然视而不见。 倒霉终于是别人了,温体仁不厚道地想,他也不可能做什么兔死狐悲状,南边那一块对于京城这里的政令充耳不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前只要能把税粮收上来,一般来说,京城这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谁让这次出了大难,南方这几百年都没有受过这种罪了,皇上借着这个由头要下手,他只能说是个好时候。 “臣已经把江南这些年的资料调出来,好好调查一番。” “不用麻烦了。”朱由检否决了这个提议,江南是查不清楚的,查清楚了那就是一大批的脑袋落地,“南京六部任职的臣工不是没有本事的人,他们以前也都在京城呆过,朕不相信他们去了秦淮河,就被那里的暖风吹的找不到北了。你同下面说,南京六部的职权确实比不过京城六部,但是他们也辖制了两淮一带,我朝最重要的地域之一,除了兵部这次不用动,礼部因为朕不在南方也没有什么大作为之外,其他的四部好好想一下,自己究竟应该干什么。” “救灾的旨意朕已经发下去了,兴修水利的旨意更早就发下去了。南京户部、吏部、刑部、工部如果不能相互合作,将江南的事情好好处理了,那么以后户部所管的税银也就不用他们操心那么多,京城会派下监察使好好协助他们。吏部反正都不知道官员们究竟如何,那么考评地方官员的重责也就一并归入京城六部。刑部如果连谁犯了案子都不清楚,朕要一个连判罪都不会刑部又有何用。工部责任最大,两淮一带的木兴建之制、渠堰疏降之法,如果他们都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朕何必不让京城工部统一管理。当然朕赏罚分明,若是他们做的好,也不会忘了他们。毕竟南京也是大明的都城之一。” “皇上圣明,南京六部本来就协管两淮一带,京城毕竟远了一些,对于江南一带有所疏漏,若是南京六部努力用心,那将是事半功倍之利。”温体仁一脸的赞同,这个釜底抽薪用的好。江南的事情还是江南的人清楚,要是冒然派一个人下去查,关键是这个时候没有这样一个极有能力,又不怕死的人拿得出手去江南查清楚,那么不如让他们两者相斗。南京六部是没有京城六部实权来的大,那是肉再小也是肉,能有一点权力谁会拱手相让呢。 皇上是没有说会让他们摘掉乌纱帽,但要是京城六部插足南京六部,那些人就彻底变成了带着没有实权的乌纱帽,这谁干啊!而且说不定这次表现好了,还有机会重回权力中心呢。 “至于救济粮食的问题,锦衣卫那里会跟进查实他们所报的数目。”朱由检一点也不怀疑有人会谎报灾情,从朝廷手里多要一些,然后勾结粮商在把这些粮食卖出,这种损招他也想的出来,那些下头的官员本事更大。“还有赈灾的过程中,百姓到底拿到了多少,官府又有没有以次充好,这些朕也会派人核实。你先与他们知会一声,朕的丑话都说在了前面,要是敢在天灾的时候还行贪污之事,就洗干净脖子吧。” “是!”温体仁一脸恭敬地走出了门,却在外头与雨化田碰了一个正着,他对于这位皇上身边的心腹一点也不敢怠慢,不是没有想过交好,可惜雨化田这人太冷情,有时候还不容易找到了机会搭讪,但也承受不住那人冰冷的眼神。 温体仁带着笑意的点头示意,一边又说了几句雨大人最近辛苦了。雨化田也只是短暂地回应了几句,相互没有多少寒暄,就道别了。 朱由检见识雨化田进来了,搁下了手中的笔,让王承恩上茶,“怎么脸色不好,今年京城太热了,你在外面的时间多,千万不要被晒着了。” “谢皇上关心,臣无事,只是江南那里有事要禀。”雨化田袖子里面藏着的奏折让他心情多少有些复杂,那是事关后宫妃子的事情。 ☆、第六十五章 朱由检翻开了雨化田的奏章,‘田弘遇’三字映入眼帘,他看到这个名字就明白了大概。在朱由检登基之后不久,田妃就产下了一对龙凤胎,这事情又恰逢辽东大捷,要不是袁承焕身死,朱由检将辽东一事波澜不惊地放下,还不知道流言会变成什么。虽然明朝没有传位给皇庶子的规矩,而且不同于清朝,明朝的后宫妃子母族势力很小,多半都是来自于民间的女子,但想借着这股东风从中捞到一些好处的人总是存在。 别人不好说,作为国丈爷的田弘遇没有因为女婿成了皇上就谋得更高的职位,心中本来就在泛着嘀咕,但好在他在扬州的锦衣卫里面混的还行,大家也都给他几分面子。知道了自家的女儿生了龙凤胎的事情,田弘遇的开心是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终于是发达了,这可是大吉之兆,他在扬州是不清楚宫中的情况,但这个时候皇上是不能冷落自己的女儿,连着他在扬州也飘飘然起来。然后脑子一抽,就办了一件蠢事。 朱由检懒得看下去,直接问雨化田,“他究竟做什么了?” “田大人在扬州为了皇上选美。”雨化田一本正经地说着,还把一个名册交给了朱由检,“这上面的几位都是田大人已经选中的美人。” ‘咳咳——’朱由检差点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选美?为了我?谁让他这么做的?脑子没有发热吧!” “这里面的事情臣就不知道了。”雨化田嘴角微翘,难得看到朱由检被囧住的样子,“不过田大人擅用了锦衣卫的侦测之权去调查那些女子的家世,下面的人就禀奏了上来。现在江南遇到大灾,若是让百姓以为皇上在这个时候正大光明地进行选美一事,似有不妥。” “你不要偷笑了。”朱由检伸出手气呼呼地捏了一下雨化田的脸,他这又招谁惹谁了,怎么平白无辜地要为了田弘遇背这个黑锅。他与眼前这位连谈恋爱相互深入认识一下的时间也不够用,哪有心思去选美。“这简直就是在胡闹,谁给他的胆子?” “隐之问我,我又不是田大人肚子中的小虫,怎么可能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雨化田抓住了朱由检的手,已经在后宫的人自己管不了,但是既然招惹了自己,要是有人还想让新人进后宫,那绝不可能。“也许是田大人看着皇上在深宫苦闷吧。” “有你在,我根本不会苦闷。”朱由检马上撇清了自己的嫌疑,老天不要玩他了,要是把雨化田惹毛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虽然他们算是相互表白过了,但实质进展太慢了,最多就是摸摸小手的阶段,什么时候才能量变引起质变。也因为他们都知道,现下两人之间更多是温情与倚重,要说是情根深种还真的没有,只是希望可以陪着对方身边,慢慢地过日子就好。 朱由检被囧到之后,脑子没有停下思考,田弘遇能有这个想法,要说田秀英一点也不知情,说什么他也不相信,“这事情多半与田妃脱不开关系。” 雨化田把一个大包袱扔给了朱由检,一点也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就回去午休了。朱由检看了是一阵气闷,凭什么糟心事都要自己来干,但让雨化田掺和到后宫宫妃的事情里面,以他们的关系来说实在不妥,于是他只能一肚子不爽地找上了田秀英。 “恭请皇上圣安。”田秀英见到朱由检十分意外,这位没有踏足后宫已经太久了,最多就是来看看孩子,一般与自己也不说话,今天怎么会专程来呢? 朱由检冷眼扫视了田秀英一眼,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让他爹做了那种蠢事。“朕不安。别跪来跪去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对田弘遇说过什么,让他在江南做了那么荒唐的一件事。” 田秀英咬了咬嘴唇,皇上一来就是兴师问罪的样子,她已经够安分了,有了一双子女也不见封赏,她也没有闹过,还要怎么样。 “不要露出一张想办丧事的脸。”朱由检对田秀英的演技还记忆犹新,一点也不为她可怜的样子而动,这事情说起来自己更加的可怜,说不准已经被江南百姓按上了一个贪恋美色的名号。“你爹做的好事,你会不知情!竟然在江南水患的时候,还敢在江南选美,还说是朕要选美!朕什么时候要选人入宫了,你告诉朕,是朕下过旨意,还是皇后下过懿旨?!” 田秀英听得先是一愣,然后就脸色惨白起来,这事情源头还真的在她身上。 要说朱由检除了不入后宫,自己没有恩宠之外,生活上还真的没有什么欠缺。周淑娴这位皇后为人算是端正,她在后宫份例上没有苛待过谁,因为自己这里有两个孩子,甚至还添加了不少的份额。如果真的想要关起门来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可以说比起天启帝在位的时候,后宫中人人受制于客氏与魏忠贤,现在的日子简直不能更加美好了,吃吃喝喝睡睡又是一天。 但是人心总是贪婪的,田秀英不是从来不曾受宠的袁妃能忍住深宫寂寞,也不是手握后宫宫务权力的周皇后。她受过宠爱,还有了一对龙凤胎,自然就想要更多,若是能让朱由检重新宠爱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让自己与孩子更进一步。所以田弘遇进宫来看她的时候,她提起过一句,皇上似乎对于现在后宫的几位都不敢兴趣,如果能有一个绝色女子入宫来帮衬自己就好了。 但这句话是在去年的七月说的,已经过了快要一年了,她都以为自己爹在江南过地乐不思蜀把这件事情忘了,没有想到他居然赶在了今年江南大灾的时候被爆了出来。 “臣妾只是关心皇上。”田秀英知道这事情要推脱是不可能的,只能拼命地想办法先圆回来,“去年父亲入宫的时候,臣妾对父亲说皇上政务繁重,……” “如果能有一个解语花,或者红.袖.添.香不失为一段美事,可以为了朕解解乏。”朱由检帮田秀英把后头的话补充上了,“但是你也不知道他蠢的挑了一个大家遭灾的时候让此事传了出来。或者这事情还怪不了你爹,因为他选人的时候,也猜不中江南会遇上水患。” “皇上,家父只是想为您分忧而已。”田秀英点点头,不敢多说什么,一脸懊悔地站在边上。 朱由检好气又好笑,他是真不明白朝政这么繁重,弄个美女进宫如何分忧?难道那个女子具有玛丽苏光环,她一来整个后宫都要做她的好姐妹,然后朝臣都被她折服,后金的皇太极因为她而放弃了攻打大明,起.义军也因此安分下来。再大开金手指,一下子从空间中拿出了足够吃十年的粮食解决了遍地灾.民的粮食问题。自己与她在这个过程中过上了相爱相.杀,最后幸福在一起的故事。 朱由检心里的吐槽还没有结束,雨化田刚才还附上了一个名录,他庆幸里头的人没有一个熟悉的。还好没有出现什么陈圆圆,这位现在才是五岁的小女孩。也没有耳熟的秦淮八艳,要不然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崩坏成什么样子。 “你……,朕也已经无话可说。”朱由检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处置田弘遇简单,降了他的官职然后散养着就行,但是对于田秀英,朱由检并不想打破后宫的平衡,现在这样就很好。反正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能相安无事一段日子。等到日子久了,她们也就能真的明白皇上是不会再入后宫了。偏偏就是有人主动挖坑埋了自己,“破财免灾,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朱由检扔下这句话,再也不想与田秀英多说,直接出门去了周淑娴那里。 扬州田弘遇被言官弹劾只是早晚的事情。等着温体仁让南京六部肃清江南官场的事情一开始,就会有人抓住这一点,要看看京城的决心究竟如何。皇上要是对老丈人也不留情面,那么这次就是动真格的,反之就是虚张声势。这次田弘遇注定要被炮灰了。而事关后宫,不能不让皇后先准备起来。 田秀英看着朱由检毫不留情的背影,心中的难过就不用提了,但她马上就从颓唐中清醒过来,皇上说的破财免灾,应该是让她为自家老爹做的事情亡羊补牢。要是后宫中妃子主动捐出财物赈济灾民,那么起码说明家人所作所为与后宫妃子的关系不大。 周淑娴听着朱由检说的话,她也被田弘遇的做法惊讶住了,不过她更加不满地是皇上对于田妃的态度,看来这次就算出事,皇上也不会重重处置田妃。不满归不满,周淑娴从来没有忘记,去年在孩子的问题上他们有过的分歧,朱由检从头到尾对于自己没有宠爱,她又不傻会在皇上明确表态后再落井下石。“臣妾会消减后宫开支,将节省下来的那部分捐到江南。” 朱由检抱着土豆,让他咿咿呀呀地说话,一岁多的土豆已经能说一些好玩的话了,“土豆啊,你知道自己昨天吃了土豆泥,觉得好吃吗?” “父皇,土豆还要土豆泥。”土豆伸出了两只胖爪子抓住了朱由检的衣袖,他能说更喜欢里面的肉丁嘛,那个嚼起来有意思。 “除了土豆之外,土豆还喜欢什么啊?”朱由检坏心眼地觉得这样的绕口令不错,这个问题让土豆眯起眼晴,不允许欺负小孩子,他还在学习过程中,有些东西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喜欢父皇。”土豆笑着露出了一个小牙齿卖萌回答。 朱由检摸了摸土豆的软毛,眼神软了下来,被小孩表白的感觉不错。 不过周淑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朱由检的心是柔软的,因为他说的下一句话正是冲着自己来的,“皇后也不要觉得朕对于田妃优待了。田弘遇做事确实过分了,还卡在了这个关头。不过前朝不及后宫,处罚他也不用让田妃连坐。皇后也要细细想想你家的情况,他们在江南过的日子也不差。朕赏给了周奎苏州的一块地,他虽然不像田弘遇那样蠢得可以,却也没有少做歌舞升平的好事。你说要是朕哪天真的落魄了,想让他接济一下朕,为国家捐点钱出来,只怕他也是半个铜钱也不愿意拿的。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淑娴还是不要做得好。” “皇上,臣妾从未与家中有过密切的往来。”周淑娴清楚朱由检的话是真的,自己家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理想者,反而因为她做了皇后,也得到了不少的利益,过的比自己这个皇后可能还要好,朱由检也是装作看不到地放过了。但是周淑娴很清醒,不能与家中有过多的牵扯,否则按照朱由检的性子,日后必有大祸。 “淑娴不用多想,朕只是想说,今日朕对田妃不予重罚,也是不希望来日这样的处罚成为先例。要是皇亲错了,后宫妃子就要同样论处,那事情就不好看了。”朱由检一边逗着土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相信淑娴明白朕的好意。” “臣妾替后宫姐妹,谢皇上体恤。”周淑娴忍着心酸与委屈说了这句她觉得太过讽刺的话,“皇上可要留下用晚膳。” “不用了。前朝事多,朕也苦夏,吃不下多少。免得坏了你的胃口。”朱由检放下了土豆站了起来,总算正视了周淑娴,他看着这位端庄的女子,自己的后宫简单,周淑娴处理内务也算井然有序,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她不是皇嫂,与魏忠贤、客氏斗争了几年之久,为了天启帝的不靠谱,还要拼命稳定朝局,磨砺出了敏锐的政治眼光,放下了小情小爱顾全大局,已经不再是一个女子,更懂了什么是母仪天下,而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周淑娴却不过是清贫人家出生,虽然在家计操持上从小就锻炼了起来,但要谈到看清大明政局上与皇嫂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何况,自己也不会给她这个锻炼的机会,注定了她只能是一个听话的女子。 如果从一开始就给予不了感情,那就不要让她抱有从不存在的希望。朱由检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从周淑娴的身边擦肩而过,留下了这个在深宫中独自苦闷的女子。 *** 果然没过几天,朝堂上就有人狠狠地弹劾了田弘遇。朱由检没有留情面,以他不顾民生为由,直接降了田弘遇的官职,说明谁也不能在江南处于水灾之时胡来,江南的官场也要要齐心协力抗灾,让百姓早日过上安稳的日子。 “隐之的心情不好。”雨化田不奇怪朱由检没有重罚田妃,不然后宫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这个后果对于想要制衡后宫的朱由检来说不是好事。不过出了田弘遇一事,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好事,因为杀鸡儆猴的事情有个人自己撞上去了,大家这下是明白了就算是有了龙凤胎的外孙,皇上也不会对想要干扰民生的老丈人留情,其他人也别多想自己在皇上心中会有多么特别,还是夹紧尾巴做官吧。 也算是误打误撞,江南的事情有了进展,那朱由检何必不开心呢。 朱由检摇摇头,他不是心情不好,只是觉得有些烦。他起身拉着雨化田坐到了卧榻上,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会儿,我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第六十六章 为什么要心烦?雨化田猜不到朱由检烦恼的来源,田弘遇在他眼中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所以朱由检总不会是为了后宫的那些事情而苦闷。 没有等雨化田想明白,下一刻他感到右肩一沉,朱由检的发丝擦过他的脸颊,这人坐到了身边后就已经毫不客气把脑袋地搁在了自己的肩上。这一下让雨化田半侧的身体僵住了,半是不习惯这样的依靠,更是有种道不明的悸动,难得真的体会被这人依靠的滋味。他有些想要伸右手轻抚朱由检的背,但袖中的右手竟然有一些颤抖,一时间竟然体会到了紧张羞涩的感觉。连把刚才那个疑问询问清楚的事情都忘了。 朱由检把自己的重量全都放在了雨化田的身上,闭上了眼睛。他虽身在深宫不能亲眼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是真的不清楚人间疾苦的帝王,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从下臣上奏的奏折中、锦衣卫的情报中,还有一个学了什么不好偏偏学会了素描的吴无玥,寄来了许多现场报道版的江南灾.情图。这些东西其他人不明白是什么含义,但是朱由检知道这不是结束,多.灾.多.难的日子才刚刚起了一个头。从这一年开始,天.灾就不会接连上演,他要与上苍对抗的日子不过是起了一个头。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但若天命本就是死路一条,人事又怎么破这个困局。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连年的灾.荒最终拖垮了朝廷的财政,朝廷再也拿不出足够的救灾钱粮,这就让无数人走上了起.义的道路,也正是这股极具破.坏力的力量,最终使得大明雪上加霜,从内部彻底的四分五裂,猝尔奔向灭.亡。 朱由检知道大明之乱,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于后金,而是来自于民.间的力量。古语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很不幸崇祯体会到的是被大水淹没的感觉,朱由检不想在体会一次,虽然知道所做的事情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他还是在半年前就派人去调查那些史上明末出名的叛.军头领,不说扼杀在摇篮中,但也要监控住,以求心安。 “我半年前给过你的那份名单,查的怎么样了。”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朱由检开口了,“都清楚他们在哪里了吗?” 雨化田微微皱起眉,朱由检说的那份名单上面是一些人的名字,还有那些人的大致位置,不过那些人都不是官员,至多也不过是驿卒,其他的甚至是富农也谈不上,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雨化田不知道朱由检查这些人的目的为什么,因为他还特地嘱咐了这件事要隐秘的进行,让最安静的锦衣卫去查。 “有些查实了,但还有一些在隐之给的参考位置上并没有发现。我推断他们应该是做了流.民,离开了原来的安身之处,现在路引的监察早就不严格了,他们若是换了一个身份,恐怕想要找到不容。” “是嘛。”朱由检直起了身体,这样的答案与他所料差不多,如果连李定国这个小孩都发生了改变,在不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那么例如李.自.成这样的人物与历史有了偏差那也不足为奇,“改明就给我看看吧,哪些是已经查实的,又还有那些是没有找到的。已经查实的派人盯着他们,至于没有找到的……” 朱由检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蝴蝶效应早就已经发生,没有找到的那些人是已经有了反。叛之心,还是泯然于众真的不好说。“没有找到的就先放一放吧。” “知道了,明天我就把调查的结果都带进宫来。”雨化田虽然不清楚名单上的人到底有什么来历,但是被朱由检暗中盯上一定不算善茬.而他也隐隐猜测,如果以前想过朱由检从后世而来,大明的气数将尽,那么一个王朝的覆灭,往往与造.反分不开,乱世之中说不准谁是下一个太.祖朱元璋,说不定那些今日的草莽,明日就是砍.杀大明王朝的侩子手。 雨化田看着朱由检疲惫的脸色,忍不住伸出手帮朱由检理了理衣衫,拇指抚上了朱由检眼下的青黛,看来真劳心劳神很久了,“你若是累了,今天就早点休息,不要再熬夜了。” 朱由检装傻地笑了一下。奇怪了,雨化田晚上又不在寝宫里面,怎么知道他是几点睡的。“我不是想熬夜,是这天热得睡不着。” “嗯——”雨化田的这声冷哼让朱由检傻笑地更加夸张了,只听见他说,“热的睡不着?都说心静自然凉,少想一些就睡着了。你要是不好好休息,能批得动这多么奏章?这个季节要是患病,有得你受的。” 朱由检不住在心中吐槽,心静自然凉这话只能骗骗小孩子。他既是有一堆烦心事,又很久没有享受一下鱼.水.之.欢,身体内分泌都处在失衡状态了有木有。所以说能心静就凉下来,在酷暑里面做到好好睡觉的不是尸体,就是那些练了内功的非人类。 但是朱由检脸上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希声是在担心我吧,怎么办我好感动,今天晚上恐怕更加睡不着了。” 雨化田听了之后瞪了朱由检一眼,这人应该正经的时候总是歪题。“那你说怎么办,瀛台已经是三面环水,夜间本就比外面要凉爽,要是你还觉得闷热,该让王公公在房里多添一些冰。” 朱由检一本正经地摇头,那些冰只能解决外部环境问题,都说处理问题要从根.上着手,他当然不能治标不治本,“希声,光这样是不够的。我这个毛病说大不大,关键是要找对药,你懂的。” 雨化田看着朱由检无辜地闪闪眼,也眯起了眼睛,声音低沉地问,“所以你想要怎么样才是对症下药?” “我这是相思病,晚上才会夜不能寐。”朱由检厚脸皮地凑了上去,这会倒是不嫌弃热的抓住了雨化田的手,“再说了冰块什么的,哪有你的制冷效果来的厉害。”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雨化田也是被弄笑了,看来真的是天热了,朱由检连好话都不会说了。 ☆、第六十七章 “隐之难道是小孩子,一定要人哄才能睡着?”雨化田对于努力要求睡前故事的朱由检有些无奈,但没有丝毫的不耐,反而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能看到一个人耍赖,何尝不是因为亲近。 雨化田知道朱由检在这段感情中用了心,所以这人才会褪下了平日里一直带着的和煦面具,总要有一个人主动一些的话,用力的还是朱由检多。雨化田也承认在这样的点点滴滴平常小事中,自己真的也开始一点点被软化了,从那个抱着试一试希望尝试陌生情感的心态,慢慢地试着学习去关心一个人,虽然这个过程不容易。 朱由检满不在乎自己到底是冠上了什么名号,反正屋内没有其他人。“都说男人是要哄的,所以按照希声这么说也没有错。” 王承恩在门口的壁花等级又成功晋级,他觉得这辈子应该可以问鼎薄如空气的等级,完全做到左耳进右耳出,把所有的鬼话都过滤掉。然后又能在需要他的时候,成功地递个毛巾之类的,话说什么时候皇上才能有实质性进展呢? “别和我瞎扯了。”雨化田不再继续放任朱由检胡搅蛮缠下去,他不可能留在这里,卫所中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不如先劝着朱由检今天早点休息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等你睡着了再离开。” 朱由检对着雨化田大眼瞪小眼,最后败下阵来,装幼稚也不是轻松的活。算了,来日方长,总能把人留下来的。“好吧,听你的。王承恩——” 王承恩麻利地打开了门端了水进去,凡是有雨大人在的时候,皇上身边侍候的人越少越好,他也算是好心,知道的越少命就越长,当然如果要是被自己蠢死的,那也怪不了谁了。 雨化田等朱由检洗漱完毕,乖巧地躺倒了床上,他坐在了床沿边上,为朱由检轻轻地揉着脑袋上的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化田按摩的手法了得,不过多久朱由检就睡着了。雨化田撩起了朱由检散落在枕边的一缕发丝,在黑暗中凝视了对方的脸庞一会儿,就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雨化田没有留下来,不谈他到底想不想留下,这个灾情过后的日子里,准确地说他是不能留下来。朱由检忙,他也很忙。因为掌管着大明的锦衣卫,又是被皇上委以重任的锦衣卫头领,能与朱由检在屋内叙话一会已经是忙中抽闲了。 自从朱由检登基之后,锦衣卫的情报搜集范围逐步地扩大,已经不再是局限在关于官员的八卦新闻上,更重要的是还要上报各地的民生消息。由于朱由检对现下整个大明的行政系统上通下达的效率十分不放心,在地方上的官员懒散成性,阳奉阴违的嘴脸也不是一星半点,但是又不能把人统统换了一下子解决,所以在徐徐图之的过程中,让锦衣卫代而起到监管作用,解除燃眉之急。 如此一来,掌管着锦衣卫这支队伍的人非皇上的心腹莫属,对于那人的品性并不要求清廉正直,却需要他只对皇上一人效忠。也是朱由检遇上了雨化田,否则事情绝对不会顺利的进行。 可是即便有锦衣卫存在,终究不可能取代整个行政体系,总有一些事情防不胜防,即便是朱由检丑话说在前面,会有人监管不要心存侥幸的恶念,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有人铤而走险。也许做的人还一点不认为自己是在冒险,反而是过惯了这样欺上瞒下的好日子。 *** “张老大,这日子就没有办法过下去了。”一个打着赤膊的大汉,一边用手擦着脑门上的汗珠,一边气呼呼地对着草房间中央位置坐着的青年人说,“本来以为今年多少能有些收成,但田里头种的东西被这毒辣的太阳都快要烤焦了。前两天还听说官府会有什么赈灾的粮食发下来,但是小宝他娘昨天排了一天的队,根本连一粒米都没有等到。俺听说官府说是发粮食,可狗.官们每天其实只发三十人,要是俺们没有排上,就没有份了。” “呸!那也叫发粮食,陶狗.官当乡亲们都是畜.生不成。”一个黑脸吐了一口吐沫,满脸的嘲讽,狠狠地跺了跺腿,“前天俺好不容易排上了,但拿到手的那个粮食只有一小碗不说,那个米根本就是发霉的。不吃兴许还能活两天,吃了今天就去见阎王爷了。” “就是,就是,不只是俺们这里,听河那头的老头说不只一个陶狗官,他们那里也都拿了发霉的米面。有三户人吃了之后,没有多久就一蹬腿死了,听说还有两个三四岁大的小娃子,真是造孽啊!” “西河村也一样——” “坡全村好像也有好几户办丧事的。” “还有以前常看到的大.麻脸,也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被称作张老大的青年人,年纪其实不大也就二十开外,他坐在草屋的中间听着这群人抱怨,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这里没有人比他清楚,做官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起来他曾经也算是半个衙门中人。 少时家境尚好、父母健在的时候,他读过一点书,后来做了一个捕快,却因为冒犯了上官被革职,之后就去参军了。但是张老大不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人,当然明朝能让他心悦诚服的将领也没有在那个时候出现,后来倒卖军中物资被发现,他又被上头的人做了充当全责的替罪羔羊,差点就被杀了,好在有人刀下留情、放他一马,在挨了几乎要了小命的一百军棍后,他又变回白身一枚,流转民间。 张老大没有对这群人的唠叨做任何的反应,这些年他见过的流.民海了去了,走到陕西甘肃边界的地方落脚,与他一开始的想去的地方并不一致。因为早前皇上发出了召回流民的诏书打断了他的行程,圣旨说让那些失去土.地的人回到原籍种地,拿的还是藩王手中的良田,所以原先与他同行的人就离开了,但这根本没有让张老大动心。张老大也不想做一个农民,就向其他的地方出发了。 张老大想得明白,在这个年头,种地的人要看老.天.爷的眼色,更不要说官府的层层盘.剥。所以本本分分做人根本没有出路。本来以为自己有点小权力能混日子,可惜事与愿违,他似乎注定做不了一个得过且过的人。 那么,他到底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俺听家中的祖辈说,这日子与那个时候的就要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压低了声音说,“都说以前蒙.古人管着俺们的时候,不把汉.人当人看,眼下的情况也是近了。” 张老大忽然脑中一动,蒙.古人说的就是元朝的时候,一般百姓的日子确实难熬,因为那时的汉.人不算是百姓,而更多像是奴.隶,改变了这一切的就是那个同样草莽出生的太.祖皇帝。 这时,虽然年轻但早就尝尽了人间冷暖,看透了官.场黑暗,更是明白做一个平.头百.姓只能被人鱼.肉的张老大,心中豁然悟了,既然天.不.容.我,何不捅.破.天去。历朝历代不都是那样,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如造.反去。 这年是咸元元年,张献忠才二十开头,与历史上的他前半生的境遇相同,过的是小人物在黑暗年代生存不易的生活。 朱由检也想过事先盯住这些记忆中的造.反猛.人,可惜阴差阳错间,张献忠没有回到原籍,反而朝着另一处进发。 却在这个夏日,他萌生了一个石.破.惊.天的念头,从此之后,他的命运转了一个大弯,朝着那条尸体成堆、白骨皑皑的方向一奔而去。 ☆、第六十八章 身在京城的朱由检,等到那些官员谎报赈灾粮食,以次充好将那些陈年发霉的粮食发给灾民,从而导致灾民致死的消息时,那几个县衙的县令已经被冲进官府的暴.民给杀了,同时他们还将整个粮仓抢劫了一空。就算是后来调集了周边的军人镇压了这场暴.乱,但是已经造成了极度恶劣的影响。 “那几个知县的家人也都被杀了?”朱由检问温体仁,眼下马上就要入秋了,虽然已经可以估计今年的收成有问题,知县的恶劣行为导致了多户百姓的无辜死亡,但是人没有到啃食树皮的地步,更加不是家家户户都要走投无路的时刻,这个时候出现了□□绝对不正常,按理来说起码要经过一年的束手无策以及朝廷又施加更大的重压后,百姓才会萌生反.义。 温体仁蹙眉说出了其中的隐患,“那几个衙门都被抢了,几个知县的家人都没有被留下活口。臣以为这里面应该是有人在挑拨是非。据闻几个月前有一群流.到了那里,他们在陶县令管辖的地方住了下来,不过户籍都还没有来得及申办。而今看来,不是他们人多来不及申办,可能根本没有想过要安家落户。有些流.民已经不愿意在耕地劳作,反而都干起了乞讨或者抢.劫的勾当。卫所军士到县衙的时候,那群流.民已经逃走了,这件事情里面八成有他们的身影。若非有人唆使,那群农民也做不出胆敢抢.劫县衙粮仓一事。” “臣已经让人仔细审问,根据当地人的描述,里头有个带头人,官府已经画了画像,他们称呼为张老大。”温体仁将画像铺平,不过这上面带着大胡子的草莽,看上去凶恶之极,可百姓真的会收留这样的人?多半都是在此事之后,百姓脑中的印象极具转变,就有了这个根本不靠谱的画像。 朱由检摇摇头,这年代的画像真的不像样子,按图索骥只会南辕北辙,“这个画像究竟做不做准数还要看看。你先说说眼下怎么处理。那几个县衙的罪名不小,不能因为死了就算了,朕之前说过在赈灾一事上无论是谁也不能捞过界,但是他们却是明目张胆地违背圣旨!” 温体仁与几位尚书也讨论了许久,对于县令的问题降罪是一定的,但是如何解决此事的影响才最重要。朝廷认定了县令有罪,但是那些擅自杀人的流.民更加可怕,若是助长此风,那么暴.动的范围难以估计,所以那些暴.动的百姓也必须严厉地罚,就算有的死在了暴.乱中,有的逃走了,但是凡事与谋杀朝廷命官企图造.反一事牵连在一起,让几族连.坐的事情并不罕见。 “臣与几位大臣商议过后,都以为此风莫不可长,。虽然那些百姓本来是受害者,但他们选择了这样极端的方式,若是被周围的人学去,以后凡是遇到了不.公待遇,首先想到的就是杀了命官,岂不是天下大.乱。所以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也要重判,将那几个闹事凶狠的三族连坐,示警众人。” 朱由检无奈地同意了,这样的暴.乱就怕有多米诺骨牌效应,万一一触即发,点燃了整个起.义的导.火.索,那真是糟心大了。如今南北皆有灾情,朝廷已经赈灾了,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要杀人也必须是朝廷开口,不能把这种危险的权力给了一群不受遏制的暴.民。他们只会破坏,然而却从来没有想过,破话之后呢,真的能够重建起来吗?将地方上的农民变成了起.义军,谁来种地谁来务农,这个恶性循环,直到下一个皇朝建立并稳固了政权,可能要持续上近百年。 “对于暴.动的头目绝对不能姑息,不过温卿家对于那几户因为食用陈年霉米的人家,也要补偿一番,毕竟是知县做错了事情在先,多发一些粮食下去吧。” 温体仁面露难色,“皇上此举恐怕有所隐患。” 见到朱由检不解,温体仁只能把话说明白了,“皇上仁慈,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善良。灾年里面易子而食的事情也会发生,臣害怕要是补偿了这几户人家,如果后来有人效仿那就糟了。” 朱由检一愣,眼神有了一丝不可置信,“温卿家是说,其他的百姓会杀了自己的亲人,来换取更多的米面?” 温体仁苦笑了一下,这样的事情并不难以理解。官府发了霉米让人吃了,为了补偿这几户人家所以多发放一点粮食,单单从逻辑上来说是对的。但人若只是单纯的逻辑动物,那么许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人性本恶的人并不少,很可能有人会故意害死家人,栽赃到官府的身上,这样他们也能多拿一些米面了。 “皇上,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的赈灾粮食不可能都是近年的存粮,有一些确实受了潮,但还不是霉米不会出现致死的问题,可是就怕有心人从中钻空子。”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恶者见恶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朱由检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的心中泛出一股悲凉。在礼崩乐坏的年代中,所有的事情根本不能从好方向来度量。仓禀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于那些有着上顿,下顿就要饿肚子的人来说,没有太多的仁义道德也不奇怪。这个年月里面,坏人也许活不长,但是好人绝对也是活得不幸福。如果连生存都已经受到威胁,那么道德究竟能坚持多久。宁可饿死也要坚持气节的人从来就是凤毛麟角。 温体仁接着说,“臣以为可以从陶知县几人的财产中,拿出一些来抚恤灾.民,让那几个县城的所有人都看到朝廷的诚意,补偿总是要做的,但不要针对几户死了人的家庭。一方面也彰显了朝廷的公平仁善,另一方面也阻止了有人故意效仿的可能。”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杀人的勇气。”朱由检明白温体仁的意思,让受惠的人群广一点,让大家都感念朝廷的恩德,而不要去想着如何能从朝廷手中坑粮食。毕竟不是针对那几户人家的单独补偿,免得多惹是非。“那就先这样办吧。” 温体仁板着一张严肃脸离开了,这事情闹得也不能让全天下知道,那可不是杀鸡儆猴,而会启发了某些人动歪脑筋的可能。眼下受灾面积广,在朝廷掌控力度不够的时候,对于发生了暴.动这样的事情,还是降低消息的传播量。所以,朱由检一面也只能加大锦衣卫的监控,有一个抓一个,把那些不听话的官员先给换了再说。 *** “隐之,这个张老大的身份没有什么人知道。”雨化田这几日都在查证那个暴动的始作俑者,但是他的真名却没有谁清楚,“只知道他说话的口音是陕西一带的人,年纪不大,虽然留着胡子,但是不会超过三十岁。” “这也等于是说他来历成迷。”朱由检皱着眉头看过了锦衣卫的调查,对于流民的调查确实不容易,他们说不准下一刻就逃.窜到了其他的地方,但是这个张老大却让朱由检心中隐隐不安。这次的暴.乱事件发生的突然,虽然万事必有前因,但是张老大确实致命的那个催化剂。对于这时候发生的农民暴.动,朱由检不敢小视,任何今日从官府眼皮底下逃走的人,来日说不准都会是一方枭雄,那些让他不能心安的枭雄。 “这事情暗中在查下去吧,这样有煽.动性的人不会只是农民,他很可能以前投过军,懂得一些侦查之法,也可能在衙门中当过职,清楚官府办事的流程,才能轻易地逃脱。”朱由检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全球定位系统,通过什么妖孽的手段,把那个人生擒了。 雨化田应下了此事,也知道要是没有新的线索找到人如同大海捞针,但是一旦有了新的线索,就意味着会发生新的动乱,左右都不是好事。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情要说,“钦天监上次报上来的预测并不好,锦衣卫这几日都查实了京城与周边的情况,确实发生了一些隐之说到的情况。” 朱由检听到是这件事,立即拿过了雨化田的奏章,打开上面一看,一行行的异象让他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半响之后,朱由检问,“无玥那里有消息吗?什么时候回京城。” 雨化田想起了钦天监的预测,这个时候吴无玥若是在京城则多了一层安全保障。但是那人自从遇见了师傅吴有性之后,就失去了联系,“吴大夫上次来信说他的师傅在江南的水患后,发现有些疫情出现,好在因为焚烧尸体及时,朝廷又不断地强调要饮用热水,才让灾情在开始就没有蔓延出去。不过吴有性大夫在传染病上面有了新的发现,说是想到了一种新的药方有特效,在给几个病患用了之后,果然见效了。因为那些药材不是常规药,所以吴无玥说要去山中采药。但他去了已经一月有余,却至今没有消息。” “是吗?”朱由检有些失望,想要说什么,忽然觉得脚下一动! ☆、第六十九章 朱由检感到脚下一动,就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雨化田单手环住他的腰,双足轻轻点地,一瞬就冲破房门掠了出去。外面的王承恩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一道残影飞过,紧接着在脑子还没有重启完毕的时候,听见雨化田喊出的那句‘往外走,是地动!’ 也就是话音刚刚落下,还不待众人做出什么应变时,整个乾清宫里头的东西都晃了起来。王承恩后知后觉地迈出脚步,赶紧招呼着那些候着的太监们快到殿外的空地上去躲避。 朱由检被雨化田一下子带出了乾清宫,在宫殿外的空地上两人站定,明显的震感从脚下源源不断的传来,地面似有想要颠覆的可能,一时间就把地上的尘土给席卷而起,平时在殿外空地上储水用的笨重大缸也在震动中倒了下来,让水流了一地。 头顶的艳阳在九月的丁卯日里仍旧闪耀光芒,但这日光下由地动引起的尘土飞扬,还有远处不绝于耳的惨叫声让朱由检脸色灰白的起来,他抱住了雨化田,把头埋到了这人的肩膀上。 天灾何人不怕,若是不怕,只能是看尽了生死大劫如雨化田,悬崖峭壁、黄沙无边、刀光剑影,又何必再对地动心生畏惧。而这时他自己虽然不怕,但是却担心其他人,近如朱由检远如雨佑仁。 当然还有一种就是来不及惧怕,因为有着比天灾更为可怕的东西,这说的就是朱由检。他埋在雨化田肩头的脸上已经很难调动起任何的表情。不是有句俗话,哀莫大于心死,朱由检现在的状态就有些类似了。 先前钦天监报上来了一份预测,不要以为古代没有地震预警,但看张震发明地动仪,就可以知道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不过在现代也没有能够成功地精准预测地震,在明朝更是不用谈了,就是有了预测也不可能精确到年月日的哪个时辰。 要不是朱由检知道原本在崇祯元年的秋冬之时,京城会有地动,下旨让钦天监一定要仔细估测,这样的事情下头还真不会报上来。其中的缘由太多容以后再说。 却说朱由检心中难过的事情正是由地震引发的。他来大明也有两年了,他又不是过目不忘的人,许多前世的记忆已经开始渐渐模糊。故而用蝇头小楷将历年大事记在一张纸上,后来被他藏在了雨化田从前送的那个香囊中。他时不时拿出来看看,督促自己不敢忘记日后的危险。 其中天灾一项最为让人无奈,旱灾、洪灾、还有接连几年频发的地动。这都是崇祯一朝的常事,从一开始努力赈灾到后来的千疮百孔。朱由检有些怀疑是不是整个地球进入了地震多发期。 没钱没粮的时候,被这些时不时抽风来一下的灾难一搞,刚才见好的情况就又毁了。咸元元年京城的地动不是好兆头,从这之后接连几年其他地方地动就会跟风而至,那个程度比这次可强多了。世间让人无奈的事情不仅仅是悲剧将要发生,而是明知大难临头却无能为力。 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地动面前,没有人去关心皇上是不是失态了,大家都惊魂未定,乾清宫里头的人不多,看到朱由检与雨化田抱着站在殿门前,也根本不上心,这是雨大人在保护皇上呢。 王承恩担心皇上的安全,他在匆忙间奔出乾清宫之后,就想要一嗓子叫道‘皇上洪福齐天,平安无事。’可是他一眼就看见下在空地上那对紫色与红色身影相拥一起,刚到了嘴边的话就急刹车一样地吞咽了回去。 他的脑子也霎时间清明了起来。是了,他又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想当年亲手放火火烧青楼后,连夜的噩梦都熬过去了,如今不过是区区地动,不怕啊!现在自己已经是司礼监执笔大太监了,说什么也不能怕,没有看到那些小太监们都偷偷看着他,他的沉着冷静当为太监们的典范。 雨化田感到腰上朱由检环着的双手在不断收紧,仿佛要把自己嵌入他的身体中一般,从他身上传来的悲哀情绪从未如此清晰。雨化田也抱住了朱由检,一边拍着他的背脊试图让他从这样浓郁的沉痛中平复过来,一边在朱由检耳边柔声说,“一切都会好的,隐之,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若是被其他人听到雨化田会说这样的话一定要瞪大双眼,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假冒了,或者是不是吃错药了。而朱由检却在雨化田不断重复的言语中慢慢放松了下来。在伤心的时候,最温暖的莫过于有一个人坚定地陪在身边,若那人是爱人,则是世间难得幸事。好歹上苍没有让他一人面对所有,朱由检心存感激。如不能幸福度日,起码要学会苦中作乐。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这次的地动好像终于结束了,说来这回的地动等级不算高,没有到房梁全部倒塌,土地开裂山河倒置的地步,但是那些建造不牢固的民宅与草屋就不好说了。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抬了起来,给了雨化田一个微笑,随即振作了起来。“希声,马上让锦衣卫将宫中的情况稳定下来。特别是皇兄那里,皇兄宫殿中木材堆积的多,就怕地动后堆放的东西砸下来伤人,千万不能出事了。” 他又转而向不远处的王承恩吩咐,“快点带人查看后宫的情况,皇后与袁妃、田妃那里是不是有伤亡,特别是孩子们是否受到了惊吓,让太医院的人马上入宫问诊。将那些受伤的人都先安置空地上,暂时先不要入宫殿,这段时间也许会有后期的余震,让他们务必小心提防。马上传内阁大臣入宫,商讨京城百姓的安置事宜。再传旨卢象升让他准备好,马上安排人手稳定京城百姓,也让京营的军士待命,准备营救在地动中受伤的人。” 朱由检的脑子在这个时候无比的清醒,本来让钦天监预测的时候,说不准到底在九月的几日发生地动。他倒也记得地震发生之前动物会有异动,这两日墨汁就有些不安稳,再也不愿意睡在笔筒之中,总是带在床帏上,像是要做随时逃跑的样子,也让锦衣卫查了一下京城中有没有奇怪的动物活动,也才才关照下去各类伤药要准备稳妥,今日雨化田送来调查结果时,居然就突然震动了起来。也是没有了多余准备的时间。 不过发生了,关键是要马上有效的面对。 其他人可以被允许慌乱,但是朱由检绝对不能慌。这个时候,要做到三点,最为重要的就是要把百姓安稳住。皇城与内城中多是达官贵人,住的房子都是好房子,这次的震动没有到把房子掀翻的地步,但是外城的百姓居住的地方就不好说了,所以这个时候最想要让卢象升将京营调动起来,去那里救灾,将可能被埋在石堆中的人救出来。其二为了避免余震带来的再次伤害,还是要把人都先安置在空地中,也要保证充分的粮食与水,还有及时医治受伤的人。然后就是积极地震后救灾,发放救灾银两,安排重建百姓家园。 卢象升去年接手了京营之后,在这一年中算是每日每夜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终于把这个烂摊子给振作了起来,没有到虎狼之师的地步,但是精气神上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三大营中神机营为最,配置了孙元化同步研制的火.器,而人数最多的五军营也渐渐有了军队的样子,也许还没有出兵就见的杀气,但是从列队方阵,还有听从军令上已经大不相同。 地动一发生,卢象升就知道这是要用到自己的时候了,他立即就集合了队伍,随时准备好出发救灾。等一接到朱由检的旨意,就迅速行动了起来,要用最快最稳妥的速度将京城安稳下来。 温体仁几人入宫的时候,朱由检已经草拟了一些赈灾的注意点,“几位卿家都来了,眼下长话短说,眼下最关键的是要安顿好百姓,这些是朕草拟的救灾事宜。明日朕便下罪己诏,上苍示警,厚土震动,正是戒告朕一定要勤于朝政,不能视百姓的困苦于不顾,京城地动朕罪不可免。” 温体仁马上就说,“皇上宽仁,百姓必然体恤,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一心赈灾。”地动这玩意在古代,又没有十分科学的解释,说什么这是地球自个儿在运动,让地壳板块移动了起来,这样的真实说明百姓们根本不明白。出了这个事情,皇上只能厚着脸皮认栽,是他们的仁德不够才让上天降灾,下一两封罪己诏是明君都会做的。昏君如何就不用问了,反正仁德与否他也不在意,百姓死活他也不在乎,下不下诏书都看心情再说。 朱由检这个时候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想说今年开始下罪己诏估计就要跟玩一样,每年一道诏书,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文采,写出新意来。 这厢朱由检在默默吐槽,自我派遣,下头几位大臣正在快速的商量,京城地动,好在震动不算大,灾情应该在可控的范围内,但这是皇城震动,后面的琐事定然不少,要先准备起来,这里说的是有一颗不畏惧任何流言碎语被人诋毁的强大心脏。 ☆、第七十章 整个皇城在一开始的震动之后,因为锦衣卫的紧急调动,还有已经训练有序的太监们行动着,马上就平稳了下来。好在这个时候没有高层建筑,也不会用什么楼房倒塌事故。人群也不密集,没有大.规.模伤亡事件。 朱由校那里确实有着不少的木材,还有他用的奇奇怪怪的实验材料与已经完成的创意产品,不过那些都是堆放在了平地上。地动发生的时候,朱由校正与张皇后在看着他最新的发明机械钟表,两人也不在殿内,而是在外间空地中,所以没有受伤。 要说受到了惊吓的人,还是后宫的几位还有小孩子们。朱由检先去了坤宁宫,皇后宫中的人都也撤退到了空地上,邱婆子抱着土豆,站在皇后边上,脸上有些惊魂未定。朱由检从邱婆子手上接过了土豆,看着他红着的眼眶,轻声哄到,“小土豆不怕啊,父皇就在这里。” “父皇——”土豆明显哽咽的声音有些可怜兮兮,小孩子懂得不多,地动是什么或者危险是什么其实是没有概念的,但是在房中本来放着的东西被晃着掉了下来,还有宫女们的尖叫声反而让土豆受了惊吓。邱婆子一把将土豆抱出了宫殿后,就与周淑娴呆在了一起。土豆先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后见了周淑娴的不安神色,加上前头的尖叫声,这些无一不在说明是有大事发生了,人们的负面情绪很容易传递给身边的小孩,这才让土豆哭了起来。 “土豆乖,刚才是土地公公翻了一个身,不过他已经又睡觉了。所以你不要担心,他不会抓走你的。”朱由检神色轻松,好像在与土豆开玩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朱由检说的肯定,还是土豆听出了朱由检是在捉弄他,他倒算得上心眼大,就撅起了嘴,“父皇,土豆是好孩子,没有人抓我的。” “好,你是好孩子,奖励今天晚上土豆和父皇一起休息。”朱由检转而问周淑娴,“袁妃与田妃那里怎么样了?” 周淑娴脸色有些苍白,这样的地动能不怕的人除了无知无畏就是大智大勇,她还真不算其中之一,但是就算心有余悸,身为皇后不可能躲起来哭泣发泄心中不安,而是要操持后宫其他人的安全。好在朱由检登基之后,整个紫禁城的宫人都被好教育过,秩序上算是不错了,没有过分地仓皇出逃。等着锦衣卫过来维持秩序后,几个宫殿都算是太平了,周淑娴也不用花费太多的心思。 “回皇上的话,两位妹妹与孩子都没有事情,臣妾派人去照看了,太医已经问脉后开了一些安神药。如今照皇上的吩咐先安置在殿外。” “把宫殿里头架子上的摆设都给撤下来,这几日防止再有震动伤到人。”朱由检又想了想,“今夜先住在帐篷里,现在就布置起来,九月的夜里也天凉,不要忘了加些炭火,当心着凉。土豆与另外几个孩子,这几日跟在朕的身边,你也不要担心了,劳心伤神。” 周淑娴心有不舍,这个时候她最怕孩子出事,但孩子跟在朱由检的身边无疑是最安全的,要是再有震动,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她忍住了心中的复杂情绪,勉强笑了一下,看向了土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慈焕要乖,不要给你父皇添麻烦。” “土豆本来就很乖!”土豆往朱由检的怀中蹭了蹭,他真的很乖好不好,应该说他不止是乖,本来就很镇定。要不是你们吓哭了,他怎么会跟在哭起来,这一点都不符合他的人设。这个词语是从父皇的吐槽中学会的,他小土豆是不畏风雨能茁壮生长的小男子汉才对。 朱由检看着土豆的样子,真心的笑了出来,人与人是有差距的,看来土豆在他的无良吐槽中,已经学会了各种坚毅的优良品质。他安抚地看了周淑娴一眼,转而看向邱婆子,“今日你看顾太子有功,等灾情定下了,朕必有赏。这几日好好照料皇后。”邱婆子连忙跪下谢恩,朱由检再吩咐了几句,就去把另外三个孩子接到了乾清宫里。 *** 入夜之后,整个京城算是有了片刻的宁静。卢象升已经带队迅速地用一下午的时间把百姓稳定住了。初次的救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些人举着火把,另一队人挖着石堆,随着军队还有急救的药材,各大药堂的大夫被顺天府尹召集了起来,分配到不同的城区为灾民治伤,这笔银钱也从国库中出了。 雨化田忙到了午夜时分,又入了皇宫。 雨化田府中人少,李定国与朱彝经已经不在雨府住了,早在一年前就去了京营,说来李定国有天纵之资,已经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猛士,而朱彝经则算是隐姓埋名,一同在那里接受训练,再也不是那个不通世事的藩王世子。 如此一来,总不能把雨佑仁一个孩子单独放在府中。下午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把雨佑仁也接到了宫中。 “孩子们都已经睡了。”朱由检披散着头发,月上中天,他也总算能松一口气了,解开了发冠,让头发披在了背后用一根丝带松垮的系着,也就等着雨化田回来便准备休息了,“你可要去看一眼,佑仁与土豆在一起。” 雨化田点点头,与朱由检一同去了边上的那个帐篷,里面可不是打地铺,而是已经布置的与一样像样的房间差不多了,两个孩子睡在床上,边上方正化亲自照看着。 只见雨佑仁与土豆两个小团子相互手牵手的睡在一起,墨汁趴在边上的小桌子上,在两人进来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又甩了甩尾巴睡了。有它看着两个孩子,你们这些人类不用怕,要是有事它会及时叫出来的,余震这样的事情,作为神奇动物的它比人类灵敏多了。雨化田也没有上前分开孩子们的想法,而是驻足看了一会,轻轻点了点雨佑仁的肥脸,就退了出来。 朱由检的帐篷最大,里头却只有王承恩一个人候着,他见了雨化田进来,朱由检亲自为他脱下了披风,只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心中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自问自答。不要问雨大人怎么可以住在这里,要是按照公事论,这叫做贴身守卫,守在帐篷外面是本分,在帐篷里头呆着,是皇上的恩赐,怕这秋日里头的风把人给吹坏了。要是论私情,咳咳,这里面的问题,他一点都不知道, 等两人回了自己的帐篷,朱由检看向雨化田,“你还要吃点什么吗?是不是没有用晚膳,我备着一些银耳羹。” “是有些饿了。”雨化田走了一天的路,也就凑活着吃了几口面条,此时朱由检一提起肚子里面还真感到了空空如也。“隐之呢?晚膳是陪着几个孩子一起用的,有没有吃好?” 朱由检想到五个孩子一起吃饭的场景,要是没有一旁照顾的人,让他一个人忙活定会手忙脚乱。所以说多生孩子,也要有钱,不然怎么请人照顾。“他们算听话。没有挑食的坏习惯。” 不过,朱由检想起了那几个现在还是要身边的人侍候,心中并不赞同,一岁半的小孩子应该要学习自己吃饭了。除了雨佑仁被雨化田已经严格培养起来,其他的四个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受着他们娘亲的溺爱。特别是袁氏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袁氏小心谨慎的影响,他也显得有些唯唯诺诺,这样可不行。 “我看还是佑仁最懂事,已经会自己拿勺子吃饭了,这是件好事,男孩子怎么能不独立。果然小孩不能长于深宫妇人之手。” 雨化田暗地摇头,雨佑仁与他们能比吗?虽然都是孩子,但是他是没有娘亲的孩子,自己也算不上标准的好父亲,孩子很小就开始独立,只是因为他无人可以撒娇而已。“隐之也不要太苛责了,他们还小。还能等几年。” “不小了。”朱由检在这个问题上一点也不妥协,以前那个三岁之后就要让他们住出来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我以前就想过要在宫中划出一个皇子所,让他们在三岁之后白天住过去启蒙,六岁之后彻底搬过去离开后宫妃嫔。” 雨化田疑惑地问,“皇后舍得?这样一来三个皇子住在一起,万一有所冲撞……” “这个年头还是早日习惯起来的好。皇后若是不同意,难道能保佑土豆一生太平。”朱由检嘲弄地笑了一下,皇子所已经挑了地方在改建了,想起他为了这个问题与周淑娴得争执,在雨化田面前却是说出了心中的实话。 “我也不是不顾小孩子,但是希声也知道天下的大势,眼下到处都不太平,*与天灾都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我这辈子能活多久都是未知之数,要是有了万一,指望谁呢?那些藩王?还是让皇兄在做回皇上。所以说皇子的教育一定要早,他们身在皇室就没有任何任性的权力,怪只怪他们不是在太.平年代出生,还能浑浑噩噩的度日,或者做个中庸的皇子,而今他们没有选,要不想被四处的危机给吞噬,只有早日真的长大。其他人可不会因为他们还小是孩子就放他们一马,反而这个时候尊贵的身份只会是催命符。” “瞎说什么!”雨化田怪朱由检的口无遮拦,把手中的碗放到了桌子上,哪有人咒自己短命的,这样紧迫地培养皇子,难道真的是在为以后铺路,“我在这里,你敢不照顾好自己试试!” 朱由检端起了雨化田的碗,舀了一勺喂到了他的嘴里,又赔笑着说,“我这是以防万一、未雨绸缪。再说了要是土豆被养的聪明狡诈,能够早日担起天下重任,我也能够早点退下去。这皇帝谁爱做谁做。” 最后那句话,朱由检压得极低,雨化田却不可能听不见,也只能无奈地摇头瞪了他一眼,不要做皇帝的皇帝还总是逼着自己成为一个好皇帝,这里头的矛盾与纠结不是一星半点。 雨化田咽下了被喂到嘴里的银耳羹,被人喂食的感觉也很好,之后说着,“我说不过你。隐之心中有分寸,那些不吉利的话,日后不要再说了,就是想想也不能。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朱由检微微一怔,在雨化田灼灼的目光中缓缓点头,他会努力好好活着,若是他不在了,后来的皇上说什么也不会这样信任雨化田,不会胆敢重用锦衣卫。而在天下未定之前,这些不信任与不重用都会成为大问题。君不见那些一代天子一代臣的结果,没有善终的锦衣卫指挥使,他不能让这个惯例在雨化田的身上发生。说什么他也要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说不定有一日他们能有山水之间的生活。 “不谈这些了,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朱由检今天也算是抓住了机会总算把人弄到了一张床上同床共枕了。 等洗漱过后,两人像是土豆与雨佑仁一样手拉手在床上躺了下去。 *** 吴无玥正兴奋于吴有性想出了一个治疗疫病的有效方子,他这次采了不少的药回来,都是为了实验这个方子的。用吴有性的话来说,什么样的药是好药?自当是普罗大众能使用的药,才能真的算是一个大夫的本事。不是用名贵的药材弄出的千古奇方,那些只能给少部分的王公贵族用,而百姓的病仍旧是治疗不得,可是灾后疫情往往是百姓受苦多,他们的居住条件还有卫生条件与达官贵人是远远不能比的,所以一死一大批。 为了对症下药,让百姓能健康活着,吴有性要开出最常用的药方才行。“我这里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等到这个药的效果确定后,我会捎信给你,你现在与那些能说上话的大官近,让他们一定要重视起来,疫情以预防为主,在治疗的时候,又以时效为最重,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所以这个药方与具体的施救方法,天下人都知道才好。” “师傅放心,这事情徒弟明白,此行上京就会与皇上谈及此事。”吴无玥保证着,他昨日刚刚回城,就接到了锦衣卫的信,比别人早一步知道了京城地动了,现在也是要马上动身回去。 吴有性摸摸胡子,想着自家徒弟的性子,然后终于不是说药理的事情了,“你那性子多少收敛一些,京城不是江南,陪着皇上也不是陪着为师。若是天下安定,那也要当退则退,莫要贪恋红尘繁华。” ☆、第七十一章 吴无%0%0带着吴有性最新研究出来的药方离开了杭州,策马疾行赶到了京城,这一路上所见到的情况并不好,南涝北旱后的秋收就是一个大悲剧,今年注定了是没有收获的季节。不知道朝廷的存粮能撑过几个这样的灾年?吴无%0%0目睹眼前的一片荒凉,心有戚戚焉。 到了京郊的时候,这里的灾后情况比吴无%0%0想象中好了许多,时值地动已经过去了十天的时间,百姓的安置还有家园重建的事宜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了。其中最为人值得称道的就是在灾情中起到了稳定民心,及时救援的五军营,这也大大出乎了百姓的意料之外。 这些年来京营荒废的事情,不只是朝廷上下默认的事实,大家都估摸着万一有一天敌人兵临城下,最先逃走的说不定就是这批所谓军士了。可是没有想到面对天罚的地动,在卢象升的带领下这些一年前还只会都建耍滑、赌钱喝酒的废人面目全非地成为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因为他们的及时有效救援才让那些受伤的百姓得到了及时的救援,更是让那些埋在了土堆中的百姓避免了必死的命运。 ‘卢大人这是施了什么妖法不成?’啊不对,呸呸,不是妖法,是仙法。有些人的心里琢磨着,这难道是又一个武曲星下凡了。 吴无%0%0却是很明白,不是妖法,而是以身作则、不畏流言、严以待人的铁血作风,创造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奇迹。 “卢象升真是一个非凡的人物。”吴无%0%0难得真心夸奖人,“这足以证明没有什么人是不能改变的,关键是看看有没有足够的动力。” 当然了京营能在一年中得到极大的改观,并不是卢象升一个人的功劳,这里面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 领兵者要连成一支军纪严明的队伍,除了自身的本领之外,还有来自于外部的压力,若是遇到一个能位置保驾护航的上位者,才有可能顶住所有的压力。卢象升的幸运不只是遇到了有识人之明的朱由检,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不论那些军士背后错综复杂关系,也要一定要整顿京营,这样的决心说起来容易,实则是要豁出一张脸皮的。 “给你两个选择,不然就是好好练,不然就是半残或者死家产充公,你选择哪一个?”朱由检对于卢象升交出的答卷还算满意,但这也在预期之中了。这一年来因为京营训练的问题,已经有不少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了,那些言官没有事情就上折子,无一不是说卢象升练兵太过,有虐待军士之嫌。 朱由检也就不明白了,当年入了军籍,选择去做一个军人,难道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吗?要是说做官的本意是问了治理天下,那么军人就是为了冲在国家最有危险的前线。当然了,这样有觉悟的想法,估计没有几个人做的到,可惜他们遇上了朱由检,就是你心里面不是这样想的,你的行为也一定要与意识分离开来。你可以心里抱着一个伟大的愿望做个军士就是为了吃喝等死,但是在实际的行动中必须冲锋陷阵。用朱由检的歪理来说,那个梦想不是没有完成的一天,天下大同的时候,那些梦想不就成真了,就是这个过程艰辛了一些。 大义当头,朱由检就问了,卢象升练兵不严格,那么是等着有朝一日,这些士兵在两军对阵中输给了敌方,然而逃跑或者被俘吗?这不是变相的主动投敌吗。平日不努力训练,战时如何避免流血牺牲。 于是,这些人都被扣上了有资敌嫌疑的帽子,自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吴无%0%0想起了这一年中被杀掉的鸡,就是那个杀鸡儆猴的鸡,居然一点慈悲之心都没有,反而是肯定地为朱由检的这一行为点赞,“隐之这事情做的太对了,何止是言官,那些不配合,应该说不识时务的军士也是没有留着的必要。他们已经一家几代人都拿着朝廷的供奉,又不是地方上那些卫所的军士,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是到了应该回报的时候了。” “不说他们了。”朱由检对于吴无%0%0带了的药方更加的感兴趣,“你师傅可是有了大的发现?” “师傅对于疫病有了新的想法,这次新用的药方正是验证了他的想法。与传统的医学理论不同,认为传染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也不是六淫之邪外侵,而是有另外一种东西导致的。”吴无%0%0想起了吴有性准备去做的事情摇摇头,“对于不同疫病的传染源不同,他打算北上去寻找新的灵感。我觉得可能与痘症有关,却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做。宋朝有载通过已经患过病的人身上提取种苗,接种在人的身上,就能产生获得免疫这种疾病的能力。” 朱由检听后心中一动,天花这东西在明末清初可谓是跗骨之蛆,一不小心就被蹭上了,不因身份贵贱而能有避免。种痘从人痘到牛痘的过程并不是中国人完成的,吴有性这一遭说不定能有一个突破性的研究成果,“无%0%0是怎么与你师傅说的?” “师傅不拘于人事,而善于在自然之法中找到应变之道。他研习了前人的典籍,觉得若是人有痘症,那么动物也不一定逃得过去。就像是鸡瘟会传给人一样的道理,所以想要从这方面下手。”吴无%0%0佩服吴有性的发散性思维,敢于想勇于做是一个真正医者的品质。 朱由检不住在心中感叹不要说中医不如西医,他们只是没有能留下一个完整的条理清晰的体系。对于牛痘,他知道的也不多,却没有想到吴有性已经先行一步了。而更加令人敬佩的是吴有性的精神,传染病不一定是最凶恶的疾病,但却是来时最凶猛的疾病之一,在这个年代做一个研究传染病的大夫,有的不只是勇气,更是一颗后人渐渐迷失的对于信仰执着的心,“你师傅也算是不惧生死了。” 吴无%0%0点点头,不过目前有更加关键的事情要做,“师傅做的是专业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结果,不过对于眼下的灾祸,隐之应该着手一件事。” 吴无%0%0少见地递上了一叠纸,最上头写着六个大字‘灾情防御系统。’ ☆、第七十二章 (补昨天二更) (补偿大家昨天刷的重复段落,今天三更大段章节都在作者有话要说中福利发放~) 进入了十七世纪初,大明似乎也就进入了一个重灾期,洪灾、旱灾、地震等等,这样的灾难根源是什么,朱由检没有那个专业知识去解释。但是在生产力没有迈入机械化时代的明朝,天灾意味着饥荒的接踵而至,农耕年代以土地为生的人们对于灾害的应变能力不高。如果在遇上一个不靠谱的统治者,或者确切的说遇到了一个执政不给力的朝廷那么后果就是民.怨.沸腾、被慢慢逼.到绝路,然后大家一起完蛋。执政者被揭.竿而起的人推翻了皇帝宝座,满朝的既得利益者在顽固反抗与投机选择中有了不一样的结局。 吴无玥想要建立的灾情防御系统,不是一个简单的构想,他并不是从政治意义上出发的,而是从最基本的民生发面出发,如何在这个时代中应对灾害。如果没有办法预防,那么就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把伤害与损失降到最低。 ☆、第七十三章 说起大夫的地位问题,一定不要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待古代的问题。这句话说起来容易,但要想体会它的深意,只有效仿朱由检穿越一把才能真的做到。每个时期都有一些变化,而后世与当下朱由检所处的时代,其中隔阂最深的内容也包括了对于科学与人文的理解。 好大夫确实受到大家的尊敬,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治国上有影响官员的能力。有了疫情发生,朝廷组织一批大夫去救灾,遇上一个为百姓考虑的好官,那么他对大夫的要求高一些,也会听一些专业意见,为的是救百姓于生死边缘。当然也不要自说自话地忽视了他是个有私心的人,要是救活多一点的人,未尝不是政绩。那么有了利益,救人就不纯粹。大夫又没有官职在身,他们是平民,必须要听上头官员的吩咐,像是演绎小说中那些神医把官员脸打的啪.啪响的故事,只能当做故事一笑而过。 何况好官多不多很难说,但是明哲保身的人更多。那些被派去治疗瘟疫的官员,很多时候都是炮灰。他们没有什么人脉,只能领了这份注定埋死人的差事。这些人没有多大的救人的念头,都是按部就班得过且过,大家都知道其实救不了,那就走个过场,那些人死了也影响不到京城的大.佬们。 这样几种情况下,大夫们就是想尽力,但是现实不一定允许,他们没有让病患试药的权力,没有调配银两的权力,想要把死城变活,除非你有吴有性那样的天纵之资也不在乎身家性命,才能在这样不利于抢救治病的环境中,创造生白骨、活死人的奇迹。但是自古华佗、扁鹊、孙思邈、李时珍、张仲景这类的名医,一个王朝能有一两位就是天赐恩德了。所以,遇到瘟疫一城死绝不是稀罕的事情。 吴无玥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说,“不是我危言耸听,不知道隐之有没有发现,大明目前正快要面临一场大劫:疫病。” 是啊疫病!朱由检被吴无玥的话一惊,却也马上想起了那场在史上记载的并不明晰的明末鼠疫,大明到底亡于何物,天灾?*?还是所有加成在一起的聚变反应。 “疫病每朝每代都有,死的人也不计其数,比起无法控制的洪水与干旱,疫病并不是没有预防的办法。”吴无玥道出一个简单的道理,“要百姓们要干净,水要烧开了喝。有了瘟鸡不要藏着掖着,要及时处理。勤洗手、勤沐浴都是预防感染的办法。但是这些需要改变的是整个大明百姓的意识,这一点要耗费很可能不是一朝一代,而是几百年的时间。这里牵扯到一个问题,就是流民。 疾病的传播是带有流动性的,如果真的发生了就要控制住这些流动性。面对动物我们无能为力,但是对于人还是有办法的,就是减少不明户籍来源的流民。他们不是商人,没有什么收入,出入的地方多是脏乱之处。还有万一真的有了流窜的起义军出现,他们多也不会军纪严明,破坏力就更大。” “所以最根本的是要遏制流民的产生,但在这之前,也要有一个防御体系,起码让大夫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让官员代替大夫去选择。无玥是这个意思吗?”朱由检看到吴无玥提议这事情最先试点的地方,就是要放在京城。京城说起来权贵多,关系复杂,要是换了别的试点还要考虑一下可行性,但这个试点不一样,若是在地方上,吃不饱穿不暖,谁有功夫来弄一个防灾体系。 人命贱不值钱,人命贵就怕死。京城的权贵比百姓怕死多了,所以多一个应急的防灾与医疗体系也相对容易下手。 吴无玥点头,“隐之对于京城的控制力比地方上大,所以拿这里做第一个尝试的地方,最为合适。” “不只这样吧,你说了这是最合适,却没有说这里最稳妥。”朱由检从吴无玥的计划中看出了背后藏而不宣的深意,防灾体系包括了要整顿整个京城城市工程,意思就是说病菌滋生的下水道、脏乱差的外城区某些角落等等都是要包括在里面的,这涉及到的林林总总许多的细节,更加重要的是它也有意无意涉及到了千年以来的官职问题。谁去做设计者,是官员,还是有着专业眼光的人。 ☆、第七十四章 对于朱由检想要建立一个灾情防御系统,徐光启觉得这是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作为工部尚书兼内阁大臣,事情就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事情说起来其实很麻烦,看上去一个工程项目,可是牵扯到了方方面面,俗话说小鬼难缠,还不知道要打通多少关节才行。 不过好在上一波的影响还没有过去,那些因为在赈灾上出现了问题的官员们统统都变成了穷光蛋。不只如此,朱由检不要脸的地方在于把这个官员的事迹编成了茶馆故事,到处不遗余力地抹黑着。这样的情况下谁要不配合也要先想想自己的脸皮够厚到去面对绯闻冲击与否。 徐光启从朝廷出来,这几天要把京城仔细转转。他是一个办实事的人,因为要建立这个防灾系统,说起来京城的整个下水道工程也好、其他的防御工程也好是全大明最完善的了,但就是这样他还是要实地调查一下。 ☆、第七十五章 京城因为一个防灾体系的建立又热闹了起来,这个东西的建立不是一朝一夕的,它最起码要耗费几年的时间才能完善起来,不过时间与效率这个东西因人而异。为了前期的准备与规划,各部都行动了起来,就连礼部也参与了进去,京城的建筑最怕的什么?从实用性上来看,是要防震减灾,但是万事要都从实用性上来看,就天下太平了。京城里住的官员嘴上不说,心里最怕的就是自己住的地方违制了,有的是升官了飘飘然地想什么事情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了,有的是一个不小心就过线了,这不被抓住没有问题,可一旦被逮住就能被上升到蔑视朝纲的地步,全看上官想不想办你了。 官员忙了起来,锦衣卫就更加忙,雨化田在心里面已经把吴无玥反复掐死了好几遍,别人不知道他会不知道这个事情就是吴无玥挑起来的,直接增加了锦衣卫的工作量。等到终于能喘口气放松一下的时候,时间居然已经到了年尾腊月初八了。 “今天总算是放假了,雨大人中午那顿用的怎么样,午门外的面条好吃吧?”吴无玥搬了一张躺椅,放在庭院里头,也不顾外头的风中渗出的寒意,今个儿的太阳足够好,他像是大猫晒肚皮那样,仰面朝天躺在上头,想要把自己身上这几个月的药味晒掉。 雨化田一进院子,就看到懒猫一样的吴无玥,也已经不想再说他坐没坐样,这人天生就没有多少的规矩。看到自己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就懒洋洋地说问话了。 没有听到雨化田的回答,吴无玥还在自顾自地说,“其实我觉得挺奇怪的,民间说午门斩首,这其实是以讹传讹,紫禁城的正门怎么能用来杀人呢?不过自从有了廷杖这种脱.裤子打.屁.股的刑罚,那些大臣的面子与里子都在午门弄丢的人也不在少数。午门后面就是御门听政的奉天门,那里被打了血.迹斑斑的人都是从午门给扔了出去,咳咳,是抬了出去。” “所以你饶了一大圈只是想说,我们要在那个充满血腥的地方吃腊八面,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雨化田与不靠谱的人相处的时间长了,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逻辑,吴无玥的槽点就是在这上面,“我们的牙口与胃口都很好,吴大夫没有必要担心。” “要担心什么?”朱由检一只脚刚刚跨进了院子里面,他身上的墨汁就窜了下去,跳到了吴无玥的身上,把他当做了人肉垫子,然后也学着四肢朝天,开始晒起了毛茸茸的肚子。 雨化田看到朱由检,这人趁着腊八大家都放假时,又溜出宫来了。“也不先说一声,我就在宫中等着,陪你一起出来了。” 朱由检笑笑表示自己冤枉,“我想让你早点回来休息,谁想到你也是才回来,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好事吗?你们聊地这么开心。” “隐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更胜一筹了。”吴无玥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和皇上在说话,他毫不犹豫地点破了朱由检的识别能力,“雨大人和我聊天,从来都是各说各的,谈不上开心。不过能这样没有任何默契的聊下去,也是我们的本事了。” 朱由检要摇摇头,不理会大冬天在外面晒肚子的疯大夫,“希声,陪我去看看佑仁,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也和土豆一样又胖了一点吗?” “距离上次地动,只是过了四个月,算不得过了好久。”雨化田顺着朱由检的话说了下去,也不去理会一边与墨汁同步的吴无玥。 “小孩子几天不见就蹿高了不少,何况是四个月。”朱由检并不认为自己夸张,小孩子长大看上去一点都不快,但是一眨眼说记忆中的小豆丁就成为了熊孩子了,希望自己不要遇到破坏力极大的熊孩子。 “所以只有我们是一国的。”被无视的吴无玥低头对墨汁说,“懂得晒肚子的人才是一国的,不要理那两个歪果仁。” 歪果仁这种不靠谱的称呼洋人的方式,被吴无玥成功从朱由检那里学了过来。 *** 朱由检好脾气地给雨佑仁讲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江湖传闻后,他哄着雨佑仁午睡了。之后又问起了应该早就回家的雨化田,是不是卫所收到了什么重要情报。“你回来的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七十六章 让雨化田必须停下脚步的消息一定是急件或者是密件,这封信是从辽东发来的。 自从上次的宁锦之战后,孙承宗坐镇辽东,与历史上不同的局面由此而生。死了一个袁承焕,但来了一个老成持重的孙承宗,皇太极心有顾虑,他不能肯定袁承焕的原有策略是不是会被真正延续下去,对于那几个被后金毁了的防御城池是不是会被大力气重建,从而进一步拖垮明朝的财政。若是他自己当然也是要好好考虑的,然而就算没有重建,也并不意味着宁远防线容易攻打。 “大汗,曹家传来了新的消息。”在盛京的宫中,范文程拿着最新的大明情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没有什么不能背叛,所以用汉人窃取大明的消息再正常不过。“又有一批火器运到了辽东,果然如大汗所料,孙承宗布置的手段虚虚实实,虽然没有再花大价钱修锦州城与大小凌河,但是火器的装备一点也不少,我们要是冒然进攻,怕是占不到好处。” “这群晋商的耳目也真不少,虽然不能弄来那里的行兵布阵图,但是也起码知道了孙承宗绝对不会轻易放下前面的防线,不会直接在退到山海关设防。”皇太极心有成算,明朝那里也害怕。虽然后金还没有实力完全占据宁远一线,但是明朝也不可能撤退到山海关,这样一来缓冲的地段太小,要是万一被突破了,那后果难以预料。“他们可以守着,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与他们干耗着。” 皇太极的这句不能干耗着,绝对不是一句普通的话。辽东的局势虽然因为后金攻打高丽而使其臣服,又狠狠的给了毛文龙一刀,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因为明朝新帝登基后,局势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皇太极预想中的袁崇焕与毛文龙之争没有能够发生,同时高丽也出现摇摆不定的趋势,虽然它与后金开始通商,但是要想借着高丽的力量反.攻明朝是绝不可能的。 既然在辽东一带已经形成了胶着的状态,那么做人一定不要死脑筋,要跳出这个圈子,不能被拘束在里面,从而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不得不说皇太极是个很有谋略的人,他上位之后一改努.尔哈赤的政策,开始重用汉臣,用汉臣的计谋来对付那些足智多谋的汉人。从效果上来看,很明显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后金的满人确实自愧不如。无论从收买了那些大冒险的晋商,让他们在走私商品的同时,也带了明朝的消息,还是从那些孙子兵法与三国演义的学习中,皇太极都受益良多。 所以,他下了一盘巨大的棋。表面上后金仍然时不时地骚扰孙承宗坐镇的辽东,但是后金的精锐,例如多尔衮与多铎领兵下,在这一年多里面已经几次向西攻打了蒙古,分化其中各个部落。以精锐之师攻打察哈尔,又多次策动喀喇沁部归顺后金,在咸元元年又及天聪二年,喀喇沁部与后金达成白马乌牛盟誓,一同对付林丹汗。 其实在这些年,后金虽然给明朝带去了很大的威胁,但是它自己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游牧民族对于粮食种植技术掌握的不好,只能要掠夺大明的食物,可是蒙古在后金的边上虎视眈眈,林丹汗的威胁是皇太极绝不可以忽视的。既然明朝那里暂时攻打不了,就先把蒙古这里给解决了。 皇太极想的更加深,这个年代也许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才敢猜测他的战略。他决定不再从正面的辽东战场攻向大明,如果能从蒙古上面撕裂一道缺口,不就等于可以绕道长驱直入明朝了吗?燕山山脉东段的喜峰口,明朝没有一员猛将坐镇,到时候后金的铁骑完全就可以势如破竹地攻入河北遵化,之后还有谁再能阻止他攻向京城? 其他人也许猜测不到,可惜皇太极遇上了一个不合常理的朱由检,他从袁崇焕死的那天起,就没有放松对于后金的任何情报。 辽东的局势多少还能控制在孙承宗的手中,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了,还有一个缓冲的时间。但是大明与蒙古接壤的这一段真是没有太多有用的兵力。如此一来,那里的情报反而至关重要,就算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打仗能手,起码要知道危险究竟有多近。 雨化田拿来的情报正是从辽东发出的,关于蒙古一带的最新动向。“在七月的时候,后金与喀喇沁部了,这不是一件好事。曹家还带了消息,盛京有想要购买更多的粮食,像是在预防明年还会遇到天灾。” “曹三喜也是个人物。”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情报,这个曹三喜有个专业的形容词叫做双面间谍,不会信奉任何主义只会顾及手中生意的人,可惜生意败也生意。 为什么这样说呢?如果一个人为了心中的信仰而斗争,这样的人很可怕,他们最重要的不是家人更不是生死,而是心中的理想,他们不会为了任何的外力而屈服。可惜曹三喜是个俗人,他没有理想,只是想要在乱世之中赚大钱,为了钱的人可以不要命,但是他也往往比别人更加珍惜生命,这一点也不矛盾。 所以,当曹三喜卖明朝的情报卖的正开心,甚至已经打算要走私军需,他当然做不到走私火器,但是可以插手粮食的时候,就被锦衣卫盯上了。然后就悲剧了,被迫服用了三尸脑神丹,这种无玥拒不承认是他研制的,又被朱由检亲自命名的毒.药后,就乖乖地顺从了。 曹三喜当然愤恨,但是他知道自家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如果有一丝半点的踏错,明天说不准就是死期了。关键是这种药太神奇,平时像是极好的补药,吃了之后牙不疼了,腰不酸了,连走路都生风了,要不是头一遭心存侥幸差点把自己给疼死的亲身体验,曹三喜都不想要屈服。当然了,屈服的原因很多,还有雨化田的诱之以利等等,就不细说了。 “不过,与后金通商的明朝商家不少,曹家虽然依附了朝廷,难保别人不再透露什么。”雨化田自从接手了辽东一线的情报工作后,发现那里简直是混乱不堪,说得难听一点,为了生存很多人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 ☆、第七十七章 (抓虫) 商人重利这句话一点都不错。也难怪从古以来,对于商人大家都带着一些轻蔑的态度。他们不忠于朝廷,只是忠于钱财,很难让人放心。 雨化田的担忧确实是件棘手的事情,边境上管得了一个科室管不了一群。所以朱由检才让锦衣卫不只是监控官员,还要牢牢看住这些好像不起眼的商人。其实搁在了后世,在两国间也有许多东西禁制是交易的,其中莫过不能出卖国家利益,偏偏这些人正踩着底线。 “要全面禁制与后金通商是不可能的。”朱由检太清楚这帮人的尿性了,你要断人家的财路,就算是断了东边,他们也会想办法从西边走,“这样做治标不治本,现在也不能从明处施加太多的手段,要是让皇太极警觉了也不好。” 雨化田总觉得朱由检另有打算,他本不想问,但想起了他们曾说要慢慢学会相互的信任与坦诚,还是问了出来,“隐之是有釜底抽薪之计?” 朱由检意味声长地摇摇头,“鬼魅魍魉的诡计不能够真的谋得天下,特别是对付皇太极这样的人物与他的铁骑,光有阴谋不行。当然商人重利也不可能改变,所以想要边境太平,就要不存在这个边界才行。” 不存在边界,那就是意味着要彻底地把后金赶出辽东,或者说让他们就灭绝在那片发迹的土地上。当后金不复存在,所有复杂的局面也就迎刃而解,只是其中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用多想了,顺其自然吧。”朱由检主动跳过了这个问题,却说起了今年春节的事情,“已经是腊八了,年节也没有几天了。年节虽然礼节繁多也有好事,那些官员不会尽上一些堵心的奏折来。你也不要太累了,有些事情就放给下头的人做。” 雨化田瞟了朱由检一眼,说得容易,也没有见这人如此做,有些事情不亲自处理,总是不可能安心,不掌控在自己手中就怕出现了纰漏。“你以为谁都是吴大夫,心宽却不体胖,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得下。” 朱由检笑笑,眼下也只能靠做白日梦展望一下今后的美好日子,“总会有闲下来的那一天,等着土豆再大一些,我们带着他还有佑仁,一起去京郊探险,那也是不错的。你说我们把成祖留下的藏宝洞,给他们改建成一个秘密基.地怎么样?男孩子应该要有一个秘密基.地。” 雨化田歪歪头,这样被大人知道的基地,能算的上是秘密的?“看不出隐之真有童心。太上皇为了几个孩子都制作了不少的玩具,你也准备了好东西?” “那是当然!”朱由检说到这里很得意,他算是当下走在幼教启蒙的前沿人物,争取要做寓教于乐的第一人,“你看到过能把《农政全书》编成卡通版的吗?” 一不小心居然冒出了一个他人不能理解的词语,朱由检轻咳一下纠正口误,“我是说把它编成了幼儿版本,还让人把那些提到的作物都弄了样本过来,这样孩子们也不会被图册上略模糊的画风误导。这样的启蒙故事比整天在耳边被迫听几个时辰论语好多了。” ☆、第七十八章 明明只是玩笑后的一个意外之吻,但却点燃了潜藏在身体与心中的那股冲.动,并排坐在榻上的朱由检与雨化田,也分不清楚是谁先主动的,反应过来时已经相互抱住了对方,两人不断地加深着吻了下去,在唇.瓣.厮.磨中,身上的衣服也凌.乱了起来。 ‘扣扣!’吴无玥敲响了门,一边打着哈欠说,“你们两个人商量好了没有啊,不是说了要和汤若望一起吃腊八粥。我等着这一顿中饭也没有吃饱,现在正好未时三刻,也是洋人说的下午茶时间。走了,走了,不要窝在房间里了。” 不算突兀的敲门声硬生生地打断了两人差点就要擦.枪.走.火的可能性。朱由检郁闷地哼了一声,把头埋在了雨化田的肩上,“怎么关键的时候他总是出现。实在是太讨厌了,下次一定要把他扔到宫中锁住才行。” 雨化田轻笑起来,抱住了朱由检的腰,“你确定关得住他,说不定吴大夫还在闲暇的时候学习过开锁的技巧,就怕是花旗锁也奈何不了他。” 这个时候门外的吴无玥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努力想要听到一些声音。他心里头还在猜测难道是已经睡着了?怎么没有什么动静,都怪他什么都学过,只是没有学到真的顺风耳的本事。“你们吱个声啊!是不是不去了,那我一个人先走,要是再没有动静,当心我从外面开锁啊!” “哎——,我是怎么会认识他的。”朱由检只能抬起了头,脸上还有一些微微的红晕,他自我感叹果然是太久没有亲.热的生活了,连接.吻都会气息不稳了。想当年拍吻戏的时候,不对,还是算了,以前的事情也没有值得自豪的。现在自己早就换了壳子,不知不觉中才两年多的时间却已经用习惯了,只怕是再过几年,镜中人已经再记不起从前的那张脸。 在听到吴无玥这句无赖的话后,雨化田终于把视线从朱由检的水润双.唇上移开了,理了一下两人的衣服,一边对外面那位赶去吃大餐的人说,“半盏茶的功夫也等不了,你这个大夫平时的耐心可见也不怎么样。” 吴无玥斜了一眼门内,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肚子空着没力气抬杠。“我与墨汁都准备好了,你们快些。” 朱由检还庆幸刚才没有真的做什么,不然就太苦.逼了。不过他也是忘记早就说好的,要去与汤若望见面。说来这才是今天出宫的正事。不过一边工作也不要耽误谈恋爱嘛,所以他先到雨化田这里偷.香一下,再去吃腊八粥。 “其实你们中午的那顿吃得不算好吧。”吴无玥一见两人的样子,敢用他神医的脑袋担保两人刚才一定有过什么。然后他心中一抽,坏了!自己刚才一定坏事了,这个时候一定要及时转移话题,千万不能引.火.烧.身。“今天早上在午门那个风口里,大臣们排好队,隐之与他们一起端着一碗腊八面吃,这滋味不好吧。看着碗中的一根根被泡烂的面条,也不能发牢骚。下面的人也要假模假样地说恭谢皇上赏赐,好像遇到了饕餮美食一样吃下去,这出戏谁都不容易。” 朱由检平时少与吴无玥抬杠,今天肚子里面的火还没有消除,既然不能在房.中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只能靠聊天来打发无聊,“这么说就没有觉悟了吧。朝上的大臣不是谁都能和我一起用膳的。平时除了内阁的几位还有六部的几位可以一起用餐之外,其他人哪有机会体会一下皇上吃什么,所以才有腊八皇上赐腊八面,这都是为了满足大臣们的好奇心与荣誉感。” 吴无玥认为这样的好奇心还是不要的好,他与朱由检在乾清宫吃过几次饭,那滋味真是受不了。不是说饭菜难吃,朱由检已经让王承恩把御膳房的御厨换过一批了,现在烧菜的人已经懂了不要用名贵的食材,而是要有新鲜的味道最重要。但是在天下皇权集中之地的乾清宫吃饭,哪怕是吴无玥也有些别扭。不是朱由检让他别扭,而是坐在乾清宫里,那四面八方的渗出的风让人有种被人无时不在监看着的感觉。 “我果然还是俗人一个,不能体会这样荣誉感。” “没有人说你不俗。”雨化田逮住了这个损吴无玥的机会,“除了想着好吃的,你也没有什么追求了。” “这样好。隐之不是给我一个别号,叫做吃货吗。”吴无玥反而应以为傲,人若是真的能因为吃而开心,也不在乎其他的纷纷扰扰,也是一种得道,他这是已经悟了,“我这样的人没有雨大人那样为了苍生的烦恼。”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教堂里,汤若望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今天就不要多礼了。”朱由检止住了汤若望要行礼的动作,“我们都是来蹭饭的,这里还是约翰当家,就不要多客气了。” “皇上能来,是臣的荣幸。”汤若望最熟悉的人反倒是吴无玥,这位为了研究西医,与洋人神父的关系都不错。“雨大人、吴大夫也里面请吧,今天大家也尝一下我们熬的腊八粥,看看它的味道地不地道。” *** 吃饭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吴无玥也不是光来吃饭的。“汤神父,听所广州那里又送来了一批新书,不知道我能不能先睹为快啊。英吉利好像对于心脏方面有了新的研究结果。” 吴无玥能把这句话忍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了。他要不是顾及对着汤若望这个洋人,多少还是要讲究一些礼仪之邦的礼数,在饭桌上问解剖学的问题未免有失妥当,刚才一进门的时候就一定会发问了。 “吴大夫的消息灵通,就是正是今年哈维发表了《心脏运动论》,这本书的英文本我也是刚刚拿到。”汤若望与历史上的经历不同,因为徐光启早早地被朱由检重用,所以汤若望也在朱由检登基之后,就来到了京城的钦天监任职。 虽然说他领着研究历法的工作,但是明朝的历法不可能让一个外国人主编,而朱由检没有禁止这些神父传教,却也说了希望他们多引入一些西洋学说,也就有了每年从西洋带一些最新的研究成果进来。 吴无玥关心的西洋医学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十七世纪中,西方的物理与化学都有了迅速地发展,这些也正是朱由检关心的。现在明朝对这些东西没有深入研究的氛围,但是十年之后就难说了,今日撒下去一拨种子,等到十载光阴后就能深根发芽。 汤若望的经历要是放在大明的一个世家子弟身上,会让人有些看不明白。他出身在德国的一个贵族家庭,从小接受着精英教育,在学习中对于数学与天文学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而在图书馆中看到早年的传教士在中国所做的事业时,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东方传教,将西洋学说与东方学说结合起来,开拓基督教的信仰领域。 作为神学院中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在他二十六岁的时候,毅然东渡重洋来到大明,开始他的传教生涯。说来这批传教士的到来对于大明客观上真的起到了帮助的作用。他们来的时机刚刚好。 明朝的洋人传教不是一帆风顺。远的不说就说汤若望钦佩的前辈利玛窦,因为他开始了将基督教与明朝儒学融合在一起的‘合儒超儒’理念,让神父们学习起了明朝京城官话,脱下了僧服换上了大明儒生的衣服,从钻研儒家典籍中找到一条基督教在大明广泛传播的道路。 然而因为这样的文化相互渗透总是漫长而艰难,有些激进的传教士不满而极.端起来,让那些已经信.教的大明汉人教.民,不能祭拜祖先、祭拜孔子等等,酿成了万历末年的南.京.教.案.大.祸,严重影响了传教士在大明的活动。 汤若望一行人来到明朝后,在澳门学习研究了几年的儒学典籍,就在此时,辽东地域上大明与后金正在激烈交战,这些传教士带着火.炮的技术帮助了大明,他们也以军.事能人的身份获得了进入内陆的合法身份。 朱由检称呼汤若望为约翰,这是他的本名,世人多半知道他叫做汤若望,甚至有些人知道他的字‘道未’。《孟子》曾言‘望道而未见之’,这也是汤若望激励自己,传教一事任重道远,也许要倾尽一生也不一定能完成,必须要加倍努力。 但是在大明的土地上很少有人再记得他的本名,约翰·亚当·沙尔·冯·白尔。朱由检这样叫着汤若望让他倍感亲切,特别是那个约翰的发音十分地道。朱由检看着汤若望与吴无玥讨论的热烈,心中却是一番复杂,既对于这些传教士的百折不回精神而敬佩,但是他也固然不会忘了科学是无国界的,但是科学家是有国界的这句话。 今日的神父们在西洋各个学说上都走在了前沿,他们此时来东方的目的还很纯粹,为的是布道,但是朱由检作为帝国的掌权者永远不敢忘了,若是有朝一日国与国之间绝对实力的差距变得越来越大,那么来的就不是神学之道,而是流血之道了。 所以,汤若望是可以信赖的臣下与神父,但是约翰不是,或者今日的他也许是,但是来日的谁也不能保障。叫他约翰,何尝不是提醒自己,莫要懈怠,不是奋力奔跑,就是落后挨打。 ☆、第七十九章 这次朱由检特地来教堂与汤若望见面,不可能是心血来潮,而是为了一件十分重要却没有引起多少人重视的事情。汤若望精通数学与天文学,他在欧洲学习的时候,曾听过伽利略讲课,对于天体的运动很感兴趣。两三年前,汤若望口述,李祖白记录了一本《远镜说》,顾名思义这本书对于国人还不甚了解的望远镜,进行了五千多字的专业介绍。 “约翰,你的那本手稿朕已经细细看过了。”朱由检说起了这桩事情,对这更加感兴趣的还是朱由校,“当然不只是朕,这样的好书朕不能私藏,马上就给了太上皇一观。《远镜说》里面对于望远镜的制作与使用都有了初步的介绍,书中描绘的那幅望远镜的制作详图也十分得太上皇的看中。太上皇称赞你的这本书比十几年前葡萄牙神父阳玛诺写的《天问略》要好很多,它言之有物、很是详细。” 汤若望在心中暗暗吃惊,他也算是太上皇的半个老师,从一年半以前开始教授其西洋文,不只是拉丁语还有法兰西文、英吉利文等等。而太上皇掌握这些语言的速度之快,让人嗔目结舌,现在他已经可以畅通无阻地阅读西洋的书籍。不只如此,在看待西洋学说的发展上,太上皇目光敏锐,也许距离他创立一门学说还很远,但是对于各家的长短已经了如指掌。如此天赋,足以震动正个欧洲学界。要知道太上皇算是半路出家,才学了一年半的时间而已。从很早以前汤若望就听说那个大洋彼岸的东方大国有很多强人异士,原来他还心有疑惑,却想不到这是真的。 朱由检很能理解朱由校让人侧目的学习速度。其实每个人在某一方面都有天赋,有些人幸运地发现了,可是有些人却没有能够挖掘到自己最契合的领域。朱由校的前二十多年走上了一条歧路,他不是一个适合做皇帝的人,他的心过于简单,想法也都不复杂,这样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太过诚于己,所以他才在木工一道上能比他人做的都要好。因为兴趣使然,朱由校十分想要发明出与世俗的东西不一样的事物,所以当他接触了西洋学说,就能专心致志地沉入其中。 “太上皇说了你的这本书写的不错,明年可以刊印出来给大家都看看。”朱由检笑着夸奖了汤若望。这让汤若望马上就显出了兴奋的神色,这个年代被皇上夸奖的书,没有卖的不好的。对这些银子他还不在乎,但是刊印的背后正说明他的传教事业终于有了实质性的一步,说不定他就能开启大明对于西方学说的大门。 一个传教士远渡重洋、背井离乡,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对方操.着一口他们完全不懂的语言,有时甚至要受到对方在人格上对自己的轻视,若是换了一个信仰不忠贞的人早就放弃回国了,那么他究竟为了什么,吞下了万般的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实现心中的抱负,为了这个信念甚至不惜客死他乡。 汤若望觉得自己遇到了朱由检是他来到东方大国后最最幸运的一件事情,此时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位咸元皇帝能够在皇位上万万岁下去,这样就不会有禁止传教,也不会有京官利用权力对他们这个洋人在暗中下绊子百般刁难的事情发生了。“谢皇上隆恩,臣感激不尽。” 朱由检抬抬手示意汤若望不用激动地下跪,“这是一件好事,理当要让天下知道这一新的学说。不过约翰,有句古话说的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若是有了望远镜的实物,让大家亲眼看看,那比花大力气地说服他们相信书上的黑字白纸要容易得多。” 汤若望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想仿造望远镜,可惜在大明有些零部件上总有缺失,比如对于一些镜片的制造等等,要想在短期内制造出来一个合格的产品,这个可能性还很低。“皇上明鉴,臣已经与钦天监、还有工部的大臣努力制造了,还请您在时间上多宽裕一些。” 朱由检理解地点点头,“徐大人也与朕说过你们的情况。既然朝廷自己造还要花一些时日,那么可以先从欧罗巴运一个过来嘛。其实不只是望远镜,其他的东西,包括浑天仪、地平晷等等,都可以带几个到大明来。不是说了眼见为实,还是要尽早地接触实物为好,让满朝的大臣也能看看。” 汤若望先是一愣,他还真的想过把东西带到明朝来,但是不要以为什么东西都能够入境,也就是这两年在书籍上朝廷对自己这批传教士放得开了一些,当年他们一大堆人都羁留在澳门,难以进入内陆的经历,无不说明着海禁这个词不是说说玩的。 如今皇上开了口,这是要进一步放宽了政策的打算,对于他们这些想把西洋学说引入明朝的人来说是大好事啊。“臣定当尽快办妥这件事情,让皇上在两年后的腊八见到这些天学仪器。” 不算慢了,朱由检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还没有经过工业大革命,航海技术还停留在非蒸汽化的时代,从大明到欧洲一去一回起码要两年的时间,这里面已经刨去了所有麻烦的手续。 “约翰办事很有效率,这点很值得称赞。你如果在其中遇到了什么难题,就直接对雨大人说。”朱由检看向了在一边沉默的雨化田,特意关照了汤若望,“朕在宫中见你的时间不多,要是有小事也不要怕麻烦雨大人,他做事朕放心,有了他的帮助,在京城的那些细枝末节上,其他人也不会为难你。像是火炮局的事情,若是有人为难你,也可以与雨大人商量一下。” 雨化田在边上首次给了汤若望一个不算灿烂的笑容,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锦衣卫在这些洋人心中很是神秘,他也听说过一些与科学不相符合的传闻,什么锦衣卫可以飞檐走壁,会那些神秘的功夫。平时,汤若望虽然见过雨化田,却是没有那个勇气去搭讪的。想到雨化田在京城中的威信,汤若望认为皇上对于自己是真的看中,竟然为自己考虑了这么多。“谢皇上关怀,日后若有麻烦雨大人的地方,还请雨大人包涵。” 雨化田微微点头,“汤大人不用客气,这都是职责所在。要是有事情尽管开口就好了。”雨化田在心中嘀咕的是,我们早就在你们这批洋人身边派人跟着了,何况你还是一个会火炮技术的洋人,当然就要看得更加牢,要是你们脑子一抽跑去了后金资敌怎么办?现在朱由检是找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让我们可以明着出现,也能时不时监控住你们的研究到了什么地步。 吴无玥懒得理背后的阴险目的,他更加关心西方的学术能不能及时的引进来。“我说汤神父,其实光有你们来大明还是慢了一些,若是能让我们也乘船去欧罗巴,亲眼看看你们的教皇,听听他的布道就好了。” 朱由检眼中一亮,是的,这样的留学计划太有必要了,可惜要做到这一步,现在还不是时候。“无玥说的也有道理,约翰也可以写信与教皇提及此事,要有相互的交流才能够真的熟悉起来。若是信仰上帝却没有去过欧罗巴,未免是憾事一件。” 汤若望今天接受的信息量过大,他的脑子有些发热,不过好歹还保持了最后的理智,知道在朝廷连海禁都没有开的时候,派一队人去欧洲绝不现实,但是皇上有了这样的宏愿,应该能有实现的一天吧。 *** “隐之,你在想什么呢?”雨化田进入乾清宫的时候,王承恩已经自觉地退了出去。现在皇上希望他与雨大人在一起的时候,方圆百尺都不要有碍眼的人存在,自己做不到退到百尺之外,但是退到门外,保持雕塑状已经驾轻就熟了。 雨化田看到朱由检站在了窗边,也不顾一月里风很寒,把窗打开了一条小缝,不知是在关注窗外什么动静。“你若是真心要去听风,为何不加一顶帽子。免得寒风入体,又会头痛了。” 朱由检缓缓转身,微微摇头,他哪有什么听风观雨的闲情雅致。才过了年节,这之前对于科技的方面有了一个铺垫,算是让那些洋神父出工出力了,但是西洋科学的学习与引入目前来说算不得最重要的,起码在大家都没有重视起来的时候,他想要全面改变思维的方式也不现实。 “今年是咸元二年了,也要重新开启科举了。”朱由检靠近了雨化田的怀中,叹了一口气,而他更烦的事情已经出现,年节一过下头就又有幺蛾子出现了。 去年开建防灾系统,这些银子都是从皇上的私库中出的。经过户部尚书毕自严一年多的朝廷财务整顿,国库勉强有了起色,终于能够不赤字了,那些地方上拖欠的税收好歹多少也收上来了一些。但是很快就有人提出了新的意见,既然朝廷财政不容易,防灾体系又是皇上您自己掏银子的,我们也不能说什么,那就要琢磨别的方面。对了,眼下国库填不满的问题,单单依靠毕大人努力去收税是不够的,还要能够节流才行。 “你这哪里是在愁科举,只有当你烦恼银钱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的表情。”雨化田为朱由检轻揉起了脑袋,自从上次的那个吻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了,他也越来越能看懂朱由检真正的表情。 “我现在是瞒不了你了。”朱由检摸摸脸,自己财迷的神色已经这么明显了嘛。朱由检抓住了雨化田的左手,傻傻地一根一根数着他的手指。有一搭没有一搭地想,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所以一下就被看出来了。想到这里朱由检吻了吻雨化田的指尖,让雨化田浑身一颤。 ☆、第八十章 雨化田的手指被朱由检吻得一颤,他马上把手抽了回来,又轻轻捏了捏朱由检的耳垂,“不要作怪。” “哎——,正事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朱由检烦的是毛羽健与刘懋先后上的奏折。温体仁倒好,这一年他是越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把问题往上面推,没有得到皇上的意思,就坚决不先透露自己的偏向,于是这个难题直接抛给了朱由检。“毛羽健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雨化田点点头,这位御史在朱由检上次点名批评过言官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不得轻易上奏折之后,还是头一个上奏折报了这样一件大事的人。毛羽健不知道是被触动了那根神经,直言说朝廷财政紧张而各地的驿站开支甚大,兵部开出了勘合却从不收回,于是被下面的官员借给别人,让他人几次冒名借用,大大增加了百姓的负担,所以请皇上撤除天下驿站。 这不是一件小事,为了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在挑唆,锦衣卫顺势查了一下毛羽健。雨化田想到查到的结果也有些无语,“毛御史最近似乎有些家宅不安宁。他的妻子从湖北老家入京,把他养了一个小妾的事情给抓了一个正着,为了这个事他们家没有少闹矛盾。” “所以他自己不太平也让我不太平。”朱由检嘲讽地笑了一下,虽然把裁撤驿站与毛羽健被抓包在床联系在一起太过儿戏,而脑子正常一些的人也不会因为猜测自家妻子是通过驿站迅速知道了自己在京中样小妾的事情,转而上京搅黄了自己的风.流.韵.事,就把责任推到了驿站的身上,但是事情还真的就出现了。“关键是那个刑部的刘懋也参合到了这里面来。毛羽健的上书温体仁没有批复,于是刘懋也上书,说是这些驿站的银子节约下来可以用到许多地方,像是正在建立的防灾系统也不用皇上出银子了。你听听,真是为了我着想,我还要谢谢他不成。” “也许你是要谢谢他的,他胆子够肥,居然敢把这件事情给揭露出来。”雨化田的这句话绝不是在夸人,因为自从他接手锦衣卫之后,几乎要查尽天下之事,对于驿站的问题也早就查了起来。从目前的数据上来看,驿站这一块是烂到根子里面了,早就不再是朱元璋设立之初的为了天下军情的重要情报转呈之地了。 朱由检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明朝到了这个时期,甚至可以说几千年的王朝更替怪圈到了十七世纪,已经走向了穷途末路,只有自上而下彻底地改革才行。驿站是应该要动的,但是怎么动、何时动、动了之后的后果能不能承担,这些难道是那个刘懋全部想明白的? 如果他想明白了,怎么史上会出现了一个李自成,逼死了崇祯的李闯王,不就是因为那件京官一点也不看在眼中的驿站裁撤事件,被.逼丢了养家糊口的饭碗,揭.竿而起了。是的,朱由检可以事先看住李自成,但是没有了李自成,也有王自成、张自成,只要没有与裁撤相配套的有效措施,这些生活只比平民好一丁点,但是危险度更高的小吏们会用暴力直接摧毁这个刚要有起色但也仍岌岌可危的明朝。 ** 几日后的朝上朱由检把这件事情放到了台面上,“前几日朕接到了毛御史的奏折,他上书说了眼下天下驿站存在的重大问题,后来刘给事中也在朝会的时候指出了驿站的弊端。想来大家都有所耳闻了,诸位对于这个问题怎么看呢。” 刘懋在下面总算是听到皇上对于这件事情有所反应了,他还以为这件事情会被轻轻放下不提,“皇上,臣谨遵圣意,不敢以捕风捉影定天下大事,这几日又做了详细的调查。驿站本为传递军情与官方文书的中转之地,让来往的办事官员可以凭借有效文书,在驿站中食宿、换马。但是这些年的驿站情况与设立初衷已经背道而驰。有些驿站十分奢华,那里成为了官员们拉关系与享乐的地方。也有些驿站因为没有地方财政支持,已经破败荒废再也找不回昔日太.祖皇帝想要建立的驿站为了帮助拓宽国家疆域、政令通畅的初衷了。 臣以为驿站糜烂至斯,是各层官员无视了朝廷的法令、公器私用的原因所致。他们让驿站成为了自己的私人用品,将兵部发出给官员过境的勘合借给亲朋好友,让那些人也享尽驿站的便利。同时,驿站本来只应该是官员在办差中的暂歇之地,他们的本职是办事,而不是去享福的,那么驿站所斥资巨大的迎送排场,还有各种饕餮盛宴,明显已经违背了朝廷纲纪。在朝廷连年对后金战争经费吃紧的时候,有这样一群蛀虫在背后挖墙脚,臣恳请皇上下旨裁撤天下驿站,让这些空出来的百万两银子能用到实处。” 挺会说的啊!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这么一个念头,在皇上的调.教下,现在大家说话多少都能与朝廷纲纪,还有与现实中的各种困难结合到一起。不过就算再会说,这样触动千百官员利益的事情,还是没有人愿意沾手的,于是下面众人诡异地沉默了。要不是因为这一年多已经知道皇上根本不是能忽悠住的人,而且他要做的事情总是不与流血、就与散财联系到一起,下面的官员还会反驳刘懋两句,可是现在就怕被逮住做了冤大头。 温体仁这时很懂要急皇上所急,他做为首辅不开口也说不过去,“刘大人果然用心了。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刑部的刘大人可能没有注意到。” 温体仁边说边看向了兵部尚书王在晋,“驿站是挂靠在兵部下面的,各路官员住宿驿站的批文也都是兵部发的。所以这里面有所问题,王大人应该多少也清楚一些吧。” 王在晋面上一点也不慌张,他又不是昏官,而是真的知道朝廷是个什么情况的官员,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主张力守山海关,莫要花大价钱建立宁远防线了。也许在军事眼光上,这个策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对于经济利益的权衡上他早就好好算过,不能让对后金的财政投入拖垮了朝廷。那么转到驿站这个问题上,他作为兵部尚书,其实也没有管这件与兵部关联还真不大的事情,但是他却是在前几日这个奏折出来之后,就彻底查了一个清楚。不查不要紧,他一查一口老血也差点吐出来。下面的人都是有本事的,各种来钱的办法里面,驿站也能被他们想到。 “皇上,臣有罪。”王在晋一上来就认了错,要是问题摊开来后,兵部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主管,但受到牵连是免不了的,因为其中涉及的银子数量太大了,每年驿站的开销可以抵上辽东三成的军费了,然而天下的公文传递之事,哪里用得到这么多的钱。“兵部协管驿站之事,为每位要留宿驿站的官员批放勘合,但是臣等没有及时的收回那些批文,让他们有机可乘,滥用公权、侵占公款,为百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这里面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大明没有差旅费这个朝廷财政项目。官员在驿站的开销都是由当地的地方政府支出的,不够用了就问百姓多收点钱,这样的恶性循环后,只会对百姓造成极大的负担。因为没有严格的标准,那么就形成了权利的滥用,所谓的标准就变成了个人的喜好,而地方政府接待上级官员若是不让他们满意,没有做到大鱼大肉、车马成群的排场,很有可能就被穿小鞋了。 兵部能够管的也只是发下哪些人有权使用驿站,但是不管这些经费的发放,所以王在晋也不可能管住这些官员到底花了多少钱,明白来说这就是一个制度上的大漏洞。 “王卿家确实有责任。”朱由检没有与兵部客气,这事情监管不利中绝对有他们的一份,若是及时收回了勘合,多少也能减少一些滥用的问题,“不过这件事情最大责任不是在你们,而是在朕的身上!” “臣惶恐——”下面的大臣瞬间就跪了下来,大家眼光统一瞄向刘懋,完了,这次又要闹大了。上次皇上这么说话的时候,是谁倒霉来着,藩王硬生生地被掏出了一半的家底,陕西山东等地的四个王府死.光.光,到现在宗亲都不敢再出声了。这次不知道要牵扯到谁了。 温大人快点接话,不要让皇上发火,大家才过了几天后金不来骚.扰的好日子。不要再大兴风雨啊! 温体仁当然没有接话,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砖块,要说这里的清洁工作一直不错,你看宫里面时不时地打个板子,让人血流了一地,但不过一个晚上再来看看,地上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好像在这里伤残的、死了的人都是一场白日梦一般。 宫中表面上看上去干净的都让人不忍心去污染一丝半分,可又有谁能想到这背后的鲜血累累。温体仁这时候有些走神,他忍不住想,若是千百年后王朝不复存在,那么百姓进了这个地方随便看看时,能真明白他们这群大臣跪在地上的心情吗?后人将来看到了红墙朱瓦,也能看到里面的黑影重重吗? 朱由检没有在乎下面的人是真惶恐还是假惶恐,本来他也不想要这么快动手,不过事情不可能按照计划一步步来,或者说硬骨头总是要啃的,藏着掖着怕是避过了一个李自成,却造出了其他的‘自成’们。既然有人敢上这个折子,那就不是用裁撤,这种不治本的处理方式那样简单。也希望大家要降火,还是把矛头对准刘懋的好。 “朕观朝廷对于驿站的问题,有两人提出过可行的方案。一位是海瑞,一位是张居正。诸位你们都考过科举,也都必然也熟知大明几百年以来发生的事情。对于他们曾经的方案不陌生吧!” ☆、第八十一章 一听到海瑞与张居正这两位的名字,底下的大臣们没有哪位不是心中一个咯噔,这次要坏菜了。 海瑞与张居正是不同的。提起海瑞,人们记得他曾经大骂‘举朝之士,皆妇人也’,颇有天下皆醉我独醒的心态,但是行事作风过于硬碰硬,不懂委婉行事也不会变通之道,终究难成大事。而张居正,能在徐阶与严嵩的严酷政治斗争中身处徐阶一边,又与严嵩交好,更在后来为了实行变法中,用手段对付过皇帝,用计谋陷害过对手。既是为了天下计,不惜身体劳累也要实行改革,但非清正之官,拉帮结派、独断专行,坐拥家财万惯。足以见得他不算是一个好人,但却是一位能臣。 可是,这两者有个共同的地方,他们都坚持着心中的所想,甚至不惜冒天下大不为。在驿站的问题上,事关重大,与大明的财政状况息息相关,两人当然都提出过自己的看法,无一都是说要严格控制驿站的使用。若说到了明朝后期,在驿站问题上有过好转的时候,只有直到张居正死之前的那十年改革时间。 “朕已经看过了旧时档案。”朱由检查清了这百多年来的驿站情况,要是当年许多事情按照张居正的办法继续了下去,现在又何以颓败至此,“当初曾提出过要从驿站使用的根本入手,官员们一定要弄清楚驿站的作用是什么,从而来限制官员的特权。要绝对禁止公器私用,严禁额外加派人手,一旦遇到了官员在驿站多吃多占与摊派私费,就予以重罚,这样才能实现太.祖皇帝开国建立驿站时的宏愿。希望这个遍布大明的通信系统,可以使得朝廷政令下达的速度加快,让朝廷随时掌握各地上的军情。当年实行了这样的改革后,驿站的开支马上就减少了三成,这才能让百姓不再为了官员的滥用公器买单,真正地还利于民。诸位朕说的还对吧?” “皇上圣明——”下头的官员能怎么说,这事情当然是对的,只是这么一来每个出去办事的官员过得都不开心了,原来有的那些服务都没有了,由奢入俭难,趁张居正一死,万历皇帝清算他的时候,这个见了成效并为百姓谋利的改革也就彻底地废除了。 “所以刘卿家,在你之前已经有了成功的事例了。”朱由检再次对刘懋说,还颇为语重心长地为他剖析了一下他的建议与张居正的有什么不同,“刘卿家,你看到了驿站的糜烂,提出了要裁撤驿站,当然是为了减少朝廷的开支着想,但是凡事还是多想一下,不能只看表面,要找到根源上去才行。驿站本身是没有错的,要不然太.祖皇帝也不会设立一个这样一个系统,但是使用它的人出现了问题,让它成为了朝廷财政的严重负担。” “皇上说的字字在理。”温体仁听到这里已经把皇上的倾向也摸清楚了,他马上接了上去,在朝会不能让皇上把话都说了,不然他这个首辅也就显得太没有体察圣意的本事了。“眼下驿站的问题与几十年前相似,都是坏在吏治上面。兵部应当认真行动,严格审核官员入住的勘合,并且及时地回收。根据法令中规定的,对于不同品级的官员,严格按照标准来,不能有铺张浪费超过相应标准的待遇。决不允许有额外的接待仪式,驿站只是为了官员传递公文,偶作停歇存在的,不是犒劳官员的地方,对于不和法例者,要严加处置。”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同意了温体仁的话,“温卿家的话不错,但是还漏了一点。京城这头就算颁布了法令,但下面的人会不会阳奉阴违呢?朕记得去年赈灾的事情,也反复叮嘱了他们那些粮食是救命的东西,不能出错,但是他们也不是照样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钱谦益皱了皱眉头,其实从劣根性上来说,大家都以及习惯了驿站的服务,要适应简单的服务很难。说实在的,这件事情不管是谁去办,如果没有张居正的决心与本事,根本就很难以成功,绝对比直接裁撤驿站还要难。因为驿站若是没有了,那么损失最大的不是官府,而是那些当值的小吏们,官府还能就从其他地方捞银子。但是现在时直接要定一个法令,命令官员绝对不能公器私用,这还不让那些人浑身难受。 王在晋却在这个片刻的沉默后,说了一句让大家都大吃一惊的话,“兵部对于驿站的监管不利,才造成了今日之祸,臣请皇上恩准,许户部批复驿站开支之权。” 等等王大人,你的思维太跳跃,我们要冷静一下。什么叫做许户部批复驿站开支之权? “哦!王卿家是说要让驿站的费用直接归于朝廷的财政预算中,让户部来审核那些官员在驿站的费用应当为几何,再下拨银钱,而不是再让地方衙门自己出钱了?”别看朱由检说的时问句,但是此刻他心中给了王在晋一个极大的笑脸,这人说到根上了。 明朝的财政体制存在很大的问题,不说大的方向上税收的种类如何的死板,就说这个官员出行的车马费,也是直接给地方政府负责,然后并都没有一个统一标准,怎么可能不出事情。 现在把给钱的权利直接收回了,不用你们地方上再费心费力问百姓要钱了,朝廷拨钱给驿站,让官员们应该按照哪个标准吃喝就按照哪个标准吃喝。每年兵部发出的勘合都是有档案在册的,户部只要按照这个记录发钱就行了,只要驿站与官员都按照法令标准行事,就不会再有筹不到钱的问题,更不会存在户部多发了银子的问题。 什么,要是那些官员不满意,只有这样低的待遇?那就想办法升官,高了一级,待遇就好一点了。朱由检状似思考了一下,比下头还蒙住的人们快了一步先说到,“王卿家的想法不错,这样朝廷也有了控制权。不过在相关标准的制定上,我们也不能太不近人情了。毕竟这些年大家都习惯了让家属也能享受一下驿站的招待,朕要是一下子都否了,那些人对于朕也一定是心怀不满吧。” “臣等万万不敢。”钱谦益忙着抛开了刚才脑中的想法,现在好了,直接要从经济源头上下手了,比刚才只是定一个标准而言,又更加狠了。 “你们是不会的,朕当然相信。”朱由检笑呵呵地说,“不过除了你们还有许多其他小官嘛,他们也许没有那样高的觉悟呢。” 别说,有时候在地方上,反而是小官会胡来,都以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驿站的问题上,三品以上的官员住宿的几率远没有下面这些官员们的大,他们顾及自己若是行为不当,就会被言官弹劾,转而会爱惜羽毛,但是下头那些人在乎的反而没有那样多。 “朕明白眼下的情形与开国的时候已经不同了。海瑞曾经提议的要恢复国初五马三驴之法,每个驿站就配备五匹马与三头驴。让途径路过的官员和信使,长途的人骑马,短途的人骑驴,这样的措施是不行了。当下的官员多了起来,五马三驴是不够了。而且有些官员到其他的地方上任,也是举家同去,可能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妻子体弱也是说不准。朕也不能一点也不照看。所以,若是遇到了官员的亲眷与官员一同出行,与朝廷公事相关的情况下,给他们加一双筷子的钱,诸位也是愿意出的吧?” 皇上你够了!抠门的人不是我们!您这样是既要让大家吞下了苦果,还必须要对您歌功颂德,还能更刁钻一些嘛?! 雨化田在一边听着,也是好像若无其事得瞄了上面的朱由检一眼,却与他的目光上好对上,这可不是暗中的眉目传情,朱由检状若拈花一笑的表情,他看地很清楚。无不是在对下面的人说,朕是得道悟了,你们也应该早就要悟了才对。 “皇上所言在里。”文震孟率先开口了,偏偏他说的话还无比义正言辞,“皇上心怀天下,对官员也是万分体恤,为其家人思量。官员更应该以身作则,为万民典范,不能让驿站成为百姓的负担。而这样一来,也不用大规模的裁撤驿站,而是整顿纲纪,肃清贪腐之风,还一个清明的吏治。” 毕自严这时候却有些头大,户部又有事情做了,发银子是他们的本职,但是皇上您要为我们想想,与其他地方比如驿站有冗官这样的现象不同,户部是早就人手不够用了,我们需要专业会管账与算钱的好手。能给我们先来一打不? “皇上,臣有事启奏。户部分管各个账目的人手本就不多,驿站一项若是归于户部,还请皇上加派人手。” “专人行专事,毕卿家先拟一份章程,看看哪些地方缺人吧。”朱由检总算是等到了毕自严开口,别看户部管钱,好像权力很大,但是这时候也有那句欠账的是大爷。户部到了收税的时候,都得既会装孙.子,又会扮老.子才行。这个地方总的来说就是个吃力又不讨好的地方。因为在明朝款项的批复权多半不在户部手中,内阁牵制了大头,还有例如兵部具有军费的决定权,所以户部的日字不好过,国库没钱是他们的错,但是国库的钱能给谁用,他们插嘴的权力并不大。 “对了,既然说到了户部的事情,有一件事情,也应该要提上章程了。”在大家以为今天应该要散了的时候,朱由检趁着大家肚子都饿了,脑子开始不够用的时候,抛出了下一个火雷,“驿站这样的事情发生,固然兵部要负责。但是诸位一定要多用心,看到背后的漏洞。这都是因为朝廷缺少一个独立的财政审核系统,户部要对各地官府收取税粮,但是各地官府报上的账目真的正确嘛?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是不是会蒙蔽户部,或者其中有人放他们一马。所以眼下应该组织一批人手,对于各处财政及时审核。杜绝任何有机可趁的可能。” 审核?也就是要好好查账,还要专门有一个机构对各地进行查账,独立于原来户部收税体系外的机构,这动静也大了一些吧。让那些贪银子的人怎么活? ☆、第八十二章 朝廷要查账的事情,就像是瘟疫传播一样,这次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大明各地。虽然户部以前也查过帐,但是各地的官员还是头一次听说要成立一个监察组,配以锦衣卫作为辅助人员,主要以会算账的人组成,下到县衙基层,一层层的开始往上查账。这次的大普查预计至少要花费一年的时间,采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把大明整个的账面都给撸.一遍。不管能理清楚多少,但要是放着不理,那么就永远也不可能清楚。 所以伴随着驿站的整顿,暂时名义上归属于户部,但由朱由检直接领导的监察组,也开始了他们的活动。为了组建这个专业的组织,面向以前凡是考取了进士但没有实差的官员,进行一次招考活动。朱由检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如果在数学方面有特别的造诣,就可以破格进入其中。 有官员要反对建立这样一个组织?说是这样对于官员的*太不尊重,或者太过于苛责士大夫? 朱由检冷笑着,先把那些反对者给查清楚了,没有一个底子是干净的,不干净的人这样说,表明他们心中有鬼,所以才经不起检查。再说了,这个监察组,不是去查官员本身的,而是去查清每个州府县城里面的经济状况,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要是做生意赚钱,而不是挪用公款,皇上也没有打算一一追究。 朱由检为帝强势的一面,已经渐渐体现了出来,他不在乎别人说他重用锦衣卫,在雨化田的管辖下,锦衣卫也没有乱用乱占。他更不在乎别人说他有违祖制,朱家祖宗的本意,你们这群大臣,怎么可能比他更了解。许多的事情是他与朱家皇亲自己人的事情,与官员这些外臣,根本没有关系。不要与朕提礼制应该如何,朕只要看到真实能够改善情况的数据。 然而,虽然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天灾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去年整年干旱的恶果已经开始彰显出来。 “眼看今年又是一个饥.荒年。”在陕西的某地,张献忠已经拉起了一帮人马,他们还没有打出起.义的旗帜,但也只是差一个时机了。“三个月前,驿站进行了整改,这么一来总有一些役卒没有了饭碗,听闻这些失去了生活来源的旧吏中已经有人揭.竿而起了。” “正是如此,王自成在陕西的北部起义。他打出了抢.夺官粮的口号。”廖青比张献忠年纪小两岁,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加入了张献忠的队伍。他原来也当过兵,但是被上司克扣了粮饷不说,差点也送了命,这之后再也不相信朝廷,一心加入了要起义的队伍,而张献忠是他看好的人物,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人的智谋。“不过,我们不用操之过急。按照今年的粮食收成,还有这个天气,越是往后百姓的日子就越难熬,到时候振.臂.一呼,怕是一呼.百.应。” 张献忠想起了京城的皇帝,心中没有那么乐观,但他绝不会再做回任人宰割的良民,“青子说的有道理,我们要暂时蛰伏起来,也能随着一支队伍先练练手,但不用打头阵。也要观望一下,朝廷对于起义军的用武与兵力如何。王自成就是一个不错的试剑石。更加重要的是,我们要出师有名,这样才是做大事的人!” 所谓的出师有名,就有天降异象一项。上苍示警,斥责帝王荒.淫.无.道,民间有能之士应揭.竿而起,救万.民于水.火。咸元二年,也就是1629年,张献忠最终没有使用这个借口,但是王自成却打出了旗帜,‘天狗食日,国之不详,君王无道’,在陕西北部彻底地反.了。 五月初一这天,当朝会结束没有多久,空中忽然开始变得昏暗起来,高悬头顶的太阳被快速地吃掉了一块,它亮的部分越来越少。 “天狗吃太阳啦!”京城的街上,有人尖叫了起来。随即顺天府尹让准备好的衙役队伍,拿出了铜锣开始沿街敲打起来,满街都是咚咚的声音,想要凭借这样的声音驱逐那只食日的天狗。 皇宫里面却是一片肃静,皇家对于这些天象都没有好感,地动也好、日食也好,都是表明着统治者治理不当的天罚。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整个紫禁城中人人都是提心吊胆地装作冷静。后宫的几位紧闭了窗户,点亮了房中所有的蜡烛。周淑娴抱住了土豆,一边低声念叨着,‘佛祖保佑,太平安康。’ 而在乾清宫外,这幅景象着实让王承恩深深疑惑,皇上难道是要亲眼见证一下天狗是怎么把太阳吃掉的,难道有办法收复了天狗? 只见,朱由检带着雨化田,还有吴无玥抱着雨佑仁,站在空地上面。朱由检手中拿着两张白纸,他自己拿着有个小孔的那张对准了太阳,让雨化田拿着另一张白纸放在了下方,准备观看倒影成像。朱由检的神情还有少许的激动,根本不像是担心天狗食日,国之不祥的模样。 “小孔成像,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个办法才是安全的观察方式了。”朱由检有些惋惜地说,他对于这个缺乏专业器材,不可以直接看太阳的年代也是受够了,就连要看看日食,都要用如此间接的方式。 吴无玥抱着雨佑仁,一边摇头又点头,“前朝郭守敬发明的仰仪也是通过这个原理。形状像口锅的中空半球面,边缘上刻有方位,锅内部刻有与观测地纬度相当的坐标。在观测之前,在半锅口上按上中心有小孔的木板一块,把小孔对准球形锅面的中心。日光穿过小孔后,就会有一个倒映在锅中的像,测出太阳的运行方位了。” 雨化田看着两人跃跃欲试要观察天狗食日的样子,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今日要发生日食,钦天监绝对是早就预测好了。他们把这个事情上报,让皇上与大臣们早日做准备,不要让民众恐慌,能够及时地敲锣打鼓,以而来赶走天狗,避免天狗把太阳吃掉的危机。 可是,当遇上了天狗食日的人是朱由检之后,他听到了这个消息,脸上反而有了一丝兴奋,好像小孩遇到了好玩的事情。 雨化田记得朱由检看到钦天监的报告时,完全没有可能要迎接一连串动乱而烦恼的神情。他倒是露出了期待已久的笑容,‘希声,我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在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我就见过水中的日食,好像要往水盆中倒些墨汁。可惜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后来长大了,想看却再也没有了时间。’ 雨化田没有问,看过天狗食日的人是不是那个信王,因为一个长于深宫,不受宠爱的小孩是绝不会有心情去像玩乐一样,享受观看日食的过程。而今,雨化田站在朱由检的身边,另一手被他紧紧抓牢,一起迎接日食的到来,他忽然感到心中一片安宁。原来真的有种可能,在一个人的身边,你以为要面对的是不安与苦厄,可是却能换来一片祥和与快乐。 “来了!”“来了!”朱由检与吴无玥同时叫了出来,然后他们全神贯注地盯住了纸上光影的变化,看到纸上的光影从圆到缺、从缺到圆的过程。太阳完全被遮蔽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一盏茶也不到的时间,刚才黑夜一般的白昼就恢复了它最普通的样子。 朱由检意犹未尽地抬头,看了看小脸有些疑惑神情的雨佑仁后,微微叹了口气,他想到在周淑娴宫中的土豆。本来他也想把土豆带来参加实践活动,但是周淑娴十分激烈地反对了。居然说孩子才两岁多,怎么能受得住不详之气,这句话差点没有把朱由检气着。而他怎么解释?难道与周淑娴说,你看看世界,伽利略已经开始要实验证明日心说了。 “佑仁啊,你可比土豆幸运多了,这么小就看过日食,以后可以好好向他显摆一下。”朱由检把两张白纸折好,放到了吴无玥手中,“这个留给佑仁做纪念,等他长大了都是满满的回忆啊,小孩子怎么能没有一点这样的趣事。” 吴无玥望着朱由检与雨化田并肩而去的背影,半响后,低头看到雨佑仁好奇地盯着白纸,眼中有了一些复杂,看来皇上是再也不会入后宫了。 吴无玥知道,他自己可以不顾世俗礼法,也从来不想要迁就任何人,等到朱由检成功的那天,就是他再次离开俗世的时候。但是朱由检不同,他是身在俗世最中心的皇上,偏偏心中却装着一个世外桃源,还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除了一个不合常理的雨化田,还能有人明白嘛? 也许皇上与后宫妃嫔之间,从来就隔着一道千丈沟壑,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愿,皇上与太子之间没有这样的沟壑。而这样的话,皇上与皇后就绝不可能真正的和平相处,有些矛盾不是不会爆发,只是还没有到时候。 在周边的一片寂静中,吴无玥隐约听到了朱由检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他向雨化田说着要与太上皇讲讲日食的观察方法,雨化田也难得带上温度地回应了,这一同回荡在乾清宫的红墙中,仿佛久久不曾散去。 吴无玥忽的一笑,望了望天,又摇摇头,人有各自的因缘际会,有些命中注定的缘分从来与你是谁,没有必然的关系。 ☆、第八十三章 没有了李自成,真的出现了王自成,历史与现实的交错,总是惊人的相似。朱由检拿着手中的奏折,陕西北部王自成带头起.义之后,陕甘之地陆陆续续也冒出了不少其他得起.义队伍,兵部已经调动了当地的兵力开始镇.压这些民.变。 不过,朱由检盯着眼前的那张日历,已经是五月初旬,己巳年最大的那道坎就要到来了。 朱由检忍不住翻出了孙承宗送来的关于辽东的情况,上面说后金目前没有动兵的动静,两者之间依旧是相安无事的状态。真的论起来,过的不好的人其实是皇太极。几年前的那一仗让后金伤的不轻,这两年虽然后金对蒙古作战,但是林丹汗仍没有被彻底打垮。而天降旱灾,后金也是受灾方。相对而言,毛文龙所辖制的皮岛,因为没有了战争反而慢慢在调养生气,同样孙承宗所在的宁远也不断地加固了防御。后金又要开始陷入大明严备的防守中。 到底要不要事先与孙承宗说,朱由检在心中犹豫了很久,五个月后,己巳年的十月,这个看上去像是皇太极最艰难的时候,他居然敢下得了狠心绕道蒙古,完全避开了以往的防线,从喜峰口突破了遵化的防备直驱进入了关内,攻向北京方向。 说出来,孙承宗相信与否先放在一边,但是短暂的时间里,或者说在没有全面重新规划大明的军事部署前,除了辽东一带,其他沿着长城的边防想要固若金汤,几乎没有三年不可能实现。然而在明朝初设的卫所兵制经过了三百多年,早就是一盘散沙,名存实亡了。这样一个大手术,怎么能在后金虎视眈眈的时候进行。孙承宗就算在辽东厉害,却也是鞭长莫及。 不说出来,皇太极的心思莫测,他真的攻入了河北之后,孙承宗能够马上反应过来,与自己里应外合,保证把后金的十万精兵挡在京城之外嘛? 朱由检在房间中转了好几圈,最后坐回了椅子上面。后金入关,只要他下明旨,强烈要求孙承宗准备,其实是可以避过这一劫的,但如果明知是劫,还故意成全皇太极,那就是冒着这样的风险一次,就可以换来十年,甚至是更久的安宁。 “皇上,卢象升大人到了。”门外的王承恩打断了朱由检的犹豫不决。 朱由检将桌上那张涂满了乱七八糟墨汁的纸点燃烧尽,“请卢卿家进来吧。” “恭请圣安!”卢象升抱了抱拳,他的日子最近忙了起来,在陕西的起义军还离京城很远,但是就在七天之前的日食之后,河北保定也冒出了几队起.义军,他们进攻的方向很明确,就是京师,要来这里把能抢夺的粮食都给抢了。“皇上,河北保定的三股叛.军已经集结到了一起,正朝着京师方向攻来。臣请皇上下旨,让京营出兵平.乱。” 朱由检没有因为近在周边的保定出现了叛军,而显出焦急的神色,他只是问卢象升,“你练兵两年了。朕问你,现在的京营能够面对炮火刀剑而不惧,能够杀敌平乱的人数到底有几何?” 卢象升不敢虚报,这两年他虽然不断地加紧练习,但是演练与战场是两件事情,“回皇上,现在京营共有二十万人,这是一个实数,这群人确实都能有了出战的能力,不是为了领军粮虚报的数字。但臣只能说在没有经过实战之前,二十万人唯有三成能杀人见血而不惧。” “三成嘛?”朱由检在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多也不多,但比起他初登帝位的时候,已经是天差地别,他应该要知足才对,可惜时间不等人,他等不起了,也给不了这群军士更多的准备时间。况且军士的杀气从不是练出来的,而只有战争才能堆积出来的。“你准备出发,这次河北一带的平乱,就从京营中出兵十万。两日之后,就拔营出发吧。” 十万的人数会不会多了?卢象升却也知道这些没有打过仗的人,不一定狠得过那些暴.民。“臣领旨——” 朱由检看着卢象升告退的背影,最后还是多说了一句,“建斗,你此行平乱,切莫掉以轻心。乱民不一定就是乌合之众,他们许是在兵法上比不过你,但是他们从来就没有退路,人没有了退路,他们就没有输赢的概念,除了胜,他们只有死!” 卢象升颔首应下了朱由检的忠告,却一时间不明白皇上脸上一闪而过的那种悲伤所谓何事。然而这个时候,卢象升还不懂为何乱民不能认输,不能在朝廷的大军来了之后就投降了。 ** “卢督师,这群暴民简直就是不要命了!”李定国摸了摸脸上的鲜血,他早就入了神机营,这两年表现卓越,已经被破格提拔,两个月前的平乱,他也随军出战。本来以为民.乱初成的时候,他们京营兵力虽然困于地形这样的劣势,会与叛.军之间有一段拉锯战。但是没有想到,这群叛.军根本不是一般的暴.民。他们过于熟悉正个河北北部的地形,三支叛军在他们来了之后,竟然又分而进攻,他们京营的十万人,在这里反倒成为了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我们目前的策略是对的,逐一击破,绝不姑息。”卢象升对于这两个月的战况也是暗暗心惊,他比李定国看的更加深一点,这三只叛军似乎在河北一带潜伏已久,好像正是冲着他们来的。所以京营在战术上再高明,同时就算在两年的训练中,京营的士兵也已经有了整装待发的士气,但是他们没有的,却是这群叛乱之人身上不应该被烙印的,那份冷血无情与不死不休的狠辣。 李定国吐了口吐沫,当然不能姑息,原来还想着要打趴下了一批,然后就劝降剩下的部分,谁知道这群人根本没有‘降’这样的概念。“卢督师,你说乱民这么拼命是做什么啊?” 李定国有些不明白。与出身正统的卢象升不同,他的过往被朱由检抹了一个干净,但是他从不忘记那一年流浪的日子。曾经他也差点就落草为寇了,但目的很简单,是要过好日子,所以打劫有钱人,但如遇到真的实力超过他们的人也要掂量一下,不能硬碰硬。真的不行就降了,如果降了就能有好日子,何乐不为。 “我们都说了只追究主犯,剩下的大多跟从者,皇上还是会仁慈放过他们一马,以工代刑,不会让他们都被杀头的,为什么他们都像命不是自己的那样以命相搏?”李定国想着这两个月中的短兵相接,他的背后都有几次冒冷汗了。那种砍人的方式,是哪怕承受你给的拦腰一刀,也绝对要把手中的长矛刺穿你的心脏。这样的打法,是京营军士什么时候杀了他们全族,才不死不休的仇恨啊! 卢象升当然也不明白这些人来历为何。乱.民多是流.民,早就不能真的查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不过这样的情况,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定国我们还是要往好的地方看。虽然他们不怕死,但是我们这两个月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打法,他们不怕死,我们就更加不怕。现在我们有粮食与兵器的保障,他们不过是乱.民,人数一天比一天在减少。再过半个月,一定就能完全平定了。” “卢督师,这不叫完全平定,应该叫做完全杀.光啊。”李定国摇摇头,京营军士这两个月的变化是他们情愿的嘛,还不都是被逼出来。起先,有一百人差点要逃了,被皇上的一道圣旨通通杀了头,在这样的血流成山中,卢大人化身成为了卢阎王,亲自挥刀上阵,也受了不少的伤。在退不可能回京城,不狠就要死在乱.民刀下的情况下,才有了京营的彻骨蜕变。看着满地的这些头.颅与尸体,李定国才真的明白了那句‘战场白骨缠草根’。 卢象升遥望北方,繁星当空,满鼻闻到的却只有迎风飘来的血腥味,这里流了太多的血,也藏着他太多的困惑与不解。真的有这样不害怕身死,也要搏命砍杀军士,不死不休的乱.民嘛? 而皇上让京营平乱,不给他们任何的退路,一百逃军的头被派来的锦衣卫当场砍下。皇上还留下话来,只要胜了回京之后每人奖赏银钱,绝不虚言;若是战死,那么家儿老小朝廷必将赡养,抚恤金加倍。但是只要再要逃的一人,问罪三族,除非你有本事踏出大明,否则在悬赏银子的诱惑下,你看看能逃多久。 卢象升看着京城的方向,把那个心中的猜测永远地埋了下去,无论乱.民为何而乱,听着谁的命令而乱,京营都已经要把他们平定了。更重要的是才不过八十天的时间,这十万军士已经在生死一线间,浴血新生,可以朝着虎狼之师的目标去了。问问这些军士,他们都会说,他们已经再也不惧怕战争,而且要与更强的人去打仗。 始作俑者的目的终究已经成了,用了什么代价,不是他卢象升应该知道的。 *** 京城郊外,房山一带。 朱由检只带着雨化田一人,站在空荡的山谷中,这里放眼望去,有许多的石碑,都是新立好的墓碑,上面却没有一个名字,只有甲乙丙丁这样的排序。这样的墓碑鳞次栉比间,渗出了一股凄凉的气氛。 朱由检取出了一壶酒,拔出了酒塞,仰头喝了一口,举起手中酒壶,朝天而敬,“朕愧对你们,从你们听朕命令,落草为寇的那一天,注定就要成为试刀石。世人只能记住京营平定了保定之乱,其战惨烈,暴民恶.毒久战而不愿降,两军对战八十天后,叛军无一人存活。可是,不会有人记得你们也曾是好儿郎,朕甚至无力将你们的尸骨一一收敛,只能在这里给你们每人立一个衣冠冢。却无法在碑上刻上你们的名字,昭告世人你们的功绩,若无你们,就没有后来的虎狼京营。偏偏,朕此生也不敢保证,有朝一日能为你们平反正名。” 朱由检说着,把酒洒向了黄土,“所以,朕有罪,罪孽深重。我们都是为了大明,所以,朕绝不亏待你们的家人。而你们的英魂若有任何仇怨,只要向着朕一人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待来日地下再聚,朕在一一赎罪。” 雨化田握住了朱由检的右手,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墓碑,那份由他亲手上呈的名册,那些被他亲自选拔的人,从此以后就是阴阳相隔了。“隐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我也有。所以,来日赎罪,你不要介意多我一个陪着你。” ☆、第八十四章 接二连三、相继发生的起.义在这个时候并没有过于困扰京城的官员们,因为近些年天灾就没有中断过,所以有些百姓选择了激.进的手段,说实话也不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而距离京城最近的河北保定叛.乱被平定后,却有大臣上奏折说卢象升领兵不利,才导致了十万人出京,但造成了两成的伤亡,用京营的精兵良器对付那些流民,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损失。这股风竟然越吹越烈,甚至那一百个逃兵的脑袋也算在了卢象升的头上,说如此凶残之人,误导了皇上,才会有了那道要就地斩杀他们的圣旨。 自古流言最杀人,卢象升是卢阎王的事情在京城传开了,弹劾他的奏章不要钱似地飞到了朱由检的案头,莫不是要请换一个京营的提督。偏偏皇上就是没有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来,一面模糊地说,如果朕马上就撤换平乱的功臣,似乎会惹人非议。这个信号一出,一滩浑水就更加的混乱了。看卢象升不顺眼的人绝对不少,光说京营中被他铁面无私惩戒过的人,就有一大摞,莫谈那些被清理出去的败类。重要的是现在的京营不是草包呆的地方了,看起来是要有大用的,那么卢象升下台了,上了一个有利于他们的实权者,怎么看都是好事。 自从卢象升平乱回来之后,除了几个主将之外,京营应该拿的赏赐是没有少,皇上的意思是他们要在保定的做法过于血腥,明明是去平乱,却一个活口都没有留。因此,京营需要静心一下。 “外面的事情你都不用放在心上。”朱由检简装到了京城神机营,“这一个半月里,一定要抓紧一切时间,将三营好好训练。让这次出战的军士,好好操.练那些未出战的军士。” “臣明白。”卢象升多少猜到了不久之后必然有大事发生。皇上现在什么也不说,甚至让那些言官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必然是有道理的。作为京营的统帅,卢象升的发迹是朱由检一手提拔的,往根子上说他只有相信皇上,也只能相信皇上。 朱由检拍拍卢象升的肩膀,“这段时间你也要受一些委屈,对营中军士们的士气你也要好好引导。朝廷是不会卸磨杀驴,把功臣害了的。如果有必要,可以透露一些朕是要你们进行秘密任务,所以才让你们在这里加急训练,不要与外界过多的接触了。” 卢象升也在私下中想过了无数次,皇上先用生死浴血之法给了京营军士实战的机会,现在又要让他们在这样的恶意流言中秘密操练,到底是要对于谁呢?难道是起.义军,皇上要把京营的人派到地方上去平乱。可是并没有出现能一呼百应势如破竹的起义军头领,用得着这样的慎重又急迫的对待吗? 任凭卢象升再敢猜测,也绝对想不到他们这二十万人,是专门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老熟人准备的。在这个时候,明朝上下,文臣武将,就是边关的孙承宗也绝不会真心认定皇太极会在十月之时,绕道直入京师。 “大汗,镶白旗也都已经准备好了。”多尔衮进入营帐,今年他才十七岁,但是已经彰显出了过人的军事才华,去年与蒙古对战中,破敌人于敖穆楞,皇太极赐于他‘墨尔根戴青’美称,而这次皇太极准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入明之战,他也是主力之一。 “十四弟也来了啊。”皇太极笑着让多尔衮下座,“今日我们就最后落实对明的部署。” 莽古尔泰撩了撩衣袍,在皇太极提出了这样一个能够直入大明的军事计划后,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大汗,此战势在必行!就在八月,阿山、塞赫、查塔、莫洛浑,这群该死之人居然差点发生叛逃宁远,要向孙承宗投降,这简直就是我大金的耻辱。现在孙承宗驻兵宁远,还有毛文龙在皮岛那里又要立起来了,高丽人也是墙头草,又忘了我们把他们打痛之后的样子,局面对我们十分不利。” “为今之计,我们一边现在辽河驻扎,让孙承宗不敢放松警惕。但是剩下绝大多数八旗子弟都要绕道蒙古,毁长城入明。”皇太极对明朝延边兵防十分有把握,除了辽东一带,其他的地方与纸糊的相差不了多少。这些年,后金与明朝耗了那么久,明朝把人力与钱财用到了哪里,没有人比后金这个敌人更清楚。 范文程作为皇太极的心腹,也参与到了这场绝密的军事讨论中来,“大汗所选择的时机,正是能让明朝措手不及的时候。这小半年来,因为粮食无收,陕北一带已经多有起.义频发。根据线报,在保定的平乱出动了京营,但也是死战了很久,现在明朝还在为了是不是要降罪京营指挥而陷入了一滩浑水。这时出兵,孙承宗虽有牵制之力,但若我们出其不意,很快就能突破脆弱的明朝边防,此后这一路攻入京城的路上,即便有孙承宗在后反击,可我们若能一举围困京城,他必然也要投鼠忌器。关键是边军不得入京是明朝的规矩。明朝皇帝如果能在这事情上强硬,那么也不会出现刚平定叛乱的京营,还没有能得到一个应有的赏赐,反而是要接受惩罚的结果了。” 皇太极听着大家的说法,微微点头,这个先发制人是他决定的,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也应该是十拿九稳,就算不能攻破京城,也能在这一途抢掠不少的物资来充实八旗,除了这个计策冒险了一些,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可为何他心中,总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明明就如范文程说的,这个进攻时机最能把明朝打的措手不及。趁着它内乱刚起,京师的最后一道防线京营的指挥权也出了大问题的时候,简直是天赐良机。 皇太极前思后想,只能把自己的不安归结到是因为这个计策本身太出人意料上。明朝皇帝不可能知道他们出兵的动态,也更谈不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让满朝弹劾京营统领之事了。是他多想了,那些明朝人就喜欢内乱,这不是早就知道的嘛。 “好!那么事不宜迟,明日我们就出战。此战事关大金的兴衰,务必要直捣黄龙,拿下京城!各位,关内的大把良田与银钱都在等着我们!” *** 咸元二年,后金历天聪三年,十月初一,比朱由检记忆中的日子更早上了十几天,‘己巳之变’爆发,皇太极率领十万精兵绕道蒙古,从喜峰口突围直入大明。明朝上下,举朝哗.然,京师危矣。 皇太极突破遵化的速度极快,孙承宗虽有心回击,但此时更加重要的是确保京师没有问题,边军一分为二一部分先是抢在了皇太极之前也赶往京城,要把后金八旗阻截在半路,还有一部分从后方牵制敌人。然而皇太极的目的明确,他绕过了孙承宗的防线,直扑京城。 今天早朝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一个人的脸色是正常的,大家都心有惴惴,如果后金真的攻入了京城应该怎么办?他们难道要南逃到南京去?不怪有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明与后金对仗已经十多年了,胜少败多,一直都是心腹大患。为了后金不知道有多少的军费投了进去,正是因为知道这是个劲敌,一定要好好防住,不然何必倾注了大明每年近一半的财力去做此事。 “平时,不都挺会说话的吗?!”朱由检看着这股沉闷有不安的气氛,最终开口打破了这样的不安沉默,“怎么今天倒是不说了。朕记得前段日子,谁还说过卢象升为帅杀孽太多,不遵仁义之道,应该把他撤职了。这几位难道不想前往前线,把这番话与皇太极也好好说说,说不定他于朕一样都广纳谏言,听了你们的话,就不再对大明烧杀抢掠,立地成佛了。” 那拨前阵子蹦跶欢快的人都统一噤声,眼神就盯着地上,在心中第一百零一次骂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就应该请病假的,刚才瞄了一眼周围,就有好几个请病假的。 朱由检在上方把这些人的小动作都看得清楚,他也不会与这些无事生事,有事龟缩的人生气,若是满朝没有这些官员,大明也不可能是被后金打进来,就慌乱的大明。“你们现在想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卢象升领兵固守京师了吧?” “臣等谨遵圣意——” “行了,今天就散了吧。”朱由检看着大多数的黄蜡脸,胃口也不好了起来,本来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为何就不能多一两个从容赴死的人呢? 说起来真的被后金攻入京城,死的还是他这个皇上,这些大臣只要是降了,还是能活着的。 “皇上。”温体仁在散了朝会之后,不可能真的走,内阁与六部的重臣都留下来开会了,“卢大人虽然领兵城外,但是万一……” “没有那么多的万一。”朱由检打断了温体仁的话,看了看乾清宫中坐的这群人,他们都是大名最有实权的人,这些人的脸上多少有些沉重。 朱由检心中摇摇头,其实不能怪他们,谁让大明没有底气呢。多少年了,都没有接连大胜的事迹,各地上就是镇压起.义军,也不是手到擒来,更何况是对付翘勇善战盛名在外的后金。所以,朱由检才要一个险中求胜的可能,这不光光是为了除去他的心中大患,更是为了让这个垂垂老矣的王朝,注入新的生机,让他们知道大明也是有赢的能力。 人可以输,但是绝不能连翻盘的勇气与信心都没有了。如果,前十几年大明失去了这种舍我其谁、称霸天下的信心,那么这次就是冒着不成功就成仁的风险,他也要把大明弄丢的信心找回来。 “孙承宗的边军要回防,时间上赶不上后金的有备而来。就算是他能回援,但是也只能带来一小部分的兵力。所以王在晋让兵部传旨下去,让他不要匆匆赶来了,那些人塞牙缝还差不多。”朱由检也已经下了密旨,让孙承宗改变回防的部署,“我们都要相信卢象升与京营二十万军士,他们在前迎战,让孙承宗趁着这个时候,从后方来一个前后夹击才是瓮中捉鳖的上策。” 这样做当然好了,只是京营早就不是成祖时候的勇猛之士,以一敌百,现在的军士就算是以百敌一,又可以挡住后金的嗜血之师吗?王在晋心中不安,还是问到,“皇上,是否再从其他各省调兵,以防疏漏。” 朱由检嗤笑一声,“王卿家认为那些人就能击退后金的八旗了?连地方的流民也困不住。都是废物,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好了,都散了,应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要为了一个后金乱了脚步。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就是打入了宫中还有朕顶着。也不知道你们在慌什么,要相信卢卿家能打退他们,现在你们也只能选择相信!朕今天不留饭了,今年送来的螃蟹不多,朕不想给你们都分去了。” 看着皇上像是没事人那样,诸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也只能咽下了所有的不安退出了乾清宫。 “都走了,你真的要吃螃蟹?不是前几日吃不下什么东西,肠胃都不好。”雨化田看到朱由检的脸色在那些大臣走后马上就暗沉了下来。 他心中十分清楚,朱由检怎么可能心安,所有的淡定都只是因为处在他的位置上,除了淡定之外,任何的表情都是错的。他绝不能做一个满脸愁容的皇上,起码大明在这个危急时刻,一定要有一个人坚信不移,大明绝不可能输。 ☆、第八十五章 (补更) 在后金的大军压境之时,朱由检当然是没有什么胃口,更加谈不上要仔细去吃螃蟹了,他与雨化田稍稍用了一些填饱肚子后,就屏退了众人。两相对坐间,朱由检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或者最后只能汇成一句话,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雨化田看着朱由检脸上晦涩的神情,联想这段时间的京营的动态,在虚虚实实的关于京营实力的流言中,朱由检定是早就有了准备,后金必然会行非常手段袭击京城,冒着这样的危险,让虽然重振士气但不能十拿九稳的京营迎战后金,谋划一个瓮中捉鳖的机会,定是还有后招。“隐之若有想法,直说便是。” 朱由检没有开口,神情复杂地从袖中拿出了一道早就写好的密信,微微顿了顿,但还是交给了雨化田,让他打开。雨化田接过了密信,这是一道给卢象升的旨意,但吩咐的事情却是对着雨化田,只见上面写着十二个字,‘助雨化田,不惜一切,诛皇太极。’ 雨化田捏着信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刹那间那些尘封的记忆又从黑暗深处涌了回来,练兵京师,镇守边关,为人心腹,身首异处。 原来如此,从朱由检下旨苦练京营开始,他为的就不是单单是有一支保护京师的队伍,而是在耐心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等着皇太极冒大风险离开了他熟悉的辽东战场,等着他率大军兵临城下,这样就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能够在他亲自领兵作战时,杀了这个后金的主心骨。 皇太极赌的是关内再无可战之师,朱由检赌的却是雨化田能够在千军万马中杀了那个心头之患。只是,任凭他武功盖世,非常人可及,奈何战场绝非如此简单,许是有三分可能拼尽全力杀了后金大汗皇太极,然而寡不敌众,他又有几分可能在杀了皇太极之后全身而退。就如荆轲刺秦,即便成功,也是万箭穿心之命。 此时,雨化田不知是不是应该要笑,笑朱由检如此相信自己能杀的了皇太极,或者应该要悲,有过人之术未必是好事。这只是一个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旨意。都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是从踏入朝堂的那天开始,以后的命运也就交到了帝王的手中,生死不能由得自己,情理也早就不那样单纯。 这些纷乱的想法也只是在瞬时之间,再抬头的时候,雨化田已经恢复了波澜无惊的脸,“既然皇上有此吩咐,那么臣定当是谨遵圣意,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取得皇太极的项上人头。” 朱由检听着雨化田没有起伏的声音,心中一紧,他下意识地就抓住了雨化田的手,想要说这个不计一切中并不包括你的命,可这句话是那样苍白无力,说什么也掩饰不了此去风险极大的现实。 既然早就布局,就应该落子不悔,本就是下着天下之棋,人人都是棋子,没有谁能挣脱要承担的重负。 “皇太极这次突袭关内,定要作战于野。京营的实力虽然不能与后金相提并论,但是两年的时间,你也看到了卢象升的本事很不错,加上那些火器,这一战起码有五五之数可以退敌。朕与卢象升已经暗中说过,皇太极必然会亲自出战,到了那天会有一对人马配合你行动。虽然不会毫发无伤,但应该可以,可以……” “可以让臣活着回来。”雨化田感到自己的手慢慢变凉,而交叠在上面的那只手同样也冒出了细汗来,却越握越紧,好像下一刻,他们就再也没有了双手交握的可能。雨化田不知是不是要甩开这只手,却仿佛此时也失去了挣脱的力气,一时之间他看着朱由检的眼睛,沉默无语。 “乱世枭雄,后金之中眼下除了皇太极,还没有第二个对大明构成致命威胁的人,何况他死在关内的战争中,本来他们以为十拿九稳的战争中,必然军心不稳。皇太极死后,后金必乱,另外的几大贝勒虽有作战之勇,却无天下之谋。” 朱由检继续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后面的局面其实他不说,其实雨化田也知道,“这样一来大明就能太平好几年,暂时平了关外之事,才能真的安心下来收拾朝中的事情。” “皇上——”,雨化田打断了朱由检的话,“眼看后金大军距离京师越来越近,臣应该早日动身的好。况且两军在京畿之地交战,就怕京城之中人心不稳,临走之前,臣还要再仔细安排好保护皇上的人手。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臣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雨化田就站了起来,不想在乾清宫中呆下去,今天这里过于的安静,好像往日有过的祥和,都是一种误读,那不是祥和,而是无声的压抑。 眼看雨化田就要推开殿门,朱由检猛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压抑着声音,不知是不是有了哽咽之势,“我不想你走,莫说是去刀剑无眼的战场,就是离开身侧一步也不愿意。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在这个硕大的宫殿中好好地过下去,困在这红墙之中,看到的也是四四方方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自由。” 算起来,从认识到现在,两人并没有长久的分离,几乎是天天见面。不论是情定之前,只要看到这个人,他就觉得心安,还是情定之后,终于有了依靠之人,两人没有过生离。 可是,在朱由检决意不惜身处危墙之下,让皇太极挥师关内的那一天,就没有想过让这个心头之患活着离开。也是那一天就注定了两人之间必然的别离,只因为他从不能是朱隐之,而必然是朱由检。 为君王者不应有情,动情则乱心,偏偏人算计了所有,唯有情动难以预测。可是,雨化田不是后宫女子,他身负绝世之才,又入了庙堂之高,就有了他作为臣子应该要承担的责任,保家卫国,在所不惜。 雨化田感受着朱由检身上穿来的那种复杂情绪,这个背后的拥抱夹带着太多的无奈与惶恐,让他硬是停下了踏出殿门的脚步,腰上那人的手臂越收越紧,怎么也不愿放开自己。“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知道你不是让我去送死,只是为了大明而已。” “希声,朕可以下这道密旨,但是我说服不了自己,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就算没有成功也没有关系。”最后,朱由检叹了一口气,挣扎中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你才是最重要的,记得一定要活着,其他的事总有办法,后金也好、灾祸也好,总有办法的。” 雨化田没有答应,在朱由检看不到的地方,他闭上了眼睛,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所谓的还有办法,都不会是最好的办法,没有什么比杀了皇太极更好的办法。 虽是如此,他压住了自己的想法,终于柔声回答,“你还在京城中,我怎么舍得一去不回呢。不是还说好了今年的年节,在上元的那天一起去看花灯,这些事情我都记得,还要给你亲手糊一个兔子灯,红眼睛的那款。” 雨化田拉下了环在腰间的那双手,转过身面向了朱由检,平视着他的眼睛,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放心吧,你都说了,此战五五之数,一点皮肉之伤也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能真的能取我性命之人还没有出生。” 朱由检凝视着雨化田,想要把这张脸刻入心中,这人何尝没有变,不知不觉间早就不再是那个冷情冷心的督公,所以才把能取他性命的可能给了自己。想到这里朱由检微微低头吻了下去,唇齿之间,两人都不复以往的温柔缱眷,好像用尽了全力,夹带了太多的复杂情绪,不舍难安却终要分开。 “我真的应该走了,前方已乱,朝上多有人心慌慌,所以你更要好好保重自己,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此战输了,那么能退则退,不要死守京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懂的,你与吴无玥一同去,只有一条,活着回来就好,没有什么比你的命重要。” 雨化田点点头,这次松开了朱由检的手,不再回头离开了乾清宫。 他慢慢地走过在护城河边的桥,天边夕阳洒下了落日余晖。“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雨化田低声念出了这句话,终究自己是变了,不再是那个不懂情爱的人,所以心才会乱,为了朱由检的帝王之心,但也难逃朱隐之的真挚之爱。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不能在局外旁观,黎民百姓、天下大计,他也入了大明之局。 自己何必如此呢?雨化田找不到答案,也许只是因为心中放入了一个人,所以才心甘情愿为之出生入死,为了大明出生入死。 ☆、第八十六章 “不好了!王总管,不好了。”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跑了过来,冒冒失失地跑了到了殿门口。 “干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在乾清宫不允许喧哗!”王承恩甩了甩拂尘,看清了来人是皇后那头的当值太监,他心中一咯噔,雨大人离开宫后,皇上就没有真的笑过,吴大夫也不在,一个能劝住的人都没有,这两天皇上的眼神都要结冰了,可千万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出事。 小太监被王承恩一喝,立马定了定神,“王总管,二皇子发热了。皇后娘娘已经派了太医去袁妃娘娘那里,但是情况不好,让小的快点来禀告皇上。” 怕什么来什么,王承恩面上一点都没有变化,但心里头已经转了几个弯,吴神医去了前线,这时候告诉了皇上,也只能是让太医全力医治。哎,糟心事总是堆积到了一起,但愿这个病没有其他的东西参杂了里头。王承恩立即就把事情通传给了朱由检。 “这个时候病了?”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奏章,马上去了袁佳珍的宫里。到了那里的时候,朱由检看到周淑娴在问太医关于诊治的方案,他先去看了二皇子朱慈烁,这小脸都烧得通红了,“王太医,二皇子的情况怎么样?” “回皇上的话,二皇子是受寒了,眼下他热度偏高,臣先开药把温度降了。”王太医与吴无玥相互交流过不少心得,是宫中最得力的太医,周淑娴看到朱慈烁的样子不好就把他给叫来了。 王太医继续说,“眼下还要一边不断地擦身降温,但也要注意今夜是不能再受到风了。” “再受到风?!”朱由检看向周淑娴,这下也看清了四周,袁佳珍没有露脸,“袁妃人呢?二皇子是怎么病的?” 周淑娴为这母子二人叹了一口气,“袁妃自己也病了,还在床上昏睡着。” 朱由检听到这话眉头微皱,做娘的也病了,合着还凑到一起去了。 “是下面的人照顾不周。下午的时候,二皇子房里的窗开了一条缝,让冷风一吹,今个儿晚上就发热了。”周淑娴说清了原因,“臣妾已经处罚了守房的宫人。” “照顾不周?!那还要他们做什么。”朱由检冷冷地说着,带着周淑娴去了偏殿,把这里面的事情问清楚,“皇后,袁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何时病的,怎么都没有报给朕知晓。” “太医说袁妹妹的病是因为思虑过重。”周淑娴也是今天早上才接到了袁佳珍宫中的通报,说是袁妃才用了早膳,吐了几口虚脱地昏了过去,“加上这段时间她一直食不下咽,身体不适,早上吐过之后,用了药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她宫中的人,两个得力的婆子在照顾袁妹妹,慈烁这头就疏忽了。臣妾想着皇上这段时间前朝事忙,袁妹妹的病这段日子多有反复,但早前并没有大碍,所以也就没有禀告皇上,谁想到慈烁也跟着病了。” 朱由检听了周淑娴的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半响之后才开口,“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既然一大一小都在病中,也不能轻易移动,免得外头的风一吹又添乱,让王太医先把人都治好再说。不过明早你让土豆与慈炤、芣苡都住到乾清宫来。你也乏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周淑娴一愣,把孩子都送到乾清宫去,这样的事情没有先例啊,何况皇上本来就忙,能有管孩子的时间嘛,“皇上,让孩子们都住到乾清宫恐怕有所不妥,正值多事之秋,他们还小给您添乱了怎么办?” “难道现在就没有添乱。”朱由检不辨喜怒地看着周淑娴,“你说袁妃是思虑过重,朕信了。这里的宫人照顾不周,朕也不可能把时间倒转,让他们明白应该怎么正确的照顾人。所以,还是放在朕的眼皮底下,朕才放心。起码在乾清宫,没有这样不知分寸的宫人。” “皇上——”周淑娴被这样一说,脸色瞬间就白了,宫人不知分寸说的就是她管理不当,皇城之中,她所管辖的正是坤宁宫、与袁妃、田妃所住之地,朱由检早前就说过小事不用禀告他,都由皇后做主,可偏偏谁想到袁佳珍与二皇子会先后病了。 朱由检一针见血地说,“袁妃本来就是小心谨慎的性子,朕很早就说过,太过小心终究不是好事。她这些日子惶惶不安不就是因为后金大军压境之事吗?!皇后,这她与你说过吧。宫中宫人心神不宁,也是害怕万一后金破城而入,不是吗。” 是,当然是。 周淑娴却明白不能就如此点头,试问正个京城中,到底有几人不慌乱,前朝难道不也是人心浮动。而宫中自然更有不安之人,万一京城城破,宫中能有几人活下来?所以本就胆小的袁佳珍这段日子不安至极,小儿最能感知周边的情况,因此连带着二皇子在她的影响下也多了惴惴不安。更重要的是周淑娴本人也是慌乱不安了许久,才会让纰漏出现了。 “所以说朕很失望。”朱由检不想多去责怪谁,这宫中的事情要论对错,首当其冲必然要担责任的就是皇上,无论是哪种纰漏,都是皇上的疏忽。但是,袁妃与二皇子的病,周淑娴难辞其咎,“朕对你这个皇后的要求并不高,管理好三宫中的一切是很基本的事情。不管城外是不是来了后金大军,你只要在宫中一日,就应该做好这个皇后。朕不求你如同定海神针,让宫人们能够像是没事人一样。只是希望不要在这个时候忙中添乱,把应该看住的地方看住了。不过,很明显这次皇后并没有做到。” 周淑娴低下了头,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夫君从不会同榻而眠的女人。没有人告诉她兵临城下后明日会是什么光景,只能在每日求佛保佑太平。没有人在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安慰她半字半句,她只能提心吊胆到天明。 朱由检看着周淑娴单薄的身形,心中却难以生出半分不忍。对着这个相处其实没有多久的皇后,他唯有一声叹息,世人皆苦,她周淑娴还能在宫中太平度日,她确实可怜,弱者的可怜。然而多不公平,弱者难道就一定要同情?那又有谁为了强者担心,有谁为了真的有性命之忧的雨化田担心呢。 人心都是偏的,朱由检自问实在难在那人生死难测的时候,为了一个外人担心。他的仁慈已经越来越少,能给出的真情也越来越少。这些都只属于朱隐之,朱隐之从没有周淑娴这个妻子。存在的只是朱由检的皇后。做到了皇后的位子,无论是愿与不愿,都是一个事实。 “朕从前就说过,你不是皇嫂,也成为不了皇嫂。你看看皇兄那里有一丝乱象吗?还是如同旧日一样太平。朕与你之间的夫妻情分,走不到你想要的那一份,朕认了这个错。然而从来没有哪个皇后是靠皇上手把手教的。大明的情况难道你不了解,难道没有看清这些年内忧外患的现状。” 话说到这里,朱由检也不再继续说下去,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周淑娴进宫之后只能说是无功无过。是因为自己不入后宫,不给她们任何的期盼也好,还是因为没有经历大风大浪,没有那份坚韧也罢,都是悟的不够。紫禁城里面,悟的不够,从来就是大忌。 “几个孩子明日就送到乾清宫来,平时伺候的人选一个跟着,省得用了新的人手一时不习惯。你与田妃也说一声,闭门安心,朕不希望再听到宫人心神不宁出了纰漏这样的问题。想来你也明白这个时候宫内见血,更加容易让人心慌慌。若是慈烁这里情况安稳了,把他也带到乾清宫来。” “臣妾遵旨。”周淑娴看着朱由检随即就离开的背影,红了眼圈,这次他们没有争吵,但还不如争吵了。她做不好皇后,眼看着土豆过了今年,就要三岁了,这下皇上是必然要让孩子分出去过了,让她如何舍得。 *** 第二日,朱由校也是听说了二皇子病了的事情,还特地去看了,然后就来了朱由检这里,看到了在房中专心看书的土豆,还有另一间房内玩着拼图的朱慈炤与朱芣苡,看来着几个孩子都好,他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皇兄怎么来了,有事差人与弟弟说不就行了。”朱由检没有想到朱由校从实验中走了出来。知道他不光是为了来看看孩子们。 朱由校把王承恩赶了出去,关上门,“由检,你与我说,外面的战况究竟怎么样,这次撑的过去吗?我听说距离大军离通州不远了,京畿全面戒严了,到底打的一个什么战况?” “皇兄,你放心吧,京营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虽然后金的军队离京城很近,但是绝不会突破这道放线的。” “放心,我也想要放心。你皇嫂总说要相信你,但是我们也都琢磨了一件事。”朱由校脸上神情夹杂着一丝难安,却更多了一份豁出去的豁达,“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要是真的撑不住了。你就动身去南京,这里算是我守着,大不了城破了,一个脑袋。” “皇兄,怎么可以这样说。”朱由检听后连忙要打消朱由校这种大义凌然的想法,“我说了没事,是真的没事。捷报也传回来好几拨了,估计再打一个月,到了腊月的时候,后金没有粮草,也只能退了。” “哎——,我的话你要放在心上。”朱由校对于捷报这事情,信不过。以前被忽悠怕了,觉得下面人传话上来都掺着水分,“你不是我,我早就没有脸面面对地下祖宗了,大明的希望还要靠你。所以,由检能逃、要逃的时候,千万不能拧着,别与命过不去。” 说完,朱由校也不和朱由检多啰嗦,“我就是与你说一声。手上那本书我才写了一半,趁着这日子没到头,我得抓紧了。你走的时候,一定要把我的这些宝贝带走,日后定是有用的。” 目送朱由校的背影,朱由检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心头是难以诉说的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悲苦还是感动,连朱由校这个太上皇也不相信大明会赢,偏偏他认定是死路,还要替自己去死。朱由检低声呢喃着,“这是悟了。皇兄又何必在不用悟的时候,悟了。为了我,不值得,根本不值得。” ☆、第八十七章 二皇子一病揭破了宫中的人心浮动,这一来反而让朱由检整顿了一次宫务,他可不希望这时候后院起火。然而真的要稳定人心,其实全都看京城外的一仗到底打到什么程度。 皇太极这一路挥师入关,本来打的十分顺畅,就像他事先推断的那样,除了辽东的明朝军队还有可战之力,其他的地方就算有心死守,但是也完全拦不住后金的十万大军。仅仅是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就直逼京城。虽然有邻省几地的军队都要来支援京师,但是一如皇太极所料,这些军队在脚程上要耗费的时间不少。他们足以先攻到京郊之地,即便不能在这次就破城而入,但是对于明朝来说,这样的一场兵临城下之变,必然会让他们元气大伤。 然而在皇太极以为能够一路通畅下去的时候,偏偏给他来了当头一棒,传闻中早就已经荒废的京营大军,竟然横空出世将他带领的十万精兵硬生生地压制在了通州。 “大汗,眼看就要腊月了,我们的粮草已经不多了,已经与明人耗了两个月,还要在这里对持下去,就怕辽东那里的孙承宗回防,从后方给我们回马一刀。”多尔衮对着皇太极说着。与京营对战中,八旗兵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有胜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京营的军士就像是被磨练了出来,反而更加能与后金死磕了。 皇太极思量着眼下的情况,这次袭击中错估了京营的实力,现在骑虎难下,如果要这样开拔回师,也很难预测京营会不会乘胜追击,而且对于八旗的士气可以说是极大的打击。不过正如多尔衮所言,他们并不占有天时地利,原来以为可以一路打一路抢劫粮草,但是这样的方案是完全用不上了,“十四弟的话有道理,眼看就要入冬,明人那里还有后续的支援,但是我们是深入作战,不能在如此耗下去了。如此,我们准备拔营,不过在临走之前,还是要好好捞上一笔才行。京营守得住京城,管不了其他的地方。这一趟要把来年的物资抢购了再说。” 可是与皇太极料想的不一样,卢象升根本没有穷寇莫追这样的想法,遵皇上的旨意,这次对战中能留下多少八旗的脑袋就留下多少,务必要除恶务尽,直到杀了皇太极为止。 “雨大人,我想皇太极没能在我们手上讨到好处,双方已经僵持了很久,不会在这样拖下去了。他们势必要离开,在这之前会进行最后一次重击,这次皇太极为了鼓舞士气也好,还是要为了重创我们也好,一定会亲自出马。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雨化田点点头,他这两个月褪下了锦衣卫的服饰随军作战,跟在卢象升身边,密切关注着战况,“按照现在这个情况,皇太极不会在久攻不下后继续坚持。明日他亲自入战场,那就按照我们早前安排好的一样。我与李定国领的人马,专门向着他去。” “刀剑无眼,雨大人务必要小心了。”事到临头难怪卢象升再说了一句,实在是因为在这样的野战中,要想伤人容易,但是要想把对方的主帅给杀了全身而退,那也是突破重围的难题。 第二日,果不其然八旗再次发动了猛攻,而皇太极这次亲自下场,冲在了前方。在这场尘土飞扬、鲜血直流的战争中,两方都杀红了眼,眼见这场血战愈演愈烈之际,奋战在最前方的皇太极忽然感到心头一凛,好像有什么十分危险之人正朝他步步逼近。 如要亲自体验一下两军交战中最为残酷的部分,其实不是攻城之战。在那里,一攻一守间用的是火炮,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伤亡也十分惨烈,但难以感觉到死亡随时会擦肩而过的窒息感。要最直观地体会死亡,只有在近身交战中。不同与热.兵.器时代中,在后来的战争中,火器让进攻的距离越发的拉大,其实要说真正的残忍,是让人体会来自四面八方皆是死亡陷阱的刀刀肉搏。人会感受到耳边被大刀劈过,刀锋从头顶擦过,或下一刻躲过了拦腰一刀,而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就在侧身的一刹那,被另一把刀刺破肚皮,当拔出了血红的长刀,让肠子流了一地。这种冷兵器时代的野战,其状之惨烈,最让人作呕。 雨化田用的不是那把绣春刀,或者武功到了他的境界,已经应了那句‘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虽说如此,他也不可能拿一把朱由校做的木刀来砍下皇太极的脑袋。他挥动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刀,但随着刀刀落下他身边竟然有了一圈真空的范围,凡是向雨化田攻去的八旗士兵,都是被一刀毙命,有些人的脖子上连血迹都来不及渗透出来,就已经断了气。 却说在混战之中,原来应该被保护在中间的皇太极,身边竟然冲入了不少的大明士兵,虽然他们被后金士兵的刀剑不断阻挡在外,然而这样的乱战中,没有谁能真的躲得了身边的刀。就在这个时候,皇太极猛一侧身,他身上明明不可能被劈断的铠甲却裂了一道大口子,然后撕拉一声,碎裂了开来。他朝着前方一看,只见一道接连而至的寒光,正对着他的脑袋劈来,两边的军士马上就挥刀一挡,大叫一声‘大汗!当——’而后面的‘心’字还没有念出,手中的刀被从旁一击的李定国被打落,下一秒后金军士就身首异处了。 皇太极忙着俯身一避,紧贴着马背才躲过了这一刀。可惜没有等他看清来人,第三刀就接踵而至,这次再也没有了可以躲避的时间,‘嗤’的闷声中,一刀刺入了他的腰侧。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到拦腰一刀,皇太极感觉到了冰冷的刀锋从左侧砍过了腰部,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腰上的刀砍破了身体,然后他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上半截身体从马上掉了下来。再也没有然后了,失去了控制的马一脚就踩到了半截身体上,皇太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马蹄落下,踩碎了自己的脑袋。 这近乎荒谬的一幕让周围的举着战刀的士兵都是一愣,也就是趁着后金士兵的一愣,又是几条人命归西。 “皇太极已死!”李定国放声高喊,直接扰乱后金军心。这下子八旗士兵顿时向着这个方向合围过去,才发现那匹皇太极坐的战马上已经发了狂,它的臀部挨了一刀,疯狂的翻腾起来,上面赫然还有下半截正在淌血的尸体。 “四哥!”一旁激战的多尔衮瞪红了双眼,龇牙裂目地看着眼前一幕,立即就把刀指向了雨化田与李定国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喊到,“杀了他们,为大汗报仇,绝不能让他们活着!” 众矢之的莫过于此,也就是瞬间的变化,在多尔衮的带领下,这群周围的八旗士兵不要命一般地涌了上去,比刚才的打法猛地就狠上了百倍,几乎有种不死不休的疯魔之态。 “皇太极已死,大明必胜!”另一侧亲自上阵的卢象升,看到了那边的乱象,知道雨化田已经得手了,马上就喊出了这句话,“将士们!后金气数已尽,冲啊——” 明军这头听到了卢象升的话,真的是被打了鸡血,完全就兴奋了起来,后金的大汗居然死在了这场战争中,主将已亡,那打残这群八旗子弟,不就是下一秒的事情了嘛! 混战再次升级,所有人好像都忘了疲惫,越来越多的尸体倒下,既有后金人,也有明人,鲜血流淌了一地,将黄色的土地,变成了一层血红色,然后这血红越来越深,几乎成了一片黑红色。 “嘶——”一声,雨化田感到身后一道罡风扑过,四周皆有刀光不断朝他劈来,就算是能出刀就送人性命,但也架不住这些人如潮水般的汇集过来,这次避而不及,半截衣袖被刺破开去。而眼看这场乱战已经,将近四个时辰,所有人手上的刀几乎都要砍人砍得钝了,也是应该到了结束的时候。 “哐!”雨化田反手挡住了多尔衮劈来的刀,这位的功夫着实不错,可惜遇上了他。“当——”几个回合的短兵相接后,多尔衮使劲全力向着雨化田的颈脖砍去,与此同时,雨化田的刀也朝着他的面门挥去。‘嗤’就在此时,雨化田感到左肩一疼,他立即一侧头,避过了多尔衮的刀,但是却被人从后方刺入了一刀。下一刻,雨化田的刀一偏,直直地刺入了多尔衮的前胸,让他径直也跌落了马背。而刚才刺入雨化田左肩一刀的人也被边上的明军杀掉了脑袋。 “回营!”莽古尔泰不再恋战,他们已经不能再战了,皇太极死在了这场战争中,不是不为他报仇,而是京营士兵不像他们遇到的其他明军,要是在这样硬拼下去,就是完全的两败俱伤的结局。眼下后金是深入关内,说不定连退出河北的机会都没有。 *** “皇上,前线的最新战报。”王承恩也顾不得朱由检刚刚好不容易睡下,这是皇上吩咐的,不论他在做什么,通州的战报必须第一时间就呈到他手上。塘报被八百里加急送入了紫禁城后,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朱由检手上。 朱由检睡得很浅,一听到战报就立马惊醒了过来,“快拿给朕。” 朱由检急切地打开了战报,卢象升写的简短,几笔说出了现在的情况,皇太极已死,两军伤亡均是惨重,后金准备开拔撤退,他请示皇上是不是还要追下去。“传朕的旨意,让孙承宗在边防准备,一定要再把后金拔下一层皮来。” 这个时候,门外又有一份密信到了,王承恩一看是吴无玥来的信。朱由检安排了这个神医在前方,就为了预防不测,雨化田任何的伤势都要第一时间报回来。这次来的显然不是好消息,吴无玥信上就两行字,‘重伤左肩,高烧不退。’ 这让朱由检猛地起身,直接打翻了手边的烛台。 ☆、第八十八章 (后半段已加) “温大人,这是京营送来的奏章。腊八大捷之后,后金的军队已经退了。卢大人上奏说这次敌我双方都伤亡惨重,后金带了十万人来,只有六万人回去了。不过我们也损失了近六万的人,这样的激战已经太久没有看到了。” 文渊阁里面,王在晋一边看着奏章一边心中止不住的感叹,他到现在也有些不相信大明竟然真的赢了,虽然赢的惨烈,但是要是真对比起来,还是后金更加惨一些,。谁让皇太极死在了大明的土地上,那个死状惨烈就不谈了,真是杀人者人恒杀之。哎,不对,这话不能说,要不然骂了一大群人。 温体仁有些愣神,心不在焉地听着边上几位在说话,都是在说这次胜利的事情。距离腊八大捷已经过去了三天,卢象升已经收兵回京,虽然还要做更加详细的战后伤亡统计,但大概的数字已经估计出来了。“恩,后金气势汹汹的来,灰溜溜的回去,我们能过上好几年轻松的日子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大汗之位会落到谁的手上,他们可不一定是父死子继,也会……” “咳咳,温大人,皇上要我们仔细着这次军士的论功行赏,一定要让这些豁出性命保家卫国的士兵看到国家善待尊重他们的心意,你也好好盘算一下。”毕自严打断了温体仁后面的话,因为那四个字还是不要说的好。后金不一定是父死子继,也会是兄终弟及,这与当今圣上一样,有时候还是不要踩坑的好。 好在这几天大家被这个震撼的好消息都弄得有些晕,温体仁的失常也被忽略了过去。温体仁眼皮一跳,朝着毕自严笑笑,“毕大人说的是,我等是要好好参详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皇上失望,军士心寒。” 温体仁看起了以往奖赏的先例,这次皇上的意思是要定下来一个军功论赏的新修正则例来,所以他们都在关注这件事情。而因为京营此战,战功卓绝,不只是守住了京师,更是杀死皇太极,重伤后金八旗,对天下形成了表率。所以不能光是要人家搏命的时候,让他们表率,而相应的奖赏也要跟上才行。 不过,温体仁看着眼前的这堆数字,却其实没有太多大明获胜的得意,比起他得不到分毫奖赏的军功论赏,他更想知道在这个年节过后会迎来什么样的风波。温体仁记得昨夜看到皇上的脸色,整个人一点笑意也没有,压根就没有终得胜利的欢喜,反而带着一种压抑的阴沉,这到底是为什么。哎——,为什么别人做首辅的时候,遇到的都是好说话的皇帝,轮到了他不求好说话,就是连皇上心中到底在想什么都猜不到一丝。 明明是应该要开心一下的时候,但是一个笑容也没有。难道,连后金败退也不能换来皇上的一个笑容,那还要什么才能够呢? 被温体仁吐槽的朱由检,却已经不在宫中,已经连夜赶到了通州。距离他得到吴无玥的信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日,朱由检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害怕雨化田就这样在等不到他去的时候,再也醒不过来了。想起了袁崇焕的意外之死,朱由检心中的梦魔就没有停止过,如果连历史也能被扭曲,那在战场上由一个意外疾病引发的死亡,也许在这个年代都是常见之事。这年头中了刀伤,没有抗生素,更没有那些各种防疫疫苗,天知道会染上什么疾病。 然而就算是前方赢了,身为皇帝的朱由检也不是想在这时想出宫,就能马上随心所欲地离开。因为赢了后事情同样很多,比如要让那群文臣绝对不能忽视了这些武将们的功绩。所以在定下了一定要重赏,甚至不惜用私库封赏的基调后,朱由检大致安排了后续,才终于飞奔出了皇宫。 “希声他有没有好些?”朱由检下马后,直奔了安置雨化田的院子,也顾不上其他,先找上了吴无玥,他在一边叮嘱了马钱子如何熬药。 吴无玥看着满身尘土的朱由检,只是摇摇头,“没有,他的伤口有些较重的感染,虽然我及时进行了切除腐肉的处理,但是不知为何热度就没有退下来。” 听到吴无玥这样说,朱由检就要推门进去一看究竟,却被吴无玥拦了下来。“你还是先换洗一下,莫要把身上的尘土带了进去,对病人也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上文) 朱由检匆忙换洗了一番,终于见到了躺在床上的雨化田。只见那人的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这是高烧所致,而散开在枕头上的头发有些已经粘在了一起,明显是从战场上回来后就没有能够好好清理。朱由检伸出了手,有些微微颤抖地探向了雨化田的额头,果然热度没有能够退下去。 吴无玥在一边看了后再次摇头,能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了,但是大夫救得了病治不了命,所以剩下的事情全要看雨化田能不能挺过去。“我已经用烈酒擦身的法子给他降过温,而且也给他针灸过,汤药也都按时硬灌了下去,他肩上的伤口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已经逐渐愈合了。但是也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就是不见温度退下去,一直都在反反复复之中。不过,要说这也是感染了伤口之后的病症,其实真的论起来也算不得稀奇。” 朱由检盯着雨化田的脸,听着吴无玥说了一连串后,只问了一句,“无玥是说你已经尽了全力,那么希声到底何时可以醒来?” 吴无玥顿了一下,合着这人把他所有的话都抛到了一边,难道听不出来他未尽之意,大夫又不是神仙,就是神医也只是半仙。看来就是再理智的人也有傻的时候。“应该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你说的是人话吗!”朱由检听了吴无玥波澜不惊的语气,愤而回头瞪向吴无玥,“希声的身体本来十分康健,就算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了,也不会熬不过去。何况他更加不是一个没有求生意志的人,为什么一点起色也没有!” 吴无玥面对朱由检尖锐的疑问,面上未改一星半点,而稍稍看向窗外,朱由检这一路策马疾行,从紫禁城到通州,连天色还没有亮起来,他身上还带着一些更深露重,心中必是对雨化田的病情担心到了极点。可是,造成眼前一切的人难道不是他自己嘛! “隐之何必问我他何时能醒,你让他一定要上战场杀了皇太极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原本身体再好又怎么样,袁崇焕在边关多年,还不是栽倒在一个七日风上。作为大夫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看天意了。” 吴无玥不再去看坐在床侧,紧紧握住雨化田双手的朱由检,转身走了出去。临要关上门的时候,他背对着朱由检用极为平常却夹杂着古怪的语气说,“你应该听过那句‘天意从来高难问’,人若是要违背天命,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朱由检呆呆地看着吴无玥关上了门,再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雨化田,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出来。是啊,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一定要让雨化田杀了皇太极,又怎么会有今天的情况。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可为什么要让雨化田来承担这样的痛苦,这人的病痛比自己病了,更加让他饱受折磨。如果没有让雨化田上沙场,如果不是执意要留下皇太极的性命,是不是就不会有眼前的一幕。 “希声,都是我不好,明明知道皇太极身具真龙之命,还让你一定要在此战中杀了他。”朱由检的脑子有些乱,他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起来,却真的害怕这个世界有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都说改天意者,不得善终,想到这里,朱由检打了个寒战,他双手捧住了雨化田的脸,细细抚摸着,一边低声念叨着,“这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让你这样去冒险了。如果上苍一定要报复篡改天命者,那应该应验在我的身上才对,我才是主谋,不甘心让大明气数断尽,不甘心就此改朝换代,这一切都与希声无关。” 朱由检说着泛红了眼圈,如果他有罪,那么报复他就好,为何要让他看着心中的人痛苦。难道一定要用这种痛刺骨锥心,才能来证明他还活着,不是作为皇帝,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会爱的人。 “如果真有所谓天道,那我愿意减寿十年,换得你一生平安。”朱由检哽咽地说出了这句话,而就看到窗外的风更加急了,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外面的风把关的不严实的窗子吹了开来,朱由检马上起身把窗户给关实了,再回头却看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盯着自己。 雨化田有些气弱地说,“你都在念叨什么,我难得想要好好休息一场,都被你给念醒了,莫不是在我歇着的时候,背后又说了什么坏话。” “你醒了?!”朱由检惊讶地说着,不可置信中带上了难以抑制地喜悦,窜到了床边,紧紧看着雨化田,深怕错过了一丝表情,更怕这是自己的幻觉,“你昏迷了三日,一直高烧不退。无玥都说没有办法了,我害怕,就怕……” “我立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功劳,连奖赏都没有领,怎么甘心就这样睡过去。隐之未免也太不了解我了。”雨化田试着支起身体,扯到了左肩的伤口,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痛,看得朱由检连忙半抱住了他。 朱由检不敢再让他动,“你莫要乱动了,肩上的伤才刚刚要愈合,不要再扯开了。对了,你躺了几天,难道是想如厕,别动,我帮你来。” 雨化田听了这话,差点没有给朱由检一肘子。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脸皮厚到了什么地步。自己又不是手脚断了,怎么才几天不见就换了一个画风。 雨化田侧过脸就想要瞪一眼朱由检,却见到他紧张的样子,深怕自己又昏了过去。他微囧的目光也变成了柔和的笑,能在醒来的时候,看到朱由检就在眼前,才会没有半点失落的感觉。“你这样出宫,不怕京城有事?” “我已经来晚了。”朱由检叹了一口气,只要人醒过来就好,别说出宫了,就是其他的条件,他都愿意答应,“眼下你好好养伤,烦心的事情都不要操心。我在这里等你的情况稳定了再走。” ☆、第八十九章 咸元三年的新年,京城百姓脸上的神情多了一些轻松。就在两三个月之前,他们还人提心吊胆地准备要随时逃亡,却没有想到这次朝廷军队会如此给力,居然能够大破后金八旗,于是这个年节也增添了许多喜乐气息。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天下太平不用惶恐度日的安定感,是平头百姓所求不多的心愿之一。 正月十五的白天,虽然他人都沉浸在年节的欢乐中,但皇上不可能真的封笔后就万事不管了。朱由检批复完了最后一本关于京营军功封赏的奏折,这次凡是参与了腊八战役的军士都得到了相应的嘉奖,当然在此战中牺牲的大批军士家属也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抚恤金,这样爽快的给钱速度让毕自严小小肉痛了一把。 好多年了,对于军饷也没有这样爽快地付过,每次拨钱到辽东,都是一次大出血。而这次因为赢了后金,还把皇太极干掉了,如果还不在过年之前把赏钱发给军士未免也太让人寒心,军人用性命相搏所换来了和平,竟然连一个富裕的年都不让他们过,朝廷要是真是如此也坚持不了许久了。所以这笔银子绝对拖不得。 这两天毕自严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好,皇上要发钱,但是真的给出钱的户部总是有些不舍得,什么时候国库的收入也能如同流水一般的进来呢?显然在年节的时候,不适合提出这样的问题。而藏在这场战役后的重重问题也都被鞭炮声掩盖了。 “不是说了,等我手里的事情处理完就去找你,怎么多跑一趟入宫了。”朱由检刚送走毕自严就看到了雨化田,马上让他坐下来说话,还让王承恩上了一盅参汤,“最近你要好好补补,也不要累着,能偷懒的时候就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还有无玥开出的药膳单子,你定要照着上面的吃,不可像是以前那样挑剔了。若是嫌弃口味不合适,我让他们再想想办法。陆家兄弟这两年做生意,也结识了几个大厨,我都安顿到了京城,放到了朱彝经捣鼓起来的如意斋中,改明儿你想要吃什么口味的菜与他们说说就行了。” 朱由检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王承恩端来的参汤,打开盖子,轻轻吹凉一些,舀出一勺尝了一口,“不烫,温度刚好,快喝了吧。”说着就把手中的勺子送到了雨化田的嘴边,示意他张嘴。 雨化田迎上朱由检宠溺的眼神,无奈地笑了一下,就着汤勺喝下了参汤,耐着性子等朱由检一勺勺喂完。从通州前线回来之后的这段日子,朱由检明显变得更加黏人了,连日常的相处中,有许多事情也不再假借他人之手,好像他们之间就像是寻常的夫夫那样,却比常人多了许多的亲近。雨化田也开起玩笑来,“我受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这世上难有第二人得隐之如此关照了。怕是说了出去,其他人要争先恐后地去受伤了。” “这叫什么话,那些人能与你比吗?再说了,好好的人当然还是身体健康的好。”朱由检明显对于雨化田这次的昏迷不醒仍然心有余悸,再也不希望有第二次这样的情况发生。“可千万不要来第二次吓我了,以后再也不放你一人到战场上去了。” 雨化田笑笑带过了这个话题,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得太满,做锦衣卫的人身边离不开刀,也就离不开那些血腥之事。他转到了另外的话题上,说起了这次的年节,“今个儿是十五,我前头答应了你的兔子灯也做好了,我们是要带着土豆一起去看灯吗?佑仁这两天还在念叨,要土豆一起去学习蹲马步。” “佑仁倒是明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你也对佑仁太严格了一些,在年节里面还让他每日坚持练武。”不过这才是能做江湖大侠的前提,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朱由检也没有对此多说话。但眼下养在周淑娴身边的土豆要做到同样的任凭风吹雨打都不变的练武,明显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朱由检脸上也带出了一丝不满,不过很快也想开了,“等过了年,几个孩子我都打算移出来,白天的时候不在后宫里头养着,而是可以正式开蒙,晚上的时候再回他们母妃身边。到了七岁之后,就彻底地搬出后宫,住到皇子殿里面去。” 雨化田听朱由检说起了这事情,还是没有插话,他们两人的关系日益亲近是一回事情,但是涉及到了下一代的皇子教育,有些话还是要斟酌才行。 朱由检见雨化田的样子就知道他再顾虑什么,顺势就揽住了他的腰,半带着一些苦笑说,“你这次得病,我也想了很多。那几日在宫中呆着不能马上脱身的时候,我就越发知道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很多事情不能任性。偏偏两人的感情之间不应该参杂进第三个人,更不应该参杂了许多复杂的事情。如果我们相遇的时候,都是清清白白的,那该多好。” 雨化田见着朱由检有些伤感的神色,吻了吻他的嘴角,“隐之应该明白,如果我们都是清清白白,那么就根本不会相遇,所以我接受了你,就接受了我们之间的一切。你断然不用如此伤神。” 如果雨化田不是心狠手辣的督公,只是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侠士,就根本不会接近皇室,而是浪迹江湖。如果朱由检没有能算尽天下,那么他只会被这个乱世吞噬,也等不到安乐的那一天。所以,有些横在感情中让它变得不再纯粹的人与事,也正是他们能越来越靠近的根源。如此就没有什么可以后悔,也不会去责怪。 “你是个豁达的人,却是我多想了。”朱由检也佩服雨化田的胸襟,其实每个久居高位之人,对于人事都很通透,没有那样的心境也就不能越走越高。 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雨化田也顺着朱由检的话说了下去,“皇子们的教育,你这个父亲总是要好好用心。不管如何,既然生了出来,就要好好养。我见你让朱彝经开始经商,打破了宗亲不能从事其他各种活动的惯例,这事情总会被其他人翻出来,后来的对策想来你也有了准备。虽然我没有养大孩子的经验,不过既然你让宗亲也参与了买卖,那么以后除了土豆之外的孩子,想来也是不会只是封赏一块地,让他们安度余生那么简单吧。” 雨化田也是慢慢懂了,不管来日作为皇帝的朱由检会不会因为自己插手皇子教育而不开心,认为他的言行对皇嗣与皇权有过分的干涉,但是今日两人逐渐坦诚了内心,却不应该为了以后的一个不确定可能就做出许多的猜疑。想要经营一段感情,人就不应该踌躇不前。如果一个人都能向天发誓愿意折寿十年换你的平安。话说到这里,雨化田想起了病中迷迷糊糊听到朱由检的誓言,他心中还是一紧,更希望他们两人都能平安,而不是一个走一个留,被留下的人怎么可能快乐。 朱由检听雨化田主动提起了皇子教育与以后的事情,果然十分的开心,两人一起谋划未来,也是真的对以后的生活有了期盼与憧憬,终于雨化田也不再把自己隔离在外臣的位置上,有时候定位太清晰反而伤人,因为这意味着不够交心。 朱由检靠在了雨化田的肩上,低声说,“我也要你的帮忙,安排一些人手看顾着孩子们。他们毕竟还小,对于一些事情认识的不够,不能被人钻了空子。后宫的三位,都不是皇嫂那样的人物。这次皇兄与皇嫂也为后金之战担心了很久,还要替我守着京城,万一城破能代我去死,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能的。皇兄一辈子没有出过京城,他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人,也不能就一生困在了这里,如果有机会也要让他出去好好看看。” “太上皇如果有微服私访的念头,我也会安排一些人手妥善保护他。就是这两年还不太平,只怕要再等等,等那些起.义军与流民都归顺与安置了之后,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风险了。”雨化田对朱由校说不上什么敬佩,他本是只认可强者的性子,但是朱由校作为哥哥对弟弟的心,也不得不让他折服。 “以后总有机会的。”朱由检也不提这些繁琐的事情了,“土豆也想了好几天,要出宫去找佑仁谈天,虽然我也不懂那两个小豆丁能有些什么秘密。不过可要事先说好了,我们管我们走,他们两个由无玥带着,还有马钱子与木栗看着。外加那一队跟在暗中的人马,我才不要与他们一起行动。” 雨化田摇摇头,这人是越活越年轻了,这还是说的好听,实际上是有些幼稚了。可男人也只有在爱情面前才显出了难得的幼稚来。雨化田看着朱由检期待二人世界的神色,好心情地问,“那么除了放灯之外,你之后还有什么安排?” 朱由检露出了一个要保密的表情,“你送了我兔子灯,我如何能没有表示。我也有一份年节的礼物送给你。天色也要暗了,话不多说,待我换一身衣服,去接了土豆,就出发吧。” ☆、第九十章 “今年的上元节比以往倒是热闹了几分。”雨化田走在外城的街上,路边不时走过了点着各色灯笼的小孩,而猜灯谜的人群也一堆堆散在各个店铺的门口,还有一些叫卖元宵的摊贩生意也是红火。 对着这幅民众安居乐业的场景,朱由检的心情指数也高了不少,看来挫败了后金之患,对于百姓来说也是消除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哪怕百姓与朝廷官员不同,一般而言没有直接与这块巨石硬碰硬的可能。不过再想到死在了这场战役中的军士,朱由检又是眼神一暗,四五万人死在了这场战争中,真的就值得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真的一点也没错。 “你又走神了。”雨化田在衣袖的遮掩下拉牢了朱由检的手,“不开心的事情就别想了,说是说陪我逛街,就不要把宫里面的事情带出来。” 朱由检听后,想起自己今夜的安排,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喇叭花一样的夸张笑容,“希声说的都对,我今天都是你的。其他的事情扔到一边去。走吧,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两人都是图一个热闹,边走边看着市井风情,平时也少能接触到这些朴实而有趣的东西。但要说真的买,远远没有另一头吴无玥带着的雨佑仁与土豆的兴致来的浓。 “义父,我们能买一个竹编的小狗嘛?这与上次土豆送的小木人正好配成一套。”雨佑仁蹲在一个竹编摆设的摊子前面,对于上面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就眨巴眼睛看向了吴无玥,“这些买回去之后,我也能学学是怎么编出来的,然后给义父编一堆小狗小猫,这样院子里面也热闹一些。” 土豆扫了一眼地摊上的东西,他顿时觉得自家的皇伯父很高大上,因为朱由校宫里所有的小物件都比这里要精巧新奇,还是皇伯父亲手做的,“佑仁,我觉得伯父那里的小东西更好,要不然还是问伯父买吧,也能让他赚一些铜钱。” “这样好吗?”雨佑仁看着摊主,这位的胡子都白了,还这么辛苦出来赚钱,比起土豆说的大伯父,他应该更加需要钱吧。“要不两头都买,我们也能看看它们有什么差距。” 吴无玥在一边已经是兔斯基眼了,两位求别闹,你们还是短腿小豆丁,不适合这样的谈话,多智近妖与早慧成精都不是什么好词,我们在大庭广众地地方收敛一下。 刚才的话里面槽点有些多,什么叫做让院子里面热闹一些,雨佑仁你一定是听马钱子说志怪故事入魔了,竹编的摆件再多也不能说话,热闹不起来。还有小土豆,你伯父不缺钱,谁缺钱了,太上皇老人家也不缺,你时怎么看出来他没有钱的,难道就是因为他屋里的古董少,其他奇怪的东西多,天知道那些东西更加的烧钱。 他立即拿出了几文钱,先把东西买下来再说,“小狗与小猫都买了,那个打水的小人也不错,等回家之后,你们再慢慢研究。” 雨佑仁满意地点头。正是如此,他也不是当做小玩意买回去的,从今天起他又要掌握一个新的技能,竹编技能我来了。不过,要等到哪一天他才能有传说中点石成金、撒豆成兵的本事呢? 土豆在一边看着吴无玥爽快的付钱,心想原来掌握了一门技艺就能来钱快,就准备回宫后问问父皇,那么他们也能卖一些东西出去吗,皇伯父做的木工应该更加值钱吧,如果能卖出一个大价钱,皇伯父应该会开心吧。 自己还是小孩子,荷包里头的银子都是长辈给的,什么时候才能自力更生的赚到一些钱,给伯父买回礼呢,他宫中的木马都有三匹了,但是能送皇伯父的还是那一手不怎么样的字画,也不是皇伯父真的感兴趣的东西。父皇说过要礼尚往来、懂得感恩,什么时候他才能做到啊。 吴无玥管不了小孩心中在想什么,已经在背地里面把朱由检与雨化田用不重样的话骂了一遍,让你们过二人世界,把小孩扔给我,这么难搞的小孩,你们知道嘛!不是说他们不听话,而是他们太会发散思维了,我怕一不小心说了什么,让他们思考的范围一下子就飘到了法兰西,要是收不回来了怎么办。 那头朱由检牵着雨化田逛完了夜市,已经回到了内城。“我在前头买下了一个小宅子,不过才只有一进的大小,希望你不要嫌弃地方小。今天我们就不回宫了,在这里过吧。” 雨化田听着朱由检的话,这人的语气中隐隐有些激动,便猜想所说的回礼应该就在这个宅子里头。两人穿过有些昏暗的长巷,小宅子的正门就在长巷的中部,那里也没有什么门牌匾额,只有一盏灯挂在了门外,在黑夜中等待着回家的人。 “扣扣——”朱由检叩响了门,开门的人是方正化,看到朱由检立马行了一个礼,“老爷,院子都按照您的吩咐安置妥当了。” 待雨化田几步后绕过了大门后的影壁,就猛地停下了脚步,饶是他心理素质过硬,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院子里面一副喜气洋洋的布置,到处都是红色的点缀,就差没有戳上几个大字,今天我们成亲了。 雨化田怎么也没有想到朱由检会在暗中布置一场婚礼,哪怕这是一场只有两人的婚礼。但是看着眼前的红色灯笼,还有不远处正房内可见的礼堂摆设,他的心竟然跳地快了半拍,居然比上战场的时候还多了一些紧张。这人都不早点透露一句,害的他一点准备也没有。虽是有了一丝埋怨,但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了一阵甜意,就要把整个人淹没。 趁着雨化田愣神的片刻,朱由检揽住了他的腰,在他耳边说,“怎么说我们也都已经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要继续进一步总要有个仪式吧。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不舍得我们就那么随意地一床被子睡了。没有十里红妆的迎娶,总要有一个礼堂,一杯薄酒吧。这样子才不委屈你嫁了。” “嫁了?你确定说的不是自己?”雨化田听到朱由检含着几分笑意的话,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侧过头看入朱由检的眼中,却在那里只看清了自己那张从有过的笑意盎然的脸,这让他微微低垂了眼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一定是今夜的月色太迷人。“隐之的这个惊喜真是费心了,我很喜欢。那就不要耽误吉时,都先去换礼服吧,你可是准备了?” “这是自然。”朱由检看着雨化田马上就恢复常态的样子,暗道一声可惜,要看到这人失常的样子也不容易,不知道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他心里也火热了起来,“快去换喜服吧,这还是我头一遭穿上喜服,也不知道样子美不美,若是没有貌若潘安,你可不能嫌弃。” 雨化田被朱由检的话逗得一笑,他可不是成亲就丧失思维能力的人,明白朱由检是在说以前信王与王妃的婚礼都是过去的人做的事,而与他在一起的朱隐之也是头一遭成亲,心里头期待的很。 等换上了喜服,站在了礼堂里头,桌台上的花烛烧着,火光中两人看身侧站的人竟然有了一丝恍惚,没有想到真的就这样成亲了,此时,方正化念出了第三句“夫夫对拜”。 两人相对着拜了下去,直起身子的时候,只见双方都笑得一脸的温柔缱绻,拉住了彼此地手走向了正房。 “隐之的酒量不好,可千万不要一杯交杯酒就醉了。虽说看着你的脸色,仿佛没喝已经醉了三分。”雨化田取过了用彩带系着的两杯酒,将一杯递给了朱由检,可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与朱由检相差无几,估计都泛着潮红,但一定要解释也许是红烛的光太盛了。 朱由检听闻雨化田的话也不争辩,只是宠溺地微笑着,“若我真是醉了,也是看你就醉了,与酒无关,也就许你今夜随心所欲了。” 他说着就先碰杯,挽过手喝了一小口杯中的酒,待雨化田也喝了一小口后,两人换杯饮下了对方手中的酒,做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喝完之后,两人把杯子向床下掷去,等杯子稳当了下来后,雨化田到了在地上的酒盏的一仰一合,轻轻摸了摸朱由检的脸,“一仰一合,看来是个大吉的好兆头。”这里说的是杯子的落地之势,正似男俯女仰的婚后生活,取到百年好合之意。 “那是我们注定了要百年好合的。”朱由检理所当然地说着,却一边放下了床帏,“不过*苦短,我们还是不要辜负的好。” 雨化田看着朱由检脱下了发冠,那披散着长发的样子,让朱由检多了一份异样的俊美,他不由自主地喉头一动,心中也灼.热了起来,想到这是两辈子第一次的情.事,就让他浑身燥.热不已。 等回过神来两人都只剩下了中衣,而相互拥吻在了一起,手在彼此的腰侧摩挲着。眼看着雨化田要压.倒在朱由检的身上,他的理智还留下了最后一分,考虑着把皇帝压.倒的后果。 朱由检却主动了抛出了一个邀请的眼神,“说了要给你惊喜,今夜就勉为其难,让你先占上峰了。”说完还挑.逗地吻上了雨化田的喉结,让他动作快一些,莫要在去思考谁上谁下了。 雨化田眼神一暗,并没有想到朱由检这么乖,也不好意思过于强势了,反而更加地温柔地抚摸着朱由检的身体,俯身在他的耳边难得说出了一句情.话,“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第九十一章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相比大明的欢喜,后金却是蒙上了重重阴郁之气。腊八之战溃败之后,他们带着来时六成不到的八旗退回关外,却在这路上又与孙承宗又发生了多次遭遇战。虽然说穷寇莫追,但是也有一句气势不在。八旗与京营的两个月交战没有让他们变成穷寇,却真的丧失了许多的士气。没有想到经过几十年的奋斗,在努.尔哈赤打磨下的八旗,以为已经可以稳操胜券,对抗明朝的军队再无敌手,却惨败在了他们主动入侵关内的大战中。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孙承宗几次三番的拦截后,虽然边军没有与他们死磕,但是八旗又被折腾了几回后,气势越发萎靡了。最重要的是皇太极死了,死在了关内的战场上,更加落得了一个死无全尸,如果拦腰截断与被马蹄采爆了脑袋也算是全尸的话。 “哥,这几天代善他们都窜动了起来,都盯着大汗的位置呢。本来四大贝勒俱南面坐,这次大汗死了,其他三个指不定怎么折腾呢。”多铎进了多尔衮的帐子,这次他没有赶到通州的战场上,却也知道这次败仗对于后金意味着什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四哥死了,前头那几个人本来就看我们不顺眼,要是让他们坐稳了大汗位,几人共理朝政,估计两白旗也要交出去了。” 多尔衮皱着眉,他与多铎都还年轻,要想争夺汗位希望渺茫。可是不争一下,努.尔哈赤死的时候,母妃就被那群人逼着陪葬了,唯一能看清大局的皇太极现在又不在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光景。“我听说正月初八的时候,大玉儿生了一个女儿,你送了贺礼了嘛?算起来这是四哥最后一个孩子了,可惜不是儿子。” 多铎撇撇嘴,“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玉儿在宫里不受宠,贺礼我早送去了。也亏哲哲大福晋照顾她,才没有收到冷宫的待遇。既然不喜欢当初何必娶,要不然哥与大玉儿早就能够在一起了。” “好了,这时候就不要多说了。”多尔衮打断了多铎的抱怨,以前的事情再也追不回了,追不回就不要再追,可惜与后悔都挽回不了任何的东西,而现在要做的是让代善他们放心,也能暗中壮大他们的势力。“我也去看看哲哲福晋,大汗骤然离世她也不好过。也再送一些东西给大玉儿,免得她与孩子在后院艰难度日。四哥生前对我们不错,他走了,我们要要帮助他们孤儿寡母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要团结在一起,才能应对八旗内的风雨变化。多尔衮从来不曾忘记,那年他遇到过的大玉儿是怎样一个足智多谋的女孩,这样的人困在后院实在屈才。 ** 正月十六,年后第一次的御门听政取消了。 温体仁收到了王承恩的传旨后有些惊讶,皇上难道是身体不适,要不然这一大堆的奏章堆着,怎么都不说一个大致的安排。他走回了文渊阁,其他的内阁大臣都已经坐在了自个的位置上,脸色都有些奇异。年节刚过那些潜藏在胜利背后的暗影就暴露了出来,一夜之间从山海关到京城都在谣传,孙承宗通敌一事。 “王大人,你说句话吧。对于这些参孙大人的奏章,我们应该怎么拟召给皇上?”温体仁一个传球先把大.麻烦抛给了王在晋。谁让你与孙承宗以前有过大矛盾,所以你的话才格外的重要,这个时候是落井下石呢,还是秉持公道呢? 王在晋喝了一口茶,从收到了这个荒唐的消息后,他一肚子的话已经酝酿了一个晚上,“无稽之谈。这些流言十分荒谬,孙大人为了辽东劳心劳力,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居然成为了卖国通敌者,简直就是胡闹。” 王在晋没有踩温体仁的坑,这个流言一听就是有些人在胡编乱造,当然不算数。“我们想问题要反过来,应该说正是因为皇太极畏惧了宁远防线,知道会久攻不下所以才绕道入关。这难道也要算在孙大人的头上?守城太严也是错?” “话虽如此,但是事情对孙大人不利。”文震孟客观地说到,“下面的奏章中说的是有理有据。孙大人镇守边关,与后金对持多年,怎么会不了解他们的军情,这次后金绕道入京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有,辽东守军难辞其咎。京营赢了是卢象升的训练有功,但是辽东边军失察,是孙承宗的失误,这样说也是合理。通敌卖国算不上,但是他作为辽东都督确实失职。” “我这里也收到许多奏章。”毕自严面前也有一堆奏章,这里说的全是辽东军费的问题,“很明显对于辽东耗去了国库的大半银子却没有一场像样子的胜仗,反而京营证明了后金八旗并非不可战败。许多人质疑这些银子到底是用到了哪里去,这些银子又应不应该使用。要知道建立宁远防线就是孙大人提出来的,后来袁大人扩展了这条防线,袁大人战死,孙大人又接了辽东督师的位置,这些年来朝廷的银子都用在了这上面。现在发生了后金入关之役,也难怪会有人质疑这些防御城池到底应该建吗。温大人你说是否要召孙大人回京自辩?” 温体仁瞄了一眼刚来几个月没有说话的郑三俊,这位刚刚坐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上,“温某也拿不准,就等着皇上的传召了。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年前的时候孙大人因为堵截后金八旗没有回京述职,现在也应该要回来了。” ** 朱由检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明显已经是日照三竿,自己错过了早朝了。但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不适,想象中全身乏力,不能行走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反而觉得腰上暖洋洋的,一定是享受过雨化田内功按摩的待遇了。他偷笑了起来,田田也不在他醒的时候按摩,而是趁着他熟睡的时候来,是因为害羞嘛。 “醒了就起身吧。”雨化田从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就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床上的朱由检一张迷糊脸地望着他,一撮不服帖的毛发好像要举手反抗那样竖了起来,他坐到了床边,先抚上了这撮头发把它顺平了。“时间不早了,吃点东西,准备回宫吧。” 朱由检嘟起了嘴唇,偏过脑袋避开了雨化田的手,小声嘀咕着,“这算是吃到嘴里就不理人的节奏,都没有和我腻歪在床上,让我一个人醒了过来独守空房就算了,还要在新婚地第二天就去批奏章,婚假呢?说好的要从此君王不早朝呢!” “唧?”墨汁从雨化田地背后窜了出来,跳到了朱由检地腿上,盯着朱由检看了两眼,有些不明白主人为什么有了一张怨妇脸,想要安慰他似得用尾巴抽了抽朱由检的大腿。下一刻,它就被雨化田一巴掌掀翻在地上,还得到了一个恶狠狠的瞪视。原来朱由检除了披了一件上衣之外,其他都是光.溜.溜的,看上去雨化田已经在他睡着的时候,为他清洗过了。 “墨汁乖,不能随便吃嫩豆腐。”朱由检看着地上一个打滚坐起来的小猴子,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全身都是自己媳妇的,你不经允许不能碰,知道吗?” “唧唧唧——唧!”墨汁挥了挥爪子想要翻白眼,那么昨天把我带出来给你们证婚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多余的,现在用完了就扔,不是好人! “好了,快把衣服穿上,正月里的天也不怕着凉。”雨化田懒得管这一人一猴的不靠谱,为朱由检把衣服一件件穿上,还真的有了新婚夫夫日常生活的味道。“不是我催你回宫,而是辽东那里又出了事情,孙承宗被参了资敌卖国,流言快要传遍京城了。” 朱由检听到辽东二字就端正了脸色,对于这个流言只是给了一个冷笑,“看来后金还不够乱,还有闲功夫用流言杀人的计谋。不过是要好好问清楚究竟是谁投敌了。有些人就是放着太平日子不过,我还没有找他们算账,他们反而又蹦跶起来了。” 等回了宫,温体仁已经等候多时了,孙承宗的事情他可不敢拿主意,或者说许多关键的事情他都不敢拿主意。“皇上,下面弹劾孙大人的奏章都在这里,您看要先召孙大人回京自辩吗?” “既然他们想要听听孙卿家说话,那就让他上京吧。”朱由检可有可无地说着,“朕让锦衣卫接孙大人回京,后金都能够绕道入关了,难保没有一两个残余分子留在了关内,这次他们栽了一个大跟头,就怕他们铤而走险,把账算在了孙卿家的头上。要是没有宁远防线逼迫后金不敢与边军正面对抗,也不会有后面的绕道蒙古入关,更不会有皇太极惨死的事情了。追根溯源还是因为孙卿家在辽东的威名过甚。” “呵呵。皇上所言甚是,就怕那些人狗急跳墙想要除了孙大人,是要有人保护他入京的好。”温体仁瞄着朱由检的神情,看不出他的喜怒来,要说真的是为了孙大人好,派锦衣卫护送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听说。他们都已经习惯锦衣卫是用了押送犯人的。难道是一个下马威?说起来皇上对孙大人有气也合常理。文震孟说的对,其他的不论,但是辽东督师没有把控全局的错,孙承宗是逃不了的。 “宜早不宜迟,你快些拟召让他回来说说这次与后金一战的心得吧。”朱由检没有看眼前那堆弹劾的折子,“这些人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嘛,就在殿上一次性说个清楚。对了,既然说到了资敌叛国,你让郑三俊好好翻翻刑部的典籍,应该要怎么论罪,都拿出一个章法来。” 哈?这是什么意思?是真的要办孙承宗,不应该啊,这不是欲加之罪吗?温体仁一下子没有弄明白,又不知道怎么问朱由检,“皇上,通敌之罪事关重大,不能轻易下结论。” “所以朕才说让郑三俊把以往的法令弄明白了。犯了那哪一条就要治罪到什么程度。还是大明律里面没有详细的描述?” 皇上您问我,可是我不是刑部尚书,这一块不太熟。温体仁尴尬地笑了一下,朱由检却不再多解释,“让他查不是让你查,把朕的旨意传下去就行了。怎么还要朕给你从头到尾解释一边是治谁的罪?” 温体仁立即摇头,“臣这就去办。” ☆、第九十二章 “不要送了,这次又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就是有也是对于别人而言。”乾清宫内雨化田对着朱由检说着让他不要换装去城门送行了。雨化田也不想才聚了没有两日就离开,但是这次一来要去辽东接人,还是要他亲自跑一次,才能以示皇上的重视。 朱由检压下百般不情愿的心思,理智上很明白这都是为了工作,可是哪有才能吃肉就要分开的道理,偏偏这趟十分重要,换了其他人去他怕压不住,而且难保那些人不见财起意,“希声一向擅长快刀斩乱麻,那些人的关系盘根错节,你也不用姑息,连根拔起就行了,这次他们一个也不要想逃。就算是错杀了一二,也怪不得你。” “这几年你身上的杀气却比我还重了,如此不好。”雨化田捏了捏朱由检的脸,让他笑一个,“这样不好,会吓坏了花花草草。” 朱由检扯出了一个笑容,摊摊手,“无所谓,只要不把你吓跑就行了。” “哪有你这样的。过了年,皇子们都要到前头来开蒙了,还是你自己说要每日与土豆讲书,莫要让土豆怕了你才好。” 朱由检抽抽嘴角,土豆已经不知不觉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歪了,他心中怀揣着想要开辟天下贸易的大理想,一直缠着朱由校问什么时候能造出大船,把所做的木活都卖给歪果仁。“他胆子够大,我不被他吓坏已经算好了。” 然而就算有太多琐碎的话要说,但是时间到了还是要分开。这次孙承宗的事情一下子就传遍了市井,要说没有人在背后推动,打死他朱由检也不相信,可惜与曾经史上己巳之变后袁崇焕被传与后金勾结的情况明显不同,这次孙承宗被传资敌的可信度很低。要找一个不一定符合逻辑,但是合情理的理由就是这一战大明不仅没有败而且赢了。就算是惨胜却杀了皇太极,就算这个人死在了大家都不敢多问一句的锦衣卫头子手中,但结果就是赢了。 之后,孙承宗还痛打落水狗,在后金回师的时候恶心了他们好几次。所以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他会资敌,说不通啊。偏偏在明朝这个重文轻武,而且都要被外敌与内患骚.扰透了的时候,文臣仍然有着高人一等的想法,那些言官逮着这个机会又蹦跶了起来。 政治向来复杂,孙承宗坐实了辽东的大权,每年大把的军饷往那里送,敢说我绝对不眼红的官员,只怕是挑不出两三个人来。所以别怪有人浑水摸鱼,更不要责怪墙倒众人推,只是因为利益太大了。 孙承宗重新站到皇极门外的时候,心情也是百味杂陈,这次后金绕道蒙古势如破竹地入关,然后与京营缠斗在京郊的战役,着实让他胆战心惊了一把。他刚开始还想要派兵支援京师,同时也希望其他几省的军队能快速援京,却也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那些省份中的军队是个什么水平,根本不能与后金抗衡他也明白,却没有想到皇上在京城留了这一手。 孙承宗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卢象升,才二十开外三十不到的样子,又想起了被他起死回生的京营,心中感概万千,也许自己是真的老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再过几年就要退了。 要说孙承宗的心理素质绝对过硬,就算外面的留言满天飞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想过朱由检把他召回来是要治他的失察之罪。临离开辽东的时候,还对手下的那些个将领安排着军务,务必要勤劳操练,千瓦不能疏于防备,别看后金死了皇太极就松懈,其他的三大贝勒,虽然没有皇太极的智谋,可是对于打仗还是很擅长的,说不定就趁着这个时候会偷袭边关。 这是因为孙承宗相信朱由检,要说这位虽然手段狠辣了一些,对自家的宗亲也下得去狠手,对于贪官污吏也做的够绝,可是对于其他官员,只要你不要小动作太大,都是很能容忍的,没有看到钱谦益也在礼部混的不错嘛,但今上却不是一个偏听偏信,会被谗言与流言所误导的人,心胸足够开阔,是一个成大事者。 当然也是因为来接他的锦衣卫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他们是来办事的,但是不是办你孙承宗。 “孙卿家,你听了这个话,可有要自辩的?”上头的朱由检打断了孙承宗发散开去的思维,“就说说辽东的事情吧,对于这次后金的入关你有何看法?日后对于后金的防务又要有怎样的变化?” 得了,又都白说了。刚才还蹦跶的欢快的那群官员,都齐齐在心中摇头,这次让孙承宗逃过一劫了。听到皇上这样问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可以不聪明,但是在朝堂上听话听音的本事总要有,看来皇上这次召回孙承宗真的是为了要问清楚以后辽东布局的计划。 “臣向皇上请罪,臣有负皇恩。诸位大人所言臣误了辽东军事,臣不敢推卸责任。”孙承宗当然要认错,这次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责任的,就单单一个没有能看清全局,就是辽东督师的错误,“宁远防线修筑以来,与后金几次对持,双方之间都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而后金狼子野心,更是从朝鲜与蒙古处寻找突破口,这次后金入关是臣的失察。臣所测有误,没有料到皇太极竟然会在林丹汗的眼皮地下,兵行险招,而以至于让京师陷入险境。” “你明白就好。这个失察之罪你是逃不了的,竟然让后金如入无人之境地入关了,若是没有卢卿家率领京营背水一战,若是没有五万多将士的性命作为代价,这次京城就危险了。你又如何当此罪?!”朱由检出乎大家意料的肯定了孙承宗的罪责,言辞之间十分的冷冽,“朕让你督军辽东,就不能只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田,后金八旗又不是你手中的兵,你让他们往宁远打,他们就要一直往那里打,明知道你们在那里有铜墙铁壁还往上面冲,你以为皇太极是傻子?!” 孙承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听出了皇上的严厉指责,这些话说的都很可观,客观到他无法反驳。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后金对于我朝的宁远防线还是很忌惮的。这里面也少不了孙卿家你的功劳。从提出了这个对抗后金方案至今,说明它也是取得了成效的。”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事情,朱由检现在是信手拈来了,“可是孙卿家,大臣们奏章上所参的你的问题,你可有虚心接受了?你是辽东督师,不是光修防线的人,如果没有一个全面的视野,怎么能应对后金的变化。如今皇太极已死,固然大家高兴于一个强大的敌人死了,但是孙卿家你还看到了什么?” 孙承宗心中一冷,这也正是他想的,皇太极其心甚大,从他上位后重用汉人,约束八旗内部贵族的言行,想要开垦荒地等等,这些都能看出来他谋的是天下九州。然而这样一个人死了,就等于是群魔无首,剩下的三大贝勒都没有他的野心与宏愿,他们更加的野,因为没有高远之志,所以更加放纵自己,所以对于大明而言,也许是更多场的掠夺战。 “臣以为后金必然会陷入一个争权的乱局中,三大贝勒面和心不合,还有多尔衮与多铎等旗主也未必不想分一杯羹。但是后金也会转移矛盾,对于我朝边关的攻击可能会更加无所顾忌。臣请皇上恩准,加强边关的防务。不再局限在宁远一线中,更要向周边扩散,加紧各处的军队操练,以防不时之需。” “加强是一定要的。”朱由检先是定下了一个总基调,“可是朝廷投入辽东的军费甚多,这些你也清楚,如果要延长防线,势必加重朝廷的财政负担,这些该怎么办你可想过?” 温体仁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却一边支起了耳朵,今个就是皇上与孙承宗的一场大戏,他都不知道唱出来的时喜剧还是悲剧,原来以为皇上把孙大人召回来只是做做样子,不会重罚。现在看来不会重罚是真的,但是做做样子却是大大的推测错误。问孙大人怎么赚银子,这不是为难人嘛?自古打战就是烧钱,哪有挣钱的。 孙承宗一脸踌躇地看着朱由检,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想说朝廷财政吃紧是事实,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不用军费了,如果辽东被攻破了,没有了国那有钱有什么用。但是他也知道,这几年天灾频发,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多到了现在财政都是捉襟见肘的,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对贪官下狠手了。 “看来你不清楚。”朱由检也没有失望的神色,指望这群人想赚钱的点子,里头除了懂的怎么贪污来钱最快之外,其他估计都没有那个商业思维。“那么你说我朝对后金最根本的优势是什么?” 优势?孙承宗愣了一下,后金兵强马壮,翘勇善战,两军对持赢得把握不大,就是这次近郊腊八之战,都不是胜利,惨胜其实而是一种平局。孙承宗不确定地说,“我朝地大物博,后金却盘在东北一带,论起后备物资他们没有我们的充分。” 朱由检环视了一圈下方,也没有看到一个有独到意见想要发言的人,也不知道这群人是真的有仁义之心,还是困在教条中的日子久了。他想起了吴无玥说的那个字‘人’,后金与大明相差的就是一个人数。 后金八旗再厉害,皇太极的能领的兵又能超过二十万吗?只要心够狠,那么在明朝能用的兵力下,蚂蚁也能咬死大象了。归根到底,明朝的军队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士气,而他们不理解卢象升能赢,其实他只是明白了一个词‘慈不掌兵’。凡是参了军就要有视死如归的信念,凡是当了兵就要有拼死一搏的钢铁意志。只要孙承宗敢不惜用人命为代价,还会拿不下后金?可惜,孙承宗要顾忌的东西太多,而边军也非都是钢铁意志之人。这些军费投了进去,有了一条防线,却还不够,还不值这个价格。 然而这样赤.裸.裸的话却不能说出来,朱由检换了一个说法,“孙卿家说的对,我朝比后金资源丰富,就算遭了灾也能用此处救济彼处,这是他们窝在东北一角所不能比的。但是你们不要忘了,正是这个原因后金才会对大明虎视眈眈,这里有他们要的粮食,他们要的土地,他们要的能活下去的资源。为了生存他们只能拼尽全力,都是因为他们退无可退。那么你们呢?你们可以退,有了退路就没有了决心。你孙承宗一日不再是辽东督师,虽然会郁郁不得志,但也能偏居一偶,归隐田园。可是你问问皇太极,他若不是大汗的下场,说不准就是被几大势力蚕食之后被逼死,再看看多尔衮的母亲,都被逼得殉葬了。” “所以后金懂了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永远不要停止征伐的脚步,那么他们的将士在战斗中得到了训练,他们的意志在战斗中不断的凝炼,这些都是你们没有的。所以这些防线与那些防线,都只能防住一时,你猜不到昨日他攻打宁远,今日绕道蒙古,来日又会从哪一个地方进攻。朕说过失败不可怕,大明的失败也不是一次了,而胜利了更要慎重,无论是胜还是败,都要知道自己到底输在哪里,又究竟赢了什么。” 朱由检继续冷酷地说了下去,“你们以为后金人攻入了大明,你们还能改换门庭重投新朝,朕劝你们不要做梦。远的不谈,元朝的时候蒙古人一统中原后是怎么对汉人的,诸位难道不知道。如果后金入关取而代之大明,诸位与朕的下场将是一模一样,朕只是比你们先走一步,你们有气节的自缢了也好,没有气节的归顺了也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也不可能有大权在握的那一天。朕对你们再严厉,都是为了你们好,都会遵从圣人教化,那些后金人一分也不会!” 皇上,您怎么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啊!这下子大臣们又都跪了下来,“臣惶恐——” “你们不用惶恐,而是要好好洗洗脑子。”朱由检把视线重新落回了孙承宗的身上,“孙卿家与后金作战多年,你的思路也要跟上了后金才行。虽说以德报怨,可是何以报德?后金窥觊大明的大好河山,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了他们的铁骑之下,那些在边关作战的将士们献出的鲜血又有多少是因为后金的狼子野心。既然如此,就不要与朕再说仁义道德。 普天之下莫非黄土,辽东本就是大明的土地,他们凭什么占着大明的土地,还要打杀抢掠大明。你们以为后金所处之地是不毛之地?!那就大错特错,如今关内的人参大半出自辽东,值多少钱!你们不想想人参是药,那么东北之地就没有其他的药了嘛?这些年天灾频发,而疫情也没有停止过。所谓深山多有灵药,在你们看不起眼的地方,藏着多少的宝物?或者掩埋着多少金矿?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大明的,昔日大明仁慈愿意给予后金人一个安身之地,而今他们却做忘恩负义之辈,那么就应该把属于大明的东西拿回来!” “孙承宗,朕不希望再听到要建立防线,大明不是防着后金,而是要收复失地,把大明的东西收回来。你当让军士们知道,就在他们挥刀所向之处,那里本是他们应得的山珍海味,本是他们的大片良田,莫说那里种不出东西,那都是无稽之谈,番薯与土豆的海外之种都已经大量收成,只有不会用土地的人,没有不能种好粮食的土地。他们的亲人被杀,他们的手足被杀,他们的孩儿被杀,都是后金的贪婪之心所致,京营之战说明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的,那么此时不用后金人的血告慰大明被迫害的百姓在天之灵,那又要更待何时!止戈为武,却要明白只有它真的含义,只有威慑四方、四海称臣,手握重兵,才能保住长远的和平。所以不是朕要你们战,而是只有主动的战,才能有以后的和平。你作为辽东督师要从根源上改变想法才行。” 皇上就差说一句,你们没有钱,那怕什么!看看后金,不会效仿嘛。没有粮草与军费就去把后金的抢来,他们的牛羊,他们的战马,这些都应该是大明的。 孙承宗低头允诺,却真的在心中苦笑了起来。看来他是老了,也只能撑住几年了,也是到了要找一个后继之人,去完成皇上不是守住防线,而是收复河山、将后金彻底灭了的决心。 ☆、第九十三章 虽说这天气还没有回暖,刚到二月初,时不时天上还会飘一些雪,但是最近的山西十分热闹,这个热闹未必是好词,一把火似乎要把大家都给灼热了。这日子他们都要弄不懂了,前头刚刚听闻死了皇太极,也不明白为什么坊间传闻孙承宗隐瞒辽东军情不报,好像是要投敌叛国的样子,但是没有一天的功夫,正月十五刚刚过去,要去县里开工,准备新一年的买卖就都叫停了,那是锦衣卫杀入了山西,把好几户人家都给团团围住了。也许用杀入这个词不太好,因为还没有见血,不过那个气势比杀了人更加的可怕,前几天街上都是一条狗都没有就怕妨碍办案了。 好在也就两天一夜的功夫,县衙亲自出了告示,衙役们敲锣打鼓的宣告,什么事都没有,他们这些口袋里头没有几个铜板的人都不用但心,这是朝廷来抓反贼的,都已经罪状确凿了,那些人也都控制住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就等着每日县衙看看告示,来逐一揭露这些反贼是如何作乱的罪行。 这些朝廷追着喊打的反贼不是别人,正是一群富商们,而这次的大.清.洗几乎扫过了整个山西。 “老刘,快说今个儿又有什么新的消息了?听说锦衣卫指挥使昨天早上亲自到了我们这里来了?”被点名的老刘坐在一个茶馆里头,说是茶馆也就是一个半露天的小铺子,他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什么不熟悉的人之后,还特地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伸出右手比了一个八的数字,“昨今个早上是第八家了,听说这也是最肥的一家。我还特意去转角处围观了,见到了那个指挥使,果然是人中龙凤了,长得也俊俏,我估摸也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年纪轻轻就是锦衣卫头子,可我们……” “行了,老刘!”一旁吃着烧饼的大胡子打断了老刘,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这几天整个山西都有些人心惶惶,当然了也慌不到他们这些手中没有钱的人身上,而是那些大户人家一下子就被锦衣卫给团团围住了。“我们等你说抄家的事情,没有让你炫耀自己见着谁了。我们这里也就你能认两个字,县衙门口的告示栏里头都说什么了。今个儿抄的是哪家?” “你胡子多,可耐心怎么这么少!”老刘撇了大胡子一眼,但是看着团团围着自己的人都伸长耳朵等着听新闻,也不再卖关子怕犯了众怒,他灌了一口热茶说了起来,“今天抄的是范家。就是范永斗家,你们也没有见着从那宅子里头扛出来了多少箱东西,只要给我一箱这辈子也就是不愁了。都这样有钱了,却做鞑子的走狗,这些年的饭也都吃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谁说不是呢?这群.奸.商都给我们山右丢脸。我说这些年他们在忙活什么,还一摞摞的银子往回运,原来是与后金人关系。”砸吧嘴的瘦黑中年人边说还边敲着桌子,“老刘快说说,今个告示栏里头贴出了那个明细表,还有范永斗是从哪里运的货,是不是还有黑心肠的官给他开了后门?” “告示上说了范永斗违背明朝不得与后金交易货物的法令,从八年前开始在张家口私下运货。”老刘活灵活现地重复着告示上范家的罪名,“其中最过分的是我们这里都要没有粮食吃了,去年陕西不是饥荒的厉害,但是他们还把粮食从偷运到边关卖给了后金人。这真是要饿死我们自家的乡亲,养肥了那群专杀明人的鞑子,实在应该是千刀万剐!” “谁说不是,怪不得说商人逐利啊,做的都是要掉脑袋的买卖。但是他们一个个发达了,偏生我们这些安心过日子的人有一顿没一顿,下次吃肉都要板着手指算。” “所以这次皇上圣明啊!”老刘感叹着,不过他也不敢大声说话,议论皇家就算是在市井也是提心吊胆,何况这几天锦衣卫不时出没,“总算是为我们百姓做主了,听说这次抄家后,我们又能减税了。” “我也听说了,不过今年我们是不是也要试种土豆,那玩意在河南种的还成。” 就在这些人议论的时候,这个小茶摊对过的客栈里,二楼的客房开着半扇窗户,雨化田把这群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他对过坐着的三十岁开外的男子,他虽没有那么好的耳力听清楚对过的一字一句,不过这些天跟着雨化田身边,也知道了百姓们这个时候最关心的是晋商资敌的问题。 这个男子姓孙,本也是山西人,早两年因为魏忠贤排挤辞了官,后来朱由检上了位,他又重新回到了朝廷里头,升迁的速度不算慢,一上来就做了山西巡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孙传庭。孙传庭于晚明有什么作用,不要用花团锦簇的评价,明史有一句话,‘传庭死而明亡矣。’ 可与历史上的命运不同,比起史上晚了好几年直到了崇祯八年的复出后任命陕西巡抚,孙传庭在朱由检登基后就被破格提拔之下,却转到了山西巡抚的位置上。让他一个山西人来管理山西,这样的情况明朝也是比较少有的。那是因为孙传庭身上一直有着一个秘密任务,就是要弄明白这群晋商的买卖路线与内情。 在两年多的蛰伏中,山西在孙传庭的治理下没有大乱子同样也么有大动作,一切仿佛风平浪静,就在大家以为皇上时放了一个橡皮图章到了这个位置上时,谁也没有想到在后金惨败、皇太极一死之后,一夜之间风雨突变。以范永斗为首的山西八大家富商,被锦衣卫与军队团团围住,上有命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条带着残酷血腥味道的密旨,势必要要将这群通敌卖国的晋商一网打尽。 ☆、第九十四章 虽然孙传庭这两年不在京城,但是他与雨化田接触密切,两人都盯着晋商的动态,一直都交换着情报。这也让孙传庭多少了解到了皇上对于雨化田的重用,同时也十分清楚这位帝王绝对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单从皇上掌握了启用了卢象升掌控了京营重兵上就可见一斑。之所以想起这些,孙传庭有感觉,也许这次之后他的位置也能动动了,皇上用他扫平了在边关的这些晋商,只是让他练练手而已。“雨大人,我们从范家已经查出了他们与后金的通信信件与这些年的账本与交易,眼下案子要全部移交刑部审理。你看什么时候启程去京城?” “今晚连夜就走。”雨化田回答道,“夜长梦多,包括范永斗在内的八家人在张家口一带的走私的账本交易既然已经握在手中,就不用在多耽搁了。不管他们背后站着什么人,这都是私通后金的叛国罪,就算是牵连的范围再广,那些官员也是不能留了。” 孙传庭心中叹了一口气,其实比起以前几朝,大明的官员数量不算多,这次不知道会有多少脑袋掉下来,这数量也许会让整个边境一带的官位一时之间都空了。然而皇上对晋商发难的时机选的太好,正是因为恰逢皇太极身亡,后金元气大伤,这个时候就适合清算与后金有关的所有人,估计只要是沾上了一点,皇上不发话那么至少要褪一层皮。 孙传庭想起了当年他接到这道密令的时候,皇上直白的一番分析,整个北方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就算一下子把这些人的头全砍了,会没有人做官,也会让这些地方乱起来,但也坏还不过这些人吃里爬外,用大明的骨血滋养后金。壮士断腕,必然会有彻骨之痛,但是腐烂的肉就不能再留着。 而眼下后金腾不开手来对付大明,孙承宗也在边军中威望甚高,这两年也没有一味的修筑城防,也注重着训练军队,对于边关的控制力只要没有后金作乱,还是很到位的,那么就终于到了与这群挖大明墙角的人算总账的时候了。 “只怕这次回到京城,还有好一顿嘴仗要打。”孙传庭这个山西巡抚是逃不了的,虽然是在边关交易,但是其中从山西到河北的每个关节都要一一打通,这里面牵连之广不是一人两人。孙传庭更加担心的是这背后所捆绑的利益集团会不会绝地反扑,在真金白银面前,他们连大明都出卖了,要是逼急了他们说不定就是行刺皇上了。“雨大人也是早日回京的好,这个时候就怕京城也不太平。” 然而,京城却与孙传庭想的有些差别,这里很太平,太平的都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孙承宗本是背着重重的流言而来,却接了皇上明确的旨意而走。他回到了边关,带走了卢象升手下的李定国。这个草莽出身的少年,已经走就不是当年刺杀朱由检时候的模样。在京营的训练与实战,更在朱由检与吴无玥超越时代的教育下,李定国带着一种与世不同的眼光离开了京城,他的战场在更加大的地方,他的身上肩负着王师北定中原日的期望。 京城的平静与京营的强悍是密不可分的,谁也不想与能与后金一战的军队硬碰硬,这撞了上去谁都明白是鸡蛋撞石头,必然要头破血流,更加不要提几经整顿的紫禁城,这里连一只苍蝇的公.母都能分清楚。 吴无玥从雨化田离开之后,也住在了乾清宫的偏殿中,这是为了防止有人用下三滥的下.毒手段。朱由检这票玩得够大,几乎把能用上十多年的财富给抄了,这还不让人心痛地红了眼。“要我说皇上就是应该都喝清水,吃的最简单的吃食,没有那些复杂的一道道工序。这样就没有在茶中下毒也喝不出来的可能性了。无色无味的毒药,这年头还是极少的。” 朱由检根据信报算时间,今天晚上雨化田也要入京了,他抓紧时间工作,眼下也空出了时间来,就等雨化田回来了。他也难得有空闲与吴无玥说些有的没的,“谁说不是呢?我反正不爱喝茶,还有熏香这样的习惯都是给人下毒制造了便利。作为一个大夫,遇到我这种有好习惯的人应该十分开心,一般我不给你们制造麻烦。想想皇兄当年的身体就是给那些宫妃佩戴的随身香包给弄坏的,我也不明白了为什么要随身弄上这些香味,就不能干干净净的嘛?” 朱由校当年闻了不少催.情香,在这方面他也不是意志坚定的人,才会坏了身子。这放到寡情淡欲的朱由检身上,根本没有比较性。 “那是你审美异常。”吴无玥摇头晃脑地要扯出一番理论来,“都说闻香识美人,因为你打心眼里没有美人这个概念,所以当然也没有了这样的偏好。哎,可见性别相同在一起也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过说正经事情,这次清算几乎要包括了整个北方的大商家,就算那些没有被抄家的,也都是脖子上悬着一把刀。这样一来从山西到河北的空出来的一摊子要怎么办呢?” “赚钱的买卖也分能做与不能做的。他们的生意本就是祸国殃民的,这些人就都应该好好学习安分守己这四个字的写法,我宁愿这块地方没有商贸,也不让后金占到便宜。” 朱由检翻起了从关外来的密信,“不过人往高处走这样的事情是谁也拦不住的,这里有晋商与后金相通,我们也能够效仿起来,只要让那些商人看到大明的本事,他们也能做双面间.谍。这个曹三喜的本事真不错。他以一己之身到了关外独闯关东,在那里做起了酿酒的买卖。要不是他的家族都还在山西,我们也没有筹码与他更好的合作。” 说合作是客气,这何尝不是一种利用。 说起曹三喜,他的情况与范永斗不同。范家是把关内的东西往外卖,而曹三喜是在后金的地盘上开创了自己的新买卖,还努力把高粱酒往更远的沈阳与高丽。所以这次的清算里面当然没有曹三喜的事情。只是曹家只要一日根植在大明的土地上,曹三喜走得越远就越有被利用的价值。他要在后金的地盘上打通重重关节,也少不了为后金提供他们所需的东西。若是大明真的如史上气数已尽,果断聪明如曹三喜也就良禽择木而栖,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出现了五五之数,作为一个好的商人,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他渐渐看到了大明的底气,也明白了他还有一个选择,为了皇上做事,那么等着他的就是关内更加广阔的市场。 “能打拼出这样一笔财富的都是当世豪杰。”吴无玥撇去了其他的判断因素,客观地说着,“可惜这年头手中有钱的,比不过手中有权的。手中有权的,比不过手中有兵,越是到了变则通不变则死的时候,就越是要用到强硬的手法,断然不能没有有力的军队,所以万万不能缺了军饷。这批抄来的钱财又能补上好几年了。不过想来百多年后,你头上那顶抄家与砍头皇帝的帽子是摘不了了。” “名声这东西,看穿了也就这样。”朱由检心中表示反正他永远不可能在正史上记一笔‘咸元帝乃从后世而来’的大实话,其他的功过就留给后人评说吧。就像后来他从前少有喜欢过的清朝皇帝雍正手书的那样,‘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为了江山社稷担着骂名算什么。“不过这两天京城太平的有些过火了,没有想到他们一个上奏折的都没有。” “这是他们猜不准皇上心里想什么,您可刚把他们耍了一把,那些参过孙承宗的人,才刚刚倒下。”吴无玥想到朱由检骂那些言官的话,觉得太爽快了。这群没有上过战场的人,连拿起到刀的本事也没有,这十多年边防空虚的时候,没有一个想起来要朝廷加派人手的,都在说着不要往那里投钱了。其实大家都明白如果有钱,也往那里用,有了几支强大的队伍,就不会有被趁虚而入的可能。偏偏现在后金趁着这个空当进来了,大家就都说是孙承宗的错了,责任也不是这么推卸的。这如同要牛拉车,却不给饭吃,等地没有耕种好,全责怪牛不用力。孙承宗有错,他们就能一推四五六了? “朝廷上的这些人,你退一步,他们就进一尺,所以只能主动出击,夺了他们得寸进尺的可能。”朱由检这两年也是熬过来了,他是充分掌握了手中要有兵,没有掌握之前先对自家那些被养肥也被养废的宗亲开宰,有了一支自己的队伍之后,就要开始与这群人斗智斗勇的正确节奏。朱由检随时都记着,再坏也不会被史书上的更坏了,所以不要怕这群人撂挑子不干。 虽说如此,也不可能都是用抄家这样的手段,这都是接了燃眉之急的剜去腐肉的手段,而更加重要的是找到一条生生不息,能焕发生机的道路,才是真的长远之道。也就是要在无人能测却实际发生着的整个地球各地距离将要发生质的转变的时候,终结困住华.夏几千年的王朝轮回的宿命。这远远比打败后金难,更比镇压起.义难,这是一种将兴起的商业与国家命脉的发展,健康引导的过程,非几代人不可为。 “头痛的事情还在后头呢。”朱由检感叹了一句,正好被回到乾清宫门外的雨化田听到了。 ☆、第九十五章 “你又头痛了?”雨化田听见了头痛二字就加快了脚步进了偏殿,完全忽视了一旁的吴无玥,径直走到了朱由检面前,就要看看他是不是又犯病了。“这次还是左侧疼的厉害吗?说了几次,有些安神的药还是要吃的,不能因为药苦就……” “咳咳——”朱由检连忙打断雨化田的话,绝对不让他把后半句自己怕吃汤药的事情顺嘴说出来。“我没事,刚才只是在说这次大抄家之后会有许多更加让人头痛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了,一路上累了吧,要不要来一些宵夜,我让后厨备着八宝粥,来上一碗吧。” 这是开始虐.狗的节奏,吴无玥又不自虐,马上就站了起来告辞,“既然雨大人回来了,我的帮忙看护任务也告一段落。这几日在宫中都没有睡好,一直梦到家中养的旺财催我回去喂食,这就走了。” 雨化田听得抽了抽眼角,旺财不是一只狗,而是马钱子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一只八哥,学了乱七八糟的方言,还有逼真的狗叫,每次他去吴无玥院子的时候,一只八哥居然都会对着自己狗叫,这才有了好养活的狗名。 “辛苦无玥了,那我也不留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朱由检毫不留情地做出了端茶送客的姿势,完全忘记了这几天雨化田不在的时候,是谁做了树洞听他说着不能一同离开京城的怨念。 重色亲友的人,吴无玥也看穿了这个人,向着趴在书案笔筒上的墨汁勾勾手指,墨汁也知道两个无良的人又要抛弃自己甜蜜了,还不如出宫与旺财斗智斗勇,就一下跳到了吴无玥的手上,摇摇卷曲的尾巴算是告别了。 等吴无玥与墨汁离开,朱由检就为雨化田接风洗尘,这里面分两步,先是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是要洗白白。等雨化田吃了一些宵夜后,朱由检便牵着雨化田去了内殿,王承恩早就准备好沐浴的热水,当然还要十分贴心地准备一个大浴桶,边上已经放好了干净的衣物。皇上不喜欢有任何人留着伺候,所以前前后后的准备都要仔细想到,王承恩表示随时为了皇上的福利的考虑才是好总管。 屋内只剩下了朱由检与雨化田。朱由检看着雨化田十分迅速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先一步进入了浴桶中,他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一身白色的皮肤,而这人的速度太快,还没有让人一饱眼福就已经把身体浸入了水中。朱由检幽怨地褪下了自己的中衣,“你就不能动作慢一些,让我好好看看,我都有十天没有见到你了。” “我以为比起只能用眼睛看看,你还是比较喜欢肌.肤相亲的感觉。”雨化田轻描淡写地看了朱由检一眼,可这一眼让朱由检差点流鼻血,一定是太久没有河蟹的生活了,才会看到田田这么妖娆的眼神,想着田田藏在水下的果体,不行了脑补要不得,还是快点上.手吧。 “你说的很有道理,什么都比不上实际行动。”朱由检嘴上一本正经地说着,也一步迈入了浴桶,直接面对面抱住了雨化田的腰,一双爪子在他的腰间摸着,果然光溜溜的手感不能再好了。朱由检摸着摸着,手就要想向着不可以说的部位伸去了,却被雨化田拉住了一只手,塞入了一块搓澡巾,“不是说要好好洗澡,那先帮我搓背。” “搓背啊……”朱由检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失望,他想的好好洗澡,当然是说要有一个激动人心的鸳鸯浴。不过他马上就振作了精神,先洗的干干净净才能更好地下嘴。于是朱由检拿起了搓澡巾,从上至下还是认真搓起澡来,不过这些水珠真是动摇他的纯洁心灵,沿着雨化田的背脊从上滚了下来,就看到它们滚到了那个浸在水中的部位。好想要看的清楚一些,这时朱由检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摸了上去,他咽了咽唾液,从后面抱住了雨化田,吻上了这人的耳垂,模糊地说着,“这次让我来吧,你好好享受就行。” 还来不及回答朱由检的话,雨化田就感到脖子一痒,紧接着就是一股荡漾心神的感觉从后颈渗透了全身,朱由检的吻已经接二连三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下面明显感到了一股灼热。他先是浑身一紧,但很快就沉浸在下一波的快.感中,只能断断续续地说,“要是不舒服,就不给你下一次的机会了。” 王承恩在殿外闭目养神着,屋内发出的声音才没有听到呢。然后他开始在心中为自己点赞,当然他并不知道点赞这个专业词,而是第一千零一次为了自己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大总管而自豪。 正是有了他这个大总管,乾清宫才是铁桶一个,到现在为止,外面的人一个都不知道皇上与雨大人的私.情,咳咳,应该是两情相悦。想来他为了皇上也是蛮拼的,为了整个紫禁城的和谐,把所有的秘密藏在心中,不能与小伙伴八卦一下到底是皇上在上面的次数多,还是武力值爆表的雨大人镇压了皇上,这样暗搓搓地独享秘密,众人皆醉我独醒,也是有些小激动呢。 王承恩神游了不知多久后,屋内朱由检已经把雨化田抱回了床上,为他擦干身体,一同躺进了一床被子里面。都说不能吃了就睡,这个不管是吃了美食还是美人都是一样的,一定要聊天谈心增进感情。虽然朱由检开了一个头,内容有些太正经了,“这次去山西没有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吧?” 雨化田的话语中带着一股慵懒的味道,一边享受着朱由检的事后按摩,而思维却很清晰,“没有。孙传庭做事很缜密,我们事前没有惊动他们,是一举拿下的。现在人都已经关到了刑部,明日开始郑三俊就要开审了。皇上不是安排了郑大人事前翻阅典籍,把通敌叛国的各个罪名与刑法都列出来。对于公开抗旨并走私货物到后金的人,都是死罪吧。” “反正不会留任何的活口,只要是参与到里面去的人都不能留下来。整个边关也是应该要换上我们的人了,我已经忍了三年,不能让他们继续挖墙角了。”朱由检对那些官商勾结忍了很久,特别是去年陕西饥荒,这群商贩还把粮食贩卖给后金,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些人都不能留。在资本面前,仁义道德都节节败退,那么只能由国家来规范市场。 雨化田抓住了‘我们的人’这四个字,心中有些微甜,“孙传庭担心京城出现变动,这几天没有谁生事吧?” 这些大臣要是不太平,朱由检势必又要多思。雨化田又记起了朱由检的头痛症,这是在上次朱由检赶到通州看他之后开始发作的,吴无玥也查不出病因,只能归结到压力太大上面,那些日子朱由检一直没有休息好,而且神经紧绷,才会有了这个病症,只要一忙起来就会偏头痛,偏偏他又十分排斥喝苦味的安神汤。“对了,你这段日子真的没有头痛?没有趁着我不在很晚才睡觉?奏折是看不完的,不能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我没事,朝廷这几日一点风声都没有。”朱由检握住了雨化田的双手,让他看清自己的脸色,“你看我一脸的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哪里像是有事人。你不要担心了,那些人不会插嘴晋商的事情,郑三俊在几天前就把大明律里头事关叛国的罪行查了清楚,我让刑部辛苦了一下,给那些大臣人手抄了一份‘如果你与那些反了的商人有关,会有怎么样的好下场’,这几日京城的茶楼中说书的段子都改成法律常识普及了,那些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求情的。其他的罪名还有人沾染,还是事关与后金串通,叛国的罪名都是仕途上绝不能沾上的东西。” “就怕有人浑水摸鱼,用这样的罪名来攻歼政敌。”雨化田对官场上的小动作太清楚,“还好这次是郑三俊主事刑部,他来断案也能避过了那些多余的麻烦。” “郑三俊是个清正端方的,魏忠贤以前也对他很头痛,这次用来对付这群官商正是他的擅长之处。加上孙传庭这两年搜集的线索与你们抄出来的证据,我一点也不担心定不了罪。那些大臣也不傻,这样的情况下,后面谁接替那些空出的位置更加重要。”朱由检不怕那些大臣唧唧歪歪,他们真的要发牢骚的时候还没有到呢。 第二天,看到回京述职的孙传庭,温体仁笑得很和善,皇上看重的人,他才不想对着干。就与孙传庭聊了几句山西的风貌。“这次抓住反贼,孙大人功不可没。朝廷善待商贩,谁想到他们不知感激还勾结后金,真是让人心寒。要不是皇太极死了,那些皇太极的手下慌乱中也无心顾及这些商贩,让他们露出了马脚,我们也不知道每年有这些东西都偷运到了后金,这样的资敌行为,一定要严厉惩治。” 孙传庭也说着面上的话,“孙某也是谨遵皇命,不敢说苦。这以后,还是要劳烦温大人,山西这次扫平了一批商家,边关的官位也空了一大片。那头空了,这头又要科考了。特别今年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开科考,温大人也要忙起来了。” 温体仁摆摆手,“都是为了皇上分忧。要说忙还是毕大人忙啊,你们先走一步,这后头跟着的一车车的抄来的箱子,让户部都数不过来了。我昨日看了一眼誊写的入库表,这真是叹为观止啊。除了那年藩王主动捐献之外,就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东西入国库。” 孙传庭听到这话也笑了一笑,没有接话,他与温体仁都知道,真是这笔财富太多太诱人,所以这次不会有犯了事情的人能逃出来,朝廷要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收入这笔钱,那么就有一个严肃决绝的态度。不过自己完成了皇上的密令,以后又会调到哪里去呢。他也想起了一件事情,“温大人听说皇上对这次的科举,附加了一些新的条件?” ☆、第九十六章 (一更) 温体仁走在京城的街上,虽然距离殿试还有三天的时间,但是商贩们都摩拳擦掌起来,有的地下钱庄已经开始设起了赌局,押注今年夺得头筹将是何地的考生,有的酒楼也打出了中了前三甲在酒楼消费免单的标语。 温体仁回想这三四年以来的事情,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不知今夕何夕的感叹。他好像已经快要不记得当年在钱谦益背后下冷刀子,一定要把他阻在内阁之外的场景了;也几乎忘了从前想要能够权柄在握,为此不惜构陷对手的自己了。温体仁变了,是皇上把那个只会用小人手段的人变成了大家嘴中的温大人。从藩王手里拿银子,力排众议也要让京营的整顿进行,在京城弄了一个防疫体系,这次又不顾下面的人心惶惶也要赞同皇上把山西八大商户给抄家了。温大人一身清正,不偏不倚,为民请命,不惜得罪权贵。 可是这真的是他自己吗?或者看着一代新人换旧人,又是一年殿试,这之后会有人被钦点成为状元,而他也不知道这些后浪何时会推走自己这个前浪。 与孙传庭想的不一样,温体仁这位首辅并没有参与到这次的科举中去,不单单是殿试,就是去年的会试,前年的乡试都没有参与。或者说皇上不让他沾染这样的事情,他不会是张居正,只能是一个孤臣,没有任何派系,也不能沾染任何的利益集团,他的背后有皇上,却没有朱由检。 原来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晃也快要三年了,但他并没有对大事的最终决定权,其实不只是他,那些大臣们也都是按照着皇上给出的方向前行着。皇上与太上皇相差太大,温体仁接触的越久就越在朱由检的身上找不到一丝皇室中人的感觉,不是说他没有帝王之心,而是朱由检喜欢阳谋。 皇上从来都把规则与告诫事前就告诉你,若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贪欲,那么等待你的只有毫不留情地处罚,若是你踩在了这个线内,那么就好吃好喝还有一份不错的官位,看着钱谦益就明白了。当初他与自己的事情闹得大,若是一般而言自己做了首辅,钱谦益必然外放成了一个小官,可是现在钱谦益在礼部混的不错,甚至还参与到了编写历法的事情中,这可是留名史册的事情。 “这次的科举可是今上登基后的第一场殿试,我等也终于有机会面见天颜了。” 这群考生在酒楼中集会,虽然马上就要殿试了,但是能走到这一步的都知道眼下已经不是死记硬背就能考中状元的时候,复习之余也都会出来小聚,以后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了,应该要好好走动。 “是啊,当今圣明,才有了我朝挫败后金一战,这真是大快人心。” “不止如此,对于那些叛国通敌的为富不仁的晋商的处置,也是除去了大明一患。” 温体仁摇摇头,没有再去听这些话继续向前走。没有真的做官的考生,不管他们几岁了,有一些人早也年过而立,其实还都很年轻。在这些人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向往,他们都有对于紫禁城内那位的向往,无论他们出身如何,背后有没有要帮助的利益集团,又有没有掺着更多的私欲,这个时候他们都希望在三日之后的殿试后,可以被皇上看中,或可以被朝廷重臣看重,然后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这才是温体仁恍惚的地方。他有时候会羡慕徐光启、毕自严与文震孟,他们从开始的时候就比自己纯粹,一个醉心于各种西洋的学说,一个致力要将大明的钱袋子越填越满,一个对于心思方正做到天下为公。但是自己不一样,他并没有那么的纯粹,他喜欢的是权力本身,有了他才就能做很多事,就能被很多人仰视。但是到头来却发现,明明距离当初自己的设想越来越近,却与自己本身越来越远。皇上在无形中制定了一种规则,按照它做小人也成为了好人,可是他并不是单纯的小人,还是一个聪明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样子,而对于有独立思考本事的人来说,在夜深人静停下来好好想想时,何尝不感到背后发凉。 那年,温体仁第一次见到朱由检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这些考生的想法,以为圣上年轻好说话,也以为自己能做到了某个位置,就没有人可以取代。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个错觉,认为仁慈与圣明就不会冷血与残酷。温体仁被科举的氛围触动了,更加是被这些人身上的带着期望触动了,才会反思起了这几年的自己。他看到了从面前走过去的那队锦衣卫,这些日子因为晋商大案的判罪,看守刑部大牢的人增加了不少的锦衣卫。 是啊,让朝臣们越来越只能按照皇上的意愿去做事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当今是以而懂得把握时机也不顾及任何会束缚住他的规矩,而这都因为有一个更加捉摸不透的人站在了皇上的身边。 ‘雨化田’,温体仁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春风化雨雨化田,明明应该是一个温柔的名字,可这位的身上一点春日的暖意都没有,不是因为雨化田功劳巨大地在万人中杀了皇太极,而是那些他猜到的死在这位手下的亡魂,或者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人命,已经足以让所有人都对雨化田避退三舍。照理来说皇上这样使用锦衣卫会让人心慌乱,但偏偏雨化田每次做事都师出有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从来连半分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不贪权、不贪财、不贪色,传闻雨化田住的地方,是当年皇上还是信王的时候,买给他的院子,也才只是两进的四合院,里头还有一位借住的神医,同样神出鬼没,研究着以前没有听说过的药物。如果一定要形容,这位与所有锦衣卫、东厂、西厂的掌权人都不一样,他没有得势之后就广植亲信,更加谈不上狐假虎威了。 为什么呢?温体仁不明白,这样的自律好像与自己到有了几分相似,但是锦衣卫的作用与首辅的作用完全不同。皇上登基之初,他需要是绝对握在手中的力量,不是首辅而是保证他听清宫外一切的锦衣卫耳目,可是为什么皇上能收复雨化田这样一位绝不会臣服的人呢。 后来的事情就不要谈了,皇上放权卢象升,放心靠他打造了一个不一样的京营,就算兵部也被制住了,皇上用私库嘉奖京营是他们管不了的。如今的孙传庭又是下一位了吧,从山西巡抚调任陕西巡抚,督师一切叛乱之事。 温体仁回到了自己的家,大明朝如果做一个清正的官员,真的没有多少享受的资本,他家里没有什么奢侈的布局,就是有些好玩意也都是皇上赏赐下来的,说起来对于办好差事的官员,皇上也乐得赏东西,他这里还有太上皇做的一套木工,这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呵呵……”温体仁笑得三分无奈、三分自嘲、三分叹息,还带着一分恐惧,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皇上根本不怕他想,若是被看了出来,也许还会得到他喜欢的元青花一套,皇上用来安抚他不知为何闲下来才会天马行空的小心思。 温体仁躺在床上放空了脑子,他想自己不是多想了,而是站在一个不像皇室中人的帝王身边久了,在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中也多少接触到了那位的真面目,乍一看好像是一汪清水,才发现其实是莫测的大海。若是你明白皇上最不想做皇上却做好了一位皇上,那么也会惶恐,连至高之位也满足不了一个人的心,他的目光看向的是你不懂的远方,做这位的首辅没有强大的内心,几乎不能胜任。 温体仁明白了孙承宗的感觉,他想这辈子活到现在还不算老,却也累了,有些力不从心了,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纯粹的人,可惜他好像没有那样的一技之长。也许他与皇上,在史册上会有一份君臣相得的佳话,而他却也知道某一天当一位能跟上皇上脚步的人出现,他就要做那位的前辈,为他铺平道路了。 三日后的殿试上,诸位考生拿到了题目的时候,都差点忍不住要抬头去看看坐在龙椅上的皇上究竟在想什么。这个题目翻译成一个通俗的版本就是‘对于大明的海岸线你有什么看法?这些年对于海上的情况清楚嘛?厦门那头海盗们的争权夺利,你们明白嘛?外国人打来了,你们怎么看?’ 朱由检在上面看着下面这些考生调色盘的脸色,觉得自己果然萌萌哒,能为难住这些弄懂四书五经的人是件倍爽的事情。 雨化田在卫所中想着早上看到一眼的殿试题目,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希望考生们能招架住朱由检的恶趣味。 ☆、第九十七章 (二更) 底下的考生们就算对于这个题目有满腹的抱怨,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卷了。 明朝的发展到了这个时候,对于沿海的关注真心不多。成祖当年的郑和下西洋已经是前尘如烟,后来的倭.寇侵边还有海禁政策让大海隔开了大明与外界的交流。 当然如果谈到大明对于大海的看法,不能从朱棣开始算起,而是要追根溯源到朱元璋身上才行。这位对于商贸的态度真的是不好,他实行了重农抑商的政策,也试图牢牢束缚住整个大明可能发生的变动,在最初的皇室训诫中,朱元璋就定下话来,‘限山隔水,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禁频海民不得私出海’‘禁海民私通海外诸国’。 按照朱元璋的话,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因为明朝建立之初其他的残余敌对势力利用大海来围困大明,并且有太多的倭寇骚扰沿海,所以那个时候朱元璋绝对不喜欢与大海打交道。他也认为那些大海之外的国家,本就是弹丸小国也是番邦之地,根本没有什么良田沃土,对大明既没有大的威胁,也没有大的帮助,所以不要与他们来往,特别是民间私人是绝对不让做海上生意的。 即便是有贸易,也只是朝贡贸易,就算是朱棣派郑和下西洋,也不是为了自由通商。 然而,大势所趋不是一个人阻挡了的,特别当那些也是利益所趋的时候。16世纪日本发现了银矿,大明的流通货币正是白银,于是商人想把它运进来,但是海禁的这道坎拦住了他们,于是他们只能开始非法走私。 朝廷当然要管制,在这样的争斗中,沿海的氏族开始想办法武装起来,又正好恰逢日本的割据将军们都想要扩充人手,于是大明沿海的氏族发展成了海盗,顺理成章地与日本联手了,也就有了倭寇侵边。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直到1567年,隆庆皇帝登基后才开放了海禁,虽然只是一个小港口,但是隆庆开关打破了民间不能私人海上贸易的藩篱,事实也证明了这样一道小口子,却收获了许多的真金白银。 可以说直到1630年,朱由检对着这群不知海事的考生时,在没有商税的明朝,就靠着那些田赋入国库,还要养着宗室又是接连的打仗,如果没有这一百年来海上利润给明朝的财政帮了一个大忙,要不早就入不敷出了。 可惜好景不长,就算有了一道小口子被打开了,朝廷在海上的力量越来越弱,并且当年的开放政策中严格禁止了与日本通商,理由自然是因为那里是海盗与倭寇的大本营,怎么可以与那里做生意。于是就要在大明之外的地方找一个中转地,自然就是台湾。 同时这个时候,欧洲人来到了大明的沿海,于是在走私与中转地之后,他们有了第三个选择,就是让欧洲人做中转点,来到这里的葡萄牙人也很快找到了立足的方式。这样就可以看出来在台湾一带的海盗,与欧洲来的葡萄人、荷兰人之间,不是合作伙伴而更多是竞争的关系。 然而就算民间斗成了一锅粥,朝廷自己在海上的力量却每况愈下,同时他们的眼中始终没有纠正那个理念,海上贸易或者是商贸都似乎是歪门邪道,不值得用心对待。对于这样的现状,朱由检不去多想背后究竟是朝臣眼光所限,还是几任的君王无道,或者还有那藏在深处聪明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因为这个东西赚钱,所以不让皇上接触到,反而要闷声不肯的大发财。这些都不重要,不管是处于什么样的理由,现实是朝廷可战的海军几乎是零。 就在一个月前,荷兰人趁着大明沿海的海盗内讧突袭了厦门,可是更加搞笑的是就在几天前朱由检接到了要封赏荷兰人的奏章,理由是荷兰人帮忙平息了李魁奇这位海盗的势力。 对于现在厦门与台湾一带的几支海盗势力,你说他们是土匪也不尽然,但是你说他们与朝廷是一条心的,那也不可能。势力最大的郑芝龙在朱由检登基的第二年就归顺了朝廷,但是那种归顺只是名义上的。 说起这些海盗的事情简直是一团乱麻,从里面勉强理出一个头绪来,只能归结成为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奔向利益的人。郑芝龙许是怀揣过劫富济贫的理念,从几艘破船走到一个横行台湾海峡的海盗头子,他下令不许伤害百姓,更是严格规范了自己的手下,福建一带就有上万因为饥荒的百姓投奔于他。 而当荷兰来到大明沿海,希望可以从中获利成立了东印度公司后,与郑芝龙当然也对上过。朝廷也拉拢荷兰,企图对抗郑芝龙,不过明显郑芝龙更技高一筹突袭了厦门。三年前朱由检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郑芝龙,朝廷也是采取了招安的方法,这之后郑芝龙就是朝廷的官员,可以招兵买马,授权他平定台湾海峡之事。 海峡上当然不只他一个海盗,郑芝龙归顺了朝廷,他手下曾经的指挥官李魁奇又被一群海盗推选为新的掌舵人,也是这次朝廷又联合了荷兰人击溃的人。可是李魁奇之所以会这么快被击败,也是因为海盗内讧,刘斌与他反目了,当李魁奇被抓,刘斌又做了海盗头子,开始与郑芝龙对着干了。 “当——”铜鼓一敲,夕阳要下山了,殿试的时间也到了,众位考生都搁下了笔,明显大多数人的脸色都不算好,不用相互看,都知道这次的考题很坑人。其实他们也闹不明白,照理来说殿试的题目是内阁拟定了之后给皇上批复的。这几年沿海难道有大事?大到了内阁们都用它来做考题了?也不知道温体仁大人是怎么想的。 温体仁属于躺着中枪,他除了呵呵哒,还能说什么,皇上要考这个,徐光启对西洋感兴趣,毕自严也想赚洋人的银子,文震孟看不惯海盗没有礼教总是反反复复的无常性子。他能说什么,说多了都是泪。 不过等到明天过后,他们也能知道自己的名次了。 殿试的后一日阅卷,第三日就发榜了,有再多的疑问等上一天就知道了。 然而批卷子的那些大臣们脸色不太好,原因自然是皇上就坐在首座,美名其曰要为了他们分担一些,这次所有的试卷他们批阅了后,皇上都要亲自过目。不过朱由检大方地表示自己不会参与到前三甲的评分过程中,你们选你们的,朕看朕的,就是想要第一时间知道这些考生的水平如何。皇上你不用这么积极的,真的! “在看卷子前,朕随便说两句。”朱由检让王承恩给每个大臣发了一叠纸,今天有资格批阅殿试卷子都是重臣,“这几天都没有朝会,有些事情没有及时与你们说,福建厦门又打起来的事情,你们恐怕知道的不清楚。李魁奇被抓了,于是厦门那头上书说要给荷兰人办一个嘉奖仪式,赐予他们一块匾额,以表彰他们抗敌有功。朕听了之后很想笑,当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几年前朕就想笑,但是那个时候朕对沿海的事情不熟悉不敢笑,就怕贻笑大方了。这次却是真的敢笑了。大明的海边有了大明人组成的海盗,我们却靠着荷兰人抓住了一个海盗头子,还要好好谢谢荷兰人的帮忙。” “那么朕就有一个疑问了,现在平息海峡之乱是原来的海盗郑芝龙,帮忙的是荷兰人,那么我们自己的军人呢?都死绝了?这些年海禁海禁的叫着,你们说那里是番邦小国才争的蝇头之利,你们也说那里是海外未开化之地,不值得一顾,但是为何那里的一笔买卖就能抵上国库一月的收入。这样的利润若是小利,那么都放给了海盗岂不可惜。若不是小利,从前那些因为惧怕打仗而要海禁的人,真的是为了朝廷好吗?莫不是想等着朕不管沿海了,能往自己的口袋中捞钱吧。还是与晋商的事情一样,都是背着朝廷中饱私囊,私通海外了!” 我们真的不是来开朝会的,是来批卷子的。大臣们算是知道了这次就是要开海禁来着,于是都把眼光看向了温体仁,温体仁却低眉顺目地看着眼前的桌子,他才不说话。 “朕还是那句话,不要想着敌人来了怎么守,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有掌握了主动性才行。要是海军没有荒废,一切都不至于这样。别看温卿家,他已经被朕骂过一顿了。”朱由检算是为温体仁解围了,“你们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温卿家,也要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嘛?好了大家批卷子吧,也看看这些大明未来的重臣们都是怎么想的。你们手里的只是这些年来台湾一带的琐碎事情。朕怕你们没有心思关注那里的小事,帮你们整理了一下。总不能批阅着关于沿海的问题,自己却不清楚吧。” 这一天一夜的批卷子十分的安静,期间大臣们吃了几顿御膳房为他们特别准备的批卷子专用犒劳伙食,味道与口感简直达到了让人惊艳的地步,然而这几顿饭他们吃的不见得有多香。就连已经认命的温体仁也在腹诽,这绝对是大明朝建朝以来最憋屈的一次批改考卷了,究竟是为什么当初要同意皇上用这个题目。而最苦的绝不是那群考生,现在所有的人都被绕进去了,这根本不是在批卷子,而是在考他们,每个人对于海禁与沿海的态度,单单从这次阅卷中就可见一二了,而他们倾向于哪份试卷,皇上还不是一目了然。 对,皇上是不干涉他们选了哪个人入前三甲,他甚至都不表态自己中意的人到底是谁,或许皇上也不关心也没有希望有什么惊艳才绝的人出现,这一切就为了来看看他们这群大臣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偏好。 于是野史有记载,咸元三年的殿试,充满了各种古怪,据说为了防止舞弊与不公,咸元帝不眠不休,与大臣共同阅卷,真的出了一批皇上满意的天子门生。那一夜后,朝廷对于海洋政策的奇异松动。 ☆、第九十八章 殿试后的第三天,一个名字横空出世,贝志铖,这位一举夺魁拿下了状元的头名。一个人得了状元,那么他以前的履历总要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比如说是不是年少成名,或者有没有什么家学渊源。可惜从贝志铖的身上,那些负有传奇色彩的东西似乎都没有立足之地。 他十八岁之前中了举人,这个岁数很年轻,照道理来说能在这个年纪过了乡试的人,应该再接再厉继续会试、殿试,一路走向人生巅峰。可惜贝志铖没有,他娶了妻子,在老家安顿了下来,经营了一间书局,直到妻子生子亡故,一尸两命,再也没有续娶,后来把书局也关了,从此以后做了一个闲云野鹤游走四方的人。 不管贝志铖为什么要荒废这十多年,他这次在如此变.态的题目中脱颖而出都是值得敬佩的事情,要知道明朝的科举还加上了八股这道枷锁,能在这种情况下应对自如的人都值得称赞一声。这是说因为八股会桎梏人的思维发散,而能将两者玩转一个平衡的人都不简单,所以能进入殿试的人,都有两把刷子。 话说回来,为什么朱由检要点贝志铖为状元呢? “快三年了吧,朕一直听无玥提起你的名字,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本也不想勉强你再考下去,不过海上的事情总要有一个人能主事的,你也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才行。胶州湾的事情,你与谢蕴修做的都不错,朕很是欣慰。” “臣谢皇上夸赞,这是臣分内的事情。”贝志铖对着朱由检还是稍稍有些放不开,当然在这个年代对皇上放得开,那必然是无欲无求,只要心有抱负,就必然会有放不开的地方,“臣荒废书本多年,这次也多亏了谢大哥的提点。” “恩,他倒是一个会做夫子的人,可朕听闻他从前教的是算术,没有想到这些年肚子中还是留下了一些圣贤书的。”朱由检语调轻快,一听便知是在开玩笑,指着桌子上的甜食,“刚才的恩荣宴上,也没有闲工夫吃菜吧,还是先填饱肚子再叙话。” “让你吃,客气个什么鬼。”吴无玥到底是洒脱惯了,就是在乾清宫里也没有任何拘谨的样子,他与贝志铖是老相识了,对着他一副小心的样子有些看不过眼,朱由检又不会吃人,“难道你刚才吃饱了。” “没心没肺的人总是少数。”雨化田淡淡地说了一句,还夹了一筷子芒果糕,送入了自己的口中,“贝大人带来的这个水果真是不错,自己多少也吃一点吧,御膳房的本事还是很大的,能把它与糯米做在一起。” 贝志铖也见过雨化田,还是某次他来胶州湾代皇上视察造船事宜的时候,知道这位在朱由检心中的地位不低,看着大家都在营造放松的气氛,万万没有把局面搞僵的打算,这下也是笑着从善如流地吃了起来,咬下一口糯米团,还别说这味道真的不错,从里头流出了芒果汁,有些微热,甜而不腻,不过他的礼数不能少了,“谢皇上赐食。” 朱由检没有再让他不要客气,毕竟一个臣子对皇上是应该要有感恩的心才对,到就着芒果说了起来,“这个东西是你从郑芝龙那里买来的?虽然你们每月都有信件与朕,不过一直没有当面听你说过,从前日你的文章中多少朕也看出来了,你对海上的事情有了一份忧心。” 贝志铖知道这是问起正事了,其实选择送芒果进京就是为了让皇上想起海上的事情,胶州湾的船从皇上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造了,谁知道一晃三年,一点接下来的消息都没有,饶是贝志铖也有些焦急了,若不是去年得了旨意要他参加会试,为了将来做准备,他以为皇上已经把他们忘了。 “回皇上的话,以微臣所见,这些年西洋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当然这也是朝廷的政策逼出来的。” “哦?”朱由检没有为这句中有些不敬而变脸色,反而鼓励着,“详细一点说,你在还是的日子长,看的自然比我们明白。” 贝志铖说了这句话,见到皇上没有任何的不悦,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这位真是大肚能容的主,“海禁不是好事。原来葡萄牙人来了大明,在厦门那头安顿下来做起生意,这些年虽然他们与海盗还有日本那头也纠缠不清,但终究没有闹出大事了。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荷兰人看到了葡萄牙人在大明得到的利润自然也是参上了一脚。臣得了欧罗巴的地图,也与多位传教士、也从掠来的荷兰人那里知道欧罗巴也不太平。他们多是领土不算大的各个小国,也是时战时和,正是这个原因他们也倾向于向外探索,没有大明的疆域辽阔,当然就是往外走。前朝那本马可波罗游记不知激起了多少欧罗巴对东方的想法,以为这里是遍地黄金。若他们怀有窥觊之心,则大明不得不防,万里之堤溃于蚁穴,就算如今他们看上去与大明远隔重洋,可是终有能到的一天。” “况且他们也不是不能一战的人。”朱由检对贝志铖的这番见地很满意,这个年代能想的这样远,谁说大明没有有识之士,而只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那么这些年你可有能用的对策?” “皇上高瞻远瞩,早在三年前安排好了下一步棋,臣望尘莫及。”贝志铖说的是朱由检从三年前在胶州湾安排的局,虽然信王成了皇上,但是那时太上皇给的这块地始终没有收回朝廷,那里本就不是适合种植粮食的肥土,也没有多少人居住,左右也没有谁想起这桩事情来,就算有皇上有那么一块地方总不能说什么。 “如今胶州湾已经达成了皇上的期许,我等在这三年已经造出了二十多艘大船了,参照当年宝船留下的图纸,还有来自汤大人与孙大人的协助,配上了火.炮,这些船都是战斗力强劲的战舰。也按照皇上的吩咐从临近几省陆续招来了不少的流民,他们在谢大哥的训练下,也都会了海上的本事。只是要能在台湾一战,将郑芝龙等辈收复,断然不能在用海盗战海盗,还请皇上为他们正名。” 朱由检没有说不给他们正名,这几年胶州湾的海船也多少在沿海得了名,不过他们不从战事,只是暗中经商而已,也是到了应该要石破惊天的时候了,“只是朝廷上的那群人早就习惯了海禁,朕若要开这个头,总要师出有名才行。” 贝志铖这时跪了下来,恭敬地说,“臣斗胆,俗话说变则通不变则穷。朝廷被流民的问题困扰多年,四处常有起.义发生,现在陕西还闹起了白莲教,这些都因为饥荒连年,百姓没有了退路。既然陆上没有退路,那就不要拘泥于此,给他们在海上找一条新的路。这些人都已经被逼.造.反了,想来他们有这个胆子,也根本就不是想要安于故土、害怕背井离乡之人,只要皇上能宽待海军,他们定然是愿意做合法的事情。何况在大海的彼端,还有数不尽的财富,都是杀人的活,还是做朝廷的兵来的可靠。” “哦?朕以为朝廷的兵也得不到好处,就朕所知,前些日子在陕西闹得欢腾的王自成原就是做过士兵的,后来退了出来,自己单干了。”朱由检到没有多少火气,因为比起这个王自成,还有一个才让他有了防备之心。 贝志铖却是有了不同的观点,“那是之前了,皇上不在民间,百姓对于京营的变化都是看在眼中的,这次一举挫败后金,杀死皇太极,十分的振奋人心。皇上对于京营的嘉奖何人不知,他们的待遇都红了其他人的眼睛,有些当年受不了卢大人训练退出来的人,这次是争着要趁着补招的时机再进去呢。可见不是不愿当兵,而是以前军士都没有得到好的待遇,也没有遇到一个好的统领。” “说白了让马儿跑,就要让马儿吃草。”吴无玥说了一句大白话,军士也是人,他们承担的压力更大,还不给他们好的待遇谁干啊,又不是都做圣人了,“那些起.义的人也不是为了天下太平,而是在抢掠中要多得一口饭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不是早就摆明的事情。” 雨化田没有说话,却想起了一桩事情,如是为了心中的利益,许多人连国家也能背叛了,那么前日从郑三俊那里得到的消息,被抄家的晋商居然有些漏网之鱼逃了出去,还带着狡兔三窟留下的钱财,这些人一直没有找到,莫不是与那些叛军勾结在了一起。 *** “范贤侄不用客气,到了张某这里,就当做是你的第二个家即可。”张献忠对着范晁笑得开怀,谁能不喜欢来给自己送银子的人,这都是亏了朝廷对晋商下狠手,把他们连根拔起,要不然怎么会有他们心怀仇恨投奔了自己的好事。 范晁脸上还是带着一股阴霾,就在昨日他听到了消息,京城判了罪,范家的人几乎都是人头落地,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的,而那些旁支也都与他们划清了界限。皇上实在太狠,既然如此就不能怪他不义,“张大王客气了,我与朱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望你大业完成之时,让我手刃那个恶人!” ☆、第九十九章 孙传庭领了陕西巡抚的差事,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去年秋季开始起.义就没有停歇下来过,几乎是今天听到这个人反了,明天又有一伙新的人反了,正是你唱方罢我登场。但是当时朝廷把目光都集中在了与后金的战争上,要不是皇上下了旨意驳斥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军队没有本事就不要来京城帮倒忙了,很有可能几省的军队都要赶过去。明知道在时间与用途上可能起不到作用,可是样子是一定要做出来的,京城都遭了大难,你不去救援说不过去。 还好皇上没有让他们去,孙传庭接受了这里的军务后,心中生出一股后怕来。他都要不知道怎么夸奖朱由检好了。虽然皇上轮不到他来夸奖,但是多亏了皇上当时的头脑清醒,更亏了皇上有绝地一搏的决心,才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要问一句为什么?孙传庭也是做过三年山西巡抚的人了,接管了陕西的事务虽然才一个月不到,不能全都弄明白了,唯独一件事情是瞒不住他的,陕西的军务到了颓败的地步,怪不得这些人都在陕西反了,合着是根本没有人能镇压住。究其根源是因为这里没有银子! 若是当初让陕西的军队去京城救援了,就怕是连在路途上的粮草都拿不出来的,这是闹大发了。不用猜,这群军士必然会在路上直接反了,还谈什么救援。 事实上,朱由检当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是记不清楚在历史上究竟是哪一支军队在己巳之变的救援路上因为没有粮草直接反了,左右这群人来了帮不了忙,还要捅破一个大篓子,就压根没有让他们来,当时与后金死磕,哪能让这群人在后院放一把火。 可是纸包不住火,就算当时没有出事,后头还是陆陆续续出事了。就在半个月前白莲教闹事,这里头就集结了一群原来的军士,因为从朝廷身上拿不到应该有的俸禄,索性弃暗投明了。 白莲教的教义里头就有说,‘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黄天将死,苍天将生’,跟着他们混绝对就是能找到光明了。 孙传庭给皇上写着折子,对于白莲教的问题想了一下措辞,这个教在明朝就没有真的被消灭过,而它的历史渊源几乎能追溯到唐朝,可单拿本朝来说有些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当年太.祖皇帝建超之前,他所在的明教就是白莲教的变.种之一。至于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想要禁止这个教派了,但是明面上的是没有了,都转到地下活动了,每当统.治阶.层不行的时候,他们就出来刷存在感。 ‘臣请圣上圣裁,乱.民以白莲转世为托词,集.结于渭南一带,达二万之众……’ 朱由检接到了孙传庭的折子,看来陕西的情况真的不算好,虽然还没有集聚在一起的气势,但是也到了遍地开花的地步,而考虑到孙传庭本在临省山西任巡抚三年,这个时候要用陕西的军士也不现实,他们很多都已经加入了叛军之中,只能让孙传庭辖制两省,直接从山西调兵来压制陕西的动.乱。 “所以这次一定要把这股起.义的根源给扼杀住了,那些领头的不能姑息,而必须一一灭.杀。”朱由检下了这道旨意,皆是因为他也是怕了史上那接连不断的起.义。原本都能在初期扼杀住,谁知道在开始的时候给了那些叛军投降的机会,却几次遭遇诈降,后来竟然扩散出了陕西的范围,涌入了山西与河南,让局势一步步败坏了下去。故而,这次朱由检根本就没有想要这些人投降,让不安分的人投降了,还不如让他们就此死了,大明也不需要这些人来添砖加瓦。 ** “张大王,我们退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有柴烧。”范晁劝着张献忠,他们被孙传庭的队伍打够呛,这个时候还是避其锋芒的好。 张献忠没有想到他们跟在白莲教的那群人起事之后,居然第一个与孙传庭对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运气不好,要不是范晁手中还有一些眼线,直接就被从东边山西攻来的军队给灭了,“山西是孙传庭的大本营,我们不能往那里退。” 看着眼前的简易地图,这个时候只有进到巴蜀里面,那里的地势复杂,才能够避过去,自古那里也是易守难攻之地。“我们往下面退,不过就这样走了,我实在是不甘心!” “嘿嘿!”范晁阴阴地一笑,“张大王放心,我们就是走了,也一定要把这群朝廷的走狗阴上一把。要把孙传庭给弄下去了才行,留着这个人在,以后我们都捞不得好处。” “你已经有了对策?”张献忠看着范晁不愧是做生意的,脑子里面各种各样的点子就是多,“说来参详一番。” “这可是送上门的把柄。”范晁已经打算把手中所有的人都给用了,也要把这个‘好消息’散布出去,“这次为了把我们给一网打尽,朝廷是下了严旨的。您也应该听说了,杀了我们的头可都是能够换银子的,那群官兵怎么可能不贪银子,都不用我们给造假,在韩城那里已经出了大事,从一个逃出来的人那里知道了,陕西副总兵赵大胤把那里的百姓给屠.杀了,做了一次杀良冒功的大事呢!” “果真?!”张献忠正愁没有方法把陕西的局面搅浑,这个消息一定要用到刀刃上,简直是一举三得。只要运作得当,一来可以收拢人心壮大自己的队伍,都已经斩.杀平民百姓了,可见这群军官贪财到了什么地步,那么在道义上自己的起.义就站住了脚跟。二来也能激起那些人的反抗之心,一定要与朝廷拼死一搏,三来就是大大扰乱了孙传庭的军.心,要是他杀了那些贪功的人也会元气大伤,何况朝廷上相互攻歼的事情难道还少吗。“范兄,你可有办法在朝廷上运作一番?” 范晁想着从前的人脉,多半都被杀了,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多的钱能使磨推鬼,他还是能找到一些人的。范晁咬咬牙,这样的买卖必须做,“有!孙传庭是个有本事的,要不是他在山西几年抓住了我们的把柄,我又如何落得家破人亡,他如何能做的这个高位!没有了他,陕西的战况必然改变!” 流言这样的东西只要有人有心推波助澜,就像是瘟疫一样传播的极快,不多时漫天遍野的流言就飞了起来,谁都知道了这次在陕西所谓的剿.匪居然杀的都是平民百姓。 “听说了吧,陕西那里可惨了,我听七舅家的表嫂她姑爷说那头都没有人了,这人头都给朝廷的军队给砍了,还都标价格了,一个人头能有百文铜钱。” “对了,我也听说了,不过一个人头已经到了半两银子的地步了。” “都说百姓好杀,那些个流寇多厉害,朝廷也抓不着,所以为了钱,那头的赵总兵都为此屠.城了。” 耸人听闻啊,吴无玥听着京城百姓的议论,叹了一口气,这次的情况真是大事不妙,虽然这样的流言程度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是百姓的分辨能力差,而三分真七分假的东西传的更加快了。 文渊阁中,温体仁看着下面呈上来的奏章,好歹没有气着笑出来,居然真的有一大波人是参孙传庭的,上面对于他指挥不当,部下滥杀无辜,杀良冒功,罔顾百姓性命,这一顶顶大帽子不要钱似得扣了上来。“王大人,你怎么看啊?今个儿要给皇上拟出对诏来,对于孙大人的情况我们也要有个方向吧。” 王在晋摸摸胡子,他对于眼下的情况似乎有了预料,“孙大人还是年轻了一些啊,做事有些冲动了。剿匪的事情切忌用力过猛。流寇与后金不同,毕竟曾经也是我朝的百姓,不能操之过急。” 温体仁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这是在说孙传庭呢,还是说皇上呢。这次一定要从严来办的旨意是皇上的意思。现在皇上不能担着这个罪名,总不能现在说这些百姓无辜死了,是皇上的错吧,所以只能由孙传庭来做替罪羔羊了。 “孙大人毕竟以前没有实战的经验,只是现在正是战事胶着的时候,临阵换将未免与士气有碍。”不是温体仁帮着孙传庭,而是皇上看中了孙传庭,所以温体仁只能帮着,要是王在晋这里都说不到统一的意见上,放到了朝会上去论一下,还不是炸开了锅去。 王在晋扳起手指,比划出一个二,“眼下两条,一就是让孙大人戴罪立功,他督军不严是属实的,二就是加派一个监军下去,告诉百姓朝廷会好好监控着绝不会让军队胡来。” 只是,这与皇上本来想要慢慢撤了太监监军的初衷并不符合。太监监军,有利的地方的确也有,但是这对于军队的发展还是不利的,太监多贪财,在军饷的问题上会有侵占的可能性,更加不谈他们利用亲近帝王的先天条件,在里面指手画脚,为自己谋取利益。 从长远上来说,太监监军是应该要废除的,所以对于孙传庭的山西队伍并没有派太监监军。而朱由检的本意也是要慢慢树立一个规范。然而孙传庭也够倒霉,其实出事的多是陕西本来的驻军,这批人他连人头否没有全认清就要打仗了,出了事情却要算在他的头上。 温体仁当然知道王在晋说的办法,只是这么一来与皇上的本意也越走越远。可这次真是麻烦大了,皇上以前压制着下面这群人喘不过气来,这次抓住了孙传庭的大把柄,就算戴罪立功了,之后也怕要皇上自断一臂了。 ☆、第一百章 当朱由检拿到那些参奏孙传庭的奏章时,差点没有气的摔杯子。 王承恩在边上已经做好了随时打扫碎陶瓷,外加换上新茶杯的打算。但是他偷瞄着皇上的脸色,从拿到奏章看起来的一瞬间,可是看完了三份奏章后,这脸色就完全从要杀人全家到了明天天气适合郊游来一发的转变。这不可能是有人求情来着,这一摞根据温大人那个暗示的眼神表示都是把脏水往孙大人身上泼的大集合。只能说皇上的心思你别猜,猜了就往坑里摔。 “雨大人到哪里了?”朱由检冷不丁地问了出来。 王承恩心中的吐槽没有停止,但嘴上无比恭敬地回答,“按脚程算,雨大人今个已经带领人马赶到了陕西。不出意外,等晚一些时候就能有回禀的奏章进京。不过可能赶不上明日的听政之前了。” 朱由检点点头,看了看时辰,“朕先睡了,如果等会有奏章入宫,就把朕喊起来。” “是。”王承恩手上已经动了起来,服侍朱由检更衣。他在心中的吐槽继续进行着,皇上好本事,孙大人的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都让雨大人连夜赶去陕西一查究竟了,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这个心里素质不是我辈可以赶得上的。 天知道朱由检睡到了床上,等房中的烛火被吹灭了之后,他的双手紧紧拽紧了被子,恨不得撕破了它才能解心头之怒。朱由检不傻,这次的事情他看到了来自朝臣们的满满恶意,他们不满自己已经很久了,这股气一直憋在他们心中,奈何这两三年来自己的时机把握的好,而身居高位的那几个,虽然政见有所不同,但还是为了大明一心考虑的,要不就是温体仁这样有求于自己,需要在他手下讨生活,必须跟着自己走的。 然而,从上次驿站的整顿直接把驿站的开支并入户部,到这次山西晋商的大抄家,一连串的脑袋落地,这里头牵扯的利益绝非一两个人。夺了他们的财路,也还没有指给他们一条新的财路,虽然这些人的官位低,也有太多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撸了下去,但是那些残留的势力,就是小人物多,也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所以,这次明明不是孙传庭的错误,他也才上任不到半个月,怎么可能管得住陕西那些已经颓靡的军务,杀良冒功的罪名一出,却都怪罪到了孙传庭这个巡抚身上,背后如果没有人撺掇,打死他也不相信。明摆着就是皇上要启用孙传庭整肃陕西,而他们就是不让,抓住了一个小尾巴,就要把人往死里踩。这是皇权与朝臣的博弈,绝对不能让。 ‘哎——’朱由检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他背后冒出了一些冷汗,这些官员要是让他们拧成了一股力量来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却更是生出了太多的庆幸来。 此时此刻,朱由检太庆幸自己遇到了雨化田,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困在宫中眼耳被封的崇祯。也庆幸虽然身逢乱世,但是仍然能遇到像是孙承宗、卢象升、孙传庭这样有本事把军队好好练好的有本事的将领,不要以为运气爆棚找到成祖的宝藏就是万事大吉了,要是没有这样的忠臣与能臣帮忙,还不是一场空。而最后,他也庆幸自己是到了明朝末期,这个时期宗室的力量几乎是零,他们都是被祖宗规矩养废的人,没有让其他小人撺掇就谋反的可能,同时这个时候的朝廷下层是无能的人多,只要比他们强硬,掌握了兵权就能动一动。要是穿越到了万历年间,遇上像是徐阶、张居正这样的权臣对手,自己如何能玩过哪些老狐狸,但是话说回来,那个时候也许也不用自己拼尽全力了。 不想了,明天听政,既然他们想要狠狠地打孙传庭一个耳光,就已经是不顾皇上的脸面,他们以为会有弃车保帅,想的美。谁说过朱由检是要脸的人。 **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都等着看皇上的黑脸,孙传庭的事情在市井之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要继续平乱,王在晋也给出了两个办法,降罪外加派监军,等到这场仗打完之后,估计孙传庭就可以解甲归田了,那个时候落井下石的人会更多,而孙传庭在官场上的根基不算太深,就算在山西经营了三年,但他时为了皇上去做密探的并不张扬,结交的人也少,后来能有几人想要保住他。 “对于最近呈上来的奏章,朕都已经看了,杀良冒功这样的恶劣之事居然会又一次发生,简直是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卢卿家,朕对你说过练兵最重要的也是练心,他们一定要牢记一条。” 被点名的卢象升站了出来,“臣一直牢记,军人必须服从命令,而其本职是为了百姓服务的,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在所不惜。” “很好,京营也做到了这一点,朕心甚慰。”朱由检说到了这里话锋一转,“而陕西的情况却远远不同,与叛.乱的流.寇才开战了半个月,竟然已经有人贪财贪功,做出了屠.杀百姓,以而换取政绩的事情,此等恶劣的行为必须严惩不贷。” “皇上,臣请重罚孙传庭,此人在陕西辖制不利,尽然让朝廷大失民心,让杀良冒功,残害平民的事情在坊间流传甚广。孙传庭贪功冒进,罔顾圣意,难当大任。” “皇上臣复议,陕西平乱事关重大,孙传庭虽然督军山西三年,但是未经实战,如今恰逢陕西突.变,他行事急躁,为了功绩不择手段,万万不能让他耽误了平乱一事。” “皇上,孙传庭……” “众位说完了?”朱由检很有耐心地把这些人的一言一语都给听完了,一点脸色都没有变,心中已经把所有说过话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外加昨天收到的奏章,希望他们等一会能坚持自己的观点。“今日众卿家所言,才让朕明白了为何世间难有唐太宗,那是也因为世间本就少有敢直谏如魏征。唐太宗曾言: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今魏征逝,一鉴亡矣。可惜我大明从未得一鉴,何其可悲!” “朕登基三年,自问尽心尽力,却也明白有朝廷面对着太多的困难,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所以每一步都希望能落在实处,有幸得能臣辅佐,也是稍有见效。朕是一个很懂得感恩的人,对于众卿家为了朝廷与大明的努力一直看在了眼中,也记在了心中。大明开朝以来,与前几朝相比,对臣子的操守有了更加严格的要求,太.祖皇帝也希望天下文士可以两袖清风,做一心为公的人,你们的俸禄不多,朕也明白。前些日子,朕抄了八大晋商的家,看到了那些纵容他们通敌叛国的官员,中饱私囊人头落地,心中大为哀痛。朕猜想臣子与商人的家产相差甚大,所以才让他们起了贪婪之心吗? 朕在想要是朝廷给了你们更多的俸禄,能不能减少一些这样的事情。你们都是读圣贤书长大,本来就在觉悟让高人一等,你们不收商税说是不屑相争黄铜之物,这些朕都明白。但是朝廷也要给你们相对富足的生活才行,毕竟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就算国库紧张,但是军费要用,赈灾要用,对于各位的生活朕也要关心。可是朕还没有提出要为大臣们添上养廉银子的事情,就出了杀良冒功。 而今你们都说是孙传庭的错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了吗,下旨要灭杀流寇的人是朕,说了坚决严厉处置的人是朕,而孙卿家调任陕西不足一月,换了你们可以马上肃清所有的军务吗。那些出事的统领你们认真看了吗,这些都是陕西本来败坏的人,孙卿家为他们担上了骂名,不如说是为了朕担上了骂名。是朕贪功冒进,一定要除了流寇才引发了那些藏在人心中的贪欲,是朕急于肃清乱了的官场,却没有想到他们早就从根子上*了。 这次的杀良冒功,一恨这些军队的指挥罔顾人命,歪曲上意,屠杀百姓。若百姓要责怪,与其把矛头指向孙卿家,不如说是朕求胜心切,也看错了这些陕西的将士们!”朱由检看了一眼底下已经被他的话震傻的百官,心中说面子值多少钱,这些都不比保住一个能为我所用的大将,孙传庭是一定要为了平定天下动乱准备的,比起你们这些乱窜的人值钱多了,也是钱买不来了。决不能做一个出了事就让臣子抗住的皇上,一定承担都没有以后谁为你办事,不都心寒了。 “知错能改,是做人的基础。对于那些犯错的军官,按其罪行格杀勿论,而朕也会亲自为这些无辜百姓抄写经文,以为他们的在天之灵,在祖宗牌位前认错,谨遵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对于这些遭难的百姓,难以追回其性命,而朕能做的太少,必须开朕的私库,给予他们一比抚恤银子,让他们的亲朋好友帮着他们好好的活下去,也能稍稍减轻朕的罪孽。” 安静,绝对的安静,跪在地上的温体仁绝对想不到皇上有这么一招,没有看到过有这么做皇帝的,但是为什么突然想哭呢,皇上这样保住了孙传庭,自己一直为了皇上所用,如果有朝一日面对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也能够被皇上保全,得以善终。 像是温体仁这样想的绝对不是一个,以前以为皇上狠,对贪官不眨眼的杀头,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不要臣子替他担着罪名的,杀良冒功在这场风言风语中已经不是小事了,要是沾上了史书中逃不开残暴一词的。但是做了皇上的人,竟然不会被弃车保帅,若能有这个本事不就是能善终的节奏嘛,竟然也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了。实在是这样的帝王太少。 听着皇上悲切的声音,里面的哀痛与自责,还有对于百官不敢直言的失望,以及还有一定要摆明真相绝不冤枉一个人的情绪,竟然都能浓缩在其中。虽然大家不敢抬头直视皇上的表情,但是都能猜想现在皇上的神色,是对于他们的失望,更是严肃地要还以一个清明的朝政的决心。 “哎——”朱由检叹了一口气,他心中已经完全平静了,“眼下把那些被误杀的百姓名单快点统计上来,监察司的诸位也随时准备去审查陕西的军务,务必要把一丝一毫都查清楚,朕也能早日把抚恤银子交到百姓手上。礼部也要用心,钱卿家,你在民间素有美誉,百姓皆知你体恤民情是个不畏强权的官员,这次朕也托你也拟出一道文书,告知百姓朕的赎罪之心,务必让天下人知道朝廷是有错就改的,与那些宵小绝不相同。退了吧——” 钱谦益傻在了当场,哈?!当初得罪藩王要钱要地的文书是他拟的,妈蛋的,当时那些藩王都是要吃了他的眼神,要不是跟着的锦衣卫孔武有力,自己都要都双腿发抖了。这是让他在百姓中赢得了一些美誉,现在与百姓解释的差事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但是这也彻底与那些窜动此事的人对上了啊! ☆、第一百零一章 钱谦益就算不愿意也要干活,只是让他拟一道诏书,这样的能捞着名声的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但他心中也不想与那些挑事的人对上,更不要谈让他身后的一大群人与明显和皇上对着干的人直接扛上。可是孙传庭的已经被泼上了这样一滩脏水,皇上都不收手,这是为什么啊? 钱谦益也是聪明人一挂里头的,他也明白皇上现在抱着一个不能说的心态,你们要不然就听我的话,要不然挡路了就去死吧的坚定立场上。要能有武力值让这些不顺眼的人直接去死,一定要有绝对强大的兵权。明朝是个重文轻武的朝代,挂着武职的时不时被文官弹劾很正常,皇上现在告诉大家乱世只需要强权,以前的规则就作废啦。所以皇上在一大群官员勾结与能够带兵打仗平定天下的能将之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平心而论,钱谦益也挺佩服皇上的,这简直就是市井中常说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张居正与万历皇帝那会儿了,那个时候要改革才能挽救朝局,有一个权臣出现,实行新的规矩,比如说一条鞭法之类来挽救大明的危局,那是还是可行的,但是时过境迁几十年后,这样的办法已经不行了,根子上烂掉了。没有没有人想到后金居然做大,而关内起.义频发,天灾总是不断,内乱肆意,政令的上通下达越来越糟糕,杀人似乎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钱大人的脸色不太好,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吗?”温体仁在出宫的路上遇到了钱谦益,他脸上那个关心的表情都要具现化了,明明以前就结下死仇了。 你说把一顶品行不正的帽子扣在钱谦益头上,让他这辈子估计在朱由检在位时都不能入内阁了,这还不算死仇吗?偏偏就是有了这样的仇怨,被朱由检说了一句首辅既要有容人之量,做错事情就要道歉,同朝为官不能总是大眼瞪小眼后,温体仁真的在后来下帖子赔罪了,把那个当年的朝堂之变,用了自己年轻做事不牢靠给堵了上去,希望钱大人高风亮节以前的事情就大事化小了。不管化了没有,这个没有脸皮的动作做了之后,温体仁见到钱谦益就成了没事人。 钱谦益忍了忍,饶是三年了,他在礼部也过得很好,但是见到温体仁的温和脸,就有想要吐的冲动。到底是什么人把一张原来只会冷脸对人的温体仁,变成了弥勒佛了,这也太坑人了。温体仁这般关心,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经常走动的亲戚。钱谦益不想多说,“我哪有温大人忙,只是按照皇命办事而已。” 温体仁当做没有听出来弦外之音,你按照皇命办事,那么我做的就是出格的事情了?!这样的暗讽一点意思也没有,“这次是劳累到了钱大人呢。礼部以前也没有拟过这样的诏书吧,哎,皇上就是太顾及民生了,以前也鲜有听过皇上给百姓认错的。钱大人,温某也敬佩你啊,若没有你在士林中的美名,在民间的清名,这诏书还有些难度。对了,听说新编历法进展不错,先恭喜钱大人青史留名啊。” “多谢!”钱谦益说这两个字好不容易忍住了那咬牙切齿的口吻。温体仁这话里头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安抚百姓,鼓动你身后那批人出出力,那么当心煮熟的鸭子飞了。钱谦益可不是温体仁,真的做了孤臣,他的小辫子要抓总能找的。“钱某还有事,就不与温大人叙话了。” “那么改日再聊啊。”温体仁在背后贱贱地加上了一句,“等到七月荷花开了,我们一起去赏花,钱大人诗文最好了。” 温体仁看着钱谦益好像听了他这话差点绊倒自己,笑了一下就回文渊阁了。弹劾孙传庭的事情并没有完,晋商在山西经营了不是一两天,也不是一两年,而是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虽然皇上动手的只是与后金同步发迹的那批‘新贵’,但也不是小事情了,这次的流言必然与此事有大关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蚁多还能咬死象了。温体仁担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今天皇上连跪祖宗牌位,自认错误都做了,那就不会退了,他估计这群人就算有张四维再世,也是必须杀了,不只带头的,哪怕清空了整个山西也要把政令贯彻下去。 那么问题来了,应该由谁填补这些位置呢? 温体仁微微摇头,其实只要皇上足够狠,不怕死人,对付高官也好群臣也罢,手中没有兵权的人根本翻不出浪花来,文臣造反三年不成。而他早就从皇上对藩王下手时,就猜测过皇上从不在乎名声,文人史官的记录远比不上他要做的事情。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温体仁也是这样的人,当年在争取首辅之位时,也是不择手段,栽赃陷害、无中生有一起出手。 哎,只是眼下这个样子,却与温体仁猜测的那个最可怕的方向走了,等到皇上掌握了兵权,大明重文轻武的时代,就要一去不复返了。皇上不是要肃清官场,因为大明的根子已经坏了,这是要连根拔起,绞杀所有的节奏。从来不存在怕这些官员联手抗命,那都是在他们有命的基础上做的。 不听话的全都毁了又如何。就当做是让重新塑造一个明朝了。 不能想了,温体仁强迫自己停止脑补,这样的帝王史册上记载的太少,他们不在乎祖宗礼法,也不在乎青史留名,绝大多数这样的都是昏君。也有不是的吧,始皇帝就不是啊,所以一统了六国。但是秦朝二世而亡了。 罪过,罪过,温体仁一脸土色地把脑袋埋到了奏章中,这样的脑补已经要突破天际了,不能再有了。还是脚踏实地的想一下,那些空出来的位子应该怎么安排,哎——,其实他们为什么不懂呢,皇上都不要命了,还怕这些人抱团吗,官位只要在总有人要做的,杀了一批会没有能补上的一批? ** 在朱由检一肩扛下了孙传庭的罪名后,先等来的不是雨化田的调查信函,显然这个事情进行的缓慢,而先等来了孙传庭的投名状,他现在已经是到了士为知己者死,并且可以立马去死的地步了。究竟是谁散布的消息还没有实证,但是张献忠一队人马的撤退,绝对引起了孙传庭的关注,皇上说过不让流寇出陕西,这群人逃得够快,已经要进入巴蜀了。 话说在上次的驿站整顿后,这个消息的传递绝对是快了许多,朱由检一听到这个事情,就召集了内阁商议。不管张献忠是做贼心虚在放了这样一把大火后走了,还是脚下抹油头脑清楚逃得快,这辈子他是不要想在南边称王了,敌人一定要灭杀在他刚刚起步的时候。 内阁也给了一个讨论结果,与朱由检的想法相同。眼下光是从山西调兵已经不够,陕西的人马怕是有一半不够用了,那么就采取包围的方法,这年头还能算精兵的,就朱由检所知在史上也大败张献忠的就是秦良玉。所以从山西下方的巴蜀调秦良玉做援兵,正好包抄了张献忠逃去的人马。 朱由检对于秦良玉,心里由衷的敬佩。在这个混乱的年代中,一位女性的将领,还是一位能打胜仗的将领,她的本领与心智远远高过了太多的男人。万历年间,他的丈夫马千乘被太监邱乘云诬告,病死监狱后,她代领马千乘的职位。之后,后金几次在辽东的战争中,秦良玉都率领白杆兵援兵对敌。天启年间,奢崇明包围成都,秦良玉率兵长驱直入成都,击败奢崇明解了成都之围。可以说白杆军也是当下少有的强兵了。不怪后人说,纪念花木兰,要学秦良玉。木兰对于朱由检来说太远,而眼下的秦良玉确是实打实的精兵,用他们来镇压张献忠的叛军也是一个良方。 温体仁想的没有错,朱由检眼中现在军队比文官值钱多了,他要不是在投胎朱由检而是李自成,说不准担子还轻一些,这个年头造.反的生意好做,没有原来的这些混乱官场尾大不掉。那么也只有自己把自己的朝廷给反了,乱世用重典,谁也别怪谁。心中没有朝廷只有自己,那么不杀你杀谁。 这个时候,那些掌握重兵与强兵的一定要是自己人。此后,白杆军也要好好培养,说不定还能往西打去,这些却都是后话了。 朱由检把重宝押在了孙传庭的身上,他在陕西的叛乱只能赢,或者说不是赢,而是要诛杀全部带头的人,绝不能让他们留下像史上那样降了再反的可能。反正现在辽东太平着,这半年的粮草就都要用在陕西,一举拿下这些不省心的东西。那么他也能腾出手来与那些盘根错节的官商来上一场大清洗,有本事大家不死不休。只怕他舍得命,那些人不舍得财,不舍得就有弱点。 ☆、第一百零二章 雨化田从陕西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又一年荷花开的时候,朱由检也从乾清宫避暑到了瀛台,而这个满天繁星的夜晚,两人的心情都算不上好。 “你瘦了。”雨化田见到朱由检后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话,自己离开京城四个月,一直奔走在陕西、山西、河南几省之间,为的就是查清楚这次冒良杀功背后所潜藏的暗线,他知道朱由检在京城撑着很累,但没有想到才是四个月而已就明显看到对方消瘦下去的脸。 “这些日子是又没有睡好?”说话间雨化田已经把人抱在怀中,仔细端详起来了,而他发现朱由检又添了几丝白发,又想起查到了的那些事情,对于那些人更添加了一分杀意。若非被这些事情所累,也不至于让朱由检操劳不休,这幅面容怎么也不像才二十的样子,就是笑得温和,也抹不去那股眉眼间的风霜。 朱由检把头靠在了雨化田的肩膀上,终于能安心地喘一口气了。他闭上了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看到你,我也才觉得自己瘦了,怪只怪相思太苦,你走了我都吃不下饭菜了,吃了没味道,但又不能不吃。” 雨化田没有把这句玩笑的情话当做情话来听,吴无玥这段时间带着熟悉风俗的马钱子去了南边,为了将来的海运事宜做准备,不到年节是不会回来了,朱由检是彻底没有人管了。关键是他那个头疼的毛病,多思多想就必然会发作,被这几个月的事情一闹,根本不可能好好休息,只怕相思不假也惨了水分,而那食不知味是真的。 “从前一直听你说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后来才发现最会折磨自己的人倒是你了。我在外面还时不时有个野味加餐,一点也没有食不下咽。你这么做,可见我们不是心有灵犀的,你说怎么办?” 朱由检听到雨化田的话一下子没有反映过来,想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被掉包了,这样的语气与他的人设一点也不符合。朱由检睁开了眼睛,使劲往雨化田的下颚看,还伸手摸摸了,“没有人.皮.面.具啊,希声什么时候会这样开玩笑啦,以前可从不会如此的。” “哼!”雨化田冷哼了一声,他从前是不会如此,可从前也没有把什么人真的放到心上。在京城的时候察觉不到,可是真的离开了之后,身边缺少了那个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也许习惯才最会伤人,每次离开都会发现对朱由检有了更深一些的挂念,要说是为了什么,自己也弄不明白,可能只有在朱由检的身边,才有一种真实感。世间早就没有什么是自己真的所执着的,就连几年前想要谋得高位的心思也越发的淡了,要肃清朝局改头换面之难,让他也对权势二字有了更加深刻的思考。也许是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会曲高和寡,也会高处不胜寒,那时就会更加对能有交心的人更加的交心了。若是换了上辈子,他定然会把这个能交心的人从一开始就铲除,不给自己留下弱点,但这辈子谁让他一开始要想要尝尝不同的滋味,反倒把自己赔进去。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真的没有错,开始不懂朱由检为何要拼尽全力去撬动整个大明,后来也渐渐不问为什么了,也许踏上了那个位子之后就没有了一定能诉之于口的原因,愿与不愿、能与不能,都已经不重要了。 朱由检对于这样的雨化田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哄了,他刚才的话不假,压力大没口味,加上能赏心悦目的人不在身边,自然是吃的少了,瘦了下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他可不敢认下这样的罪名,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心有灵犀呢。 “都是我不好,绝对下不为例了。”朱由检拉着雨化田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若是我真的容颜消瘦了,你不会因为美人迟暮就不要我了吧?” “你说呢?”雨化田气朱由检不保重自己,但看到他的两个黑眼圈也不想耽搁时间,“快去休息,其他的事情等到明早再说。” 朱由检放心不下陕西的事情,但对着雨化田这张不愿多言的脸也知道不能再撑下去,“我听话,这就去休息,但你一定要陪我。” 虽然雨化田的面色不好,但是还是动作娴熟帮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躺到了床上。 闻着身边人熟悉的味道,朱由检紧绷的神经真的松了开了,什么晋商、什么乱.民、什么张献忠都留到明天再说吧,几乎是沾到了枕头就睡着。 但是雨化田摸着朱由检的头发却忧思了起来。吴无玥的南下也不只是为了海运,也是去寻医问药的,朱由检的头痛病他不能定论,而其师吴又可擅长的也不是这一科,想要问问西洋有没有相对应的医术。雨化田没有忽略吴无玥当时一闪而过的为难,有什么病会让神医为难呢? “呼—呼—呼—”片刻之后,耳边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雨化田侧过身抱住了朱由检,他本是听力极好,夜间休息也不能容忍其他的杂音,但现在却压下了心中百般滋味,只希望每日能听到这个呼噜声,便能等来心安的下一天。 ** 然而日落日升,绝大多数的事情不是你不想它来添麻烦就不来了,那些已经来的麻烦也应该要解决了。第二日,朱由检为了表示自己知错能改,好好用过了早膳,却也忙着问起了在陕西与山西之间的事情。 “所以根据你的调查,这次的孙传庭遭到了攻歼,是范晁在背后的功劳!”朱由检在功劳两字上狠狠地加了一个重音,而他没有想到范晁与张献忠勾搭到了一起。 雨化田对于范晁能在自己手下逃走也是气愤的,他想要抓的人从来还没有几个能逃得了,但是范晁不仅逃了还逃到了张献忠手下,用以前的人脉差点毁了平乱的大好局面。但这也能看出来在山西甚至往北一带中,这些手握财富的大商人能量绝对不小,要是早个二三十年,绝对是动不了这些人的。 朱由检当然明白晋商在大明的地位,还有就是徽商与东南的沿海商人,他们都很有钱,却没有能给朝廷与百姓带来相对应的贡献,不单单是为富不仁,而是朝廷没有给他们一个表现的舞台。历史车轮碾压一路,到了如今已经不是靠皇权就能压住全球商贸萌芽的时候了,压制不了就要操控他们。不过他还是感叹了一句,“现在想来魏忠贤当初的做为也算误打误撞做好事了。要是没有他清扫了大半个官场,把万历年间的那些盘根错节用专权打散了,我们如今还更加的被动。” 这句话朱由检能说,因为朱由检是朱由校的弟弟,但是其他人是不能说的,就是雨化田也不会,他经历过更早的明朝,心中自是认为如果从万历年间一切都改了,按照张居正的法子走下去,一切早就会不同。可是假设与如果在这里没有意义,还不如说些实在的。“好消息是孙传庭在陕西的平乱进行的十分顺利,从皇上为他担下了罪名,又一力用白杆军从下方与之配合,年底之前应该能听到好消息。” 不过时不待我,这半年内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呢。朱由检更加烦心的是这年大旱还是如期而至了,虽然有了土豆这样的高产量作物,但是天气不帮忙,应该怎么办呢?人都有一张嘴在那里嗷嗷待哺,但是按照这个天灾继续下去,以前的存粮会越来越少,到时候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草了。所以作为一个人口与粮食的平衡,粮食少了,就要把人也分散出去,可是这一定要等孙传庭那里有了确定的消息才行。出海与开海禁这样的事情在太平的时候,还有人阻挠,不要说是在乱局中了。他可不想这样一本万利的事情忙中出错,宁可再等等。 “这次范晁调动了暗中的人手,你都排查清楚了,那么我也不怕冤枉人了。”朱由检捏着雨化田带回来的一大叠名单,终于也能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了。“我最是体恤百官了,希望喜欢我送的大礼。” 朱由检一送礼,温体仁就头痛,不过这次他却是置身事外一把。 这个的大礼就是上次在朝会上皇上提起过的养廉银子。说起来大明官员的俸禄不高,这件事情与朱元璋也分不开关系,《醒贪简要录》中还对官员的俸禄给出了一个定制,但是实时迁移,从开国后二三百年,商品经济发展了起来,税收制度没有改革,官员的俸禄也还是原地不动,人心都是贪婪的,他们怎么可能不动手捞银子。 于是,现在皇上说了,你们都说自己的工资低,那么我们就按照你们的绩效与强度来发红包吧,但是发红包要公平才行,所以第一步我们要弄明白你们究竟有几个钱,不能让应该得到红包的亏了,也不能让本就贪腐的人额外拿到了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养廉银子真的能养廉嘛?温体仁觉得这个有些难,只能管住一部分,而且皇上要发红包,真的是糖衣不是毒.药吗,监察司已经几度扩大,终于是到了天下普查的时候了。有些人不想要查,一查就露底了,但是更有人想要查,他们想要奖金啊。一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会于后来的税制改革息息相关,送红包活动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第一百零三章 最近朝廷中从上到下都在热烈讨论的送红包活动,对此毕自严深感头大,本来钱这个东西就不怎么够用了,皇上还要给官员们涨工资,这简直是胡闹嘛!不过皇上透露了口风,国人做事或者做官都明白一点,对于某些事情从说到做的距离可以很短也能很长,就看大家是怎么想的,对于这件事情上面的态度有多么迫切。 朱由检急吗,养廉银子又不是发给他,而是从国库中拿出来,他能开口说要给已经不错了,就是给这波没事找事的人派一些两相扯皮的活,别来找他的麻烦即可。因此从说要涨到真的涨,其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归根到底主要不是为了涨钱,而是为了给全国官员收入大普查做一个铺垫。所以关键不是涨工资,而是在它之前的大检查。毕自严看到了这一点,当然其他人也看到了,但是他们推不得。 对于查钱这桩事情,下面的官员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就在一年半之前,为了要把驿站的开销直接归到户部管理,不再让地方上出钱,就查过一次帐。也是为了那次涉及到各个省的大普查活动,朝廷特别成立监查司,由一众特别会看账本的人组成。 监查司有些神秘,它的组成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明旨下来通过了考核的官员,另外一部分人的行踪却只有锦衣卫知道,这群藏在暗处的人,就是当年被捕入狱的‘特殊人才’。 他们原本十分精通做假账,没有假账账本何来挖国库的墙角,对于一些假账做的十分精妙的‘人才’,朱由检给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们的亲属全都由锦衣卫定点看守着,而这些人必须在今后的十年中翻阅成千上百本账册,查出来的比例与他们重获自由的时间、减轻罪行的可能性,完全挂钩在一起。 毕自严觉得这招有些损,但是皇上说了每个人都有才华,而这些人能把朝廷的钱捞到自己的口袋中,而不是简单通过下面的人贿赂其钱财的官员就更加有偏才了。与其杀了他们、贬为庶人、流放边疆,都不如用他们的特长来赎罪要有效。要想抓贪污的人,就必须知道他隐秘的手法,以己度人,这些戴罪之身最合适不过了。所以毕自严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种仁慈,真的物尽其用。 人心中都有魔鬼。最初的贪念不再去考究为什么,可能是想要养更多的小妾,这个靠基本工资根本不够;可能是染上了收藏字画古董的风雅嗜好,这个就更加烧钱了;也可能是败家的儿子与狐朋狗友一直要花天酒地,没钱了就问老爹要,这个就是养不教父之过。原因已经不再重要,一旦沾上了就很难戒除。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 因此,这次的全朝范围内官员收入大调查,在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他们将面对一些绞尽脑汁也要找到其身上漏洞的人,这些人都有火眼金星,能判断出你的基本工资与老婆嫁妆能够负担什么样的生活。超出了范围的,看看他们分管什么区域,就能有一二三四五的多项贪污选择可供查证。贪的小的可能只用了一种方法,那些收入与支出完全不成比例的,则是一定形成了一个贪污链条。这些都瞒不了人,在这个年头的大明,还极少出现吃穿住行都是清廉节俭,但是在家中的小房子里劈出了一个地窖,专门放黄金与白银的官员。这样只为享受囤积金钱快.感而不使用的人,已经多少有一些疾病了,不属于常规范畴。绝大多数的贪官,都会一掷千金。 “父皇,那么这些官员也不想朝廷去查账吧。他们不会把罪证都藏起来吗?当然如果给儿臣瞄上一眼,藏了也就没有用了。”土豆一边自己挖着西瓜,一边与朱由检在讨论着由养廉银子引发的一系列行动。为什么是自己挖着西瓜吃,而不是等宫人切好,土豆表示更加原汁原味。 朱由检对着这个虚岁四岁的儿子已经在心里面念叨过很多次了,土豆你是人不是土豆,看你如此聪明搁在以后妥妥是能进入门萨俱乐部的节奏。过目不忘、逻辑思维强、才是小豆丁却已经能够与朱由校用几门洋文进行交流了。某次把户部收上来的账本给他看过之后,已经能全面找到里面的假账弱点。如果这都不是天才,那么什么才是?! 其实,儿砸你是高智商非反社会人士穿的吧,或者是带着系统重生,或者被外星程序俯身了,哪一样都好,要是土著的话,得要多打击人啊。 “他们不想也不行,因为父皇给找了一个为他们着想的理由。送钱给人花,谁会真的不要呢?就算用仁义礼教做借口说不要,但是父皇一再表示要给,他们也不能往外推,否则就是心虚了。当然其中也不乏这样一个原因,他们不能真的抱成一个团说不要。所以说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朱由检一边在心中吐槽土豆的开挂模式,一边在引导着他接触朝政。你说太早了?不早了,想当年康熙七岁登基,谁知道土豆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呢。既然他的聪慧已经超过了太多人,也许连一般的成年人也跟不上土豆的知识面与接受能力,为什么不早点教呢? “可是父皇,除非查账的事情拖下去,不然总有真把钱给他们的那一天,国库的账册儿臣也看了,这两年都是维持平衡而已,因为几个地方受灾还免去了田赋,如此一来钱又要从哪里出来呢?” 土豆是个喜欢动脑筋的孩子,他最初读书认字的阶段由不靠谱的朱由检与更加跳脱的朱由校接手了,而作为一个过目不忘的人,表示一炷香看一本书的无压力。掌握的语言越多后,看的书籍范围就越来越广博,其中充斥着各种新奇的东西。没有被一种思想束缚住的小孩,又遇上了教导要他凡事多问一个为什么的朱由检,那些飘扬过海的学说很快为他打开了一扇大门,反而是没有开始真的学习传统的四书五经,要到七岁之后才开始深入。 随后朱由检就听到土豆自问自答了这个问题,“父皇说过百姓在天气不帮忙的情况下,生活十分的艰难,田赋是绝对不能增加,那么只有增加其他的东西,商人很有钱,难道是要增加商税吗?可是官商勾结,要他们增加商税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那么就要给他们看到更多的银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这些银子拿出并不多的税银。” 朱由检的嘴角差点没有抽起来,因为朝廷在扯皮,所以能空一点教儿子如何处事的他,为什么现在有面对高级计算机分析数据的感觉,不过土豆你可以再聪明一些的,这个皇位马上就交给你也可以了,父皇就解脱了。 “父皇想要开辟一条什么样的财路呢?”土豆严肃地问到,他的嘴角沾上了一颗西瓜子,配上仍然婴儿肥的脸,朱由检瞬间感到了反差萌三个字的杀伤力。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块帕子为土豆擦去了西瓜子,没有能忍住掐了土豆的肥脸一把,得到了土豆不明就里的眼神一枚。父皇的眼神有些古怪,总觉得自己被当做玩具了。他见过几次小妹的布娃娃,有时候看到那个布头肥猫也有捏一把的冲动,但是碍于长兄的身份一直屏住了,父皇对自己的脸也是总有同样的嗜好。 土豆放下了手中的西瓜,也没有继续思考刚才的问题。他逃出了朱由检的魔爪范围,在一边的脸盆中洗了洗沾上汁水的脸与手,拿着丝帕擦干净后对朱由检说,“父皇,我可以自己来的,你不要每次都捏我的脸。我听到吴叔说过,我的脸就是被扯胖的。我不要做胖子,胖子不好。听说原来有个福王胖王叔,就是他害的皇伯父生了一场大病。” 这都是哪里与哪里,吴无玥你出来,我保证不打你,给孩子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朱由检心中憋气,他知道这话吴无玥是当做笑话说的,上次讲了这个年头不能太胖,因为只有贪婪过度、营养过剩、从不劳作的人才会变得很肥,而宫中的人多半都是清瘦型的。 土豆看过史书,自然问了为什么会有太上皇。那么福王当初的谋反与朱由校的退位,应该也被说成了胖子想要反害了皇伯父的版本,能这样与孩子说嘛?! “你才多大,还没有抽条呢,想想你要读的书,也没有几年让你胖了。”朱由检说到这里还拿自己做例子,“都说父子长得像,看着父皇,你觉得你是会在胖子那一挂里头的吗?” “这很难说。”土豆想起了自己的母后,母后似乎比父皇要胖一些,“还有母后呢。万一儿臣的身材与母后比较接近怎么办?再说我和佑仁一起练功夫,他怎么就比我长得高了,也没有我的脸大,可见就算是保持了运动量,也不一定能瘦下来,个人的身体情况各有不同。所以,父皇你不能雪上加霜了,把我的小饼脸变捏成了大饼脸。” 朱由检都被土豆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上前一步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在土豆义正言辞的辩驳眼神下,也不再逗他了,而是摸摸他的脑袋,“好的,你说的有道理,父皇尽量不捏你的脸了。” “皇上,雨大人来了。”王承恩打断了天家父子的和乐场景。而土豆一听到是雨化田来了,就在朱由检的怀抱中扭动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雨伯父抱!”土豆马上从朱由检的腿上跳了下来,小短腿几步路凑到了雨化田的身边,顿时感到了一阵清凉,夏天在雨伯父的身边最棒了,一点都不热。土豆还想着,如果让雨伯父捏脸倒是可以的,因为也能享受一下吹冷气的待遇,可惜雨伯父对他的小肉脸,没有父皇那样感兴趣。 雨化田看到土豆满眼求抱抱的神情,又瞥见了一边朱由检隐秘吃醋的表情,马上把土豆给抱了起来,“太子又长高了一些,这段日子都在坚持锻炼吧。等到佑仁随着你吴叔回来,你们也能切磋一下。” “可是我总是赢不了。”土豆往雨化田的怀里蹭了蹭,让朱由检隐秘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小灯泡在自己抱抱福利就没有了。土豆完全没有接到他父皇的隐晦眼神,而是继续说着自己小烦恼,“佑仁学功夫总是比我快,是因为他是雨伯父的孩子,所以就继承了这种天赋吗?” 好吧,没有谁会特意去解释雨佑仁只是雨化田收养的,雨化田瞥了一眼朱由检,你的儿子你来搞定,不要让他再继续问下去了。 朱由检装作看不见,他也搞不定这个孩子,太会思考因果逻辑也不是好事,谁让土豆其实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就算在聪明知道的多,但是在感情与为人处世上这些是智商能一瞬间填补上的,只有慢慢地体悟才行。 “所以,太子在其他方面比佑仁聪明。”雨化田安慰着土豆,“人总不能把所有的好处都占了,对不对。” 土豆点点头,父皇说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似乎是相同的道理,人无完人才证明是人。“雨叔,今天的西瓜很甜,我听说你要来,特地给你留了一份呢。” “臣谢谢太子了,太子说好吃,那一定要尝尝。”雨化田对土豆微微笑了一下,土豆虽然小,但也很懂事了。 朱由检看着被雨化田赞了一句后土豆眼睛更加亮了一分,就不想土豆再呆着继续灯泡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说,“土豆,你还有一份要送到皇伯父那里,赶紧去吧,今天不是还要听皇伯父说望远镜的故事。” “儿臣这就去。”土豆有些不舍得雨化田凉凉的怀抱,外头的天气可是热了些,但是想到了望远镜与新到的那本天文学的书,还是离开了雨化田,“父皇,儿臣向告退了。”说完还朝着雨化田微微眨眼,表示他先走了。 看着土豆离开,朱由检马上让王承恩也退了出去,坐到了雨化田的身边,“你说他怎么更加亲近你呢?明明我是他爹。” 这句话带着酸味,雨化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吃谁的醋了,只能找了一个借口,“也许聪明的孩子记事早,我可是在他出生没有多久就带过他好一阵子。” “也许吧。”朱由检却想起了周淑娴,因为土豆在乾清宫或者朱由校那里的时间长,已经很少回到坤宁宫休息了,这让她心中的失落是抑制不住的。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土豆与他的亲娘并不是很亲近。这个疑问也话赶话地说了出来,“可是土豆与皇后却不怎么亲近。” 雨化田瞄了朱由检一眼,见他也只是在自己嘀咕,知道不是要求得一个答案,但是土豆与皇后不亲近,难道不是朱由检想看到的吗。 在皇后的问题上,雨化田一向不多说话,就听到朱由检自己又做了一个猜测,“希声,你说土豆是不是天生喜欢比较聪明的人,比如你或者我。这样才能让他的视野更加开阔呢?” ☆、第一百零五章 (补更) 谈到小孩子的教育问题,朱由检也有一些拿不准了,他上辈子没有养过小孩,最多也只是精心照顾过家里的萨摩耶与短毛猫。咦,说起那两只果然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很久没有担心它们是不是被经纪人照顾的不错。今年土豆正式白天搬出坤宁宫前来学习之后,就连墨汁也给了土豆,让他从照顾墨汁开始学习如何与动物有爱的相处,学习如何正确的关心人。 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朱由检发现了自家的大儿子智商碾压了许多人几条街的时候,就知道寻常的教育方式行不通了。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不对反了,没有看过高智商反社会天才但也见过那些剧本,比如说还有两百年才会在柯南·道尔笔下诞生的犯罪界的拿破仑·莫里亚蒂,那就是妥妥的例子,小土豆一定不能变成那个样子。 “你又想到了什么?”雨化田看着朱由检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每次说到了土豆的事情,他总是想得太远,好像就怕一步踏错的样子。 朱由检摇摇头,把脑袋中土豆叉腰阴笑把全朝大臣给坑了的样子抛了出去,“我只是有些担心,怪不得人家说儿女都是债,小孩不聪明就怕他以后担不了大事,但是太聪明了,又怕引导的过程中他学了不好的东西。” 雨化田不太能够理解朱由检在朱慈烜的问题上的婆婆妈妈,就像对于雨佑仁他也喜欢,但就没有想得那么多,从小让他好好练武,再大一些了就多读写书当然不只是四书五经,更加大一些了他要走什么路就去走吧。 “所谓不好的东西,可是又怎么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太子生在深宫,注定就要什么都见识一些,他若是学会了算计人,总比有一日被人算计的要好。” “我当然不是说这么做不正确。”朱由检也解释不清自己心中的纠结,正是因为太清楚土豆今后要走一条什么道路,所以他才更加的忧心。雨佑仁以后可以选择做或者不做官,如果想成为江湖大侠也不是不行,但是土豆能选择不做太子以后当皇上吗?有些事从出生就定下来了,别人眼中的幸运,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命定。 每当朱由检面对前朝的形式就为了土豆以后的担子忧心一分,就算有了他的扭转乾坤,但是更难的是能后继有人把这片大好形势发展下去。 没看到雍正劳碌了一辈子,选的乾隆前期也不算差,但到老了还是犯糊涂了。如今轮到自己身上,土豆是还小,但是以后的路已经在面前铺成了开来,作为一个皇帝又是一个父亲,不能保他一辈子顺利,但也要引导他不出大差错。 还有就是藏在朱由检心中的谁也不能说,说了被当做疯子的小心思。要跳出皇朝更替的悲剧,是不是只有从上至下的打破皇帝这个专权的几千年定律呢。想想英吉利曾经做过的事情,君主立宪制这样的法子能在大明的土地上有一个大明式的改良方案吗?他这辈子是不指望了,土豆也可能轮不上,但是再接下的接任者呢? 总之,朱由检看着土豆长大了,一个聪明的小孩让他也越来越喜欢,但想到以后他要面对的那些事情,土豆要面对的未来不只是面对整个大明,而是来自于整个世界的挑战,同时他也担负着能不能如何让大明这艘大船,在全球经济结成一体的路上正确航行。 其他人没有想的那么远,也不懂皇上这个位子真不是人做的,就无法理解他心中的矛盾。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以后多照看一点。”朱由检半天憋出了这句话。 雨化田听了手上却是一顿,他听出了背后的含义,朱由检越做这个皇帝,越得心应手,就越发地想要离开,所以绝大多数人认为的太子继位还有十几二十年,操心这么多是吃饱了撑,在朱由检这里却是真的担忧。 雨化田低头吃着土豆给的那份西瓜,今天的西瓜是真的甜,在井水中冰镇过之后还带着一丝清凉,他又想到了朱由检最初的问题,土豆与周皇后不算亲近,是因为他喜欢与聪明人在一起吗? 雨化田神色不变地问朱由检,“太子把西瓜给皇后送去了吗?” “额。”朱由检呆了一下,他召唤了宫内万事通王承恩,“今个的冰镇西瓜甜,后宫那里都送了吗?” 王承恩也想要呆一下,皇上已经很少亲自过问这样的事情了,虽然还是会习惯性地每月亲自抽查一些账本,就怕他们出岔子,但是后宫的规矩是严格定了下来的,即便几位娘娘都不受宠爱,却也不会受到苛责。这种事情就像是如果有人一枝独秀,还会有捧高踩低,但现在是一碗水端平,什么人享受什么待遇都是说好了的,没有帝皇的偏心,后宫也就自然平静一些。 “回皇上,都已经送去了。”王承恩到底是大总管,也历练出来了,他看着雨大人面前的冰碗,突然福灵心至地想起了难道皇上是在关心太子的那一份都送到了哪里?“太子纯孝,还给皇后添了一份西瓜,让小路子送去的。” 朱由检点点头,送了就好,不管怎么样他与周淑娴的关系淡的像水,可是土豆总是周淑娴的亲儿子。作为以后注定要做皇帝的人,朱由检不希望土豆太听话,没有自己的坚持怎么能做好皇帝,所以对周淑娴土豆应该有孝顺与关爱,但是言听计从是绝对不行的。朱由检可不希望有个愚孝的儿子。明朝为什么后宫的女子都来自民间,宫中妃子入宫前家中都没有特别的权势,这也是为了皇帝可以不受制于母族。不是有句话,真的有本事的皇帝,不用依靠后宫来平衡天下。 比起朱由检与朱慈烜之间有的父皇与儿臣的关系,他希望周淑娴与土豆之间可以单纯一些,只是简单的母子关系,这样也许能给土豆一个更加简单的童年,不会有用孩子争宠,也不会有用孩子影响大局。可惜坤宁宫里面的周淑娴没有朱由检那么想的开。 “皇后,您看这是太子给您送的西瓜,太子说了他分到的这个特别甜,小孩子吃不了那么多,就立马给您送了一份来。”邱婆子端着冰碗,扯出一个比大喇叭花都要灿烂的笑容,“这是在孝顺您呢,今后有太子在您定然也是过得顺心日子。” “是嘛。”周淑娴接过了冰碗,吃了一口就放下了,“也不太甜嘛!” 邱婆子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话,心中一紧。 ☆、第一百零六章 周淑娴抬头看到了邱婆子的脸色,发现她的笑容僵住了,只是冷冷一笑,“怎么了,本宫说的难道不对?他能去皇上那里用食,也会把分好的西瓜送到太上皇那头,为什么就不能亲自往本宫这里跑一趟,怪只怪太子太忙,也顾不上本宫这等无用之人。” “皇后娘娘何必说气话呢。”邱婆子的反应快,已经弄明白了这是皇后对太子的怠慢有了不满,可是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太子白天在前面学习是皇上定下来的事情,事有轻重缓急,难道要他特地往坤宁宫跑一趟。当然也可以跑,只是小孩多少明白回来也得不到好脸色。 周淑娴没有搭理邱婆子的话,继续充满火药味地说,“难道我说的有错,你看他才几岁就一颗心装的都是外人了,以后还指不定怎么样呢。每日就是回来了,也与本宫说不上两句话。本宫不过是问了几句他在外头学习有没有吃苦,他呢,一点体会不到本宫的关心也就算了,还以为外人都是为了他好。冬日里头让他不要每天大清早的起来练功,那个天气是小孩子的身子骨能受的了的嘛,本宫只有他一个孩子又不会害他,但是他一点情了不领,说是不能被人比下去了。也不想想雨佑仁能和他比吗,学习什么莽夫的本事,也不过是当年的一个替死鬼而已!” 这话过分了,邱婆子想起了自己也养了几个月的雨佑仁,当年替太子挡了毒.药,养了这些年加上练功,现在却是十分健康的孩子了。皇后这一年的性子却是越来越尖刻了,想当年她还挺照顾雨佑仁,没有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话。 “皇后娘娘,小孩子多锻炼一些,也能身子骨结实一些。”邱婆子压住了心中的其他想法,还是规劝着,“娘娘为了太子考虑关心之情,太子定是明白的,但是婆子多嘴一句,小孩子喜欢与同龄的孩子玩是天性,您总不能与孩子置气啊。” “本宫当然不敢与太子置气。”周淑娴想起了一见到她就变得沉默寡言的太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总觉得朱慈烜越大就与朱由检越像,母子之间的气场也越来越不融洽了。“太子是储君,本宫一个深宫妇人哪有多少说话的权力。行了,你也别在这里打圆场了,把西瓜撤下去吧,再有半个多月就是中秋了,还有那些宫务要处置呢。” 邱婆子在暗地中叹气,她也不知道皇后的性情怎么会变得越来越偏颇了,自己从信王府开始在她身边照顾,当年明明就是一个宽和的王妃,但是为什么做了皇后三年却越来越回去了。 “哦?皇后真的是这样说的?”当天夜里,在一处冷宫的废弃宫殿中,朱由检就听到了邱婆子的汇报,“没有想到太子竟然如此不敬生母。” “不是这样的。”邱婆子对着皇上一点也不敢隐瞒,她也不想要做背地中传话的人,但谁让从一开始她就是信王的人,本来皇上说了只要皇后没有大碍,其他的事情不用再向他禀告了,可是眼见这对母子之间的问题越来越大,邱婆子也只能请皇上圣裁了。“太子对娘娘很恭敬,每日回来也都与娘娘说今日所学,太子也时常问婆子娘娘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想要个甜的酸的都也会吩咐后厨要仔细着。” “这么说来是皇后无理取闹了?”空空的废殿中,只有一盏点亮的宫灯,朱由检这句平静无波的话让邱婆子吓了一跳,瞥见了皇上没有任何情绪的脸,立马又低下了脑袋。却想起来刚才皇上说太子不敬生母,难道只是把皇后娘娘定位在了太子生母的位子上,这可是大大的有问题,因为有了这个太子所以娘娘才是皇后,而不是因为有了皇后他才是太子。母凭子贵、子凭母贵这话可是不能轻易颠倒的,但是就凭这一句足以看到皇上对皇后很不满意。 “婆子不敢妄议主子。”邱婆子立马表明了态度,她也想起了自己是皇上手下的人,但是对于相伴了几年的周淑娴也有感情,“娘娘许是觉得没有什么能教太子的,心中有了失落,才会变得比较焦躁。” “没有能够教导太子?”朱由检语气带着疑问,这让邱婆子马上说出了猜测。 “回皇上的话,婆子斗胆猜测,太子的天赋极高,学习的速度极快。前两年养在坤宁宫的时候,太子几乎是看了一边三字经就能背出来,娘娘的藏书也是很快就被太子看完了,这大半年来太子去了前头学习,每次回来最会与娘娘说起西洋的学说,婆子也听不懂。娘娘知书达理,只怕也没有读过番邦之物。太子偶尔几个提问,比如天上的星辰如何运作等等,娘娘也不敢妄议天地之事。” 朱由检微微皱眉,话说到这里他自然是懂了,邱婆子说的大胆猜测是真的。 以前,因为土豆还小,身边离不开母亲,所以朱由检中午饭多少还回去坤宁宫,但是现在白天土豆都在外头活动了,他自然连这一顿饭也免了。每个月能抽空去坤宁宫一两次就不错了,若比田妃那里都要几个月没有见过皇上了。 朱由检到底看的明白一些,周淑娴这是开始缺失了自我的存在价值。 原来在信王府的时候,信王偏爱田氏,所以作为王妃她要维持着百分百的理智才能不失去信王的敬重,后来到了封地她怀着土豆,自然想要好好生下孩子。等进了宫,朱由检对后宫不感兴趣从来也不进入,这时候周淑娴已经有些不安了,她把感情从朱由检身上抽离出来放到了土豆身上,一心想要照顾他。偏偏三年之后,土豆的成长速度超过了太多人,特别是智商上的碾压,这是没有办法遮掩的事情。 本来女人有了孩子之后,就会把重心不自觉偏移到孩子的身上,如果是在后世的家庭,一家三口人和睦美满,等孩子长大了一些,母亲也能重新把重心转回工作上,或者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当然那个时候,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女子也不会只能呆在家中,没有自己的空间与生活。但是周淑娴没有这个机会,她没有获得丈夫的感情,而在儿子身上获得的寄托也越来越少,而且这个过程与预计的情况相差甚远。 如何培养一个天才,朱由检都感到棘手,何况是周淑娴。邱婆子说了皇后能教给太子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所以周淑娴感到了恐惧,她觉得儿子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儿子要走到一个根本触摸不到的地方,而这一路上做母亲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这样的无力感让她越来越走向一条死胡同。如何做好父母,甚至如何做太子的父母,做聪明天才太子的父母,绝对是一门学问。 想到这里朱由检却也不知要怎么办,朱慈烜注定会走的很远,别说是周淑娴了,当世能有几个人追得上?这个时候父母能做的,是要有一颗强大的心,即便不能在他学习遇到疑难时给出具体的回答,但却要让他体会到,不管他走的有多远飞得多高,只要累了想要休息一下,父母总能在背后给予心灵上的支持。 而越是像土豆这样聪慧的孩子,哪怕人情世故上懂得不多,但是母亲的心情却能直观地感觉到,所以他还是每日都去与皇后说自己学了一些什么,可是想不到这些会让皇后觉得孩子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你看着点皇后。”朱由检一时间也不能把周淑娴的性子扳回来,“太子那头也要关照着,之后的事情,朕会在吩咐你的。” “是!”邱婆子也是心中摇头,出了这事情,她一个旁观者看在眼中也只能急在心中,要说这里头有错,错也不是在太子的身上,难道聪明也是错了。皇后不应该把自己的心结按到小孩的身上。 那么就是皇上与皇后错了,皇上如果能多看顾一下皇后,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但是历朝历代也没有听说皇上手把手教人怎么做皇后的。邱婆子可不是有些小姑娘爱情至上,这年头哪有这样的感情,当年在王府的时候周淑娴也没有受过独宠,谈不上前后的落差,该给正妻的皇上都给了。 她看来皇上对皇后已经很好了,体面给了,尊重也给了,权力也放了,虽然不宠爱,但是也没有偏爱任何以为后宫其他人,特别注重嫡庶之分,绝不会有前几朝出现过的福王比太子受宠的事情,难道这些在宫中还不够吗?那还要怎么样,要摘星捞月吗?那不是宠爱。邱婆子以为一骑红尘妃子笑的事情,是只有昏君与妖妃才能做出来的。 皇上很忙,前朝事情不断,后宫中的人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但去年刚经历了后金对战,怎么会不知道天下不安稳,这个时候皇上如果还有心思放在后宫,才是有问题了。 邱婆子是真的不懂,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后要走到一条把自己憋死的路上,她心中压着火气,难道不知道这会让她与太子的母子关系更加失衡? 朱由检得了邱婆子的密报,才发现自己也是忽视了许多小问题,他一点也不想小问题变成大问题。有些事情要在没有变质不可挽回的事情时候,好好努力,如果还是不行,那是后话了。 ☆、第一百零七章 第二天中午土豆照旧到了乾清宫与朱由检一起用午膳。 “今天下午,父皇与你一起去你皇伯父那里。”朱由检看着土豆自己擦干净了嘴角的汤汁,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去问土豆与周淑娴之间的问题。“这些天热,你晚上睡得可还好?” 土豆眨眨眼,他睡得一向很好,又不是惧寒畏热的体质,不太明白朱由检的问题所出何处,“父皇不用担心我,儿臣一向吃得下睡得着,父皇也说过小孩长身体,最重要就是这两点,平时多锻炼,就不会生病喝药了。” 朱由检看着土豆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在遮掩什么,如果土豆每日下学回到坤宁宫在周淑娴那里受了气,应该会影响到休息,看来是没有这一茬。“哦,那么每日晚上也没有缠着你母后念书吧,听你皇伯父说你就爱问些奇怪的问题。” “不算奇怪吧,只是大家都不太去想啊。”土豆可不认为他的问题奇怪,皇伯父也研究这些,自己到底与皇伯父是不同的,却想要知道大明与番邦有什么不一样,能不能相互学习。不过说到了母后,土豆也有些疑问,“父皇放心,儿臣不会让母后操心的,儿臣知道母后忙着宫务,所以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学习那些学问。恩,皇伯母说了这叫做术业有专攻。” 皇嫂说的。朱由检想了一想,看来这个问题已经有人发现了,“你皇伯母还说了什么?” 土豆笑着露出了小虎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皇伯母说儿臣大了,不能像以前那么小孩子气,母后对儿臣的要求高,想要让儿臣成为大丈夫,不能随意撒娇发小孩脾气。所以有时候,母后对儿臣严厉一点都是对土豆好。别人家是严父慈母,但是因为父皇对儿臣宽和,总要有一个人唱白脸母后只能当着这个角色了。父皇你可千万不要生气,皇伯母说这是平衡之道,儿臣深以为然。” 朱由检伸出手把土豆抱到了腿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中抱憾,自己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看来一定要与皇嫂去说说这桩事情了,要不是有皇嫂引导的好,说不准给小孩造成什么心理阴影。“走吧,我们一同去皇伯父那里。” 到了朱由校那里,土豆整个人更加地放松了,缠着朱由校去读新书了,而张皇后明显知道朱由检的来意,她给朱由校试了一个眼神,让他带小土豆先进屋读书,自己与朱由检二倒是在外头的亭子下落座,毕竟是叔嫂二人,不太方便在屋内单独说话,但若正大光明在院子里头,让宫人站在远处反倒是妥当了。 “皇上这次是为了土豆与皇后的事情来的吧。”张嫣也是开门见山,“我还在想何时你会来找我,却比预计的快了一些。” 朱由检神色带着歉意,“皇嫂,此事朕甚是惭愧,竟然没有能够早点发现。没有想到土豆与皇后竟然有了隔阂,这是弟弟的错,没有管好这个家。” “若要追究责任,终究还是要追责到我身上的。”张嫣却没有指责朱由检的意思,“当年我为你选了这个正妻,本来以为她也是可造之才,在闺中待嫁的时候,也是一个能吃苦的女儿家,也懂的一些医术,终究能在皇家生活的更好,却没有想到有时候安逸反而更加伤人。”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年的周淑娴也是能沉住气的人,到了如今把气发在了土豆的身上,这样的转变也正是因为朱由检给了她一个太平的后宫,没有任何人争,因为皇上不入,没有什么可以夺,因为规矩太严。风平浪静中周淑娴的满腔不爽只能对着最弱势的人发泄,她对着土豆冷脸,何尝不是依仗着土豆是亲生的孩子,不会真的与她计较。若是与朱由检发火,那么就不是冷遇这样简单了。 张嫣的这番话一点都不客气,她敢直言说出来,却不见朱由检有任何的不满之意,心里还是沉了一分,也不知眼前这位几乎是看长大的弟弟究竟是心思深沉,还是真的已经不在乎嫡妻了。 “皇嫂可是与皇后谈过话了。”朱由检昨日就想到这个时候总要有一个人能开导周淑娴,把她的性子扳回来,自己是做不得,做了说不定会引起反弹,因为没有真情的好能持续多久,还不如指一条明路给周淑娴。 “皇上想要我说什么呢?”张嫣反问到,“我说了我对不住皇上,为你选了这样一个皇后,当年你宠爱田妃,如今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我看田妃就比皇后更懂事。皇后当是母仪天下,怎么可以如此的小气量。” 张嫣的此话更加的严重了,却只换来朱由检的一声苦笑,“皇嫂饶了弟弟吧,嫂子哪有选错,都是弟弟把日子过错了。如今却也不知道如何才好。田妃哪里是懂事,只是懂得安分了而已。” 田秀英与周淑娴比不得,她从来就是一个懂得看山水的女人,要不然当初怎么可能挣来信王的宠爱。就是朱由检也承认上次江南水患的时候,她的父亲在扬州敛财的生意做得过分了,田秀英当断则断,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大半的银钱捐献给赈灾用,化解了那一场可能的灾祸。与周淑娴不同,田秀英的聪明在于揣摩人心,她知道了皇上的冷遇也看懂了皇上的规矩,在撞过几次墙之后,懂了痛就安分了,不去求不应该求得。 但是周淑娴做人更加的方正一些,也就是不懂得变通,同样也容易走上偏激的路。 话说到这里,张嫣也没有开口说要教导周淑娴,她本是照着正妻的典范为朱由检选的人,要贤明大度,更要能有能力在后院的小动作中保全自己,但是如果这两点朱由检全部替她做了呢。对后宫严守规矩,也扫平了那些暗地中的小动作,那么当环境变化了,周淑娴要怎么办? 当年为信王选妃的时候,正是魏忠贤最得势的时候,张嫣选了周淑娴也想到了有一天信王做了皇上,周淑娴会做皇后,但是她绝对没有想到朱由检的后宫能这么安静。安静的有这个皇后与没有,根本不存在差别了。 张嫣捻了捻佛珠手串,怪只怪世事变化无常,当相对的情况变了,若是不能同步变化,则是落了下乘。照着她的本意,信王与皇上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他们都不算薄凉人,对于正妻就算无爱但也有敬重。她也做过皇后,自从流掉了孩子,就明白宫中不需要情爱,而当天下不安时,皇后要做的就是有一颗与大明皇室共生死的心,皇帝要是行的正则与他共进退,皇帝若是被蒙蔽则要做到咬定青山不放松。 可惜周淑娴让她失望了。张嫣暗自叹息,她不知道应该怪谁,皇弟走的快,周淑娴却没有追赶的心念,两人之间只会越来越远。如此莫说是爱,就是敬重也只会越来越少。 站在外人的立场上,张嫣很难责怪朱由检,他不爱周淑娴,所以给了爱之外的东西,可惜这不是周淑娴要的,就怕对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要的。但是同为女子,张嫣明白皇后难做,她又如何不怪朱由检。只是对方是皇帝,没有可能迁就一个本来就不放在心上的人。 “那么皇上,想要我怎么教呢?”张嫣放下了这些心中的纷纷扰扰,周淑娴与土豆的问题总要解决的,土豆还小心思就很敏锐,现在还能用一些借口糊弄过去,长此以往总会让他们母子离心,好在皇上也不希望如此,这也算是对周淑娴最后的仁慈了。 朱由检斟酌了一下开口,“朕信得过皇嫂的本事,当年魏忠贤蒙蔽皇兄,也多亏了有皇嫂在从旁劝诫。皇后许是缺少了这些历练,才会想的少了。而朕不愿宫中再有魏忠贤与客氏的事情发生,后宫还是太平一点好。” 张嫣听懂了朱由检的意思,他不需要周淑娴与自己一样太聪明,因为周淑娴总是在应该所想的时候少想了,而应该糊涂的时候又想偏了,给了她聪明反而是误了后宫,会不安宁了。不能再有争斗发生。 “皇兄如今的日子也是朕羡慕不已的,能安心治学,弄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是一种深厚的福分。”朱由检接着说,“这也是皇嫂的功劳,陪着皇兄让他生活的更加安心了。朕希望皇后也能有这份安逸,与土豆更加亲近一些。” 说白了就是引导周淑娴知道,她应该要提升自我,而不是一味地想着其他人对她不好,总要在自己身上找一些问题。如果也能看看土豆喜欢的西洋学说,那么与儿子就有共同话题了,也不会觉得孩子不听话不孝顺,离她越来越远了。 “皇上的这个想法是好,但是皇上可曾知道我陪着你皇兄快要十年了,才喜欢上了他的喜好。世人多视西洋之物为奇巧淫技,你皇兄喜欢木工也被大臣们说过不止一次,还招来天下人的笑话。皇上看得远,要太子博古通今,融汇东西之学,可这样的想法天下有几人能接受?以己度人,就拿我来说,要不是你皇兄退了,是断然不喜欢他沉迷这样的学说的。 却也是无可奈何了,只是这两年因为无奈陪着他学,渐渐才抛弃了偏见,懂了其中的深意。可是说一句大逆不道,也不能诉之于口的话,我与你皇兄是在他退位之后,才慢慢交心了,因为心中为对方着想,才会学了厌恶的东西。这样的道理用到皇后的身上,如何让她明白这样的学说有百利无一害。她不是我,没有经历过宫中的磋磨,懂了心灰意冷不如海阔天空,她许是认为皇上让太子学这些是在娇惯他,恐怕更加会抵触了。” 朱由检皱皱眉,皇嫂从来不会空口白话,恐怕这是已经试探过了,“不如朕与她好好说说?” 张嫣轻笑一声,“皇后真的从心中听皇上的话?” 想到几次不欢而散,朱由检也拿不准了,人倔强起来,有道理也变成没有了。“那么依皇嫂的建议?” “我能有什么建议,皇上来之前,我已经劝过了,皇后表面恭敬,我看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我才会对太子说了那些,让他体谅一下他的母后。要皇后改变想法,除非皇上用心思去磨了。我没有孩子,却也明白,若是把气放到了孩子身上,那是已经走远了,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劝不回的。” 张嫣下一句却是把朱由检惊吓地差点站了起来,“只是我斗胆说一句,恐怕皇上是绝没有心思去劝的。真心与否,能演戏,是因为没有找到对的人。要是找到了,那么连敷衍其他人的打算都没有了。我说的可对?” ☆、第一百零八章 朱由检一下子僵在了当场,要是换一个人问这个问题,他一定想要把对方灭口了,但是对于张嫣,朱由检太清楚她的本事,能在当初魏忠贤与客氏一手遮天的后宫中活下来,还能让朱由校一直深信她,当年的张皇后绝对是个非同一般的聪明人。想要否认的话在口中停了几秒,反正张嫣也没有把自己究竟与谁在一起.点破,那就难得糊涂一下,最后半是承认半是疑惑地问道,“不知皇嫂可与皇兄说过?” 张嫣摇摇头,露出了一个恶作剧一样的笑容,“我从没与你皇兄说过,不过要说这件事情其实是你的皇兄发现的。”她见到朱由检眼神中的不可置信,心中却是微微有了涩意,自古以来对若一个人真的好,就不要把他/她送入深宫,这里有万丈繁华却更是高处寂寞。 若不是朱由校心中真的记挂弟弟是不是生活的开心,怎么会发现这个扑风捉影也发现不了马脚的真相,“你皇兄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你可能只是当做了戏言。他希望你做了皇帝之后,不要像他一样,再去放任感情地相信一个人,那会是误国的开始。但是,他也希望你能敢去相信一个人,也能被一个人相信,这才会让你不只是皇帝,还是朱由检这个人。所以对于你的选择,你皇兄深感欣慰,并无质疑。” 朱由检袖中捏紧的手松了开来,他一时间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脸上曾做的紧张也退回了漠然,其实事到如今他早就已经把演戏带到了每分每秒的生活中,对着谁听到什么事情早就习惯成自然的用到最得体的表情。犹记得当年初到此地时,希望自己能在入戏与出戏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嫌隙,如今是做到了。真真假假里他早就忘了最初的自己,从来只有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皇兄的心意,我一直都是懂得。这几年也让他担心了。”朱由检垂下了眼神,这个世上最怕的也许就是真心的爱意,它好像无视了世俗的常规,才能不按常理出牌,让那些层层伪装的人也败下阵来。“只是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清楚了,宫中到处都是透风的墙,若让其他人知道了,总是个麻烦。” 张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那时候朱由校怀疑自家的弟弟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差点没有想要冲出去直接与那个人打一架,在他看来一定是对方居心不良,经过了魏忠贤一事,朱由校才不相信这个世间会没有喜欢权力的人。他们接近皇上,多半都不是出于真心,偏偏自家的弟妹又不得弟弟的心意,弟弟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是张嫣拦住了朱由校,她那时一个字也不相信,看上去皇上一点也没有过分的优待雨化田,比当初朱由校放权给魏忠贤的部分都要少。雨化田也没有结党营私,这里头的事情究竟怎么样,要有证据才行。 偏偏朱由校说他全凭借直觉看出了不妥当,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这都让张嫣哭笑不得了,简直比捕风捉影还要过分。 “皇上也放心,宫中却是没有大碍的,你皇兄也是凭感觉猜测而已。后来土豆来这里找他念书,无意中也说了喜欢教他功夫的人,才会更多想了一下。” 张嫣对朱由检很是放心,与朱由校不同,她是从逻辑上分析的,从这几年皇上的行事作风上看出来,绝对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也不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情来,所以还劝了朱由校,弟弟身边有了一个能说话的人,是男是女没有什么区别,在宫中看的多了,若说男子爱权,那女子就心地简单了?她们得到了帝王之爱,万一有了孩子只会要求的更多。当然这些可能都是以小人之心去猜测了爱情,但是就像是朱由校很难相信男子不是为了权力接近皇上那样,张嫣也不相信有女人能在后宫中保持干净。这样一来如果朱由检真的与谁在一起了,男女倒不是最重要的了。 原来还是土豆暴露了,朱由检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是自己的做法让人看出来了就好。对于土豆朱由检却没有要多加遮掩的,有时候坦荡地放在明面上反而不会让人多想,像是朱由校这样的人整个皇宫找不出第二个来了。不过这些也能解释张嫣为什么会对土豆的生活如此关心,还对他与皇后之间的隔阂用了心,“此番真的是让皇兄与皇嫂操心了。我们父子二人都给你们添麻烦了。” “皇上若是客气,反倒显得我们之间生疏了。土豆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何尝不是呢。”张嫣与朱由校没有孩子,除了夫妻之间的相互关爱,余下的那些感情都给了这父子二人,“我们也只剩下你们这两个亲人了,总希望你们过得更好。” 张嫣见到朱由检不说话,也明白现在他什么也说不得,“你们的事情按照你皇兄的意思,现在也不必把人拎到他面前来,等到有一天时机成熟了再说。眼下就当做什么也没有揭破那般就好。不过,土豆那里你总要有个准备,他总有要知道的那一天吧。还有看着皇后的样子,你是一定要当心的,她那个性子转回来之前,若是露出了风声,那么必然是不太平的。” 朱由检微微皱眉,土豆他是放心,也是看出了他虽然小,但脑子绝对清楚。而周淑娴又不好说了,兜兜转转问题又绕了回来。哎——,前身究竟留下了多少事情给他,要是当初早过来半年,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娶妻的。就是没有孩子从宗室过继,也好过处理这些事情。 “弟弟知道了,皇嫂也不要为此太劳神了,左右她是土豆的娘,总能安享余生。” 张嫣不再多说了,有时候正是因为周淑娴是土豆的生母才难办。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是因为血脉之间的关系理不清楚。“皇上心中有了成算就好,你事情多也不用在这里多留了。后宫的事情既然你开口了,我会看着,多少不会让土豆受委屈。” 朱由检点点头,却还是在晚饭之前去了坤宁宫,他虽然不知道要怎么扳回来周淑娴的想法,但是仍旧抱着一丝希望,要与她亲自谈一谈。 周淑娴对朱由检会在这个时候来也有些吃惊,“皇上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臣妾的?” 好吧,都相互清楚对方是无事不登门。朱由检把其他人挥退了下去,房中之留下了两人,看着周淑娴的脸,似乎瘦了不少,而眉宇之间也多了许多的阴郁,与当初在信王府见到的贤王妃不一样了。朱由检只是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忧伤,“皇后这又是何苦呢,你若是有什么不满,与朕说说便是,这宫中有什么事情不合规矩,或者有什么做的过分了。但是土豆还小,你这样对他冷着脸,一点也不像是母亲应该对孩子的样子。” 周淑娴听到朱由检的话,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这是皇嫂与皇上把什么都说了。也对,太子不会对自己的父皇告状,但是宫中的事情总是瞒不过去的。周淑娴想到这里,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了出来,皇上什么都知道,却仍旧放任着不管,难道是要把太子给养废了吗!“皇上是去过太上皇那里了,可知慈烜在那里学的都是什么!皇上让慈烜早点开蒙,白天不在坤宁宫过,臣妾虽然心疼孩子还小,但是也为他以后着想,压下了不放心,还是让他去了。但是难道让他学的就是番邦的那些奇巧淫技吗!简直是有辱斯文,与圣人之学背道而行。” 周淑娴憋在心中的话也久了,她也是很久没有见过朱由检,就是见了也是匆匆用饭,根本没有谈天的时候,这次一下子就如同倒豆子一样地宣泄了出来,“太上皇读那些古怪的书,学习那些番人的语言,那是他已经功成身退了。可是慈烜他这么小,怎么可以误导他,只有四书五经才是正道,皇上不请大儒为他开蒙,反而随着他跟在太上皇身后,难道不是在溺爱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看着他的性子越来越左,总要有一个人劝着他学好!” 朱由检看着激动的周淑娴,刚才生气了一丝同情也都丢弃了,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他就想开了,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往后周淑娴的日子过成什么样,怨不得他人。周淑娴性子正却也执着自己认定的事情,带着一丝迂腐,所以张嫣选了她为信王妃,看中了她不会因为后院吃醋就出手害人,也不会一味听上头的话,有自己的坚持,才能万一遇到了魏忠贤这样的人也不妥协。但是优点是于环境相关的,一点大环境改变了,自身固守着不便,就会变成了默守陈规。 “皇后言下之意就是朕会害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以后会继承大统的太子。这话说出来,你也要用脑子想想逻辑对不对。”既然对方都不留情面了,朱由检也就揭开了他们之间从不存在的和睦,“你若有不满就冲着朕来,难为一个小孩,还好意思说是为了他好。你口口声声说着的圣人之道是好的,是天下之学的正统,难道这样的唯一论不是偏见。都说不能空口白话,没有实际的证据哪里能下定论。你读过几本洋人的书,看过数学还是格物,或者对于天文有了研究,才能下这样一个结论,外邦之学都是妖言惑众之论。对着那些东西一窍不通,就开始批判起来了,这与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 朱由检嘴毒起来能把大臣都气的几日不想上朝了,何况是从来没有听过狠话的周淑娴,就听到他继续说,“朕很早就说了皇后不能小家子气,如今来看你是从头到尾都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母仪天下的意思从头至尾就没有懂过,也从来没有想要去懂过。朕知道我们没有多少感情,所以你不为了朕去弄明白,朕也理解,但是土豆难道不是你的儿子,还不值得你用心?!若是真的为了他好,觉得西洋之学是偏论,难道皇后只想到用冷言冷语压制着孩子不去学?!也不告诉他不对在哪里?不好在哪里?” “你当然不能了,因为你一点都不清楚。同时也放不下你的清高,懒得看那些新的学说。是了,你是皇后,一边占着皇字,一边还占着母亲的身份,你训儿子,他自然是要听的,正确与否不重要,跟着你的想法来才是对的嘛。”朱由检言语中直接讽刺着,“说朕要把他惯坏了,朕看你是害怕土豆学的多看的清楚后,就真的明白了你这个娘是个什么人了吧。别拿着大道理压朕,更不用压着你的儿子,别忘了他是你的儿子之前,他更加是太子!” 周淑娴听着朱由检一句比一句尖锐的话,眼中已经泛起了泪水,原来皇上从来只会这样看人,“皇上当然不喜欢我了,你眼中田氏都是好的,她会变通嘛,只要皇上认为对的方向,她就跟着做,要把儿子与女儿放到前头来学习,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还欢欢喜喜地送了出门。这样的卑躬屈膝就合了皇上的心意。臣妾是偏颇了,皇上难道不是只喜欢听话的人嘛!臣妾也做不到,圣人之学都有千年了,皇上都能挑出刺来,皇上挑剔的难道不是臣妾本身吗!反正宫中的事情也都在皇上的手中,这个皇后有与没有,都一个样吧。你的好太子我也管不了,他左右都是向着皇上的。也是皇上教的实在太好,他在我面前只会沉默低头好像是什么都听进去了。这是一个儿子的态度嘛,以为我看不出真的恭敬还是假的恭敬!我都要怀疑那个孩子究竟有没有换回来了?!” “啪!”朱由检直接摔碎了杯子,“皇后慎言!你究竟把朕想成什么了!” 邱婆子在外头已经双腿发软了,皇后这是真的能说,也敢说啊,看着身边在偷听的太子,那小脸上从悲伤到茫然无措,邱婆子都不知道这下要怎么收场。 ☆、第一百零九章 周淑娴并没有因为朱由检摔了杯子就态度软下来,她僵直着身体不甘示弱地看着朱由检,“难道当初皇上没有让雨化田做出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我从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看过几眼,再见面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现在想来这点时间也足够皇上手眼通天的做点什么了。平常人家的孩子哪有二岁就能读书,三岁边过目不忘,四岁已经能阅览群书的,臣妾自问自家祖上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人物,皇上虽然生于天家,可是看看历代先祖也没有出现过吧。皇上心挂天下,做什么不是从此出发?!” 朱由检看着周淑娴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的眼神渐渐变冷,然后归于了平静,颇有耐心地等她说完了这番话,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站了起来,“你说完了?很久没有如此畅所欲言了吧,都说人憋久了是会疯掉的,朕看你与那般也相差无几了。不过你放心,太子不需要一个疯掉的母后,大明也不能出一个疯掉的皇后,所以别在朕面前装疯卖傻,那招不管用。天下没有那么多的道理,朕想要与你讲道理,你既然不愿意,那我们就按照没有道理的来。” “哦!对了,朕确实是忘了,这皇宫本来就是天下最不讲道理的地方,朕却还想着要有道理,不是你疯了,是朕有病了。”朱由检懒得再多看周淑娴一眼,转身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泪珠的土豆,抬头看着他,两眼空空的好像被丢弃的小狗。 朱由检心里一抽,俯身一把抱起了土豆,也顾不得他的鼻涕眼泪都往自己身上蹭了,“小土豆乖,你是爹的好孩子,我们回家。” 邱婆子站在门口,目送着皇上就这样离开,又看了看在门里头已经魂也丢了似的皇后,想要劝慰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面。就算皇后现在反悔了,但是祸从口出,皇上性子再好也不可能原谅她了。其他的事情也许都有回转的余地,但是事关太子,皇上可是比皇后紧张多了。 许是皇后关心太子是不是听话,能不能活下来,可是皇上却关心孩子是不是能健康的成长。也是这个理由皇上才会留着皇后吧。邱婆子也见得多了,小娃总要有父亲与母亲双方的爱护才能好好长大。 可惜,邱婆子忘了,太子注定不能是普通的小孩,土豆也本就不是普通的小孩。 “王承恩,把西暖阁收拾出来,到坤宁宫把太子的东西都搬过来。”朱由检一边吩咐着王承恩,一边先把土豆抱回了东边,亲自拧帕子帮他擦干净了脸,看着土豆两个小眼睛都肿的像金鱼了,泪水把自己的肩头也完全打湿了,“小土豆再哭下去就要变成小泪包了,可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父皇总在你的身边,没有什么好怕的。” 朱由检边说边抚着土豆的背,“都说小孩子哭的时候,大人是不能劝的,不然会越哭越厉害,土豆不会也是如此吧?” 土豆没有说话,只是把身体埋到了朱由检的怀里,微微颤抖着,他脑子中一片混沌,母后说他学的东西都是无用之物。不要以为他听不出来母后是在骂皇伯父不学无术,学的都是歪门邪道,怪不得每次自己与母后说起自己每日所得的时候,母后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原来是对应了那个道理,因为不认同所以根本不爱听。 土豆觉得很委屈,谁说他不懂圣人之学的,那些书他都会背了,里头的道理是不错,只是不够全面,一个是教人如何做人,一个是教人如何做事,这有冲突嘛。 但是为什么后来,竟然会有狸猫换太子的说法,这个典故他是知道的,他难道是那只狸猫,他不要做狸猫,如果他不是父皇的儿子,那是不是以后都不可以与父皇呆在一起了,以后皇伯父与皇伯母都不会给自己准备好玩好吃的东西了,自己就要被送出宫去,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再也见不到佑仁,再也不会能求师傅带他飞高高,还有吴叔叔做的糖糕也吃不到了。 朱由检只能抱着土豆,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劝小孩不要哭了,他也是怎么都想不到周淑娴能有这样阴暗的想法。原来一开始自己不过是想用激将的办法,让她多少接触一下西洋之学,只要肯学总能消除她的偏见。选择晚饭前去与周淑娴说话,也多少料到了土豆会在那个时候回来,有时候还是让孩子早点知道真相的好,也能让他有个准备,才不会被有心人挑唆,可是谁知道周淑娴竟然有了那般荒唐到极点的想法。母亲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生的,就是因为他太聪明,这样土豆怎么能够接受。 如果猜到周淑娴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时无论如何不会让土豆听到的,前头的刺激还能是帮助他看清一些事情,但是后面的就是毁灭性打击了,就怕孩子承受不住。 朱由检也只能对土豆解释,“你母后了解的太少了,当年的狸猫换太子,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那个时候父皇还只是一个王爷,你皇伯父没有孩子,你是朱家很重要的血脉。有人根本不想要父皇能有继承人,所以你母后一生下你,就有人准备下.毒了。你雨叔叔连夜带走了你,你也知道天下能像你雨叔叔那样会功夫的人,几乎找不到第二个,所以你当时只有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却让另外一个孩子替你受了罪,直到父皇入了京城,见到你皇伯父把那个要害你的人抓住了,才能确保你安全了,没有人能把手伸到你身边了。那个小孩就是佑仁,你同他玩在一起,还记得他以前的身体不够好,这都是襁褓中的毒害的,所以他更要勤奋地练功,把身体变得棒棒哒。” “那为什么土豆会那么聪明,与弟弟妹妹都不一样呢?”土豆终于抬起了脑袋,头上都竖起了呆毛,哪有什么聪明的样子,根本就想是被欺负的小奶狗。 朱由检揉揉他的脑袋,知道今天是一定要帮他把前后因果都理顺了,孩子才不会乱想。“土豆这么说,是说父皇不聪明吗?好了,不要用可怜的小眼睛看着我了。你之所以这样聪明,当然是因为你雨叔叔的功劳。这是一种不传之秘,如果在一个人一出生,就用内功帮他打通了任督二脉,就能成为一个骨骼清奇的奇才。除了你还有佑仁也是受惠于此,要不然他也没有那么快,练就如此好的功夫。再说当年你出生后也没有生过病,你吴叔叔是神医,他也照看着你。如此一来,我的小土豆比其他的孩子都要幸运很多。所以,聪明是必然的。” 土豆想了想,这确实很有道理,他也明白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告诉母后的,皇伯母说了后宫的女子,对于前朝的事情多半一知半解,也是不能与外臣接触的,“既然母后不知道,那父皇我们也不要怪她了好不好?” “父皇当然不怪她。”朱由检低头看着土豆,心中已经把周淑娴看成了陌生人,自己有怎么会责怪一个陌生人,“只是土豆,她是你的母亲,你与她在一起也有四年了,她怎么可以怀疑你。就是养只小狗也有感情了,如今她那么做,你不伤心吗?” 土豆缓缓地摇头,他也不知道,虽然刚才很伤心,但更伤心的是要与父皇分开。他可以对父皇说以前在坤宁宫总是觉得很压抑吗。 他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后金与京营打仗了,母后天天都要对自己说不要怕,但是他感觉地很清楚母后自己就很害怕,他也记得母后说实在不行就与他去南京。可是当时的情况有什么要怕的呢?按照那时候的情况分析,只有两种结果,一来就是大明赢了,这样大家都很开心。另外就是大明会输,如果输的话也是就逃与不逃,逃也会遇到许多的困难,不逃会被杀掉。而这些都是害怕这样的情绪所解决不了的。 就像是刚才自己很伤心,因为可能与父皇分开了,但是他不害怕,如果想要见面总是有办法的,大不了自己以后可以考科举,要是再做官了就又能见到父皇了。所以自己也没有很喜欢那里,不过儿子总是要孝顺母亲的,这点他知道。 “儿臣没有很伤心,父皇说了母后都不懂。论理儿臣不能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论亲母后是长辈,就是做错了儿臣也要遵着孝道。不过,儿臣可以不回坤宁宫了吗?现在母后想不通,看到儿臣也许会生气。” “当然可以。”朱由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着自家土豆的判断力更加肯定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而就算朱由检也不知道刚才土豆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捋顺了,对于高智商的人来说,逻辑顺了之后,很多人们眼中的困扰都根本不存在。他们没有那样多余的情绪。 土豆听到了朱由检的回答露出了一个笑脸,然后就觉得困了,“父皇,都说哭着是会累的,儿臣能睡一会吗?” “先吃的东西。”不知不觉天色都暗了下来,“吃一点之后,今天早点睡。” ** 第二天清晨雨化田入宫,看到了在乾清宫打拳的土豆,就被朱由检拉过去说话了。 朱由检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然后问,“你有没有觉得里头有什么不妥,我总觉得土豆好像距离正常人又远了一点?” 雨化田瞥了他一眼,“你就别瞎猜了,不是所有人都情感丰富的。” “哦!”朱由检焕然大悟了,他说呢,土豆从小在雨化田身边,怪不得也学会了感情淡薄。 ☆、第一百十章 土豆自从搬到了乾清宫落脚之后,朱由检苦逼的禁欲生活也就开始了,虽然乾清宫不小,但是它也没有足够大到可以隐瞒下所有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土豆这样一个聪明娃,有些蛛丝马迹就瞒不住了。于是翻修皇子所的事宜也都提上了日程,会在明年让皇子们都住进去。 这场帝后之间的大争执,最后以太子搬出了坤宁宫画上了句号,坤宁宫的人手被清洗了一批,外面几乎没有收到一丝风声,大家也都是以为皇上要早日教导太子才会有了这样的决定,让太子留住乾清宫。 而对于周淑娴,朱由检采取了冷处理的态度,他是真的很想要把这个人扔得远远的,可惜她有着皇后这个身份,而事实上也是土豆的母亲,只能放在那里。不过也让一个人日子不好过的方法很多,先是把宫务都收归到了新派去的女官手中,然后什么也不让她做,既然她喜欢瞎想,就让她用更多的时间慢慢想,希望能抢在皇上还想得起来皇后的存在之前,想通前后的事情。 朱由检没有太多的时间放在如何处理皇后的问题上,他也犯不着与一个钻牛角尖的人死磕,这不是说明他也傻了。朱由检没有傻,想要一个人不好过就是让她胡思乱想,而要解决一些忧伤的情绪,那就给他多一些事情做,所以土豆要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开始跟着朱由检批奏章。 自从抛出了养廉银子这个引子之后,官员收入大检查的开展一直缓慢而热闹地进行着,也印证了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说法,凡是做官后能不伸手的人绝对是圣人,从古至今有几个圣人?法不责众,所有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毕自严却是真的不开心,作为户部尚书他虽然没有统管监察司的权力,但是最后的结果总是要汇总到他的手中。虽然调查没有结束,可就从已经收到的情况来看,朝廷的官员几乎到了无人不贪的地步。他也是官,也懂得和尘同光的规矩,但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一个度的,不能超过那个度,有些事情心不能太贪婪了。 “毕卿家不用苦着脸,这个结果也是在预计的情况之内。不过朕只是更加直观地认识到了官商勾结是条发财的好路啊!”朱由检哪会不知道贪官是杀不光的,杀了大的又会有大的,循环往复,终不能断绝,这说到底不能依靠飘渺的道德去约束,而是要建立一个相对完善的制度。明朝不纳商税这一条,就足够让绞尽脑汁想要富起来的人伸手贪欲之手,“从这里面你可明白了一桩事情,其实我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加税了。” 毕自严一听随即就放下了对于连根拔起贪腐官员对策四五条都不可行的感叹,作为一直与数字打交道的人,他已经从里面看到了一件事情,官员与商人之间有着绝对利益交缠,这样利益交换几乎能控制大多数富裕的地方,密密麻麻形成一张看不见的网,“皇上,臣以为这些统计的数字应该还只是一个表面,仍旧没有能够深入到内部,他们实际拿到的银钱应该比这还要多。” “所以朕发的钱他们也看不上,那么就是到了收商税的时候。” 就是这样,从一开始朱由检就没有打算拿到了这笔糊涂账之后,把所有人的脑袋摘下来,他又不是杀人狂魔,只是为了以后收商税找到一个出师有名的理由。“收商税的事情不简单,毕卿家要让户部好好琢磨一下比例,还有最重要的是朕希望大小商户要有区别,现在的情况是虽然有不少的人经商,但是小打小闹的糊口过日子的人与垄断商人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收税当然不能是以小民开刀,而是要从那些富户的身上下手。” 毕自严称是领命,这是又有的事情做了。皇上的意思很明白,小民经商是为了养家,当然了富户也不是天生就有的,他们也是一口口吃成了胖子。不过新出台商税的主要目标一定要严格分清,这是为了收富人的钱来保护穷人,所以不能把主要目标放错了。 朱由检送走了毕自严,终于等来了孙传庭与秦良玉的捷报,在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争之后,加上也火器营的大力增援,终于把陕西的叛乱平定了下来。一同送来的还有几大匪首的脑袋。朱由检近距离看了这些脑袋,切断脖子的血迹还溅到了头发上面,尸体的苍白色让一大张脸变得极其古怪。这年头在把脑袋送上来之前可没有死人化妆这样的工序,所以看到的脑袋们都呈现出诡异的表情与肤色。 “这个就是张献忠,看上去也没有特别的。”朱由检小声嘟囔着,边上陪着的当然只有雨化田。仔细观察死人的脑袋,一听就是心理状态非正常的事情,还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雨化田没有说话,他看出来朱由检对于张献忠有些好奇,好像从前就听说过一样,这也说明了张献忠不简单。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了,秦良玉在巴蜀不仅困住了他,更加是取了他的首级,死了之后简单与否都不重要。 朱由检也没有指望听到什么品鉴尸体脑袋的回复,要是真有的话,雨化田才是脑子坏掉了。“不过,我更加应该认清楚范晁的脸。”朱由检觉得自己距离坏掉了也相差不远了,他把视线落到了张献忠边上的那个脑袋上面,“原来这就是那只很有能力的漏网之鱼,事实证明人只有活着才能兴风作浪,死了就不行了。就算有鬼也不能在背后攒动其他人反了大明。” “皇后的事情已经调查了,坤宁宫中并无其他的眼线,也没有导致她神智迷糊的药物。”雨化田其实是来禀告对于坤宁宫的秘密调查结果,朱由检还是多想了一步,就怕让周淑娴走到死胡同里面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外物所致,所以让雨化田秘密查探了一番,不过答案仍旧是一样。 “那就这样吧,加强对坤宁宫的监视,每天都要把情况告诉我,特别土豆与她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对话也要弄清了。”朱由检从来都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到如今他可不认为周淑娴会好好对土豆,“哎——,要是他们能不见面就好了。但终归是生母,我不希望土豆长大了之后怪我。” “那你就不应该让我管着与坤宁宫有关的事情。”雨化田说的平淡,不过心里是不爽的,他本来就不想与皇后打交道,这件事情上他不是无关紧要的局外人,要是以后土豆知道自己与朱由检的关系,那么所有的公正也就有了漏洞。 朱由检转身做了一个夸张的鬼脸,他倒是不亏心。调查的事情本来就是王承恩与雨化田一起做的,他愿意相信皇后的死脑筋没有人为的迹象,那么就是没有。朱由检自问很苦逼,总想要按着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一下,但其他的事情上面总要步步为营,也就这桩事情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还是能者多劳吧,你也没有什么要避嫌的。以后就算土豆知道了我们是一对,那个时候我也不在他面前碍眼了。早就坐着大船不知道去哪里快活了。所以皇后那头,你看着一些,也当是照顾土豆了,别让他再有被伤害的机会。” 这点雨化田是不能保证的,心灵的伤害应该怎么防御从来不是简单的命题。就是吴无玥也没有根治的办法。也许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土豆身上的担子太重,所以从小他就要学习斩断一些东西,才能成为一个开创盛世的帝王。 接着前头的话,孙传庭在咸元四年二月清理了陕西的战场后回到了京城,他与秦良玉把叛军的首领给杀了,但是底下被集结在一起的流民们还有许多。“臣遵皇上旨意,朝廷接受他们的投降,但是当初组织策划的头领必须要诛杀,其中有三队人马的匪首都是被部下所犯杀,如此一来剩下的人也算戴罪立功了。这些流民本应是本朝百姓,也是生活所迫才会走上了叛.乱的路,首恶伏诛与叛乱主力军被铲除之后,他们也是散了军心。臣把所有的人都登造在册,包括老弱妇孺,共有两万人投降。” 朱由检已经看过了孙传庭与秦良玉的详细战报,还好他们是在最初的时候平.乱,这个时候还没有形成一个势力,还是在往后等等,也不用太久,只要在过两三年,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之后的几年可是年年有灾情,如果不能喂饱这些人,想要反的那就更加多了。到时候此风已成,就不会再容易拿下了。“战争只是一种手段,而要达成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关键的事情往往是战后应该要达到什么目的,对于残局应该如何收拾。陕西的情况已经是千疮百孔,除了这些参与到叛乱中的流民,其他吃不饱的百姓也不在少数。这里头的数字你尽快也给朕一个明确的报告。” 打仗打完了,就要开会了,许多人还在如何避过监察司的绞尽脑汁中,朱由检已经给了他们一个新的难题,大家来说说如何处理这些两万人的流民叛军,不可能都杀了,应该要怎么办才好? “皇上,如今陕西不能再大兴兵事,应该要修养生息才行。” 朱由检看着说话的人,这都是废话,要怎么修养你倒是给个具体的操作法案。经过这样的战争本来就不多的农田庄稼被毁,这又是困难的一年。 ☆、第一百十一章 “正如同众位卿家所言,当下不宜再兴兵事,故而对于那些叛乱的流民,朕也打算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朱由检好似接受了大臣们的意见,修养生息这四个字说出来,传统解决办法中最重要的就是减免农税,但其实朱由检登基之后,农税没有涨过而一直在减少中,“虽然朕免去了百姓的税收,也在早两年让他们开始种植了土豆等作物,但是天公不作美,这两年也不过是勉强糊口而已。眼下要安置这些流民,不让他们再次误入歧途,朕想着不如把他们迁到胶州湾去。” 此话一出,朝中的诸位大臣想起来了那是早年间信王的封地,那个地方也不是十分适合种植作物,而那一带也早就成为了皇帝的私产,招募过军士把守,只知道陆氏商队在那一带做的生意很大,多半都是从事药材生意,还会供应军需。 “朕还不曾登基之时,在胶州湾有一块封地,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毗邻大海,那里也是也适合出海谋生。为了封地上的百姓能更好地应对大海上的风浪,朕也想着造几艘大船,保证他们的出行安全,总不能为了捞一条鱼就把命搭上了。” 朱由检说着这些话像是在说一个荒诞不羁的故事,“在陆地上的人对于大海了解的还是不够,原来大船被风吹着就会随波逐流飘到远方。蒙惠者虽知其然,而未必知其所以然也。朕却希望能知道背后的所以然。观大明的地势,海岸线之长足以让人要去思考大海的问题。不是光依靠海禁二字就能解决的,隆庆开关后,大明也接触到了大海上的事物,虽然后来的倭寇与海盗又使得大明对外的认识产生了阻碍,但是被打开了一角就要看个明白。 这几年沿海一带还是有着海禁,不过福建厦门却打开了一角。去年东南一带的战事诸位也都知晓了,郑芝龙归顺朝廷之后,几大海盗之间的斗争却还是纠缠不断,荷兰在此战中于我朝有利,厦门地方还请对其进行加赏。为什么会有海上战争,天下之事来来往往都逃不过利益二字。荷兰人远渡重洋来到大明是总抱着目的,就是为了来挣钱的。你们说说能有多大的利益值得冒这样的风险呢?” 底下的大臣们知道这是要对海贸动手了,但是皇上我们没有武装力量,这个吃不饱的年代里面,哪有这样的手段去与那些番邦人争夺。厦门没有出动过官军吗?当初何尝不想剿灭了郑芝龙、李旦集团,但是事实证明我们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只能妥协,招安了郑芝龙,让他与其他的海盗也好、番邦人也好,两厢缠斗。 “皇上,海上多是凶险之事,茫茫大海难望前路,万不可以拿百姓的性命去冒险。” “皇上周大人所言甚是,我朝沿海地带百年来受到了倭寇的侵扰,不可开放海禁,不然会让他们去而复返,乃是重燃战火之师。” “够了。”朱由检瞪了说话的两人一眼,以为他不知道东南利益集团每年能在厦门与荷兰人换到多少钱吗,只要有有百分之十的利润,资本就蠢蠢欲动;有百分之百的利润,资本就忘乎所以。相对而言,海上贸易就是那种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即便下一秒要上断头台都在所不惜,性命在资本的面前微不足道。 “朕不是傻子,都说大海多是凶险之事,那么请问东南一带富的流油是怎么一回事情?与荷兰人做生意的商人眼中不是没有凶险,而是他们更能看到背后随之而来的财富。朕不与你们计较,在生意里头赚了多少钱,能凭此发家也是一种本事。但是天下断然没有吃独食的可能! 从前说要海禁是沿海的兵防抵御不了外敌,只能竖壁清野,但是现在说海禁就不单单是为了这一点了吧。难道一定要朕把难听的话说出来,在东南捞了一笔的人不想其他人沾染这种利益,才会心心念念的继续海禁,还用我们的海船比不过他们来当做借口,成祖当年下西洋的伟业都被你们糟蹋。你们要把祖先的曾经的功绩埋到楼阁之上,朕却不能做那个忘记过去的人。 凡是要用证据来说话,朕已经把这些年来东南一带赚了多少钱,都给你们估了一个数,等下就好好看看吧。在这里面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当年隆庆开关,却是不对东瀛开放贸易。这些年来,海盗也好,番人也好,反而都利用这一点从中做倒卖的生意,牟取暴利。当年之所以不与东瀛通商,都是因为倭寇侵边之痛,不能与侵犯过大明的敌人通商。不与他们商通是一种惩罚,可是就偏偏有人利用了这一点,大发其财。 诸位都是饱读经文之人,俗话堵不如疏。既然走私的事情拦不住,那么我们只有规范了海贸的规章。两件事情你们要好好议一下,一是议定对东瀛开放官方的贸易,朕说一句粗俗的话,既然是曾经侵犯大明的人,那么他们就应该要赔偿给我们银子,断然没有把利润让到外人手中的道理。 二来则是你们说了因为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海船,所以才不能去海上贸易,这个问题不用你们操心了,朕为了你们解决了。在为了能帮助胶州湾一带的百姓有个体面的生活,能顺利出海捕鱼,朕也大方地自己造了几艘船,一不小心就造成了能远航的海船。 不是还有大臣说海中会遇到海怪这样的可怖事情,所以船上也都配上了火炮。已经出去了几次,上个月正月的时候,还在台湾与郑芝龙的海船舰队相遇了,听闻他们也是觉得朕的这支海队不错。 朕曾经就说过了,有好事情要大家分享。所以听了这个消息,朕就想着与其让流民活在没有粮食的地方,不如一同出海去看看,也能做些生意。他们也不是良民,早就没有了田地,没有那么多的牵挂。 你们若也想去看看,朕也是欢迎的。” 等下皇上,你喘口气,慢慢说,这次是要带我们一起玩吗? 什么叫做一不小心造成了远航的大船,还有正月与郑家的商队遇上了,两厢友好地称赞对方,确定不是用火炮点亮了天空嘛? 许多人低着的头眼中已经闪起了光芒,其实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那种跑一次就够吃喝几十年的生意。 ☆、第一百十二章 “吴伯伯,京城似乎有些不对劲,好像来了不少的商人。”雨佑仁与吴无玥时隔了一年终于从南边回到了京城,咸元三年的三月京城的外城似乎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就连五岁的雨佑仁也感觉了到了,也许这是属于武者的敏锐。 吴无玥不奇怪这样的气氛,看着街道上的商人,从外貌上来看他们从五湖四海而来,不都是北方人。在开春三月有这么多的商人集聚在京城,看来路上听说的传闻是真的,皇上决定开放海贸,招募天下商人投资其中。“商人追利而动,他们都是为了海贸而来。” 从福建与广州晃了一圈回来的吴无玥比其他人更清楚海贸的巨额利润,那里的生活与京城截然不同,路上还能时常看到一些红毛洋人,不是像汤若望为了传教的那种,他们的身上带着金银的味道。 “听说了吧,消息已经证实了,正月里头皇上的舰队一个大炮就轰掉了台湾海峡上飘荡的海盗船一艘。” “确实如此,从那里回来的朋友说,郑家的船队与皇家的船队达成了合作的协议,一同对外做生意,红毛都不敢出声了。” “早就听闻东瀛那头的白银很多,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开放对那头的生意。东瀛什么都缺,绫罗绸缎还是瓷器酒具,都能卖出去不少。” “是啊,总不能一直偷偷摸摸的做生意,要是朝廷能颁布了明文条例就好了。” 吴无玥走过了街市回去内城,他一路听来,看来这次的海贸开放搅动了太多人的心。也许唯一没有被打破平静的只有皇宫,还是与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宁静而沉默。 雨佑仁带着一大堆的礼物去找朱由校那里找土豆了,吴无玥在乾清宫见到了朱由检,比起他离开的时候,朱由检明显更加的清瘦了。吴无玥心中不安,他去南方一方面是为了弄清南边的真实情况,但更重要的是要与西洋来的传教士交流医学知识。从汤若望那里得到了几个名字,吴无玥找到了能讨论海外医学的人,甚至从他们那里探听来了一个土方,叫做金鸡纳霜据闻可以治疗疟疾。厚着脸皮要回了一些草药都给师傅吴又可送去,他对这方面更加感兴趣。 可是即便如此,吴无玥也没有找到与朱由检的病症相关的案例。 “隐之这一年来难道没有好好吃饭,怎么越来越瘦了?”吴无玥心中担忧,他记得朱由检对于食物的挑剔,只是从来不摆在台面上而已。 朱由检笑着摇摇头,“无玥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清楚,只是要烦心的事情太多而已,等到哪一天闲适下来就一切都好了。” 为了不给吴无玥继续唠叨的机会,朱由检主动提起了吴无玥的收获,“听说你在南边认识了不少西洋的传教士,西洋的医学与我们是有大不同吧?” 吴无玥深深地看了朱由检一眼,想说他不能讳疾忌医,但是这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个病症自己并没有办法医治,便也顺着新的话头说了下去,“确实很不一样,我还得到了一本差点被禁了的书,比利时大夫维萨里《人体的构造》。” 吴无玥看起来很宝贝这本书,居然还随身带着,他从怀中拿出了它交给了朱由检,“这是我的手抄本,隐之看看,里头的内容应该是你从前说过的解剖学。这后面还有英吉利哈维的讲学录,听闻他在心脏方面是个大家,弄清了在心脏里头血液如何循环的。这次也都一并弄到手了。多亏了汤若望事先的牵线搭桥,不然这样的东西还不能简单的入手。” 朱由检好奇地翻了起来,《人体的构造》是还没有翻译的版本,像是意大利文,对这个朱由检也不懂。只是隐约听说过这个本书是近代解剖学的开山之作。它打破了一种桎梏,开始不再畏惧人体,将神学束缚在身上的枷锁卸下,而开始了用科学的研究对待人的本身。 “看来你的收获不少,也不知道在大明何时能有这样的医学。如果能与大明的五行经络说结合到一起,也不知道能碰撞出什么火花。” 吴无玥不可置否地摇头,传教士说这本书曾经差点就是禁.书了,上帝造了人,如果打破了这个真理,那么说明上帝已经死了。医学探究人体的奥秘,对于那些传统的观念是一种极大的挑战,解剖学更是尤甚。挑战神权,经过了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那么朱由检说的让这样的学说被大明接受,何尝不是对皇权的挑战。皇上是天子,上天给予了他统治的权力,这样的观念下要想弄明白人从何而来,人体是如何构造的,同样也是一种对于皇权的挑战。也许什么时候没有了皇帝,什么时候这样新的学说就能在世间真的流传开来。 “你以为很远吗?”朱由检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我们都身处一个最好的年代,虽然它也是一个最坏的年代。” 吴无玥疑惑地看着朱由检,“这从何说起?” “无玥也听闻了这次开海贸的事情吧,朕本来以为会有一些阻力,谁知道却换来了一阵默认而已。”朱由检想到那些朝臣的嘴脸就觉得好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受得了资本的诱惑,朱元璋曾经定下的海禁政策也不过只是一道落在了尘埃中的旧策罢了。随着大明商业的发展,这早就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士大夫与商贾之间的泾渭分明也已经被蚕食。 如果没有朱由检已经造好了海船,如果没有见识到了这批初创的海上皇家私兵能与郑芝龙拥有抗衡的力量,他们也许会迟疑,也会用国库不丰拿不出钱来作为借口,但事实是没有这些如果。从五年前朱由检开始布置的海上力量,到了如今也终于露出了它的利爪,在皇上愿意保驾护航的情况下,有几个人面对着大海的财富,能坚定不移地说一个不字。 东南很富有,这一点是朝中默认的事情。这些财富从何而来,都是从与洋人做海上生意中得来的。他们当然眼红,可是大明海禁了多年,又先后遭到倭寇侵边多时,海军已经荒废了。郑芝龙被招安后是大明唯一拿得出手的海军了,可事实上他根本不听从朝廷的旨意,双方都知道彼此是面子情分。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发大财,而自己只能吃点残羹剩饭。而现在皇上把其他的问题都摆平了,直接要大家一起分食这块大蛋糕,哪个傻子会不吃。 “曾经说的士农工商,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变了。就算他们再不愿意承认,再想要高人一等,面对这数不尽的财富,谁也没有那么坚定,妥协了再妥协就是这些文官的嘴脸。”朱由检从不否认世间上是有高洁之人的,可惜万人能有一个就已经是中了头彩,从来都是逐利而生的普通人多。所以只要拿出一些诱饵,那些闻到金钱味道的人就像海中的鲨鱼会厮杀起来,孔孟之道在这面前苍白无力,这次就算东南集团想要独占鳌头也绝对抵御不了其他人的群起而攻之。他们都是熟读经文的官员,却不过如此而已。 “大势所趋,非人力可拒。”吴无玥叹了一口气,想到那些远渡重洋来到明朝的洋人,开始的时候是传教士,他们身上带着一往无前的奉献精神为了传道不畏艰难,但是后面来的就是商人了,支持他们的不再是对于上帝的信仰,而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银子。这批人不再像是传教士那样带着微笑与牺牲的精神,他们带着狼性,为了金银不惜用武力手段打开海防的一角。“没有人能够阻止金银的流动。上帝不能,皇上也不能啊。” “因势利导,堵不如疏。”朱由检可不想与大势为敌,他也想要挣钱,“这次两万流民编入胶州岛的事情已经顺利通过了,他们也算能打仗了,把孙传庭折腾了大半年。不如就做了海军的储备。” 这些人之中有不少都本来是军士,因为拿不到朝廷的俸禄所以反了,还有就是已经失去了良田的农民,他们现在只想要赚钱,谁能给钱就为了谁卖命。 朱由检继续说,“可惜这些人只能做做打手,还是要培养一批真的忠于大明的海军才行,不过这要从孩子开始培养。军人从来不只是简单的锻炼他们的武力,更重要的他们的忠诚。这就交给土豆了。” 然而忠诚的培养不是空中楼阁,它脱离了简单的温饱,但也建立在简单的温饱上面,看不到奋斗的目标,比如说能弄清海贸带来的利润,也不会有人一心愿意像是精卫填海一样,尝试做大海上的一员。这批流民叛军算是物尽其用,做了海军的前身,他们身上赋予的意义也不简单。 吴无玥听了这话,知道朱由检是为了土豆在铺好一条路,至于这条路上会遇到什么,就不是朱由检能全部控制的。“土豆最近还好吗?他住到了乾清宫里面,那么……” 皇后那里是不是出了事情?吴无玥没有直白地问出来。 “皇家就没有孩子,他也不小了。”朱由检默认了吴无玥猜测,“对了,海贸会专门成立一个部门,就叫海贸司统领一切的事宜,六部抽调人员进去。海军的军制也与陆上的军队分开来。这些我都让土豆旁听了,他以后总要面对的,早晚都一样。” ☆、第一百十三章 土豆翻着雨佑仁带来的见闻录,里面记录的是雨佑仁与马钱子这一年来从北到南、从南到北的大大小小事件,所用的语言朴实到了极点却勾勒出了一幅最贴近真实的大明生活画卷。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的丰富多彩,贩夫走卒、往来商贾、大船小船、红毛黄毛,都是与宫中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人若是看不到远方的风景,只能固守于四四方方的一偶之地,就算富有如帝王,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笼中鸟。人若是能心怀宽广,将目力放到宇宙天地间,那么即便所有的困难不能迎刃而解,却也可以得到大自由。 五岁的土豆身处世间最诡异的地方,看到了前后两者同时出现。一个住在坤宁宫中是他的母后,虽然成为了皇后,但是从来过的不开心。一个住在东侧的宫殿中,放下了权柄,却看到了一个常人不能得的世界。世间少有的从来不是人曾经有过帝王之心,而是心平气和地放下了权力的本能。 土豆冷静地分析着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特别是看过了见闻录之后,他觉得如果是让他来写那么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角度。所以他看着母后与太上皇,想要弄明白是什么让他们在皇宫这个地方产生了两种截然不用的生活方式。最后被他找到了一个答案,原来研究物理学的人都是要脱离人的范畴了,他们想知道天上的星辰藏着什么样的道理,地上的万物凭着什么生存,鸟为什么在空中飞,鱼为什么在海中游,人能不能掌握自然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如果一个人的心想的是这些,他已经走入了神的领域,当然对于汲汲营生的俗世没有了执着。 那么自己呢?作为太子的自己要有什么样的思维,要学会多少的知识? “父皇,皇伯父说他想坐船到汤若望的故乡去看看,听说那里有比大明好很多的望远镜。还有番邦皇家学院,那里都会教授许多我们看不起的知识。是不是只有皇伯父带头学习,天下人才会开始学习呢?”土豆坐在朱由检的对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们也能有那样一所学校吗?” 朱由检面前的放着陆氏商行进贡的玻璃茶壶,用它沏了一壶玫瑰花茶,玫红色的花瓣在里面翻滚着,然后水染上了鲜花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多出了一丝光晕。 “你看着这个玻璃壶,从前胡人就贩卖过此物到中原,后来西洋人又带来了更加透明的玻璃产品。你皇伯父想要去看的望远镜,它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就是高度透明的玻璃。”朱由检却又拿起了惯用的瓷器,“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曾经贩卖给胡人,现在也贩卖给西洋人。曾经我们也烧制过琉璃,但是这些始终不能像是瓷器一样有登峰造极的变化。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我们烧制瓷器,他们却能烧制高透明度的玻璃呢?” 土豆歪歪脑袋,对啊为什么呢?“父皇说过凡是要从环境开始考虑,是不是我们的生活环境容易生产出瓷器,而不易烧制玻璃。” “这只是一开始而已。”朱由检在陶瓷的杯子中也倒入了水,“你看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液体。” 土豆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所有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背后都有暗藏的道理。”朱由检缓缓地说着,“一开始或许是因为我们烧制瓷土更加容易,但是土豆你看到瓷器是一种多变的东西,光是宋朝一代就出现了五大名窑,它们各不相同却称霸了瓷器界很久,后来在有了元青花,这又是一种创新。但是玻璃能这么做吗?如果往深了做,它们的顶峰是变得越来越透明,但是到了这个极限之后就没有了,它们的路与瓷器是不同的,它们是直线的,而瓷器是广博的。 国人受了经文千年来的熏陶,乍然见到了玻璃会欣喜,但是多年过去,能大浪淘沙留下的是瓷器。为什么呢?因为它更加符合我们的文化,藏而不露,千变万化。这与一看就懂的玻璃是截然不同的。 你知道西方为什么能有望远镜,何尝不是西洋人的思维就是如此,你听说过化学这门学科,再去看看他们会解剖开人体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这些都是因为他们研究出了玻璃,更是他们始终有着藏在透明玻璃背后的思维,他们要探究的事物是肉眼能看到的,并且为了这样的道理而执迷。 瓷器与玻璃的产生与推广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藏在它们背后的是两种思维。你作为大明的下一任最高管理者,要透过现象看到背后的本质,我们与他们的想法究竟有什么不同。要在大明也建立一家番邦学说的学院,让世人去学习格物之道,那是要从根本上打破千年来的轨迹,这条路并不好走,因为这是一种换血的过程,更是一种融合的过程。 你的母后不就是一个拒绝看清外面世界的人,而大明的土地上像她这样的人只多不少,程朱理学束缚了太多的人,要打破这个格局,可以用必须用暴.力才行。暴.力分成了很多种,父皇让大船出海去做这个世界的生意,就是一种暴.力,让金钱的暴.力打破大明垂垂老矣的暮霭。而在融合的过程中,一定会遇到阵痛,更会演变出千奇百怪的思想,这都是可以预见的,你要有一个准备,这是一个魔盒,打开它是因为我们自己动手比其他人动手更能掌握主动权,但是打开它放出了另一个世界的魔鬼,要掌控它却要几代人才能完成。 你的子孙必须严格地遵从这个轨迹。” 土豆把朱由检的话都听了进去,而他心中的问题仍然在继续,子孙要遵从的轨迹,一旦全部完成,那时候皇权也不会在至高无上了吧。父皇说的魔鬼,应该也指代了这个世界上皇帝终究会死去。 就在这一年,大明皇家海贸商行成立,从朱家子孙派出了朱彝经做代表人,还有集结了几十个大明大商户,开始了远洋贸易。他们从胶州湾出发,目标是那遥远的地中海。 ☆、第一百十四章 咸元五年,是极其不太平的一年。 朱由检登基已经五年半,而大明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变。辽东又打了几场大战,但是失去了皇太极的后金,来不及等到多尔衮崛起,几大贝勒之间的争权夺势就已经轰轰烈烈地进行了起来。没有了一致对外的心思,就根本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称霸辽东,李定国也在去年秋天后金又想要入关掠夺粮食的一战中一举成名,大败了多尔衮,失败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消除。 明朝用皇太极的性命才摆脱了多年来覆盖在辽东的阴影,而本来就人口数量少的后金,其实根本不能经受几次大败,这次之后也不知道要用多少年来回到最鼎峰的时候。也许之后真的能有五年平辽。 可是进入了咸元五年之后,上天就像是一定要掐断明朝的生路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地降下了天罚。 这一年以黄河的孟津口决堤拉开了灾难的序幕。 咸元五年四月南京、四川大地动。 咸元五年六月京师暴雨。 咸元五年八月山西地动。八月庆陵被毁。 咸元五年夏,杭州、嘉兴大旱,淮扬大饥。 咸元九月顺天暴雨。 咸元十一月云南地动。 整个咸元五年就是在不断的天灾中过去的。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好心情,虽然因为早几年建立起来了赈灾体系,让整个救灾工作不至于太滞后,但是今天刚刚救了人,明天又要跑到下一个地方去送粮食,本来就存粮不多的朝廷,在被这么一折腾之后,也是元气大伤,好不容易建立恢复的生机又一次被击垮了。 腊月里面,朱由检觉得京城的风再冷,却也冷不过上天的意愿。有些灾祸不是光靠人力就能改变的,在自然的面前人类渺小而无助。可是,作为大明的皇帝他不能退,也从来都是退无可退。 “明天就是腊八了,无论如何这一年都已经走过来了。今日不论君臣,我们都说说以后应该怎么办?”今天朱由检与几位内阁大臣聚在了一起,也是为了商量一下今后大明的道路何去何从,在上天无情的手段下应该要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皇上,工部已经开始打算提升技术官员的薪酬,第一笔养廉银子他们拿的不亏心,要是没有他们疏通了水道,那么今年几场大雨里会有更大的损失。”徐光启开口了,他如今也是七十多岁的老者了,这五年来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压力不谓不大,他特别是对于各类农耕器具的推广与改良、各地基础设施的维护与建设、火器的设计与研发,这些都让他心力憔悴,看上去难以掩饰住垂垂老矣的疲惫。 虽然今年面临了许多的灾难,但是徐光启没有感到绝望,他反而看到了希望,在这样的摧残中,大明还是咬着牙过来了。而今也是为那些默默做出贡献的人要到属于他们应该得到的好处的时候了,技术官员的地位提升势在必行。 “正是如此。”文震孟也赞同地点头了,他也不年轻了,快要到了耳顺的年纪,这些年大明的改变乍一看好像只是为了中兴之势,但是其实已经从根上要变了,这两年的官员也听话了不少,特别是对地方上的政令通行已经强了很多。而关键是出海的商贸团就要回来了,他们人没有到京城,却在广州引起了轰动,这支由商船与军舰混合而成的商队在印度洋上遭遇了西班牙与葡萄牙人,还展开了激烈了海战最终取得了胜利夺得了东南亚那些小岛的控制权。曾经明朝人称呼西洋的东南亚,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正式被称呼为南洋。 “皇上,今年的天灾让许多人失去了家园,也能趁着这个时候让他们去开荒南洋了。” 要是放在了五年前,文震孟是绝对不相信自己会说出来这话的,可是他现在更加喜欢朱由检的说法。要把圣人之学传播到世界各地,光是依靠那些经文书籍是不够的,还要有人能够做出表率作用,让他们看看大明人是如何生活的,才能真的依样画葫芦的学习。这就需要大明出现一批开拓家,他们愿意放弃大明的生活,去到远方去开辟属于大明的新版图。这样的事情,大明居然不是专美于前。1620年,也就是十二年一个轮回之前,英吉利普利茅斯开出了一艘五月花号,前往了美洲新大陆的马萨诸塞的普利茅斯殖民地,它载满了新教徒,也誓言要创立一个新的世界。 “皇上,也是到了大明能前往南洋开启教化的时候了。”毕自严接了话,这背后还掩盖了许多的事情。这一年接连的灾难注定了粮食大减,到了明天灾情必然再起,所以这个时候只有用皇上说的向外部转移矛盾,把许多失去了家园的人送出去。朝廷可以给他们金钱上的补贴,皇上都已经承诺了第一批敢去那里开荒的人,必将拥有属于他们的土地,十年之内不用交税。这给了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灾民一个大盼头,他们既然了无牵挂,也就敢于拼上一把。 毕自严年纪也不小了,都已经六十五了,不过他还不能死,因为还有一个硬骨头要啃,从明年开始就要征收商税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这次的海贸收益。皇上带头做了表率,表示这次的商贸中属于皇家的份额也是要交税的。如果连皇家都交税了,这个世上就没有收不上来的税,也没有不敢收的税了。毕自严知道里面有难度,所以他才要扛下来,这件事情做完之后,他也算是此生不悔,可以跨入坟墓也没有怨言了。 “这次的远洋贸易收获极大,也从欧罗巴那里带回了许多新的良种,还有大把的金银。而这也对皇上提出的第一次移民极有好处。现在百姓也都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毕自严的最后这句话是朱由检的说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们应该要向外看。因为远洋贸易的巨额收益,对东瀛的贸易也提上了日程,谁都想要挣得多一点,再多一点。这个时候,提出了要向外移民去创造财富,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阻力。重要的是大家看到了甜头,有人自愿去了,有了人就有了无限的可能。 虽然大明的第一次外部移民,与英吉利去往美洲的想要建立美利坚的情况截然不同。但是后世史学研究这两个当世的超级大国时,发现了他们的共通性,都是抓住了十七世纪开始的全球变化机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放在面前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因为这一年的接连天灾,也让大家都意识到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概率之高,所以及时的防疫显得尤为重要。在前几年建立的防疫体系中就已经提到了这一点,要有一个专业的机构来做这件事情。咸元五年初,临时招募了民间的大夫组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医疗救援队。 原来还有人为了皇上的此举,发出了质疑的声音,但是谁让朱由检又一次没有动用国库,而是用自己的私库组建了这样的队伍。也正是有了这样一支队伍,才能让大明磕磕绊绊的熬过了咸元五年,没有出现大规模疫情的情况。 这样的现实证明了一个简单到极点的道理,人活着就需要大夫,因为是个人都会生病,不看病怎么行。而硕大的大明居然没有一个专门管着大夫的机构,也没有能拿得出手应急医疗机制,这还谈什么为民考虑。真正的为民着想,就是从很朴实的看病做起,能够尽可能地保障他们的生命。 朱由检让吏部拟出了一份建立相关机构的计划,与监察司一样独立于六部之外。不只要有专业的大夫参与其中,而且也要规范用药与药品的买卖,虽然这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事情,但从咸元六年的正月开始也不早了。 “朕决定这个部门就就叫做卫生司。”朱由检亲自为位它题了字,不要以为这是朱由检借鉴后世的用词,卫生二字出自《庄子·庚桑楚》中‘卫生之经’,后也有晋代李颐所著的《庄子集解》中把卫生解读成为‘防卫其生,令合其道也’。以后的各种解读也都能归于一个意思,保卫生命,维护健康。 所以大臣们都觉得用卫生二字来命名新的部门是极好的,它代表着皇上给予的希望,要通过这个部门让天下百姓都能够远离病灾。 大致定下了明年的国事方向,朱由检也能稍微喘口气,准备明天的庆腊八了。 雨化田却不再京城,他在山西亲自监督着整个情报体系的完善。朱由检说了明年这里的风吹草动要第一时间汇报给他。所以将近年关,雨化田还是亲自来这里检阅一遍人手。 想着这两年朱由检的动作,雨化田从中感到了一种急切,特别是对待山西的问题上,从拔除晋商开始就带着一种决绝的意思,本来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看来还没有结束。 于是他问朱由检,“隐之,你是不是心乱了,只有心乱了,才会如此的急迫。” 朱由检没有回答,他知道大明会面临许多的天灾,这些让好不容易恢复的元气又泄了,但是他们只要有命还能再来。可是就怕他们终究会没有命了。 所以,他一定要肃清整个山西,绝对不只是因为晋商。他要孙传庭辖制整陕西与山西,也不只是为了叛军。危难中,一定要成立卫生司也绝对不是想要在史书上留下关爱民生的一笔。 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一件事做准备,历史上崇祯六年,山西兴县附近,出现鼠疫疫情。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至此,大明真的不再有回天之力。 咸元六年绝对不能变成崇祯六年! ☆、第一百十五章 咸元六年春天的某天午后,春光明媚,山西大同境内的百姓接到了朝廷的旨意,朝廷供应煤炭,而他们要习惯每次喝水都要烧开的习惯,每天都有衙役来巡视是否按照了朝廷的旨意行动。可是习惯之所以称作习惯,就是因为它强大的惯性,老百姓才不会做富贵人家的事情,这个少雨的季节中,他们更加不会勤快地洗澡。这个年头谁身上没有一两只跳蚤。 就在这天,一只跳蚤体内的鼠疫菌急速的繁衍着,这个年代谁也不知道鼠疫或者曾经席卷欧罗巴的黑死病的病原体究竟是什么东西。 鼠疫耶尔森菌是种很神奇的病菌,当然了病菌都很神奇,用些不太学术的话来说鼠疫菌改造了跳蚤,让它能被接种上鼠疫菌,当一只跳蚤染上了鼠疫菌,它的食管就会堵塞,那么它吸入的血液不能继续进入胃部并消化,反而只是淤积在比较靠前的嗉囊内。 有没有看出其中的问题,因为血液没有进入胃部,所以跳蚤们始终在吃不饱的状态,它们只能不断地吸血,但是咽不下去又吐了出来,这个过程中鼠疫菌就进入了老鼠的体内,但是老鼠染病死了,跳蚤们就继续有把目标放到了那些温血动物身上,幸运与否,人类正好在这个范畴内。 就在这个不知名的午后,感染了鼠疫菌的跳蚤跳到了一只老鼠的身上,使劲地叮咬它,老鼠感到了身上很痒甩开了跳蚤,但是鼠疫菌更加喜欢这个新的载体,比跳蚤更适合它繁衍的身躯。这只老鼠没有想到它的小命已经不保,只要在经过五个时辰,它就会发起了高烧,内脏也开始溃烂。同样的事情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了它的同伴身上,它们有些拖着痛苦的身躯开始逃亡,窜入了大同的农家,然后在它们身上的跳蚤,为鼠疫菌找到了更加舒适的繁衍场地——人类的身体。 一场让人毛骨悚然的疫情悄悄降临了。 除了朱由检之外谁也不知道它来了,除了朱由检之外谁也不知道它如何愈演愈烈。没有相对应的医学理论,没有能够做好预防的措施,没有能够治疗的药物,注定山西要面对一场黑色的浩劫。 京城的天是蓝色的,从西洋回来的大船这次回航到了新建的天津港口中,虽然百姓没有亲眼看到那一箱箱财宝从大船上卸下来的场景,但是想象更让他们热血沸腾,这次参与的商户一共三十四家,有二十家都是中等规模的,可只要做了这一单,都一跃而成了大商户,他们在人脉上仍然不能与老牌的商家相提并论,但是在资产上已经有了指日可期的并肩趋势。 大家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海贸的暴利,现在都念着朝廷下一次什么时候在开船,他们也要去捞一笔,就算不能去西洋,与东瀛的贸易也是可以做的。 就在人们三三两两在茶馆中闲聊海贸这件新鲜事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从远及近,打破了祥和的气氛,还没有等人们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这匹马已经朝着内城的方向而去了。 人们倒也不惊讶,只是愣了一下子又谈起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这几年看到八百里加急也不是一两次了,都已经习惯了,朝廷总能解决的,就连当初的兵临城下都没有问题,还有什么能难住朝廷呢? 朱由检接到了山西的来报,在兴县与大同附近都出现了数量不少的死老鼠,同时也有不少的人开始出现了疫情的病症,高热、喉咙肿大、吐痰血、呼吸困难、出血现象严重,最后身上出现了黑色的斑块。 终于还是来了。朱由检感觉背上冒出了冷汗,他努力控制着右手让它不去颤抖,“王承恩,迅速传旨内阁与卫生司,让他们快速来乾清宫,另外去宫外让吴无玥带着他师傅也进宫来。” 王承恩不知道密信上是什么内容,但是他还是头一次看到皇上额头上出现了细汗,那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难道后金又打过来了?不对,既然传唤了卫生司,难道有什么大规模的疫情爆发了? 就和王承恩一样,所有人来到乾清宫的时候也不能弄清楚皇上的意思。看这样子山西是发生了瘟疫,明朝的时候人们已经知道只要大批的死动物总是瘟疫的前兆,都不是好事。可是就像是朱由检才成立了卫生司那样,中国的医学发展中特别是传染病学一直没有一个系统的记载,这一切直到出现了吴又可的《瘟疫论》,他首次把瘟疫与其他的热病区分了开来,提出来最接近现代传染病毒的传播学说。 于是就看到专门研究传染病的吴又可看着这份密信皱起了眉头,他凭借着多年的行医经验,本能地感到了其中不一样的味道,与普通死鸡死猪的瘟疫不同,老鼠的成群死亡让他警觉了起来。 朱由检见到吴又可的神情,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按照历史来说,这个时候《瘟疫论》还没有出炉,那要再过七八年才会问世,但是历史已经改变了,就像史上也从未提到过吴又可有吴无玥这个徒弟。“吴大夫可是有所发现?” 被点名的吴又可心中琢磨着要怎么把新的理论讲出来,毕竟这个时候大家都相信的是‘六气学说’,“皇上,恕草民斗胆一说,草民以为要弄清这次的疫情并找到一个处理的方法,首先是要弄清楚疫情的传播源。” “难道吴大夫有什么新的见解?”温体仁问道,这年头读书读到他们的高度,多少看过几本医术,基础的医理还是懂的。可是对于瘟疫从来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因对措施,只能看着每次大批的人死去。 “见解不敢当,只是草民的一些拙见。”吴又可说是拙见,语气却是很坚定,“草民以为瘟疫与其他的热病是不一样,它们有特殊的感染源头。与传统医学中伤寒等病感受天地之常气而致病不同,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瘟疫是感染了天地之疫气而致病。同时,这类疫气通过空气传播到口鼻之中,一种特定的疫气会传播一种疫病,看似疫情与疫情之间相同但其实是不同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脸上都有惊疑的神情。细细想来,其实官方的史料上对于历代瘟疫的记录并没有十分的详细,说来许多的疫情都出现在一个朝代统治力衰弱的末代,所以十室九空也是朝廷管理不了的问题。 吴又可继续说,“这是草民的一些拙见,这些年走南到北见过不少的病症,而从小徒弟无玥建议草民每当接触病患一定要用布遮掩口鼻后,草民发现这样一来会减少病症的感染。可见疫情在人与人之间的传播,也与唾沫等分不开关系。” 吴无玥也是一愣,原来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情。那个用布遮掩口鼻,只是从朱由检那里顺耳听了一句,在宫里头有时候为了防止宫人的气息接触到皇上用的食物,会让他们带上绢布。朱由检说了如果气与气会相互交错,那么最需要使用口罩这种东西的人是大夫,他们与患者接触的时间最长,要学会保护自己。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吴无玥与师傅吴又可的闲谈中提到了这一句,竟然启发了吴又可提前了七八年提出了瘟疫论,更是让口罩用于医疗领域早了两百多年。 “你们也都听到了吴大夫的话,朕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朱由检直接下了一个结论,他知道一种学说被大家接受是需要时间的,特别是中医,不像后来的西医什么都能在显微镜下看到证据,中医之所以会没落,就是它的理论没有直接而直观的数据作为支持。可是在眼下朱由检没有时间,作为皇上有权力直接认可了这种学说。被皇上认可的东西,就算本来还有人怀疑,却也能名正言顺了。“瘟疫的可怕性不用朕说,诸位也都知道。这次发现的早,无论采取什么方式都要把它扼杀在襁褓中。温卿家传朕的旨意,对于山西出现疫情的地方,进行最高级别的隔离,不许人出入,当地的饮水与饮食要严格按照朝廷的规定来。传旨孙传庭,调集军队实施封锁,无朕的旨意,不得擅离一步。” “皇上,草民请往山西。”吴又可在他人都露出了惊疑神色时主动请命,他是一个医者,读过的医书比其他人都多,这些年也开始接触了西洋的病例,忽然他想起了在欧罗巴上的那场黑色病,听汤若望说那场疾病洗劫了欧罗巴,让他们几乎失去了一半的人口。想到这里他心情一沉,如果山西遇到了也是同类的疫症,那么大明会死去多少人。不行,他一定要去一探究竟,才能不会于心不安。 朱由检想说这年头就是吴又可去了,也不可能找到有效的药物,抗生素还没有出现,能观察病毒的显微镜仍然在欧罗巴的土地上刚刚萌芽,但是看到了吴又可的表情,他知道劝不住。伟大的医者之所以区别与泯泯众生,那是因为他们有种其他人坚持不了的勇气与信念。孙思邈说大医精诚,没有仁者之心,怎么可能造就一个伟大的医者。所以,伟大的人总是少数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人也总是凤毛麟角,如果遇到了最好给予最真诚的祝福。 “朕希望吴大夫能活着回来,你的理论还没有著书传世。” 吴又可走了,然而朱由检却希望另一个人回来,雨化田一直都在山西,而这次不同与上次刺杀皇太极,疾病这样的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他说要等到疫情完全控制了再回来。”吴无玥没有想到雨化田竟然会违抗了朱由检的旨意,居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朱由检下达了隔离的指令后,同时也把这次疾病的注意事项一同带了出去,以吴又可的瘟疫论为依据,要想遏制疫情的传播,必须做到三点,灭杀传播的老鼠,同时不让这些人在人际中传播,同时也是最后一条人们最不能接受的地方,所有的病患死亡之后必须火葬,让大火烧去一切的传染源,在烈火中把黑色的魔鬼付之一炬。 不要以为这是简单的事情,火葬对于这个年代根深蒂固执着入土为安的人来说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为什么在死后还不能安宁。所以朝廷说要火葬,必然会引起冲突与流血。 “胡闹,这是要让朕下明旨啊!他呆在那里干嘛,跳蚤这东西才不管你是谁,都会往身上钻的。”朱由检被雨化田的抗旨气的不轻,说了不要让他再遇到危险,哪有自己赶着上的。 吴无玥也是无奈,他也不明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雨大人怎么有这样的觉悟了,“他让我对皇上说,他与那些去执行隔离任务的军士一样,凡是出任务的都能得到一笔银子,这些钱军士已经拿了一半预定的,而要是出了事情,朝廷会给高出三倍的抚恤金,这个人命如草的年代,这样死去为了家人也算是值得了。所以那些军士没有一个想要逃的,他的那份就不用专程再跑一次了,直接存到雨佑仁的账上。” 第116章 “再搬一些柴火来,等吃了午饭去烧尸体。不过好歹不用担心烧下去柴火不够用,今个只有一具尸体要烧了,听说最先发病的兴县已经两个月没有看到人死了。” “我不怕柴火不够,就怕又有傻子冲出来说不让烧尸体。算算从我们到这里已经快要一年了,这场鼠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山西境内,现在凡是老鼠的巢穴一律捣毁。被说我都习惯每天洗澡了,就怕染上病,这辈子就没有这样干净过。都说这个疫情的传染源连死人都不放过,要不烧成灰接触了还是会感染,可是看着这些人都尸骨无存,只有一把灰了,难怪村民们不让烧尸体。” “所以叫我说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因为反抗烧尸体,被锦衣卫杀了的人也老多了,怎么还有人对着干呢?” “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能让疫情出山西,我可不想家里头也染上这种病。你们也看到了那些尸体的样子,那些黑色的脓包,看的我饭都吐了几轮了。” “应该快到头了吧。发病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也没有听到别的地方被感染,哎,今天都没有能回家过年,我出来的时候家里头的娃刚落地,我还没能见一面呢,回去之后也不知道记不记得我这个爹。” “要不是这次能拿一大笔钱,谁来做这个活。干好了这一回,我再也不敢让跳蚤到身上了,以后定要让家里头每天都洗澡。” 雨化田披上了披风,他在这里驻守了已经一年了,整个山西都严格按照了区域隔离了开来,如果不是前几年朱由检严厉地整顿了整个山西的吏治与军队,很难想象能够如此迅速地封锁整个疫区。留在这里的人没有再能离开,而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留了下来。 一开始是因为他知道火葬尸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不懂尸体上是有传染源的说法,他们也不会理解人死了怎么还能传播瘟疫,他们想的只有入土为安,给死人一个安宁。 要想把感染的人都火葬了,除了用武力逼迫他们执行,没有更好的方法。这件事情不适合孙传庭做,朝廷上必然会有人以此为把柄攻击他,而算来算去能狠下心来做成这一切也不顾忌那些唧唧歪歪的人只有自己。他眼中没有多余的仁慈,为了大明其他人能够活下来,不必要的牺牲是难以避免的。 这次朝着百姓而去的利剑只能由自己挥起,刀起刀落不能犹豫,这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不是随便一个人能背负这种沉重的生命的代价。 雨化田选择违抗了朱由检的密旨,让他在隔离的那一天之前回京。此后朱由检在疫情爆发出来的头一个月连发了十三封密信,都是让他马上回到京城绝对不能留在山西。雨化田摸着藏着胸前的这些密信,里面从强硬的态度到恳求的言辞,最后都用上了眼泪的攻势,都没有能让他改变心意。 看着一片狼藉的村庄,无数的人死去了,烧成了灰,烟尘飘到了空中,再也不见。 就像那些士兵说的,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今年年节他们没有赶上,但是清明的祭祖绝对能回去。能控制住疫情,就算为此手染鲜血,他也不用后悔。 雨化田置身在黑色魔鬼的死亡游戏场中,却终于感觉到了内心的安宁。 原来,杀人也可以是救人。 朱由检曾经说他听过一句话,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而此刻就算凝视过去的深渊,他也不会再感到那扑面而来的黑暗。直到今天,他终于放下了过往。 能够重来一次,他是幸运的。一直不能突破的武学也终于入了新的境界。 雨化田不是岳飞,十三封密信更不是十三道金牌,那是朱由检对于他的感情,这次他做到了承诺的那样,不再让自己置于险境,但是自己却拒绝了。如果凌驾于理智的是感情,那么超越感情的就是想要追求明悟的心情。他想要明悟自己的从何而来归于何处,而朱由检也想要探求大明能不能对抗天意。 他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朱由检的希望,让鼠疫止步于山西境内,此后大明如同置之死地而后生,迎来新的时代。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许多年以后汤若望对着其他的传教士说起了这次的山西大鼠疫,“我们还是第一次能够控制鼠疫不让他大规模扩散。那些口罩实在是出现的及时,防止了人与人之间的飞沫传播。还有一定要焚烧尸体,把已经患病的区域严格的隔离起来。如果当初我们能这么做,黑色病也就会减少它肆虐的范围了。大明做到了这一点,这次成功防御,一定会载入史册,被其他人当做范本。而防治其他的瘟疫也要按照这个标准来。” 可是史册中写不出为了成功开始史上前所未有的严格隔离,究竟产生多少流.血.冲.突,这是一种观念上的冲突,只有时间能改变这样的习惯。第一个做的人必然被打上了残忍的烙印,可谁在乎呢? “皇上,直到上月为止,山西境内不再出现感染鼠疫的病人,而截至三月十五日为止,总共有两万零十二人因此丧命。”卫生司的王大人本来是在太医署做的,医术不算最高明,但是掌控整个卫生司的运作却很得力。“其中包括了一千五十八位负责处理疫情隔离的军士,二十六位治疗的大夫,还有一百零六负责运输医药物资的衙役,臣请皇上为其追封嘉奖。” 这个数字真的不少,但是能在大明朝对抗鼠疫根本没有有效药物的情况下,也算不得一个大的数字了。“按照朕一开始的旨意,凡是这次因公殉职的官员与衙役都有三倍的抚恤金,着户部及时发放。京郊辟出一个陵园,在那里刻上碑文,务必让史书记载、让后人铭记这些为了大明百姓牺牲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生命。这些人都是无名的英雄,当为今世楷模。” *** “你可总算是回来了。”朱由检在三月十八日终于是看到了回归的雨化田,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同了,再也没有了压抑的阴郁之气,整个人沉淀了下来,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看来真的像他信中所说,那是悟了。“看样子,你是吃了仙丹,越来越精神了。” 雨化田朝着朱由检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主动拥抱住了他,“我之后不会在离开,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 朱由检听了这话反而耳根一红,从来没有听到这人说出这么直白的话,他不自在的半推开了雨化田,支支吾吾地说,“土豆就住在东配殿,万一他晚上冒失地过来看到我们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了,万事都给对人言。”雨化田不在意地说,他已经不在收到世俗的束缚,凡事都能放在人前,也不再有任何的顾虑,“我相信你是能处理好的。” 皇帝是能相信的吗?朱由检却在心里很开心,终于田田与自己的隔阂都没有了。“你说的也对,我们连鼠疫这一关都过了,我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以后遇到什么也不怕了。” 恩,真的要告诉土豆嘛?他还小,不过按照智商划分就完全不小了,都能指点贝志铖如何更好处理海贸的事情了。也好,那么就顺其自然,要是被发现了就承认吧。 “那么今天你留下来陪我。”朱由检揽住了雨化田的腰,他也不想多做什么,只是今夜想要有一个安稳觉而已。 雨化田笑着点头,“好,我还要酒酿圆子做宵夜。” ** 就在这天晚上,有的人重聚了安眠,有的人却要再别离。 “师父,您说要出海?”吴无玥看着精神抖擞的吴又可,看不出他已经五十多了,但是要去欧罗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一路上很可能遇到风浪,还有海盗也很多。您要是想要研究西方的医术,我帮你多运一些书回来,还有那些刚刚研制出来的显微镜,我也托人给您带一个。” 吴又可摇摇头,“不一样的。无玥,有些东西只有身处那个氛围才能感悟。我是老了,但是还有一口气在,也能撑到欧罗巴了。我看过那些医书,能感觉出来他们的理论与我们走的是两个路子。要想弄明白,不是在这里看看就行了,而是要换一种思维的方式。皇上不也是召集了一百名留洋学生,让他们到西方去看看,我也想去感觉一下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你就不要劝了。” 吴无玥也没有办法,为了研究医学,吴又可对死神都不怕,都敢去鼠疫的爆发地,何况是出海呢。“那么弟子送你到胶州湾。” “不用了。”吴又可再次摇头,“我这次与三个老伙计一同去,你要是担心我,把马钱子借我用一下,他学习语言快,也会了英吉利话与意大利话,到了欧罗巴给我们做做翻译。你就不要动了。我们今晚就动身。” 吴又可见他还要说话,做出了一个静声的手势,“就祝福你师父我学术有成,早日凯旋吧。” “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些话要说。我一辈子也没有子嗣,你就是我的孩子了,你七岁的时候,我们师徒有缘分相逢,我传你医术,你的心却没有我想象中诚于医,你天赋卓绝,却想要泯然众人,你过去的事情我从来不闻,你要做的事情我也从不打听。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希望你能开心的活着。哪怕不学医也好,哪怕只是做一个普通人。可笑我敢舍身取义,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华佗死在曹操手里,那何不如从来没有华佗。你懂吗?” 吴无玥对上了吴又可过于清醒的眼神,从里面读出了一丝复杂与内疚,他懂了师傅是让他快点离开京城,因为他预料到了一件不能挽回的事情将要发生。朱由检的头痛症一直反复,从来诊断不出原因,上次入宫吴又可也看了,但是仍旧得不出结论。 作为一个大夫劝说吴无玥放弃自己的病人让他内疚,但是他更加害怕君王的无情。 “但是曹操杀华佗,并非出于多疑,而是华佗多了要谋求官职的私心。”吴无玥说罢就看到吴又可暗下去的眼神。 “也罢,这是你的道,应该你自己走,师父也不能左右。”吴又可拍了拍吴无玥的肩膀,与之道别了。 吴无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打开了书橱,里头放着一个老旧的盒子挂着一把锁。他拿出了盒子,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把它打了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块已经破损的龟壳。这东西从他记事开始就被放在了身边,转眼已经三十年了。 “唧唧——”墨汁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跳到了吴无玥的肩膀上,吓了吴无玥一跳。 “你是什么时候从宫中逃出来的?”吴无玥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难道是藏在了雨佑仁的口袋中,从宫中出来的。 墨汁摇晃着身体也不回答吴无玥的问题,只是伸出了小爪子舔舔。吴无玥看着它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算了明天把它送入宫就好了。“唧唧——”墨汁清理了爪子,就一边抓着吴无玥的头发,一边指着窗户。 吴无玥不知道墨汁是什么意思,也是怕了它喳喳地叫,就走到了窗户边上推了开来。突然一阵冷风吹进来,他哆嗦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星空。 今夜万里无云,正是观察星辰的好时候。 而吴无玥一抬头,就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紫微星在今夜发生了骤变,帝王星暗沉,太子星闪亮。 这不可能,咸元朝明明还有十年的时间,怎么会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次日,咸元七年三月十九日,夜,咸元帝朱由检脑疾突发,于乾清宫昏迷不醒。 一月后,群医无策,太上皇朱由校下旨咸元帝朱由检因病不愈,国不可一日无君,由太子朱慈烜继承大统。 从咸元七年五月一日起,朱慈烜登临大宝,开启了长达四十年的乾升之治。 ———— 四百年后,2034年,帝国皇家学院,历史系的课上。 “咸元一朝,虽然只有短短的七年时间,但是却完成一次跨时代的历史转折,把整个历史车轮滚动的轨迹强硬地改变了一个方向。我们也从传统的农耕大国,转为了海洋大国。所以这段历史一直都是史学家们研究的对象。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咸元帝用他的一生来诠释了这个词。肃朝政、平后金、安乱民、开海贸、建海军、兴商业、稳朝局。咸元一朝名臣济济,为君者也知人善用,铺垫了日后乾升朝的文治武功之世。 而咸元帝也留下了许多的迷雾。他一身勤政,不谋私利,手段强硬,却被赞体恤下臣,有古时仁君之风。可是虽然由他提出了养廉银子抚恤大臣的政策,但为了查除贪腐手段血腥,不惜血流成河。他改变了大明文强武弱的局面,重新建立了强大的海军。又改农税,开启商税体制。偏偏这样的一个帝王,在司礼监中都没有留下一笔进入后宫的记录。为什么他在大明的弊端被铲除就能放开手大干一场的时候,骤然身患重疾、昏迷不醒,使得太上皇天启帝下旨传位于乾升帝开启新朝。这其中是真的患病还是其他的宫闱秘闻,都是我们要破解的谜题。 可惜,咸元帝死后不入皇陵,后来他退位后的行踪成谜,再也无人能知。唯一确定的是咸元帝退位后,锦衣卫指挥使雨化田向新帝请辞归隐田园,也不知所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正文到此为止了,后面还有几章番外,周五开始发放~~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